2020-10-12《五种死亡的声音》：最后杀死了传说
格拉德王宫的夏宫，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观光的地方，在夏宫前面的广场上，正在演出一幕戏剧：一个男孩身上吊着被绳索，当绳索被拉紧，男孩的整个身体飞了起来，在高处他似乎扬起剑，顺着绳索快速冲了下来，那时候他便成为了一个战士，而下面正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他是魔鬼，战士向着魔鬼拔出了剑，“善与恶的战争仍在进行”，在即将开始的冲突中，在渐渐响起的音乐声中，历史和传说似乎正在现实中上演。
夏宫外的表演而已，当赫尔佐格用影像记录下这场演出，是一种对历史的重现，还是对传说的颠覆？男孩作为战士，拿着武器代表的是一种善，而红衣魔鬼无疑便是恶的象征，善与恶的战争持续发生，它最后变成了一种音乐，在音乐的世界里，魔鬼是不是会最后死去？1613年，就是在这里，被称为魔鬼作曲家的卡尔·杰苏阿尔多结束了争议的一生，但是他并不是被他人刺死，而是死于疾病。似乎善与恶的战争在真实的历史中并没有发生，它只是随着一个最为传奇的作曲家的逝世，在人们的传说中变成了一种恶的终结——卡尔·杰苏阿尔多到底制造了怎样的恶？到底是怎样一种魔鬼？
卡尔·杰苏阿尔多，1561年3月8日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杰出的作曲家、鲁特琴演奏家，他与蒙泰韦尔迪、马伦齐奥一起被称为牧歌发展最后阶段的三大作曲家，他一生创作牧歌150余首，歌曲和声对置大胆，常常引进强雷的不和谐音，在自由的节奏中，音区对比明显，尤其是牧歌的第五和第六集，成为超越时代的杰作，在和声运用方面颇有19世纪瓦格纳的风格特点。这是对作曲家杰苏阿尔多的评价，它在音乐世界里成为一种传奇，直到20世纪，斯特拉文明斯基对他还极为推崇。但是在音乐之外，杰苏阿尔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作曲家之外的韦诺萨亲王、孔扎伯爵身份，又延伸出怎样的故事？
赫尔佐格带着摄像机来到杰苏阿尔多曾经居住过的格拉德王宫，“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他最后16年的生活”，16年，他在这里完成从生到死的历程，甚至，这个现在有些阴暗和凄凉的地方，曾经发生了太多的死亡故事。“他似乎是被魔鬼附体了”，赫尔佐格如此解说，在这里，他创作了新型牧歌，他成为音乐界的天才，但是天才的另一面却是魔鬼：就是在这里，他让30多个仆人用暴力鞭打自己，在受虐的过程中感受到痛苦带来的刺激，用这样的刺激他丰富着音乐的风格；就是在这里，他因为怀疑妻子多纳·玛利亚的不忠，在狩猎回来之后亲手杀死了妻子和妻子的情人——妻子死去的那张床就是他们做爱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他因为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身，将他绑缚起来，悬挂在阳台上三天三夜，直到儿子最后死去……
| 导演: 沃纳·赫尔佐格 |
杀死了妻子，杀死了妻子的情人，杀死了儿子，他制造了死亡，但是在他的世界里，死亡并不是一种惨烈的现实，他是将死亡当做一种艺术：做爱的床，里面有着性爱的快感，有着肉体的刺激，这种快感和刺激，让他在死亡中创作了最惊艳的音乐；当儿子被吊在阳台上的时候，他让人在儿子的身边唱歌，直到他最后死去，是音乐伴随着死亡；在他制造了三起死亡之后，他也创作了新的艺术作品，甚至在仆人鞭子的抽打中，他找到了灵感，并通过作曲阐释了这一种美丽——这是死亡的美丽，这是暴力的美丽，这是肉体的美丽，就像他牧歌的名字一样，是“死亡的美丽”。
是天才也是魔鬼，杰苏阿尔多是一个混合体，正是这种传奇性让赫尔佐格造访这个最后生命留下印记的地方，他的镜头追溯着16世纪的传奇故事，找寻着没有完全消散的死亡气息：那张做爱和死亡的床还保留着，那些墙上的绘画代表着富贵和苍老，那些雕像露出违背岁月覆盖的阴郁表情：呼喊的妇人，死去的男人，张开手臂的孩子，以及躺在床上的病人，在赫尔佐格昏暗的用光中，它们仿佛是被激活了，正是带着这一种压抑的气氛，赫尔佐格仿佛进入到了16世纪的传奇里。但是制造死亡气息并不是赫尔佐格真正的目的，甚至他对于杰苏阿尔多的魔鬼性格也并不想从历史的真实性上去考证，他用猜测和想象的方式书写着关于杰苏阿尔多的另一个文本。
《五种死亡的声音》电影海报
“艺术见证了他的死亡”，这其实可以转换成另一个命题：死亡成就了他的艺术，他杀死了妻子玛利亚，杀死了妻子的情人，杀死了被怀疑的儿子，以及最后自己在这里死去，这是有关他的四种死亡，“五种死亡的声音”，是他创作牧歌的名字，它其实可以说成“五声部的死亡”——就像在现实的演奏中，五个人变成了五声部，他们组合在一起成为了一首经典的乐曲，而在和他有关的死亡中，似乎只有四种死亡，而缺失的那种死亡正是赫尔佐格创作的，那就是“传说之死”：杰苏阿尔多活在16世纪，他是天才，他也是魔鬼，他杀死了妻子和儿子，他也杀死了自己，具有传奇性的这一切其实就是一个传说，而真正的杰苏阿尔多到底是怎样的？谁也无法说清，谁也不在现场，谁也不能审判，于是，赫尔佐格用“杀死传说”的方式，制造了另一种传说。
那个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女人是谁？她转过身来，站在窗户前对着赫尔佐格的摄像机，告诉大家的是自己就是被杰苏阿尔多杀死的妻子多纳·玛利亚，这不是历史的重现，而是赫尔佐格的虚构，玛利亚对着镜头说起那个传说中的杰苏阿尔多，“他在杀死我之前创作音乐，不说话。”死去的玛利亚叙述自己被杀之前的故事，脸上还带着轻松的表情，似乎死亡被解构了。不仅死亡被解构了，连玛利亚这个人物开始了传说的戏谑，她带着现代只有的录音机，播放杰苏阿尔多的代表作品，“不对，不是这首。”重新按下按钮，音乐声传出来，玛利亚和赫尔佐格一起欣赏这首“死亡的美丽”的牧歌，最后玛利亚对着镜头说：“我住在天堂，如果你有直升机可以来找我。”死亡之后的天堂，不是生者的禁地，只要有直升机等现代设备，就可以轻易找到逝者，轻易和他们对话。
死亡不再惨烈，历史不再真实，当传说死去，杰苏阿尔多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个名字，一些乐曲，以及一种符号，在不具备历史真实性的故事面前，善与恶的道德审判似乎也变成了无意义，于是，在被编排成演出的故事里，那个穿着红衣的“魔鬼”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则拿起了手机，用现代通讯设备完成了一次对话，就像“玛利亚”邀请赫尔佐格乘坐直升飞机去天堂和她对话，传说死了，赫尔佐格的虚构活了，无关天才，无关魔鬼，无关善与恶，只有音乐响起，永恒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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