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22《少年的你》：走在教育的歧路上

又名：少年的你，如此美丽，英文片名：Better Days，少年时光是美丽的，它指向的未来则是“更好的日子”，就像陈念在青藤英文培训中心教学生时说到的那样，少年的你，少年的我，都在“我们的乐园”里，但那只不过是“Used to be”的时代，在一种“过去常常”的乐园世界里，少年时光变成了怀念，甚至变成了虚拟，这种剥离式的反转似乎只是导演曾国祥为这部电影安放一个更现实更具社会意义的主题：校园欺凌——从电影开始时打出的四个字到结束时的字幕：“也许欺凌就在我们身边”，一切都归于最后国家出台关于中小学生防欺凌的相关制度和政策，似乎“少年的你”所发生的事件都只是缺少这样一种国家层面的制度，而随着制度的出台，少年的你将会迎来Better Days。

如果没有这些字幕，如果没有字幕所提供的的背景，是不是这个曾国祥想要强调的主题会滑向一种和现实脱节的乐观主义？实际上，这种设定和“少年的你”之间存在着背谬，甚至会造成一种误解：少年因遭受校园欺凌而失去了“我们的乐园”，而“我们的乐园”不至于成为过去的怀想，就需要国家政策的护佑，在这样的逻辑之下，陈念所遭受的校园欺凌只是因为国家政策没有及时出台，当一切都归因于政策，是不是反而变成了对制度的美化？少年面对的矛盾，以及社会性的问题，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一劳永逸地得到解决？而实际上，当海报上打着“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这句台词，“少年的你”做面对的社会问题完全是一个立体的保护机制问题，当少年只是以一己之力来保护心灵不受重伤，反而是对宏大政策无效的一种讽刺。

但是，这似乎也不是一个谁来保护的问题，甚至这部135分钟的电影，除了首尾出现“校园欺凌”等说明性文字之外，实在看不出这是在探讨这个严峻的社会问题——如果按照这个主题的设置，电影完全应该从校园欺凌发生的故事里寻找内在原因，只有找到产生的根源才能为解决这一现实问题寻得答案，胡晓蝶从教学楼上跳下而自杀，她是校园欺凌最大的牺牲品，陈念在魏莱等人的欺凌中，除了身体上的伤痛之外，精神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被剪头发，被撕衣服，被辱骂，都让她丧失了最基本的尊严，胡晓蝶的死和陈念的受伤，是校园欺凌中的两个个体，要探讨这一现象存在的原因，就必须从实施者身上寻找线索，也就是从必须从魏莱为代表的欺凌者故事里深挖：他们如何要欺凌自己的同学？这是家庭原因还是自身原因，他们在欺凌中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显然，这些问题都没有进入到曾国祥的视野中，他只是很有限地交代了魏莱的父母，他们希望女儿能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他们身上有着某种优越感，但仅仅如此，魏莱等人的欺凌行为就变得单一，似乎只是她们个性使然，而这种个性脱离了社会和家庭的因素，完全变成了架空状态，她们对胡晓蝶和陈念的欺负就变成了“存在即合理”。而且当陈念受伤之后被小北保护，魏莱等人欺负不成又生嫉妒，终于在小北不再的情况下变本加厉，终于促使小北小决心要对他们进行保护，而之后魏莱的死便在这种报复的预设中变成了一个悬念，但是不管是最初的欺凌，还是后来变本加厉，都没有从魏莱这个实施者的维度探讨校园欺凌产生的原因，曾国祥只是在寻找保护弱者的机制，而当这种寻找在陈念和小北的故事里最后又变成惺惺相惜的少年情爱故事，他就是朝着错误路径，为了主旋律而一意孤行地走了下去。

如果把电影仅仅看成是一部青春剧，似乎又明显存在着不足。陈念得到了小北的保护，小北在陈念那里感受到了关爱，两个少年在几乎无处躲避的世界里相互安慰，这是他们青春里现出的不多色彩，但是这个青春故事又无法脱离社会和家庭的种种根源性条件，小北说自己十三岁就和别人打架，后来爸爸跑了，自己跟着母亲，但是母亲没什么本事跟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又不要她了，“因为有我”，所以小北从此成了一个在街头打架的小混混，他栖居在城市的边缘地带，也失去了教育的机会，甚至从来不把读书看成是一种出路。和小北一样，陈念的生活也是颠沛流离，没有父亲的她跟着母亲来到这个城市复读，母亲欠着别人的债，她只能靠贩卖劣质的面膜赚钱还钱，对于陈念疏于照顾。小北和陈念都活在窘迫的生活中，家庭教育的缺失，使得他们不被保护，所以在面对社会时，他们只能成为欺凌的受害者——陈念遭受的是以魏莱为代表的校园欺凌，而小北所遭受的则是一种社会欺凌，他们虽然面对的欺凌方式不对，但是都构成了带着伤痛的少年时光。

导演: 曾国祥 编剧: 林咏琛 / 李媛 / 许伊萌 主演: 周冬雨 / 易烊千玺 / 尹昉 / 周也 / 吴越 类型: 剧情 / 爱情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上映日期: 2019-10-25 片长: 135分钟 又名: 少年的你，如此美丽 / Better Days

这也许是他们能够走近的一个关键原因，小北和陈念都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不被家庭和社会保护的自己，惺惺相惜，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相互依靠，陈念在小北斗殴回来时问他疼不疼，小北说“你是第一个问我痛不痛的人”，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陈念在受到欺凌之后，小北告诉他“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一路跟在陈念身后，使得陈念也找到了能够安心学习的氛围，两个人在家庭保护缺失的情况下各自找到了一种精神意义的归宿。但是这个带着青春色彩的男女故事，明显这是一个外壳，陈念和小北各自温暖是暂时的的，是随机的，更是脆弱的，因为这个社会没有提供足够保护他们的制度。

但是这种保护机制的缺失，也并不是校园欺凌产生的根本，在某种意义上，当曾国祥讲故事设定在高考前后，将目光对准从少年走向成年的高三学生，用意是明显的：他们最需要保护，但是走向歧路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不少，当陈念不断陷入校园欺凌的恶性循环中，她实际上无法摆脱的不是欺凌本身，而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制度。陈念来到这个城市复读，是为了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是为了能在高考中取得好的成绩，在她的潜意识里，高考成为她改变命运的唯一办法，“我要考全国最好的学校”，这是陈念的理想，在这样一种充满了功利性的理想面前，校园里发生的一切欺凌，她都可以熟视无睹，甚至在伤害了自己之后，她也选择了沉默。

她没有告诉学校，没有告诉母亲，胡晓蝶的死选择了沉默，她自己身上的痛，她选择了忍受，甚至被侮辱，她也选择不报警，当警官郑易后来问她，当她遭受欺凌为什么不报警，陈念依然没有回答。陈念的沉默是不想因此而破坏自己的计划，不想丧失走向理想的最好时机。对于陈念来说，这种高考制度带来的弊病不仅影响了她面对欺凌时的态度，也影响了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当她在街上看到打架的小北，当两个人同病相怜在一起，陈念在骨子里看不起小混混的小北，“我和你不一样。”因为陈念认为自己能够通过高考改变命运，而讨厌读书的小北一辈子可能都只是个混混，所以小北从陈念那里看到了自卑，“读书对我没用，你太干净了，你不懂。”

《少年的你》电影海报

魏莱的死其实是对小北和陈念不同人生观的考验，对于小北来说，当他说出“我保护你”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所以他承认那具在雨天泥地里挖出的尸体是自己杀死的，这个计划之所以能够在小北和陈念之间都达成共识，就在于它都符合两个人的利益，陈念因此能够安心参加高考，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小北也因为对陈念的保护更深了一层，甚至他欺骗陈念说自己还未成年，杀人也不会判重刑。但是这种谎言式保护是脆弱的，就像陈念试图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理想，而更为本质的是，陈念是在失手的情况下导致魏莱死亡，这本是一个意外，是一种偶然，但是在高考即将拉开大幕的时候，这种意外和偶然就败给了陈念内心的必然：她必然要走进考场，必然要参加考试，必然要上全国最好的学校——一种人为意义的必然，想要改变意外的性质，想要让他人背负罪责，除了陈念的私性之外，还剩下了什么？

但是，这个被异化的计划，在曾国祥那里完全变成了一种美化，两个人似乎在这种谎言里看见了“Better Days”，陈念632分的优异成绩使她向着理想迈进了一步，即使最后真相被揭露，两个少年对于这种谎言的破坏竟然是质疑式的：“我们走出去为什么这么难？”而在这个时候，陈念才开始质问社会、家庭和学校，才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声讨欺凌的发生。而对于陈念的隐瞒和小北的谎言，作为警官的郑易以社会保护者的立场为他们解脱：当女警官说：“没有人会替一个人背下谋杀的罪名。”郑易的回答是：“你我不会，但他们还是少年。”因为是少年，所以他们会说谎而保存内心的理想，因为是少年，所以他们会单纯地让自己为社会埋单，因为是少年，他们会做出“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的承诺——也因为是少年，他们会以青春的的名义走在充满伤痛的路上而不叫喊。

因过失致人死亡罪，陈念成了囚犯，又因为曾遭受欺凌，她被轻判，入狱和轻判，是陈念少年时代被欺凌和杀人这双重生活的写照，4年的监狱生活是对于少年时代的告别，而高考作文的“写给二十年后的一封信”，则指向了完全的成年，“长大就是跳水，什么也别想就往下跳。”这是小北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只是对于这个一直走在教育歧路上的少年来说，她从来没有真正跳水的勇气，而曾国祥也没有直面这个成人世界的魄力，在“少年的你，如此美丽”的感叹中，在“Better Days”的怀想中，少年只不过是一个永远在现实之外的异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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