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9《鲍里斯·戈都诺夫》：走开！有罪的沙皇
最后的字幕：“假迪米特里占领了莫斯科，他在那里统治了11个月，1606年5月27日，他被暗杀；和假迪米特里再婚的玛丽娜，最后带着她的孩子在结冰的河里淹死；舒伊斯基在被监禁之前，坐上皇位统治了四年……”这是鲍里斯·戈都诺夫之后俄罗斯权力高层的更替，从冒充的迪米特里到舒伊斯基，从11个月到4年，似乎都在上演着鲍里斯的悲剧，在一种沙皇命运的循环中，权力便演变成了无法更改的罪恶，就像假眼球的疯子最后在树林里吃着野草，高声唱起的那样：“悲哀，俄罗斯的悲哀！俄罗斯人民，当你饿死的时候，哭泣，哭泣……”
“这部电影是1989年拍摄的。”这是最后的字幕的最后一句话，和关于诸沙皇命运的介绍不同，安德烈·祖拉斯基用这最后一句话又将故事拉回到了当下，1989年拍摄的电影，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俄罗斯宫廷政变，以及普希金的作品，莫索尔斯基的歌剧，故事和不同文本之间呈现了怎样的关系结构？从文本来说，或许只是体裁和表现形式上的区分，普希金最早将这个故事变成一种文学，莫索尔斯基则在1873年将其改编成歌剧，而祖拉斯基又在1989年把这个剧本改编成了电影，从文本到歌剧，从歌剧到电影，或者从原先3个小时的剧本改编成117分钟的电影，并非只是形式上的改变，当突出于1989年的当下，祖拉斯基又与历史取得了某种联系：以古喻今变成了一种介入，一种书写，甚至一种解构和建构——在疯子高唱其俄罗斯的悲哀和人民的哭泣时，身后就是正在拍摄电影的摄像机；而当故事走向终结的时候，帷幕落下，是剧院里正在指挥的乐队，是地下正在观看的观众，甚至那个曾经喝着酒的观众现在正在吃着苹果，注视着其他观众发出诡异一笑的时候，他甚至将吃剩的苹果扔掉。
歌剧落幕，电影并没有结束，从歌剧展现的故事现场回到剧院的舞台，是从历史回到当下的一种暗示，而不管是历史的故事还是当下的剧院，又被纳入到了更上一层的电影结构中——这种技术当然打破了戏剧的边界，在电影中几次出现：一开始是剧场，乐队已经开始演奏，观众陆续进场，最后吃苹果的男人也落座，并举起酒杯喝酒，历史变成了演出的剧目，这是祖拉斯基的一种介入，在看与被看中戏剧的边界被打破；但是这只是第一种嵌套，在观众进入剧场的同时，镜头里出现的是架设在那里的摄像机，也就是说，剧场成为了电影里的一个片场，歌剧成为电影的一个组成部分，于是这个第二层的嵌套便被建立起来。第一层嵌套和第二层嵌套，在祖拉斯基的镜头下实现了空间即时的转换：当格雷戈里从莫斯科的修道院出逃去往立陶宛，镜头马上转换变成了在镜头前放声高唱的孩子，“这是一个故事，小鸡生了一头牛，小猪生了一个单，童话就是童话，但不适合傻瓜……”而当瓦西里·舒伊斯基告诉鲍里斯：“被谋杀的孩子可能会复活……”暗指鲍里斯杀死了伊凡雷帝的儿子迪米特里，篡权而成为沙皇，此时的镜头再次从故事转到了舞台，演员在舞台上演出，观众在底下观看，乐队也在演奏加强戏剧感……
剧场里的摄像机，电影里的摄像机，从实景再现历史的故事，到剧场里的观众和乐队，以及特写于喝酒、吃苹果的观众，祖拉斯基在三种文本中转换，打破了文本的单一形式，历史是历史，但历史又不是历史，它是戏剧；戏剧是戏剧，但戏剧又不是戏剧，它是电影；电影是电影，但电影又不是电影，它是现实？在从历史到戏剧到电影再到现实的构筑中，最终似乎指向于被标注的时间：1989年：1989年是电影拍摄完成的时间，也是关于权力更替动荡的1989年，甚至也是悲哀和哭泣的1989年。凸显了时间标记，强调了历史再现的当下性，祖拉斯基无疑就指涉了关于权力制造的悲剧，但是这种指涉在电影并没有过多于人民的“哭泣”，而重点落在了疯子的前半句：“悲哀，俄罗斯的悲哀……”而这种悲哀也单一地体现在宫廷政变带来的权力更替，权力更替制造的阴谋悲剧。
| 导演: 安德烈·祖拉斯基 |
电影的主角当然是鲍里斯·戈都诺夫，作为俄罗斯的第三任沙皇，他走上权力巅峰伴随的就是弑君篡位的阴谋。展开历史，鲍里斯·戈都诺夫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存在，他出生于皈依东正教并被俄罗斯化的蒙古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首任沙皇伊凡雷帝禁军中的一名将领，后来鲍里斯·戈都诺夫成为了伊凡雷帝的一名大臣，深得伊凡沙皇的宠幸。伊凡去世之后留下的是两个儿子，一个是智力有缺陷的费多奥尔，另一个则是小儿子迪米特里，伊凡本打算立迪米特里为皇储，但是俄罗斯贵族，即博亚尔认为这违反了东正教的教规，因为根据教规，只有前三任妻子才是合法的，迪米特里是伊凡第七任妻子所生，于是伊凡雷帝只好将费多奥尔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伊凡死后，费多奥尔成为了第二任沙皇，而鲍里斯也随之进入了权力圈的核心，甚至俄罗斯的大事都交于鲍里斯处理，鲍里斯成为了俄罗斯的实际统治者。
1598年，当沙皇费奥多尔去世，关于新任沙皇的人选变成了焦点，也从这里开始，俄罗斯的最高统治层爆发了宫廷的内斗——祖拉斯基的这部电影就是从这里开始讲述这个悲剧。费多奥尔没有子嗣，俄罗斯贵族开始寻找新的沙皇，经过投票选举之后，鲍里斯成为了第三任沙皇，“荣耀属于你，地球上最高的创造者……”电影中的葬礼之后，便是鲍里斯走向权力巅峰的加冕礼，而人群中高唱的这句话成为鲍里斯个人荣耀的象征，而鲍里斯也认为自己在俄罗斯陷入悲伤的时候，承担起了自己的职责，“俄罗斯不能没有国王，救赎就在眼前……”其实，从呆在伊凡雷帝的身边开始，到成为一代沙皇，鲍里斯的确展现了他勤勉能干的一面，无论从外交还是内政上，都给俄罗斯带来了成效，但是鲍里斯的悲剧已经埋下了祸根，一方面他并非是正统的皇家成员，当他坐上皇位，自然招致贵族反对派的不满，一些野心家蠢蠢欲动，在上层出现了一个说法：迪米特里是被鲍里斯密谋杀害的。为此，鲍里斯让出自俄罗斯将门世家的瓦西里·舒伊斯基调查迪米特里的死因，起初舒伊斯基告诉鲍里斯，迪米特里死于自杀，鲍里斯对这一结论甚为满意，他将这个结论告知俄罗斯贵族和人民，击败了众多的反对者，使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而舒伊斯基也走上了更高的位置，拥有了更高的权力。
《鲍里斯·戈都诺夫》电影海报
但是，舒伊斯基却开始利用这一说法背后开始了自己的阴谋运作，他得到了一个更有利的消息是：迪米特里并没有死，“被谋杀的孩子可能会复活……”他告诉鲍里斯当初看到死去的迪米特里，“他的脸上容光焕发，有着天使般的笑容……”实际上舒伊斯基肯定了上层的怀疑，而反对派更是大力在俄罗斯人民面前制造鲍里斯阴谋夺位的言论，一位老人就告诉大家，伊凡眼中流出了血，迪米特里的喉咙被人割破，“我们招致了上帝的愤怒，犹大出现了……”他口中的犹大就是鲍里斯，“鲍里斯，你无法避免上帝对你的审判……”而和这种阴谋论相结合的是：一名叫格雷戈里的修道院修士，从莫斯科逃出前往立陶宛，他割掉了鼻子旁边的疣子，自称就是迪米特里，和迪米特里的妻子玛丽娜在一起，又纠集了军队开始向莫斯科反扑，目标直指“篡权者”鲍里斯，而可悲的是，俄罗斯很大一批人相信他就是迪米特里，从而开始反对鲍里斯，加上利用“迪米特里”来推翻鲍里斯的反对派，鲍里斯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困境。
贵族和群众的反对声，构成了鲍里斯岌岌可危的一个原因，祖拉斯基则用更多笔墨揭示鲍里斯的内心世界，从另一个维度来审视鲍里斯，并则将其放在了悲剧性的位置上。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权力能够更为稳固，当他看到儿子费奥多尔拿着俄罗斯地图的时候，他告诉费奥多尔：“这是俄罗斯帝国的疆土，将来整个帝国都是你的……”即使他面临权力的最大危机，他还是将沙皇的权力交于了儿子，并期待贵族们支持自己；但是另一方面，鲍里斯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我用了六年时间实现了统治，但没有真正的幸福，只有痛苦的灵魂，没有生命的荣耀，没有权力的快乐，没有火焰的盛开，没有群众的欢呼，黑暗笼罩着我……”当听说“迪米特里”开始从立陶宛向莫斯科进军，“贫困，饥饿，俄罗斯正在窒息，我听到了死亡的呼喊……”当舒伊斯基告诉他有人怀疑迪米特里被他所谋害，鲍里斯更是颤抖地说：“我看到了孩子身上的血，像看到了鬼魂！”他歇斯底里地喊道：“走开！孩子！你这有罪的沙皇……”
终于，在不安和恐惧中，鲍里斯倒在了王位上——有人说他是被人下毒谋杀的，当他死去的时候，他听到的是教堂的丧钟，看到的是为自己举行的葬礼，“我仍是沙皇，上帝请原谅我……”说完最后一句话，鲍里斯死去，而他的儿子费多奥尔终于没有成为真正的沙皇，“迪米特里”占领了莫斯科，他成为了新一任沙皇，11个月后，他的真面目终被揭开，死亡成为他最后的下场，舒伊斯基成为俄罗斯新的沙皇——以鲍里斯为核心，祖拉斯基串联起了这一段动荡历史中的四位沙皇：根本没有实权的费多奥尔、死于阴谋和自我恐惧的鲍里斯、修士格雷戈里假扮的“迪米特里”和利用舆论趁乱夺权的舒伊斯基。四位沙皇构筑了俄罗斯历史中特殊的一页，而不管是谁，他们既是权力的统治者，也是权力的牺牲品，他们成为了“不幸的君王”，而祖拉斯基镜头下的鲍里斯，更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他渴望成为俄罗斯真正的主人，但是却永在痛苦中挣扎——用鲍里斯内心的恐惧来折射权力斗争的悲剧性，祖拉斯基审视的是“有罪的沙皇”这一历史产物，更是站在当下讽喻权力的罪恶，“我们将给他们上一堂权力的课……”借用混乱时代人群中的这句话，1989年的电影超越历史，超越歌剧，成为了当下的一种现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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