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9《列宁格勒牛仔搭摩西》：救赎与回家
1989年阿基·考里斯马基拍摄了《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1994年他拍摄了这部续集，中间间隔的时间是五年，而这五年也成为“列宁格勒牛仔”穿越美国之后在墨西哥生活的五年，而五年之后他们再次穿越美国，为的是回到欧洲——《列宁格勒牛仔搭摩西》也是“列宁格勒牛仔回家记”，“征美记”是从西比利亚出发征战美洲大陆从而发现“世界”的过程，而“回家记”则从“世界”再次回到故乡，它和“征美记”构成了一个叙事的闭环，在向外的“征美”和向内的“回家”之间，阿基·考里斯马基构筑了怎样一个寻找心灵归宿地的过程？
“征美”对列宁格勒牛仔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当那个世界杯被他们打开，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阿基·考里斯马基在片头用了大段的字幕叙述了他们向外的生活经历：“世界上最差劲的乐队为了寻求成功，从西伯利亚到美洲已经5年了，独裁者马内基·乌拉吉米卢消失在沙漠深处。刚开始的时候乐队还进入了优秀乐队前10名之内，婚礼和葬礼都邀请他们演奏，甚至差一点就在电视上演奏……”这可以说是他们的成功，尤其是被定义为独裁者的乌拉吉米卢的离开，让乐队有了新的开始，在“再造与革命”中他们达到了自己的辉煌。但是在美洲的生活却在诱惑中逐渐迷失，“在龙舌兰的诱惑下，几个月的时间，可恶的酒精带走了乐手的生命，剩下的人卷进了犯罪的深渊，他们逃亡荒漠，继续为音乐而奔波，但是他们的观众只有一些仙人掌和沙漠蛇而已……”诱惑让他们从成功走向失败，乐手死于酒精，大部分人卷入犯罪的深渊，即使他们还在坚持着音乐，但是观众只是仙人掌和沙漠蛇。
没有观众，乐队也就失去了意义，或者说“征美”变成了彻底的、完全的一次堕落，他们起先离开西伯利亚就是离开“无人的荒漠”，而现在他们重新来到了只有仙人掌和沙漠蛇为观众的荒漠，依然是无人的现实，从五年前离开到五年后的现状，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对于世界的打开和征服就是回到了没有走出的原点。在沙漠的营地，他们终于收到了一张邀请他们出演的纸条，目的地是纽约萨夫酒店，吃着烤仙人掌，基本没有乐器的他们还是选择了“接受”，于是演出之路再次开启，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从荒漠到荒漠的那条道路是不是能够看见曙光？
五年后的“接受”是命运无奈的选择，五年后的征美是生存法则使然，但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显然要命名这一种开始，在纽约表演完毕之后，他们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曾经消失的乌拉吉米卢，还是飞机头，却没有了尖尖的牛仔靴，还长出了大胡子，乌拉吉米卢的离开是独裁者的灭亡，而他回来则是救赎者的到来，“乌拉吉米卢已经死在了沙漠里，但是他见到了光明，上帝用光解救了我，以后叫我摩西吧……”乌拉吉米卢死了，上帝让他复活，而复活者不再是曾经的乌拉吉米卢，而是摩西，而摩西的出现，背负的唯一使命就是在救赎中让迷失者回家，而这也构成了“列宁格勒牛仔搭摩西”的叙事结构。
|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搭摩西”，而不是“摩西领导”，无疑这个片名本身就是对所谓救赎的戏谑，不是摩西带领大家回到故乡，而是摩西搭载着逃离现实，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救赎的主题反而变成了“反救赎”。乌拉吉米卢摊开地图指定了回家的路线，乌拉吉米卢召集了另一对穿军装的乐手，乌拉吉米卢手拿着圣经为大家祈祷……无疑，乌拉吉米卢就是以“摩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在“回家记”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他对“美国”文化的解构是彻底的，他嘱咐他们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只身一人在黑夜中用锯子割下了自由女神的鼻子，为的是庆祝家乡诞生的一头圣牛——自由女神的鼻子被锯下，这是对美国民主的解构，这是对自由主义的割裂，因为美国式世界就是一个陷阱，就是一个谎言，所以这是摩西救赎中最具隐喻意义的行动。而此举也牵涉出了中情局的密探，他所代表的无疑是美国精神的维护者，他一路跟随他们，不仅是为了破案追回失窃的女神鼻子，更是对破坏美国精神行为的打击。
所以“回家记”出了自身的救赎之外，还有着贯穿全过程的斗争经历，或者只有在和“美国”的斗争中才能回家。所以，阿基·考里斯马基的这个叙事视角就具有了两种救赎的意义，自我救赎和在斗争中对他人的救赎。但是无论是自我就是还是对他人救赎，以乌拉吉米卢为代表的摩西都是在进行一种“反救赎”，甚至说，乌拉吉米卢依然还是一个独裁者的形象。他把大家关在车上的时候，说自己下车进饭店要进行冥想和祈祷，实际上还是以此为借口满足食欲，只不过这次大家没有上当，直接从车窗上爬出来，一样去了饭店；乌拉吉米卢发现其中一个乐手生病，在没有多余的钱的情况下，他让人把他送到医院门口逃离，“我小时候也经历过这个……”乌拉吉米卢分给众人面包，自己却吃着可口的罐头，“因为我，摩西，不能不回去，回到欧洲人民当中……”自己要首先满足食欲，自己因为受苦受难而不帮人治病，自己要带领他们回去是唯一的选择，无疑，“摩西”只是乌拉吉米卢的一个幌子，他灵魂深处的独裁性格依然没有改变，而监狱里铁窗栅栏断裂、用钻头在岩石中钻出泉水的神迹，也无非变成了戏谑和恶搞。
《列宁格勒牛仔搭摩西》电影海报
而对中情局的拉扎尔的救赎呢？拉扎尔在报纸上看到了自由女神像的鼻子被盗，于是他以佛罗伦萨商人的身份和他们接近，在乐手都被安排表演的时候，他从车上偷去了鼻子，不想被哑巴伊高鲁发现，伊高鲁狠狠用列宁雕像砸晕了拉扎尔；当乐队被关进监狱，拉扎尔再次偷走了鼻子，但是又被成功越狱的乐队拦下，他们把拉扎尔带到“北约军事基地”铁丝网外面，给他的是一本《圣经》；和《圣经》相伴，和“摩西”相伴，拉扎尔变成了长着大胡子的预言者艾黎亚，他和摩西一起说出了圣经上的箴言，他和乐队一起上台激情表演，他已经融入了他们；最后乐队终于回到了西比利亚，在拖拉机上场，为农场的男人女人唱，拉扎尔坐在自由女神的鼻子前，喝着酒唱着歌，这个美国精神的维护者变成了异乡人，但是在转变中，这里也成为他的故乡——但是拉扎尔被救赎了？被列宁的雕像打晕，在“北约军事基地”前迷失，拥有了新的身份艾黎亚，以及受伤而不肯回美国，也都变成了阿基·考里斯马基对于救赎的一种解构。
救赎是反救赎，因为摩西不是摩西，艾黎亚不是艾黎亚，所以在这个以救赎为名的故事中，阿基·考里斯马基其实在讽刺所谓的神迹，调侃所谓的宗教意义，从无人的荒漠寻找“世界”，又从“世界”的谎言中回来，所以电影的真正主题是：回家。“告诉我，该向左还是向右……”这是他们在波兰进行表演时唱的一首歌，向左还是向右，就是一种选择，就像列宁格勒乐队在漫长五年中经历的一切，是城市还是乡村，是复古还是现代，是共产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当然在他们打开世界而迷失之后，在他们寻找自由而失败之后，他们需要的是重新寻找归宿，地理上的出发和回归只是一种方向，而心灵上的故乡才是永远。一个具有隐喻的场景是，在莱比锡的时候，乌拉吉米卢拿出了《圣经》，乐队的一名乐手拿着的是《共产党宣言》，他们针锋相对进行着辩论，“现在公司的历史，也就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反击的话是：“以牙还牙，伤害别人的人肯定也会受到伤害……”继续的一句是：“和资产阶级对立的其他阶级中，无产阶级才是真正的革命阶级……”最后的话是：“到了安息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回到故乡……”
《圣经》和《共产党宣言》，黑色封面和白色封面，劝人为善和阶级斗争，对世界截然不同的解读，就是向左还是向右的选择，而一切的选择都超越了政治和宗教，归结到一句话：“所有人都会回到故乡”，故乡是有人留在了美国想要找女人恋爱，故乡是经历了五年“征美”而回到了西伯利亚，故乡也许也是用自由女神的鼻子为念想发现世界的另一种美好，故乡在这里，故乡在那里，故乡永远在心中，“我们坐在巴比伦河边，想起了西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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