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19 《四百下》：被惩罚的人生没有目的地
不是愤怒，是谎言；不是对抗，是破坏；不是痛苦，是茫然；不是屈服，是逃跑。13岁的冬尼穿着少管所的衣服，沿着铁丝网向前奔跑，穿过树林，穿过石桥，穿过农庄，一直向前奔跑，而这永远是没有方向的奔跑，前面是大海，没有路，没有船，一望无际的大海，咆哮的大海，阻隔着另一个茫然的世界，像自己脚踩着的这块大地一样，永远看不到跑出去的出口。
96分26秒到97分48秒，98分42秒到99分44秒，2分30的经典长镜头像是人生的又一个问号：我该去往哪里？从少管所的铁丝网里钻出来，摆脱追踪的少管所教官，在自由之路上奔跑，对于冬尼来说是面对新的方向新的世界，但是这依然是未知是茫然，就像他曾经的那些逃跑一样，最后的结局依然是：被抓回，被扔到那个被学校、家庭和社会各种规则统治的世界。少管所里“越狱”而又被抓回来反绑着双手的那个人，是冬尼的写照，也是所有孩子的写照。
作为一个孩子，冬尼在学校、家庭制定的生活规则里，但是这个社会给他的并不是健康、和谐和快乐，相反，却是欺骗、暴力和压制。在课堂上，孩子们都在传阅着封面印有美女的杂志，刚好传到冬尼手上的时候，被老师发现，所以他成了“牺牲品”，被老师命令到墙角站立接受处罚，同学们下课了他却没有这个权利，他在墙上悄悄写下：为了一张女人的照片被处罚，这不公平。但是当老师命令冬尼要将墙上的字擦去，冬尼却越擦越脏，这脏是因为水，因为墙的客观原因，但是也是童年的一个隐喻。
 |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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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远离着冬尼，和谐、健康和快乐的童年也远离着冬尼，其实欺骗并不是冬尼一个人的恶习，在成人世界也有着谎言。在逃学的那一天，冬尼发现在街上一个男人吻着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逃学被母亲发现，一个是偷情被儿子发现，在冬尼和母亲的世界里各自闯入了一个“他者”，而这个“他者”就是生活在一起的母子，这尴尬也是这个社会的现状。所以当回家之后，母亲完全改变了以前对他的蛮横，即使离家出走，母亲也宽恕了他，不打不骂，带他洗澡让他睡觉休息，还亲吻他问他昨晚去了哪里，冬尼说，想要一个人生活，等我成年了再回来。母亲问他为什么，他说，在学校里我不能集中经历，我想退学自谋出路。母亲微笑着，告诉他去学校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知识，能够读更多的书，而且还亲切地告诉冬尼，自己小时候也是顽皮的孩子，也和父母吵架。冬尼的欺骗和逃学并没有换来惩罚，相反却在母子之间建立了温馨的对话，一次冬尼不小心在家里酿成了火灾，在父亲大骂冬尼的时候，母亲却满面笑容地建议大家去看电影，电影之后一家人开着车谈笑着，似乎一切的矛盾都化解了。但这并不是家庭良好教育的实践，只是母亲怕自己的秘密被公开，虽然他告诉冬尼他们需要分享“各自的秘密”，但是冬尼知道这其实是母亲更大的欺骗。
冬尼知道，母亲在和父亲结婚之前就已经怀上了他，也就是说，母亲的秘密还在于父亲不是冬尼的亲生父亲，只是跟了他姓。而且当初母亲想堕胎，只是在外祖母的努力下才最终生下了冬尼，而在冬尼八岁之前一直远离父母和外祖母生活在一起，所以冬尼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他者”，一个多余人，所以在父母没完没了的争吵中，他感受到的不是温馨、和谐和快乐，而是担心、不安，甚至是恐惧。或者说，在父母的世界里，一切规则的制定都不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包括欺骗。而不仅在家庭里，在学校里，老师的规则也凌驾在自己和每一个孩子身上。冬尼喜欢看电影，喜欢巴尔扎克的小说，又一次在课堂作文中，他写了一段有着巴尔扎克小说风格的文字，但是老师却认定这个“A级凶杀事件”是一次抄袭，将冬尼赶出了课堂，并且要同学带他到校长那里去。冬尼趁机逃跑，而为冬尼辩解的同学雷纳也被老师恶狠狠赶出教室，雷纳质问，赶出教室和报告校长是哪里的制度，老师恶狠狠地说，什么制度，我就是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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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下》电影海报 |
“我找到了，我发现了自己。”这是冬尼在那篇作文中的最后一句话，但是自己在哪里，冬尼和雷纳其实一直没有找到，或者在那个蛮狠和专制的成人世界里，他们是被湮没在制度里的一群人。冬尼的欺骗换来的是惩罚，而惩罚之后是更大的欺骗，冬尼在少管所接受心理医生的询问时，就回答说：我讲了真话，他们也不相信我。这是扭曲的社会，所以在这个社会上生活，只能以欺骗和逃避来反抗。有一个细节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带着孩子们在街道上跑步，而那些孩子偷偷溜走，穿过一条条的街道，后面的孩子越来越少，以致最后只有两个跟随者，但是在前面带队的老师茫然无知。
这就是现实一种，不是淹没在成人规则里，就是主动从社会的制度下“撤离”，而这种撤离是戏谑，是反叛，是破坏。同学雷纳的那副高级眼镜在同学手里，被戳破被放上胡椒，这种破坏却是孩子们对抗的狂欢，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优美的诗句，而孩子们却做着各种搞怪的动作，而当老师猛然回头的时候，孩子们又装作仔细听课的样子。“悲惨的法兰西，这就是我们的未来？”这是老师对孩子们的疑问，但是也是对于社会现实的无力写照。对于社会的这些规则，孩子们已经不屑一顾，甚至在用一种恶搞来破坏和颠覆。但是孩子的力量毕竟有限，老师有着处罚的权力，家长有着欺骗的欲望，甚至可以把他们送进没有一点温情的少管所。
冬尼是在偷父亲办公室的那台打字机的时候被抓住的，忍无可忍的父亲将冬尼送到了少管所。这是冰冷的归宿，冬尼被关在铁笼里，和妓女一起度过了夜晚，而当被押上警车，黑夜中他抓住铁窗，外面是街道、灯光和快速行驶的汽车，这是光怪陆离却又陌生、孤独的世界，这时他脸庞上留下了泪水，在夜晚灯光的照射下，那闪闪的泪水分明是一种悲哀。但冬尼的无声哭泣不仅在于此，在少管所里他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牢房，然后找来一张报纸的碎片，从口袋里摸出烟末，卷起来抽起了拙劣的烟。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因为冬尼的小动作，教官不由分说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而冬尼的眼睛里却没有愤怒，他也没有哭泣，他只是平静地用手从面包里抠下一点碎末放进了嘴巴。
没有愤怒，没有对抗，却更觉得悲哀，更觉得压抑。老师的谩骂和暴力，父亲和教官的耳光，以及母亲的欺骗，这就是呈现在冬尼面前的现实，这就是冬尼成长中的“惩罚”，像巴尔扎克“去描述生活中最严重的事情”，却再也找不到“自己”，被淹没的人生到最后也只是从铁丝网的洞里逃跑。谎言、破坏、茫然，这也就是“四百下”的人生，“The Four Hundred Blows”，是法文LES QUATRE CENTS COUPS，源自俚语“les quatre cents coups ou faire les quatre cents coups”，意思是“过着放荡的生活，胡作非为”。而冬尼以及那些孩子似乎都在遭受着“四百下”的处罚，而这种处罚其实是在消磨孩子的个性，以达到使其更加符合社会制度。
作为二十世纪法国电影“新浪潮”的开山之作，“本片为纪念安德·贝兹”也是导演弗朗索瓦·特吕弗向人生的导师致敬。冬尼的人生有着特吕弗的童年影子，他曾经就是一个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的孤儿，也曾因为偷窃而被关进了少管所。而那个叫安德·贝兹的人把他从那里领了出来，并抚养他长大成人。如果安德·贝兹，没有让特吕弗接触电影，也就没有后来的法国“新浪潮”。但是并不是每一个问题少年人生中都会出现安德·贝兹，就像冬尼，在那漫长的奔跑之后，依然是茫然，依然没有方向，依然会把他带向一个有着铁丝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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