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26《倾国倾城》：位卑不敢忘忧国
1972年，重组新国联两年后的李翰祥重新回到邵氏，在这一年他拍摄了《风月奇谭》，两年后又拍摄了《金瓶双艳》，继续巩固“风月大师”的地位，但是1975年完成的《倾国倾城》却改变了此前的风格，之后又拍摄了《瀛台泣血》，这两部电影成为李翰祥历史宫闱片的代表作，在70年代末的时候，李翰祥又开拍了“乾隆皇”系列片，80年代的时候则回到内地拍摄，与北影厂合作拍摄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之后又陆续拍摄《火龙》、《末代皇后》、《八旗子弟》、《西太后》等电影，虽然其中也拍摄了风月片，但是李翰祥拍摄的这些历史电影，也让他完成了一次转型，甚至创造了事业的高峰。
《倾国倾城》可以说是李翰祥对于历史进行挖掘的开创制作，这并非仅仅是题材上的改变，而是着力于一种巨构，这部电影的阵容强大，邵氏旗下的大牌明星云集一堂，著名美籍明星卢燕饰演慈禧太后，李翰祥还破格启用动作明星狄龙饰演光绪皇帝，老戏骨苗天扮演大太监李莲英，姜大卫饰演的小太监寇连材锋芒毕现，电影最终荣获第十二届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卢燕获得最佳女主角，陈景森获得作家影片美术设计奖。此片给李翰祥带来了赴内地发展的大好机会，他也终于可以在故宫实景拍摄，在真实场景中演绎历史，演绎宫闱之争，对于李翰祥来说，的确有了更多施展手脚的机会。
从风月片到历史正片，李翰祥的电影风格有了根本性的转变，而对于这部宫闱巨作来说，片名似乎变成了两种风格的叠加：谁“倾国倾城”？表面上，这是一个靠近风月片的片名，倾国倾城无疑形容令人魂牵梦绕的女性，在这部电影中似乎指向的是慈禧太后，电影的英文名“The Empress Dowager”无疑就是“西太后”，她是垂帘听政的实施者，是众大臣口中的“老佛爷”，是光绪皇帝喊着的“亲爸爸”，但是，故事发生在光绪廿年和廿一年，即发生中日甲午战争和签订《中日马关条约》的清朝末年，那时的慈禧已经六十岁了，正忙着为自己做寿，当然不能称之为“倾国倾城”。李翰祥在这里有一种反讽的味道，慈禧太后大兴土木要完成颐和园工程，只是要为自己祝寿，国家开支都被“倾国倾城”于私有生活。但是，除了英文片名直接揭示和内中的讥讽之外，他似乎赋予了“倾国倾城”另一个意义，那就是对国家的情感，光绪在撤帘归政后希望有一番作为，这是身为帝王的他的一种“倾国倾城”思想，恭亲王不顾年迈直陈先辈嘱托，阻止慈禧霸道涉政，这也是一种“倾国倾城”精神，还有翁同龢，面对不平等条约直言利害关系，最后被解甲归田，这当然还是一种“倾国倾城”思想，但是李翰祥显然更是通过小太监寇连材的忠诚体现他的家国情怀，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为国家命运倾其所有甚至性命。
| 导演: 李翰祥 |
这就是“位卑不敢忘忧国”，甚至小太监根本没有所谓的“位”，他只不过是服侍主人的内监，最后也是以“内监言事者斩”的朝例被正法，但是李翰祥显然将寇连材设置为诠释“倾国倾城”的重要角色，他就是全片最重要的情感抒发点，而这样的“倾国倾城”是悲情的，也是义烈的。正是由于“倾国倾城”具有多义性，李翰祥的整体结构呈现为一种矛盾的张力体现，慈禧太后当然是最高权力拥有者，虽然垂帘听政已经结束，撤帘归政就意味着赋予光绪帝更多的决策权，但是实质的权力还是掌握在她的手上，李翰祥用镜头语言非常到位地表达了“垂帘听政”背后的权力。
电影一开始是零时的大街之上，当轿子抬过，官员们发现这是李鸿章的轿子，于是就议论起他和翁同龢对于战争的不同态度，而对于主战和主和的分歧，最重要的选择人不是光绪帝而是慈禧太后；在大臣们上早朝的时候，从天津回来的内监总管李莲英正在等候慈禧，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是慈禧醒了，“如今要养老了……”帘子拉开，伸出的是慈禧的一只手，宫女们正在为慈禧准备早膳；李莲英吩咐寇连材去打听早朝的情况后，他再次回来，此时镜子中出现了慈禧，在李莲英“求救”中，慈禧说道：“有我呢。”从听到声音，到伸出一只手，再到镜子中显现，太后的出场“先闻其声，再见其人”，李翰祥的镜头逐步从外部进入内部，以探寻的方式完成了这一出场方式，这样的镜头语言无疑吸取了中国古典小说中人物的出场技法，而且在这部电影中具有更深刻的政治含义。
慈禧出场，其实完全在把控着局势，撤帘归政无非也是一个借口，李鸿章的主张背后是她，对日本国的态度背后是她，修建颐和园的决定是她，控制光绪帝的当然也是她。而在这个权力最高统治者之下，是名义上的皇帝光绪，他很想有一番作为，但是在“亲爸爸”面前，他的力量还是太弱，加上性格优柔寡断，处处被慈禧受制，事关国家存亡的决定如此，爱情和婚姻也是如此，虽然有恭亲王对他的支持：“你是皇上，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虽然他也处决了李莲英，四十大板也让李莲英皮开肉绽，但是在对于对日宣战和马关条约的签订上，他只能在慈禧的安排下装病，问及条款被说成是“说胡话”，要“整兵再战”被强制“沉默”，他只能侧过身去说着“大清不亡，是无天理！”却被“亲爸爸”连扇了耳光，一代君王如此懦弱不敢反抗，就像恭亲王所说：“你做了多么可怜的一个皇上呀！”所以翁同龢的建议有何用，“这条款要是一签订，失掉土地、失掉金银还算小事。最可怕的是失掉人心。全国的老百姓看出这朝廷软弱无能，无力保全他们的身家性命，那可就危险了，老佛爷。”换来的是慈禧的反驳：“我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恭亲王的牵制甚至叱喝有什么用？风雨之中还是将他送回府中“休息”。
《倾国倾城》电影海报
在外患内忧、国家岌岌可危的时刻，没有“倾国倾城”的风月，只有“倾国倾城”的赤胆和义烈，这就是寇连材最后的荣光。寇连材起先是李莲英安排在光绪帝左右，用来“监视”光绪的一举一动，但是在光绪和主战派商议的时候，躲在一边的寇连材却主动站出来要去劝说太后，使自己反过来成为光绪的眼线，这是寇连材性格的一次反转；在太六十寿宴的时候，李莲英等人设计陷害珍妃，也是他挺身而出说珍妃是被冤枉的，还直言不讳对太后说：“大清都快要保不住了，你还蒙在鼓里……”最后在太后面前寇连材递上了折子，说出了自己对社稷的几条建议，这其中包括太后勿揽政权、勿修圆明园、不建铁路，这基本上动到了太后的利益，当然一个区区小太监的折子也构不成什么大事，最后以“内监不能干预内政”的罪名处死了寇连材。
这是寇连材冒死写出的谏言，这也是寇连材放弃生命要表达的观点，而这就是一个臣民的赤胆忠心，当李莲英骂他“好大胆”的时候，寇连材回答说：“我是赤胆。”当李莲英问他：“你的天良呢？”寇连材则说：“这就是我的天良，我要是黑了心，我才像你！”在光绪和太后“母子”之争利益时，在“帝党”与“后党”权力角逐时，在主战和主和陷于党争时，寇连材无疑变成了“倾国倾城”的代表，在历史关头所要发出的声音都通过这个不起眼却全装着国家的卑微者传递出来，寇连材也视死如归，在跪拜之后英勇赴死，在走出大殿的时候，李翰祥旁注道：“光绪廿一年，马关条约签订。”用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作为对比，体现了寇连材小人物的大作为、大忠心。
很多人认为李翰祥在这里完全是一种理想主义，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人物形象并无可信度，是李翰祥对历史的虚构。但是寇连材并非是虚构，历史上真有其人，出生于1868年的他少年就结婚，上下三个孩子，后来因为家庭的变故无法维持生计只好净身成了太监，他在慈禧身边，“侍西后久，颇得力”，但是寇连材读过几年书，也颇有正义感，《马关条约》的签订将这个国家推向了危亡的关键时刻，寇连材真的向太后递上了奏折，最后当然也是以“内监言事者斩”的朝例和“私通宫外，泄露宫内事”的罪名被正法，据说在被押到北京菜市口刑场处决前，他神色镇静，整好衣冠，朝宫殿拜了9拜，又向远方的父母叩了头，坦然地说：“如此足千古了！”当时的维新派人物梁启超在他所著的《戊戌政变记》一书中，称寇连材为“义烈宦官”，并专门立传《烈宦寇连材传》，附于“戊戌六君子”传之后。
历史上的寇连材在电影中当然有过改编，其中体现的细节也肯定有出入和虚构，但是李翰祥将其塑造成爱国忧民、舍生就义的人物，体现其“倾国倾城”，或者也代表着李翰祥的一种国家主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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