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6《斯特凡大公》：500年的英雄颂歌
导演米尔恰·德勒甘名不见经传，对于这部电影来说，有名的当然是斯特凡大公，是斯特凡大公击败奥斯曼军队制造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是斯特凡大公维护国家和民族独立毫不妥协的精神，更在于斯特凡大公作为象征符号背后的政治意义。
1975年1月6日电影在罗马尼亚上映，这个日子本身就具有纪念意义：电影浓墨重笔所表现的瓦斯卢伊高桥之战发生在1475年1月10日，也就是电影上映整整500年前，作为战役胜利500周年的“献礼片”，电影就是现实“切入”历史的一种表达——第一个镜头就是仰拍竖立在当下罗马尼亚的斯特凡大公雕像，“我国人民从不屈服，并一贯以维护民族生存而战斗，斯特凡大公的雕像就是我国人民这一斗争的象征。”旁白引用的这句评价来自当时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就在一年前的1974年3月，他当选为总统，作为国家元首对历史人物做出评价，并非只是对历史单一维度的阐述，更重要的是对于当下的意义：斯特凡维护国家生存、争取民族独立的精神，500年来一直鼓舞了后世的罗马尼亚人民，这就是他的当代价值。
现实切入历史，历史被重新演绎，战役胜利500周年的献礼片就是政治宣传的一部分，通过斯特凡这一英雄人物所领导的高桥战役所体现的政治意义具有两个维度，一个是人民性，一个是民族性，但是显然，在政治意义上这两个维度又被高度重合在一起，在电影中就变成了对历史的某种改写：斯特凡作为摩尔多瓦大公，抵抗的是奥斯曼帝国的侵略，奥斯曼帝国的穆罕默德二世在1453年攻破了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东罗马帝国的毁灭标志着拜占庭文化的最终衰落，奥斯曼帝国开始出征亚洲和欧洲，“我要让全世界只信仰一个宗教，被一个人主宰，那就是我们的奥斯曼帝国。”在奥斯曼帝国的侵略下，东欧很多国家被臣服，摩尔多瓦公国也成为穆罕默德征服目标，1474年夏，他派人要求摩尔多瓦向奥斯曼帝国交纳贡金，并交出白堡和基利亚这两座重要的港口城市。
| 导演: 米尔恰·德勒甘 |
和到访的波斯使者恭敬和友好的态度不同，奥斯曼帝国的使者面对斯特凡大公显得傲慢无礼，与其说这是两国的对话，不如说是他们对斯特凡下达的命令，斯特凡面对傲慢的使者，对他们的无理要求加以拒绝：“我们深知一个小国很容易成为苏丹大军的战利品，不过，我们请求苏丹，在世界的这个角落让我们平安生活下去……”虽然是请求，但是斯特凡大公并非是软弱，而之后就直接表明了态度，这个态度里就有着电影所要表达的主题：“我们罗马尼亚人民在这块土地上根深叶茂，世代相传，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谁，也没有损害过谁，我们不喜欢战争，当我们国家的独立受到外来威胁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屈服过……”不受外族的侵占和奴役，这是斯特凡大公的态度，更是电影发出的现实宣言。
也许电影太急于用历史证明当代意义，或者太明显让现实发声，所以斯特凡大公口中的“罗马尼亚民族”完全是一个“历史虚无主义”的概念，因为当时并没有所谓的“罗马尼亚”，摩尔多瓦和其他三个公国不断上演政权更替的故事，无论是在国家形态上还是民族认同上并没有形成“罗马尼亚”，当然也没有“罗马尼亚人民”，斯特凡大公的态度与其说是历史的，不如就是现实的、政治的。而实际上，这里体现的是一种民族性，瓦拉几亚公国发生政变，拉杜大公的妻子和女儿成为摩尔多瓦公国的“人质”，斯特凡大公的妻子鄙视“瓦拉几亚女人”，但是斯特凡大公认为她们也是罗马尼亚人，所以以礼相待，而当奥斯曼帝国开始起兵征服，斯特凡想要取得邻国匈牙利和波兰的帮助和支持，但是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援助，于是斯特凡大公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我是罗马尼亚忠诚的战士，我要进行的战争是要拯救人类灵魂。”他口中的“罗马尼亚”就是民族性的体现。
无论是人民性还是民族性，在“罗马尼亚”这一概念还没有出现的历史中，便完全变成了指向当下的一种政治表达，但是从电影叙事来看，“人民”却完全体现在战争的性质中。面对邻国的态度，面对地主的投降，面对贵族的反扑，斯特凡决定进行一场人民的战争，他拒绝了所谓雇佣军，进行了全国动员，在这里人民性就从政治概念变成了电影叙事：奥斯曼帝国苏里曼指挥的大军号称12万，要抵御他们就必须全民皆兵，但是对于斯特凡来说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会不会是对人民的一次牺牲，曾经保护过他的大臣曼诺尼认为全国人民会理解这一切，更会支持，因为面对入侵者人民都会连城一条心。电影通过老羊倌的三次叙事就表达了这一主题：在斯特凡开始全国动员之前，老羊倌就为他们送来了奶酪，斯特凡甚至要父付钱给他们，老羊倌拒绝了，说这是送给战士们的礼物，并承诺只要国家需要所有人都会义不容辞奔赴战场，这让斯特凡大为感动，也打消了内心的疑虑；面对奥斯曼军队的步步紧逼，全民动员之后是全面操练，斯特凡亲自视察，他和羊倌第二次见面，羊倌说不喜欢那些剑，他拿起棒子说自己更擅长这个武器，斯特凡便决定组建大棒队，而这也摩尔多瓦4万军队中重要的力量；在瓦斯卢伊战役中，斯特凡大公身先士卒，在一次交战中出于危险境地，是老羊倌挺身而出杀死了敌人保护了大公，而自己也战死沙场，成为这场战役中的无名英雄。
《斯特凡大公》电影海报
老羊倌为士兵送奶酪，老羊倌组建大棒队，老羊倌舍身保护大公，这三个场景通过具体人物来呈现“人民”，的确是宏大叙事之外的独特视角，它是鲜活的，是具体的，更是细节表现的。除此之外，在正面展现瓦斯卢伊高桥之战中，大场面叙事也结合了一些小细节构筑，全景、远景和近景的景别叙事就各有侧重，雾中交战的横移拍摄和刀光剑影中的运动镜头，也体现了导演的场面调度能力；电影还穿插了玛露丝卡的爱情故事，以此表现她抉择中的正义性。但是电影在这方面的叙事还是太少，使得英雄主义还是狭隘地体现在作为统治者的斯特凡大公身上。如果说人民性和民族性都政治化地指向了当下，那么对于历史中呈现的宗教性，电影又变得模棱两可：东罗马帝国的灭亡本身就在宗教意义上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基督教权威受到了伊斯兰教的挑战，穆罕默德想要全世界信仰一个宗教，就让他的征服行为更多带有宗教色彩，而斯特凡大公除了捍卫国家独立之外，还要维护基督教教义，甚至在另一个意义上讲，斯特凡所领导的这场战争在宗教意义上更为明显，也更具“合理性”。
在电影的前半部分并没有过多提及战争的宗教性质，但是当斯特凡说反抗奥斯曼军队是要“拯救人类的灵魂”，就从国家这个层面变成了信仰；当他得知奥斯曼帝国的12万军队入侵摩尔多瓦，他召开御前会议时对大臣们说：“上帝遣来异教徒，不是为了考验我们的勇气，而是为了考验我们的信仰。”在战争伊始，斯特凡使用惯用的坚壁清野战术，且战且退，那个抄写四福音书的神父请缨，斯特凡同意了他，认为剑有时候比笔更锋利，而不管是剑还是笔，都代表了信仰的力量，由此他明确指出奥斯曼帝国的军队就是“异教徒”；瓦斯卢伊高桥战役中，斯特凡的军队以少胜多战胜了奥斯曼军队，斯特凡向基督教国王们写了一份公函，公函写道：“我们凭着我们的基督教信仰和我们的王朝起誓，我们将昂然挺立，为基督教的教义战斗到死，我们托庇万能的上帝的帮助，已经斩断了邪教徒的右手，如今你们诸位也应该这样做，无论是在海上还是陆上，立即严阵以待。”
维护民族和国家独立的战争，变成了抵抗异教徒、为基督教信仰而战的宗教战争，人民性和民族性被宗教性取代？斯特凡是不是更在宗教意义上成为一个英雄？在政治意义上，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明显的，他是国家英雄和民族英雄，“一个国家不管它多么小，只要它为独立而正义而进行战斗，就是不可征服的。”电影的最后一句话和开片的雕像、齐奥塞斯库语录完美呼应，但是从历史而言，斯特凡也是一个宗教英雄，甚至在电影上映17年后的1992年，斯特凡被罗马尼亚东正教追封为圣徒，称他为“伟大而神圣的斯特凡”——此时称他为国家英雄的“齐奥塞斯库时代”早就成为了另一个落幕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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