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2《我是猫》：我们的“猫样人生”
“我是一只猫，甚至我连名字也没有，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猫在喃喃自语，猫在龋龋独行，猫在叙说着自己的幸运，“我生来是只猫，感谢主人让我住在这里。”猫在讲述自己恋爱的遭遇：“花子美得难以形容，但没想到她会死。”猫看见了那些人喝剩下的香槟，猫喝下了杯中的酒，猫开始翩翩起舞，猫感到口渴，猫终于找到了水缸，猫最后跳了进去：惊起一片水花之后，是沉没，是挣扎，以及最后的死亡。
一只说话的猫，一只喝酒的猫，一只恋爱的猫，一只悲伤的猫，以及一只死去的猫。这是电影最后的场景，市川昆完全以猫的视角完成了叙事，但是当猫跳进水缸最终将自己淹死，猫的叙事也走向了终结，回到主人苦沙弥的生活，妻子发现了淹死的猫，然后捞起了它，苦沙弥写下了感受：“没有想到她会把猫从水缸里捞上来，而且，你哭了……”从猫的视角回到主人的故事，从猫的死亡回到人对它的反应，一个故事终结了，那句“你哭了”像是对这个故事最后的温热回应：它以一种情感被重新发现的方式完成了“猫样人生”的注解：婚姻会遇到各种困难，生活会遭遇各种不顺，但是至少还有一种真情在，因为“你哭了”。
根据夏目漱石的同名小说改编，市川昆在这部电影中其实只是在最后完成了小说中猫视角的完整呈现，之前有过片段的呈现，当苦沙弥家中来了朋友，在屋檐下的猫便看见了在那里侃侃而谈的人们；当小偷在深夜来偷东西的时候，猫发现了它，而小偷也看到了猫，但是猫没有赶走小偷。这是不多的猫视角，其余部分猫都是一种客观物，在市川昆的镜头里，它躺在坐垫上，它为着苦沙弥，它被主人抱在怀里，它更是被客人议论，甚至被女仆踢了一脚，被礼帽盖住，还被苦沙弥的妻子抱怨说它没有捕捉过老鼠。电影中猫作为镜头中被呈现的客体，完全不同于小说中赋予猫的主体地位，夏目漱石整部小说都是通过作为猫的“我”的所见所闻和所感，构筑起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也是猫自己的世界：它和那只名叫“大黑”的猫斗争，它爱上了那只叫“花子”的猫，它总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 导演: 市川昆 |
市川昆对小说的影像化处理，走向了和夏目漱石不同的道路，或者可以把这种改编看成是一种舍弃式的创作，小说只是小说，电影就是电影，小说和电影并不存在主题的同一性，而市川昆将小说中第一人称的猫变成被议论、被呵斥、被驱赶甚至死亡的存在，而把故事变成传统的人视角，也许就在于对“我是猫”的另一层解读：“我是猫”在夏目漱石的世界里就是一只猫的生活，这是第一人称的我，这是主体的猫，这是以主体认识客体并构建客体的猫，但是在市川昆的电影里，“我是猫”其实变成了以苦沙弥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一种自我命名：我是猫，我是猫一样的存在，我有着猫一样的人生，之所以从夏目漱石以猫为主体的“我是猫”变成市川昆“我是猫”的自我隐喻，实际上背后是对命运的一种“我是谁”的质问，在日本经历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变革，“我”到底在一个怎样的位置，我如何书写关于自己的人生。
发出“我是谁”的质问并解读为“我是猫”的当然是它的主人苦沙弥，他是学校的英语老师，但似乎无法忍受学校里的做法，所以总是以各种理由呆在家里，于是他的朋友、学生总是来这里聊天。一方面，在这个所谓“文明开化”的时代，苦沙弥总是忧愁于自己该往何处去的问题，而大家所讨论的也都是文化、教育、艺术的走向问题。而另一方面，在社会的变革之中，自我的存在、个体的意义又成为了一个问题，尤其是在婚姻生活中和妻子整天争吵，也让他选择了逃避。他和迷亭讨论文学和绘画创作是不是需要“如实”反映现实，而实际上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否定的回答，因为现实并不如人意，所以迷亭说起了“上吊”的欲望，说自己在夜间走路时看到了一棵完美用以上吊的树，自己很想实现这种理想，但是后来发现有人已经上吊了，“他比我早了几秒”；寒月说起自己拉小提琴拥有了一种超凡脱俗的体验，那就是和金田的女儿富子一起合作，甚至爱上了她；东风告诉他们自己要组建剧团，将俳句和演出结合起来进行“俳剧”的演出，“艺术是男人活力的标志。”
《我是猫》电影海报
完美上吊之树、音乐中的超凡脱俗体验，新创建“俳剧”的活力，这些都是对如实反映现实的否定，他们就是在对这些进行讨论中原理现实的束缚。而现实似乎就像是金田所代表的金元人生一样，他通过资本积累拥有了部长的职位，还有苦沙弥的学生三平，跟着金田做事，也劝自己的老师经商或者从政，还有铃木，也是主动融入现实，在文明开化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金田代表的现实却是一场骗局，用钱买部长的罪行被揭发，而铃木也深陷其中。当然金田只是一个侧面，这种社会现实的存在恰好和苦沙弥对艺术人生的追求形成对比，那个在寒月口中所说超凡脱俗的富子，在家里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小提琴和各种食物构筑了富子双面的人生，而对于在这个时代生存的人来说，何尝不是过着这种双面人生？迷亭终于没有选择完美主义的上吊之树，东风也没有将俳剧排练出来，寒月最终娶了一个体格强壮的妻子。
苦沙弥发出“我是谁”的疑问，其实就是在用“我是猫”来回答，或者是嫉妒，“猫是残酷的动物，我嫉妒它们不需要任何团体精神的束缚。”或者是羡慕，“你不用上班，不用当老师，你会辞职吗？”而其他人不是主动寻找“我是猫”的认同，但却是“我是猫”的注解：一只是大黑，它强壮、勇猛，会用自己的鼻子狠狠撞击石头，它是不是就是在社会中渴望权力的人？花子是一只漂亮的猫，是苦沙弥家的猫一直追求的猫，是“美得难以形容”的猫，而这是不是也是那些虚伪的女人的写照？大黑、花子构成了苦沙弥“我是猫”之外的另外两个猫世界，而苦沙弥在“我是猫”中又仿佛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猫样人生。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对苦沙弥来说都是一种负担，所以当东风说起自己的俳剧就吸引了苦沙弥，根据虚子的“俳句”创作的俳剧，其主题就是“看到正在洗澡的女人，就坠入爱河了”这样的唯美剧情，甚至东风提议让苦沙弥出演，这本就是没有着落的事，但是苦沙弥似乎受到了触动，在苦闷的世界里，他去了侄女由纪的住处，不想竟然看到了正在洗澡的由纪的后背，一种异样的感觉涌起，仿佛他直接进入到了那个俳剧中。
现实是更精彩的戏剧？但那是他的侄女，一种暧昧感让他还是回到了现实，而这是不是就是猫对花子的暗恋？但是最后的结局是花子死了，这一种“猫样人生”已经给他提供了命运最后的结局，所以“我是猫”以一种讽刺的方式让苦沙弥向婚姻投降，而在社会层面，那些不断闯进来击球学生，则更是成为社会强力法则的隐喻，苦沙弥苦苦哀求他们，甚至倒在自己院子的地上，但是即使学生们回到了学校，训练中的他们还是会从前门进来，换了一种方式，却依然是狂热，是混乱，就像那只大黑一样，疯狂用鼻子撞击石头，强力欲望的背后就是一种暴力。
无法远离婚姻而进入虚构世界，无法避开强力现实而自保，因为“我是猫”，一只生来就是猫的猫，一只只能靠酒麻醉自己的猫，一只起舞之后寻找水的猫，最后就是跳将进去把自己淹死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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