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29《繁荣》:只不过喝了一杯鸡尾酒
一边是可以拯救家庭的7千万里拉,一边是“目光敏锐”的左眼要被移植给另一个人,一边是让自己可以东山再起,一边是从此成为永远的残疾,一边是继续珠光宝气的生活,一边是再也不会完整的身体——当一个男人面临这样的选择,是不是都意味着痛苦?当德西卡用一种戏谑的方式嘲讽意大利的消费主义现象和物质至上生活,非此即彼的存在,却是无选择的选择。
深陷债务危机的小地产商乔瓦尼其实有过挣扎,有过拒绝,甚至有过逃避,但是已经深陷进去,如何能找到一个出口?当最后逃离医院的他,被鲍塞迪夫人堵在电梯里,当喊出“我不想失去眼睛”的他,在“你没有选择”中又被带回医院,这一种拒绝和逃避显得无足轻重,就像他戴上鲍塞迪夫人为他准备好的墨镜,在一种被遮掩的现实里,少掉一只眼睛谁会看得出来,对于命运的无声抗议谁会在乎?只要跟着医生,跟着鲍塞迪夫人,回到医院,回到手术台,回到一只眼睛的最后现实,而路边观望的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Il boom”,片名繁荣,而另一个意思则是:一杯很凉爽的鸡尾酒,乔瓦尼的生活就是这两个字的写照,繁荣是他曾经辉煌的象征,有豪车豪宅,有舞会狂欢,有数不清的名牌,有富可敌国的资产,这一种“挥金如土”的生活让他在繁荣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但是当生意出现亏损,当债务缠身,他也无法从曾经的繁荣里脱身而出,或者最后选择用一只眼睛的代价度过危机,就像是喝了一杯凉凉的鸡尾酒,最初的感觉是有一点不适,甚至有点痛苦,但是喝完之后生活没有改变,即使没有了一只眼睛,只要还是在繁荣的世界里,也想无所失去一般,继续着狂欢,继续着消费,继续着挥金如土的日子。
当失去一只眼睛换来再次的繁荣,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在乔瓦尼看来,眼睛也成为一种投资,眼睛也成为一种财富,就像鸡尾酒的本身象征一样,是繁荣的组成部分,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德西卡就是要狠狠剥下这一层的虚伪本色,让繁荣变成一种自食苦果的现实。但是在乔瓦尼面临选择时,从人性本能来说,的确陷入了不安,甚至恐惧,“我不想失去眼睛”是基于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所喊出的抗议和挣扎,而且德西卡在处理乔万尼被“卖掉眼睛”所劫持时的场景中,非常强烈地表现了他从惊讶到焦虑,到害怕,再到恐惧的心里,但是当他最终被金钱所打败,又在另一个极端的选择中,对于“繁荣”的渴望战胜了对于身体之痛的人性反应,而这也正好说明了乔瓦尼所代表的那一类人真正的悲剧性。
首先,当乔瓦尼命运发生转变,最终陷入到身无分文状态时,他的表现是强烈的。在和福福打网球时,他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地说:“你能借我三百万里拉吗?”福福大惊,一个腰缠万贯的房地产商怎么可能要借钱,于是她笑着说这是一场玩笑,乔瓦尼也只好笑笑。信托公司的图拉诺不肯延迟还贷的日期,对于已经抵押了房产的乔瓦尼已经走投无路,所以他想尽办法要解决债务问题,而唯一的办法是从认识的朋友那里编织谎言,骗取他们的投资:他找到正在看马术表演的舅佬里卡多,告诉他自己现在有个大单子,只要里卡多投资个三百万,就可以让他赚更多的钱,但是里卡多却拒绝了;他在大家一起游玩教堂的时候,又偷偷找到了法拉瓦力,说自己有一片土地,值得投资,但是法拉瓦力也不肯合作;在舞会中,他又和辛西娅的丈夫巴拉迪说,这次他直接说自己背负了债务,而且是看在他们基于四年友谊的感情,希望富可敌国的他能够帮一下身无分文的自己,但是乔万尼还没有讲完,巴拉迪却睡着了。
导演: 维托里奥·德西卡 |
在乔万尼陷于危机的时候,朋友和亲戚似乎都背过脸去,不肯帮助他,这也正是这一阶层的丑恶嘴脸,于是乔瓦尼只好各处巴结,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认识了富商鲍塞迪,他还把一朵花送给了鲍塞迪的夫人,后来他去找鲍塞迪,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和信托公司说一下延迟还贷,但是鲍塞迪似乎也对他的请求不予理睬。这时鲍塞迪夫人出场,她注视了乔万尼之后暗暗地告诉他:下午四点到阿基米德街自己家里来一趟。乔万尼=以为有了合作机会,于是兴奋地去做了一番美容,还告诉妻子西尔维娅自己有一笔大生意要做。当到了鲍塞迪夫人那里,他听到的一句话是:“你愿意卖一只眼睛吗?”原来鲍塞迪是独眼龙,但是业务繁忙的他似乎不能缺少一只眼睛,按照夫人的话说:“他很忙,连三只眼睛都不够。”
三只眼睛都不够的鲍塞迪,和可能要卖掉一只眼睛的乔万尼,在眼睛的数量对比中似乎就说明了彼此境遇的悬殊。当听到要买他的眼睛,乔万尼现实惊愕,目光凝固在那里许久,这是一个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好好的一双眼睛要卖掉一只,在残疾的世界里如何看见?但是乔万尼从最初的惊愕开始,他对于卖眼睛的态度逐步发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的一个驱动力则是现实对他的逼迫。他告别鲍塞迪夫人回来,看到妻子正在哭,而身为将军的岳父则非常生气,原来自己欠债的事被妻子塞尔维亚知道了,“原来我们破产了,连屋顶也没了。”伤心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离开了家,而一个人的乔万尼陷入到无助中,抽着烟在阳台上坐到天亮,他拨打给妻子的电话,西尔维娅却不肯接,于是他便给鲍塞迪夫人打去了电话,似乎在陷入穷境中做出的本能反应。
《繁荣》电影海报
债务缠身已经失去了所有,这是乔万尼陷入的绝境,而这种绝境之产生,不是因为自己身无分文的贫穷状态,而是他怕失去唯一抱有希望的爱情。这个逻辑在电影里其实有些牵强,乔万尼的所有付出都是为了让妻子西尔维娅满意,在他看来,妻子的满意就是对自己最大的爱,这是一种维系在金钱和物质上的爱情关系,所以当自己濒临绝境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妻子,而是委婉地问妻子:“你爱我吗?”甚至还说到了印度女人从不会离开自己的丈夫,连丈夫死了也会陪葬。而在准备卖掉眼睛的时候,他又再次在西尔维娅面前问起同样的问题,在那场借以讽刺在困境不帮助的朋友的自助餐上,乔万尼失态地谴责了他们,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经签下了卖眼睛的协议,尽管乔万尼的这个计划还是隐秘的,但是他要让自己觉得做出这个决定是值得的,而唯一衡量标准就是西尔维娅满意,所以在房间里他将左臂隐藏起来,然后问西尔维娅:“如国有一天我变成这样了,你还会爱我吗?”西尔维娅说她疯了,但是又笑着说自己会一直爱他,于是乔万尼才放心于第二天和鲍塞迪进行的换眼手术。
乔万尼做出牺牲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西尔维娅满意,而西尔维娅满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还爱着他。乔万尼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是为了她,就像他母亲悄悄给他存折,说西尔维娅挥金如土,但是在西尔维娅面前,乔万尼从来没有说出自己的现状,直到西尔维娅发现房子被抵押了要离开他,乔万尼才第一次发火:“都是因为你永不满足的欲望。”但也仅仅于此,当他最后做出卖掉眼睛的决定,去母亲那里也是希望她帮助自己告诉西尔维娅自己有了大项目。乔万尼被这样一种用物质支配起来的爱情所劫持,同样,对于西尔维娅来说,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乔万尼,当母亲带着乔万尼的口信告诉西尔维娅,有了钱的西尔维娅又回到了乔万尼身边,而且在那次自助餐上宣布了重大决定,那就是乔万尼所虚构的“阿尔贝蒂公司”明天开业,甚至第二天乔万尼要去做移植手术,西尔维娅以为他要去利沃诺度假。而对于乔万尼来说,他的不安越发强烈,出门的时候,乔万尼几次回过身来,似乎有什么事没有交代清楚;而到了医院之后,乔万尼渐渐失态,他害怕的依然是西尔维娅知道真相后会离自己而去,所以拿起电话问出了“你幸福吗”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
从背上债务,是因为西尔维娅,决定卖眼求生,是为了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是原因也是结果,但是那种爱对于乔万尼来说,只不过是安慰而已,“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乔万尼曾经对西尔维娅这样说,当所谓的爱成为唯一,爱只不过是一种束缚,它让乔瓦尼越想越深,而这种深陷其中的命运也正是乔万尼为代表的阶级无法改写的现实,它是异化的爱,是异化的人生。在这种异化里,乔瓦尼作为一个人,呈现出人性本能的反应,就变得弱化,当听说鲍塞迪想用金钱买他的眼睛,出门时他狠狠说了一句“贱人”;在妻子离家出走的那个晚上,他盯着电话机,开始闭起一只眼睛;在准备出门做手术时,他特意去看了正在熟睡的孩子,也是闭起了左眼,像是对于这个世界做一次预演的观望,当他发现世界似乎没有多大变化时,才走向了医院。
一只眼睛可以卖7千万里拉,这是他这辈子无法用经营来翻身的数额,这是他完全摆脱债务的唯一出路,这是他依旧给西尔维娅带来幸福生活的唯一希望,所以他即使在人性觉醒之后逃离了医院,在鲍塞迪这个幕后推手的诱惑下,还是回到了医院,回到了手术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命运里——在不明事理的人群散去之后,这个非法的手术会让一个需要三只眼睛的富商再次建立他的财富帝国,会让一个失去了左眼的男人用金钱和物质构建起不倒的爱情,只不过是喝了一杯鸡尾酒,只要繁荣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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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春天,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