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05 生死疲劳

我一睡就睡了许久,如同每一次一样。
                ——[法] 阿兰·罗伯-格里耶《一座幽灵城市的拓扑学结构》

其实没有“睡了许久”,甚至是刚刚闭上眼睛就被某一个声音叫醒。这是晴朗的初冬,中午的阳光在外面,还没完全冷下来却需要一些温暖,或者还没有结束午睡却始终被打断——“如同每一次一样”,若隐若现的梦境里总会有混乱。白天装作黑夜的困顿,却只是一帘的幽静,我说过中午的阳光在外面,在走廊上,狠狠地铺了一层,隔着一扇门,隔着一些墙,如此爱憎分明如此贫富对立。

一个模糊的时间,中午,如同每一次一样,是上午的结束,是下午的启程。在中间宛如镜像,而且又在梦中,若隐若现却又杂乱无章,就像那远去或者又回来的“西夏”,“终将成为一种在它自己的字典被归类与流沙、谎言、谜、午睡之梦……同性质的事物”。而这些“睡眠拓扑学”在某一个声音被叫醒的那一刻,直直地抵达不可触及的现实,抵达“叙事的黑洞”,或者说,抵达的是时间和空间上的“他者”:这个中午,莫言及其他亲友团成员从北京出发前去瑞典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文学奖,而另一个中午,劳累却充满精神的路遥醒来,开始了“早晨从中午开始”的创作生活。

此时与彼时,生者与死者,在不一样的中午,或者都将抵达“疲劳”。一个是沉重的疲劳,路遥的名字和《人生》、《平凡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但是他却并不生活在一个“平凡的世界”,他用自己的身体完成了文本的命名,这一部《平凡的人生》,他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创作。揽工、放羊,在田野里过夜,甚至下矿井干活,以此体验生活,为了中国十年的社会情况,路遥居然用几个月的时间,看完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以至于“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持续6年的写作,让40岁的路遥两鬓霜白、满面皱纹、形容枯槁,血脉精气几近榨干。随着病魔趁虚而入,最终被夺走生命。“我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得到某种回报而感动人生的温馨。我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但是,真诚地说,我绝不可能在这种过分戏剧化的生活中长期满足。我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只有在无比沉重的劳动中,人才会活得更为充实。这是我的基本人生观点。”

不同的人生,但都已经“生死疲劳”

“老我以身,息我以死。”这是一个作家的殉道,而今年的11月17日是路遥逝世20周年,路遥是沉重的,或许正因为太过沉重,20周年纪念来得悄无声息,时代已深陷碎片与狂欢而选择性遗忘。高建群说:“路遥所以被我们时常念叨,不能忘记,正是这种“殉道”精神,他的口头禅是,对自己要残酷。对于文学来说,谁一旦被文学所绑架,谁就注定这一生充满苦难。”这种“把自己当做祭品献给缪斯”的“献牲”仪式并不会被大众牢记,相反却是对于文学的惶恐。

“惶恐”也是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莫言在获奖之后的感受,只不过这个感受前面还要加上“惊喜”两个字,在一刹那,甚至“惊喜而惶恐”只有“惊喜”的感觉,而惶恐是后来别人强加在莫言身上的一种感觉。当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落在莫言头上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作家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狂欢的符号,一个过度消费的符号。计划投资6.7亿元建设“红高粱文化”旅游区,改建莫言旧居、将莫言作品编入中学教材,等等,无不在给莫言一个“惶恐”的理由。而此次去瑞典参加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除了夫人杜勤兰,女儿兼助理管笑笑,除了英语、俄语和西班牙语等9位翻译,除了准备好的5套礼服和若干稿子,还有一位本地官员,山东省高密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邵春生将借莫言领奖之机,向世界宣传高密市的红高粱文化。据说,他“随身携带一些高密民间工艺品,像高密剪纸、高密扑灰年画等地方特产”。作家与官员,个人与集体,以及实体与符号得以统一,而此次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仪式也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重点,在狂欢时无不带有娱乐的味道。

或者,莫言也适应了这样的仪式,他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贵宾室前挥手时说:“阳光灿烂,感受很好”。从两个月前的“惊喜而惶恐”到现在的“阳光灿烂,感受很好”,或许转变的也仅仅是一种感官体验,但里面被过度消费的特点越来越明显,对于中国文学,“言必称莫言”一定是一个“叙事的黑洞”,仿佛就是一个“没有影子没有疼痛的魔术”,它开启了,所以那些有关的谎言、谜以及午睡之梦,都以““惊喜而惶恐”和“阳光灿烂,感受很好”的方式写进自己的字典里。

路遥逝世20周年,恰好是莫言荣耀之旅的开启之年,他们碰撞在一起,但也仅仅是一种时间节点的相遇,这种相遇会衍伸出“伟大的路遥,是莫言没法比的,这也充分说明了诺贝尔奖的政治偏见和局限性”之类的抑扬对比,其实,在他者的眼光里,一个是不断被“神化”,一个则是正在被“物化”。我无意将这两个写作风格迥异、人生经历不同的作家放在一起,只是某种“睡眠拓扑学”导致的联想,甚至,对于我来说,这两位作家也并不是我喜欢的。10多年前看过《平凡的世界》,厚厚的三本,这是路遥6年的结晶,也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成果,但是说实话,或许是人生经历有限,并无特别感动,倒是对于城乡二元的对立产生了某种惶恐。而莫言,在读完他的几部作品之后,在听闻着诺贝尔文学奖的符号诞生之后,对于莫言的阅读也就终结了,在他们的狂欢世界里,我更不喜欢将自己硬塞到里面去。不管是对于路遥的“选择性遗忘”,还是对与莫言的“选择性狂欢”,都是因为文学寂寞太久了,而不管是路遥的殉道之死还是莫言的荣耀之旅,对于阅读来说,都可能“生死疲劳”。

“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贪欲而始,焚琴煮鹤,而在以身殉道也是在对抗着“无为”,和路遥一样,莫言也用身体来抵达精神之巅,他只用43天写就长达55万字的《生死疲劳》,最多的一天写作1.65万字,平均一天只睡三小时,突破了他自己写作速度的最高纪录,自称睡觉时也有一半的脑细胞在工作,“有的梦也变成现实”。如果再回到我的“睡眠拓扑学”,那么不管是“早晨从中午开始”,还是“阳光灿烂,感受很好”,对于一个纯粹以身体为出发点的睡眠来说,是完全不应被打搅,不应被“叙事的黑洞”所吞噬,即使疲劳,也绝无“搁在刀刃上”的倦困。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291]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