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24 上元迷象
如果我们接受林中有一条会说话的狼,为什么我们不能接受1625年的巴黎有一条叫萨尔瓦多的路呢?
——安贝托·艾柯《悠游小说林》
它是潜伏在那里的一条狼?它是童话之外的一个隐喻?或者时间消失在迷雾状的叙述中。不是巴黎,不是萨尔瓦多,当然也不是隐秘的1625年,却是在丛林,在无穷的迷雾中,渐渐隐没,渐渐走失,像一个叙事性文本,走着树林以外的想象之步。
是元宵,上元节。一开始没有被预报,它只在小五某一个醒着的梦里。黑暗中,开启电灯,他说,睡不着。孩子的失眠总是让人想起那一头凶恶的狼,会说话的狼,在他的耳边说着那些关于恐怖的事。这是独处的小五,在元宵的凌晨开始用那房间里的一盏灯消除害怕的感觉,是还回到没有长大的童年,心里的那些东西又开始出现,超过了他可以定格的十岁的年龄。那么黑暗就不仅仅是一次告别的仪式了,一个人的夜晚,携带而来的一定是不再接受那头狼,那头会说话的狼,低沉而腼腆,仿佛要叫人看见身后隐藏的无穷。
是身体的一次惊悸,甚至还有眼泪,拍着手安慰他,对他来说没有狼,没有害怕的黑暗,可是当他眼睛闭住的时候他一定会想到寂静,会想到在童年里隐没在深处的可怕。不属于我们的认知,却也像我们身体的某种仪式,充满着成长的无奈。是的,这也是我需要面对的仪式,需要面对的身体,在元宵的节日开启之时,一样寻找那条潜伏着的狼,寻找闪现过的路,而其实,看见的只有黑暗,只有迷雾,“我们什么也看不到,至少不能分辨彼此,没有东西是可视的,也不可能是可视的,除了直线。”
直线的视野,到最后也成为一个叙述性的文本而已,平地里都是看不见的存在,只有前方的模糊的物体,模糊的灯,以及模糊的路。出门的时候,小五已经醒了,外面已经大亮了,他以为这是新的一天,明亮而晴朗的一天。而我们也这样以为,甚至都是元宵的节日仪式下的欢庆。可是,都是雾,迷障的雾,侵袭而来,不可逃避,“丛林是对叙事性文本的一个隐喻,不仅对童话,也对所有的叙事性文本。”我们轻易踏进了丛林,从此童话便像真的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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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方向的迷途 |
高速封道,车辆停在入口处,闪着双跳灯,在迷雾的早晨显得诡异。只好选择一条可以行驶的道,和那些看不见方向的车辆一起,在不能分辨的早晨出发。发布的是大雾黄色预警,能见度只有几十米,一切都凭感觉,一切都在摸索,缓慢的行走,仿佛就在丛林深处。而有时候,丛林是“小径分叉的花园”,他们说:“即使其中没有一条已被人走出来的大路,每个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步子前进,可以自己决定是走树左边的路还是右边的,并且在每次碰到树的时候,都拥有作出决定的自由。”但最后,这种自由的决定却还规则里,还在必须抵达的最终目的地,而一切没有了自我意识,没有了左右的决定,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我们注定要不断地做出错误的选择,最后走失在丛林里。”
一个小时的缓慢行驶之后,开进了那个城市。迷雾拉长了时间,甚至消灭了仪式之上的时间,应该是快速而短促的20分钟,但却被更换了,就像更换了那个“小径分叉的花园”的叙事性文本。然后便是深入城市,深入迷雾,深入错误,深入没有“一条叫萨尔瓦多的路”的丛林。进入灵溪隧道,想象的目的地近在眼前,但是一进入其中,便是不能挣脱的错误,车辆排成长队,缓慢前进,在比外面更清晰的隧道里,听到了电台的声音,元宵节的今天,这是联系那个“仙灵所隐”的古刹,灵隐寺就在那里,但已不是“春山古寺绕烟波,石磴盘空乌道过”的灵隐,不是“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的灵隐,是封道的灵隐,是迷象的灵隐。
不能自己决定,不能左转,只能在规则下继续被挤在中间,丛林越来越深,迷雾越来越深,从被堵灵隐路改走梅岭北路,雾气还在不停地聚集,车完全淹没在丛林里,这不是1625年的巴黎,也没有萨尔瓦多的路,只有排着队蜗行的现在,只有被改变的时间和方向。“立马回头”清清楚楚写着,比迷雾里的任何树木都清晰,它是可视的,是自由的,是真实的。公交站名,像是一个历史深处的叙事性文本,充满着想象和文艺气息,传说而已,那位帝王经过普福岭,对破败山路很不满,于是地方官员便马不停蹄地派老百姓整修山路,后来,当帝王再次来到,对新整修的山路大为赞赏,便立马驻足。
立马回头,已经不是传说,迷雾在这四个字面前散尽,它是标示,是丛林里不灭的记号,但是何处可以回头?何处又有什么马立在那里?只有那头狼,也不说话,将我们赶进了丛林深处。继续摸索,继续在错误中选择方向。从茅家坞进入龙井路,进入三台山路,经过俞曲园墓、于谦墓,在不能分辨的丛林中前行,出三台山路是虎跑路,却是不能左转,只有由北向南单向通行。继续摸索,继续在错误中选择方向,一直到钱江大桥附近,转入老复兴街,再转入复兴街,开向中河高架。这时候迷雾才渐渐散去,那城市就在脚下,俯视也是一种错误的方向,那隐没在无穷之物里的造物主其实只是城市的一条必经之路,而穿行过西湖大道,穿行过延安路,再到河坊街,最后停下里,在斜坡的停车场里“立马回头”,而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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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中的路线图 |
拉长的时间,以及拉长的距离,从6.21英里变为了10.89英里,灵隐只是一个传说,“立马回头”只是一个传说,甚至,城市也只是一个传说,就像1625年巴黎的那条叫萨尔瓦多的路只在丛林之中。到处是我们迷失的方向,到处是车,到处是丧失自由的迷雾,而在一个叙事性文本里,没有及物动词的出现,没有自由选择。分辨的是一条直线,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已。元宵是一个设置着的谜,仅仅用以区别距离和时间,区别日常生活和仪式。而在自我之外,是被注定的狂欢。车流,人流,以及时间流,阻隔着我们抵达目的地的直线。
最后一定是放弃,在被堵住的城市节日里,放弃另一种抵达,取消行程,古旧书市也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传说,在丛林法则之外。然后便是回程,便是从错误的丛林中逃离。阳光已经很盛了,迷雾散去是一片蓝色的天,晴好,像是什么故事都未曾发生,而那不透明的时光里,一定是隐藏着我们未见的真相。童话就在那里被分解,小五也完全看见了黑暗之外的光亮,他说去猜灯谜了,猜中了两个,还有奖品。谜之于谜,是一条被书写的谜面,被悬挂的句子,被摘下的答案,这是不是一种光明健康以及充满节日气氛的仪式?
只是,在这欢愉的童话之后,也还是有一样的迷象,躲在阳光的后面,躲在节日的后面,甚至躲在浓雾的后面,不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也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可是,即使有风筝飘飞在天空,那不能逃逸的仪式里,还是有错误的迷路,有被堵塞的车流,被拥挤的人流,以及那没有燃尽就熄灭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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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久别重逢的光
顾后: 《白》:两法郎唤回的虚拟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