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度灰_『记·者』＠备忘录_或。者五行缺水的博客

2025-05-16五十度灰

风不停地吹，就像五十年前吹在
这些刚刚来到新界的农夫身上一样，
我们头上晾晒着的蓝布
就像他们五十年来洗涤又风干的生活一样，
无用的野草也能在布上印下星球的讯息
借助紫外线的力量。
——廖伟棠《在田野上》

五十年前的风和五十年后的风，是不一样的，因为它已经吹到了不同的身上，因为它也早就不是让野草留下讯息的那阵风。变化不是由风开启的，风自己也是变化之中的一部分，包括田野，包括菜园，包括诗人，只是当风再次吹来，它会唤醒那种叫记忆的东西，它会重新书写那种叫时间的存在，于是我们会说起曾经消失的故事，发现曾经流逝的岁月，“我们在一顶帐篷中谈起另一顶风飞的帐篷，/在一个下午谈起另一个能听见水声的下午。”

是在下午某一个时刻，听见有人谈起能听见水声的另一个下午，是在一部电影里，《马尼拉：在霓虹灯的魔爪下》，观影的第一部菲律宾电影，这部被称为“菲律宾电影史上最重量级的作品”，打开的是一个陌异的世界：城市、霓虹灯、魔爪，以及导演，但那是“写影·1975”的一部电影，上映于1975年7月16日，距离出生已经两个月了，当50年后回到“马尼拉”这个陌异的世界，其实是一次对于时间的回望，“霓虹灯”制造的魔爪也是1975年的影子，于是，“在一个下午谈起另一个能听见水声的下午”。或者可以将一个50年前的整体影像切割成每一个部分：125分钟的电影，以50分钟为单位，是2.5个部分，如果将其衍化在诞辰日的一天里，似乎又是上午、下午和晚上这2.5个单位组成的时间。

但是，下午的某一个时刻，却完成了观影，一部电影又回归到了属于自己的整体。或者还可以把这个所谓的一天和文字对应起来，从上午到下午，完成的是五部电影的影评写作，输入法相关的字数统计显示的是16132字，这是书写生活中创造纪录的一个数字，甚至是天文数字，但实际上“爆表”的背后一定是“算法”的错误，平均一下，每部电影的影评字数在3000余字，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人物，算法错误，数字错误，它创造的是一个连作者都无法相信的神话。这是诗人谈起五十年前故事的下午，这是电影开启时间记忆的陌异世界，这是算法制造的错误计数，诗歌、电影或者数字都无法承载这特殊一天的现实意义，它或者只能回归到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一天，一个无足轻重却注定要度过的一天。

称之为生日，称之为五十岁的生日，都是在个体意义上被书写的，或者只属于诗歌、电影和算法之外纯粹自我的一次书写。加里·施耐德写过的《真切的夜》，“五十岁。/依旧穷于/把螺母拧上螺栓。”每一天其实都面对着“真切的夜”，这一种真切就是在“尘泥沾足，发丝纷乱”中回到入睡的鞘中，“为了我依旧需要的睡眠，/为了每天随黎明/而来的//醒。”露易丝·格丽克直接面对的也是五十岁的《生日》，回望自己走过的路，“一个人形已全然可辨，/两手在膝上紧握着，两眼/凝视着未来，混合了/一个灵魂期待着毁灭时的恐惧和无助。”于是，关于时间都变成了“同一刻”，心会狂喜地跃起，又崩溃在凄凉痛苦中，但那无数次经历的跃起，它的一半刚好被命名为“快乐”。施耐德的五十岁回到真切的夜，是为了黎明而来的醒，格丽克的五十岁感悟着时间的变与不变，她所要抓住的是上升却还未完全跌落的“快乐”——都在某种趋向于结局之前的时候命名一种时间，不是到达，不是坠落，甚至不是完全的睡去和醒来。

这一天，是入夏之后的一天，是起了风雨又放晴的一天，热是它的热，凉是它的凉，雨是它的雨，晴是它的晴；这一天，是每天日出又日落的一天，5:06分的日出几乎和醒来同时，18:29分日落时已跑完了4.45公里；这一天，是观影和阅读依然在发生的一天，《马尼拉》是今年“写影·1975”系列观影的144部电影，晚上打开阅读的是卢卡奇的《心灵与形式》，如果读完，它将成为个人阅读史上第2101部图书；这一天，是“或·历”2032年11月28日，被延长的时间永远在自我命名的时间中，和现实相差的七年也只是在各自独立的“事件”中被连接起来……这一天的确是新的一天，是现在正经历必然朝向明天的一天：正经历，注定是不可复制的唯一，我在中间，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唯一的我，唯一得到的感受；朝向明天，是不断抵达而永不可抵达的状态；但是无论是正经历的现在还是朝向的明天，却又在无数次跃起时回到已经发生并成为完成状态的过去，只有在每天成为过去中才能组合成关于“五十岁”的整体。

但是除了对于整体一种近乎模糊的回忆，还剩下什么？五十年是出生，是成长，是求学，是结婚，是阅读，是观影，是满足，是遗憾，是真实，是虚幻，没有大起大伏，没有大喜大悲，就像每天铺陈的故事一样，在“一个人形已全然可辨”的时候，没有了惊喜，也没有了恐惧，得之，失之，似乎都不构成大事，但似乎又都不会变形。只是在内部可以寻找点滴，刻印下来而未曾磨灭的东西，也许那种时间可以叫做岁月——想要把证明时间正一步步行走的老物件影像化，五十个老物件，牵连起所有的记忆，命名为“五十度灰”，让被时间过滤之后失去了色彩的灰色称为记忆的颜色，它就是沉淀下来的所有故事。

计划还未实施，在这一天抬头看雨后的天，果然也是灰色的，没有彩虹，云层还在聚集，像极了这五十年的记忆，但傍晚时分灰暗的云渐渐被暮色浸染，闪现出一丝丝的亮色，这是不是正经历而朝向未来的颜色？“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也许退回一步可知天命，也许“潜龙勿用”而立在四十九，也许“不用而用之以通，非数而数以之成”，五十只是一个虚度，那下午的水声又隐隐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