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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54·2000519·0524 |
作者:(美)舍伍德·安德森 | |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 |
版本:1983年3月第一版 | |
定价:10.20元 | |
页数:204页 |
舍伍德·安德森一直有一种“透视生活表层之下的渴望”,从《温迪·麦克弗森的儿子》到《前进的人们》,从《小城畸人》中以年轻记者乔治·威拉德的视角为这些在温士堡的畸人宣传作志 ,这个在梦中出现的小城充满了寓言式的光环,关于真理的游戏,“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他拥抱的真理便变成虚妄。”他们总在努力寻找真理,但最后的结果,不管找到或没有找到真理,这其实只是一个游戏,关于人生的一个游戏。
男人或男孩,女人或女孩,他们总有一刻工夫,把握住那个使现代世界上男男女女可能过成熟的生活的东西。
——《成年》
男孩变成了男人,女孩变成了女人,仅仅是一个静默的黄昏,仅仅是一起度过的晚上?黑暗中,他坐在她的身边,她想着他的故事,甚至是明智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一个是死去了母亲想要成为记者的乔治·威拉德,一个是银行家的女儿海伦·怀特,当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完成成年仪式的时候,那一种“所需要的东西”就变成了“过成熟的生活的东西”?一刻的功夫,仿佛是天生地契合着各自的所需,于是一个从黄昏到黑夜的时间,被翻阅了过去,他们长大成人,他们各自开始了成为男人和女人的未来。
但是无法确认的一切只在他们的心里变成了仪式,父母们应该见证什么?小镇温士堡应该提供什么?小镇里的畸人们又应该证明什么?他们似乎忽视了一切的旁观者,甚至忽视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在黑暗中,大看台的屋顶下,乔治·威拉德坐在海伦·怀特的旁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在芸芸众生的宇宙里自己的渺小。”渺小而存在,并非是要用一种成年的仪式让自己获得想要的一切,这不是一个在一起的起点,相反,在芸芸众生的宇宙里,他们需要的是忘记小镇,忘记父母,忘记畸人们。
于是,在“成年”之前是死亡,在“成年”之后是离去,死亡或者离去,以一种逆向的方式告别了在一起的成年,乔治的母亲伊丽莎白·威拉德在和里菲医生在椅子的地板上那拥抱和热吻之后死去,那年乔治十八岁,他疯狂的想要把伊丽莎白尸体上的被单揭开,为的是看一眼这个被冒险的欲望驱使而违背道德伦理的女人,“那不是我的母亲,躺在房间里的不是我的母亲。”可是当伊丽莎白在人生中两次走向解脱而最终死去的时候,对于乔治来说,便也变成了迎来成年最残酷的仪式。而海伦·怀特呢?思想家赛思·理契蒙一开始只是传递朋友乔治的话:“我知道我要跟谁恋爱,就是海伦·怀特。她是城里唯一的打扮得漂亮的姑娘。”但是那句话放在心里最后成了赛思自己的心思,握着海伦·怀特温暖的小手,赛思的心里有一种新奇的昏眩之感,即使后来告诉了海伦·怀特:“乔治·威拉德爱上了你,”也成了被替换的句子,而且乔治曾经说过,他只是为了写一篇小说,才要寻找恋爱——一种演变,置换了爱情,置换了“现代世界上男男女女可能过成熟的生活的东西”。
从死亡里走出来的乔治·威拉德,从被置换的爱情中成为小说一部分的海伦·怀特,在黄昏开始的成年仪式之后,便一定走向了最后的“离去”:“火车开进车站时,乔治才安心了。他连忙跳上车去。海伦·怀特从大街上赶来和他告别,可是他已经找到座位坐下了,没有看见她。”一个在火车的座位上,一个在下面的大街上,其实不是擦肩而过,他们是关于留下和离开的隔绝状态,而最后的离去对于乔治来说,无非是为了离开而离开,“诸如他的母亲的逝世,他的离开温土堡,他在大城市生活的前途未卜,他生活里严肃重大的方面,他都没想到。”
如一个梦,小镇温士堡似乎提供了一个梦想的背景。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温士堡,一种出生,或者和自己的选择无关,但是最后以“迎接人生风浪”的方式离开,乔治只不过提供了一个会思考的青年的选择,而在他的离别之外,则是温士堡没有改变的生活,那里有着背叛,有着爱欲,有着权力,有着亵渎,有着关于温斯堡的真理。离开的反向是到达,他们中有从芝加哥来的帕雪瓦尔医生,有从纽约州购置了土地而到来的杰西·本特利,有俄亥俄年轻小伙子伊诺克·罗宾逊,进入小镇温士堡,其实和离开温士堡一样,在这种地理空间的迁徙中,他们所期待的是一种安稳的生活,但是一个个畸人生活的小镇,却最终把他们变成了过客。这或者是一种无根生活的写照,而无根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小镇温士堡异化了他们。
“哲学家”帕雪瓦尔医生是以酩酊的状态进入小镇的,甚至还和脚夫培特·朗沃思打了一架,而在温士堡的五年生活里,他自称是一个“有名望的人”,那些贫苦穷人来找他看病却付不起钱,他也并没有陷入在日常生活的窘境中,他的祷告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救赎者,“我们过得很好。我为了做牧师而读书,并且还祷告。作祷告,我是一头标准笨驴。你大可听听我的祷告。”但是却不为事故中的小孩出诊,最后自己的心中便有了预感:“人人会激怒的,我会被绞死在大街的路灯柱子上的。”救赎者有时候会变成亵渎者,哲学家有时又会变成罪人,因为他看到了温士堡可怕的东西:“世界上人人都是基督,而他们都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
所以,当飞翼比德尔鲍姆的一双手放在孩子们的肩膀上,那种爱抚最后变成了猥亵,当人人都是基督,人人都会审判,一双手的罪恶再无法洗净,“神经质的富于表情的手指,在亮光中或隐或现,很可能被误认信徒的手指在迅速地十个复十个地数着他的念珠哩。”泛道德的绑架,是不是酿成无道德的悲剧?就像泛神论会不会导致无神论,甚至是信仰的坍塌和沦陷?雷·皮尔逊那句“他并不要求我娶她。是我要娶她。我要安身立命,生儿育女。”显然婚姻世界和爱情无关,所以夫妻俩和六个腿脚瘦小的孩子组成了他们生活困苦的全部;由于童心触犯了金钱、性欲、舆论等诸多问题,最后结婚了的伊诺克·罗宾逊又把婚姻拆散了,“我的房间里从前是温暖而友爱的,现在我可完全是孤独的了。”艾丽斯·欣德曼是在瓦恩河畔的地方和内德·居礼成为了情人,这个从十六岁就开启了欲望的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放在了男人身上,“我是他的妻子,不论他回来与否,我始终是他的妻子。”可是,一年又一年,内德·居礼再没有出现,最后艾丽斯·欣德曼站在草地上,想象自己以裸体的方式在大街上奔跑,一种疯狂是要颠覆内心最后的希望,但是疯狂却没有发生,她依然在温士堡的秩序里,向其他的畸人们一样,“许多人必须孤寂地生和死,即使在温士堡,也是一样的。”电报员沃许·威廉疯狂地爱上了女子,几乎是用宗教式的热情,“设法经过他那青春的陷阱,保持童贞直到他结婚的时候。”但是最后女人的背叛,让他开始嫉恨所有女人,甚至憎恨人生,最后曾经美貌的青年变成了小城里最丑陋的家伙,“他很龌龊。他身上的一切,都是不洁的。甚至他的眼白,看上去也是弄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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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伍德·安德森:透视生活表层之下的“真理” |
一开始,他们或者都拥有“可敬的品格”,等待或者热情,爱恋或者婚姻,但是在小镇异化的世界里,他们失落,他们悲伤,他们痛苦,他们备受折磨,最后是诅咒和变态。柯蒂斯·哈特门牧师和凯特·斯威夫特的故事就混杂着欲望和信仰的矛盾,“悲哀、希望和情欲日复一日地在她内心战斗着。”一个小学教师,在被记者乔治的那本书和那句话激起情欲之后,似乎再也无法平静,她想着乔治“内心如焚”,而这样的状态同样在柯蒂斯·哈特门牧师身上,这个总是向上帝祷告的牧师,似乎最接近圣洁,但是当目光穿过《圣经》,他却看见了“静卧床上的雪白的肉体”,不是臆想,是就在面前的女人,对于这样一种几乎可以是说是亵渎的思想,他的自我解释是:“我曾经被诱惑过,并且曾经屈服于诱惑之下。而拯救我起来的,全赖上帝托住我头脑的手。上帝既然会拯救我,也就会拯救你们。不要失望。在你们犯罪的时光,抬头仰望上苍,你们就会一再得到拯救。”让上帝来拯救自我的欲望,这像是一个悖论,而当充满情欲的凯特·斯威夫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牧师却像看见了光明:“我在这城里待了十年,上帝才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对我显圣。”上帝在女人的身体里显圣,女人和欲望变得合理,但是凯特无非是在雪夜里躺在了乔治的怀里,这个十年来一直内心如焚的女人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但是在牧师那里,终于又变成了对于上帝的亵渎,“牧师在空中挥动着一个流血的拳头,竟宣布那刚才还抱在乔治怀里的女人,倒是上帝的一工具,带来了真理的启示。”
这是上帝怎样的一个工具?这是怎样一种真理?流血的拳头无非是一种驱赶,显圣的终归是一个女人雪白的裸体,终归是欲望的最直接呈现,还有什么是上帝的旨意?虚妄而已。所以那个分成四节的故事里,“虔诚”的名义下却还有屈服,还有恐怖。从纽约州来的杰西·本特利,拥有大量购置的土地,作为一个开拓者,杰西是工业主义时代的标志人物,“我是拥有这许多田地的一种新人物,”这是他的自我评价,却也是说给上帝说的一句话,而逗号之后的表达也变成对于显圣的一种期盼,“上帝啊,请你也看看我的邻居以及此地先我而逝去的众人上帝啊,求你在我身上创造出另外一个杰西,象古代的杰西一样,统治众人,而且他的儿子们也要成为统治者。”工业时代造就的是火车的来来往往,是城市的兴起,是铁路线的无限延伸,但是对于杰西来说,更多的渴望不是对于物质的占有,而是在精神上成为一种统治者,当妻子凯瑟琳要生产时,他的祈祷是像上帝一样建立自己的王国,“今夜从凯瑟琳的子宫里赐给我一个儿子吧。求你赐恩在我身上。赐给我一个儿子叫做大卫,他将帮助我终于从非利士人的手中把这一切土地夺过来,使土地为你效劳,在世上建立你的王国。”
这是虔诚?当凯瑟琳终于生下孩子,却不是可以命名为大卫的男孩,而是路易丝,男孩变成了女孩,这似乎是上帝和杰西开得一个玩笑,而这个被置换了希望的玩笑,让路路易丝的一生似乎都处在被误解的状态中,她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人,成为工业主义大量来到世界上而造就的“神经过敏的妇人中的一个”,当自己成为工业主义的牺牲品,她对于约翰·哈代的爱恋,变得无比强烈,“假使你就是喜欢我的人,我要你在夜间到果树园里来,在我的窗下作出一个声音。我爬下棚子来就你是容易的。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所以假使你真的要来,就快点来吧。”爱情甚至爱欲,是她神经质的一种体现,却也成为她解脱的办法,而这种渴望解脱的心态其实是一种“屈服”,是对于自我零余人生的一种无奈改变。
终于生下了孩子,男孩,于是取名大卫·哈代,一个曾经杰西期盼而命名的男孩,在隔了一代之后,他依然成为杰西的寄托,所以杰西似乎又找回到了显圣的感觉,他购置了大量的机器,在放弃农场中成为物质主义世界新的统治者,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恢复对上帝信仰的做法,但是在树林里遭遇困难的时候,杰西却为了心中的上帝,却要把大卫带上献祭台,“上帝将为他开辟一条道路。他将告诉我:大卫将在人生中取得什么地位,将在何时踏上征途。这孩子应该在场,这是一点不错的。假使我运气好,上帝的一个天使竟然出现,那末,大卫便可见到显示于人的、上帝的美丽与光荣了。这会使他也成为真正的圣徒的。”所以大卫又成为牺牲品,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只不过和路易丝的“屈服”不同,当杰西抽出一把长刀,燃烧起木柴,说出“我必须把羊羔的血涂在孩子的头上”的时候,大卫所要经历的就是“恐惧与颤栗”。恐怖没有最终攫住大卫,他用一颗石子打中了杰西,然后逃出了树林,逃出了献祭的现场,逃出了为上帝显圣的火光,一种失踪,是为了远离对上帝那份贪婪的荣光。
大卫之失踪,是对于虚妄上帝的一种背叛,一个早已被命名的名字,其实完全取消了自我的意义,只有最后的逃离像是完成自我拯救,那么在这个四节的“虔诚”故事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像大卫一样以逃离的方式完成救赎?又回到了乔治·威拉德的故事里,这个最终离开温士堡的故事是如何发生的?它和欲望有关?和信仰有关?和爱有关?还是和物质主义的工业文明有关?母亲伊丽莎白似乎是乔治·威拉德曾经的上帝,这个脸上透着天花疤痕的女人,一开始的婚姻生活似乎就像她身体一样,呈现出病态的一面,丈夫汤姆·威拉德把她看成是失败和潦倒的事物,这个热心乡村政治生活的人,一直在追求着权力和地位,但是却总是陷在自我欲望破灭的世界里,所以伊丽莎白对孩子的要求只有一句话:“要是我死了,看见他变成一个象我一样没价值的、乏味的角色,我一定要重新活过来的。”
没有价值、乏味的角色,似乎就是温士堡小镇的写照,对于乔治来说,生活似乎并不像伊丽莎白所预言的那样,尤其是在爱欲世界里,乔治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女人,路易丝·特鲁霓虹给他写的一封信是:“我是你的,假使你需要我的话。”在两个人散步中,乔治却看见了她胆怯的心:“我不能走远了,”所以必须回去。乔治为了写小说而让赛思转告海伦·怀特,自己爱上了她,最后赛思似乎先握住了怀特的手,并且诅咒了乔治:“将来一定如此的。件件事都要这样演变的。到了她爱上谁的时候,那可决不是我。一定是别人——个傻瓜——一个讲话很多的——一个象乔治·威拉德那样的人。”温士堡第一国家银行的簿记员亨利·卡彭特的女儿蓓尔·卡彭特,是乔治暗恋的对象,当她和埃德·汉德拜在一起的时候,乔治又渴望握住她的手,最后在三次和埃德·汉德拜决斗中败下阵来……
不管是路易丝·特鲁霓虹对他的表白,还是以写小说的借口于海伦·怀特恋爱,甚至为了蓓尔·卡彭特而决斗,都是乔治对于欲望、爱情的一种态度,正常而且健康,没有道德的约束,没有信仰的背叛,但是母亲伊丽莎白·威拉德却让他看见了一种在冒险意义上尝试的爱欲,与里菲医生的暧昧发生在乔治十四岁的那个夏天,“在巨大空虚的诊所里,这男人和这妇人坐着互相注视,他们在许多地方是相似的。”相似的是婚姻里的隔离,是难以控制的激情,甚至是从温士堡生活里挣脱的欲望,乔治十八岁的时候,伊丽莎白死于疾病,而里菲医生也根本没有办法解救她。一种死亡,其实是追求冒险生活的代价,但是对于乔治来说,对于母亲的怨恨只不过一种表面上的抗拒,从小被母亲灌输了离开思想,乔治其实成为温士堡的一个背离者,“我要采取行动了。某些事物正威胁着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挡它。”所以他不能在“室内待得太久”,不能成为温士堡的一个牺牲者,不能成为另一种的畸人——在离开时,和海伦·怀特的错开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挣脱情爱的束缚,“他这样待了好久,当他清醒过来,再从车窗外望出去时,温士堡小城已经看不见,他在那边度过的生活,只成了描绘他那成年期的梦想的一个背景罢了。”
温士堡消失,就是和性欲、权力、财富、贫穷等有关的生活消失,背离的乔治是不是走向了新生?在这个交错的小镇畸人生活里,乔治提供了一个样本,但是在离开的方向上,乔治也是茫然的,他只不过是忘记了背后的小镇,而展开在他面前的未来则一无所知,而这也正是这个“畸人志”提供的一个命题。“全世界到处是真理,而真理统统是美丽的。”那个写作畸人志的老作家说出“真理是美丽”的时候,真理只不过是一种理想,它们是童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是财富和贫穷的真理,是节俭和浪费的真理,是粗疏和放荡的真理。真理无处不在,但是执着于真理,变成了一种虚妄;"一个人一旦为自己掌握一个真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他拥抱的真理便变成虚妄。”理想也是梦想,也是幻想,真理变异成诸多的东西,它只和自己有关,只和欲望有关,“人自己创造真理,而每一个真理都是许多模糊思想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