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C55·2220519·1840
作者:【美】理查德·布劳提根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22年01月第1版
定价:38.00元当当15.90元
ISBN:9787559843661
页数:224页

《草坪的复仇》为美国反文化运动代表、“后垮掉派”诗人理查德·布劳提根的短篇小说集,共收录《1692 年的科顿·马瑟新闻短片》《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太平洋收音机火灾》《旧金山的天气》《35毫米胶片无限量供应》等短篇小说六十二篇,大多数围绕着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反文化运动中心、嬉皮青年的“精神圣地”旧金山展开。这些故事都极短,短的原文只有五十个词——布劳提根继承了海明威式克制简洁的叙述风格,又从散文与现代诗中汲取灵感。作为这一先锋性开拓的结果,布劳提根得以在“删繁就简”的美国短篇小说传统上走得比前辈们更远,他以这种极简笔触加上诗人独有的想象力,将日常生活写得妙趣横生,用带有悲伤的幽默为读者扫去现实的沉闷,呈现出生活的多样切片,处处洋溢着超现实的意趣。


《草坪的复仇》:故事的开始已经结束

她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哪本书先被撕,他怎么撕的。哦,这是个可爱的行为:健康的发泄和在那之后被解决的事。
——《加州文学生活/1964》

当然,撕开的行为并不仅仅是一种发泄,更绝非是健康的发泄:我是在拿出这本绿色封面的小说集之后,慢慢撕开塑膜,然后把塑膜扔进了靠右侧的垃圾桶,然后开始翻开第一页,读第一篇小说《草坪的复仇》。但是又马上掩卷,因为我发现这本书没有纸质的腰封,最简单的一句话介绍也贴在塑膜上:“60s反文化运动代表、后垮掉派诗人布劳提根极简短篇经典全收录……”为什么关于小说集的介绍会贴在塑封上?当塑封被扔进垃圾桶,不是就在上演一次毁弃的撕书行为?

在腰封上大做文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甚至一句简单的介绍都没有了留存的价值。但是撕书行为不是疯狂,不是发泄,仅仅是习惯,而习惯的背后则是阅读,以及阅读的渴望——一本2022年5月19日购买的书,在一个月后就进入了阅读视野;关于理查德·布劳提根的作品,距离最远的阅读是2018年11月的《在美国钓鳟鱼》,慢慢拉近,则是去年10月的《布劳提根诗选》和《在西瓜糖里》……四本小说或诗集组成了阅读的阵营,当一个月前购置的图书就被迅速撕开了塑封,扔掉了腰封上的介绍,渴望阅读的背后是不是也是一种健康的发泄,那么,之后“被解决的事”又是什么?

如果回到1964年的“加州文学生活”,作为一个诗人的我完全是一个旁观者:和朋友坐在酒吧里聊天,聊的是朋友和妻子分居两年“毫无希望”的故事;聊天的同时看到朋友的妻子正和另一个男人亲热,“他们看起来好像玩得很开心。”当然聊天主要说到了诗集被撕的事情:两本诗集从书柜里拿出来,撕成了碎片,仍在地板上,“尽国王所有的人马也不可能再把那两本诗集拼起来。”一次撕书事件,看起来像是对他们分居两年毫无希望的生活进行了再一次的注解,可是当这个话题和身为诗人以及诗集作者的我说起,朋友似乎在寻找一种解决的办法,因为这是我写的诗集。但是旁观者就是旁观者,即使撕掉的书是我的诗集,“我只是写诗,我并非书页的守护者。我不能永远照顾它们。这是没有意义的。”

被撕掉的诗集,属于健康的发泄也好,还是毫无希望的注解也罢,或者还有“那之后被解决的事”,和写诗的诗人无关,和酒吧里的我无关,于是,关于1964年的“加州文学生活”区别了作为诗人的我和旁观者的我,区别了可能被撕的诗和写作的诗,或者说,这一种加州文学生活完全是和朋友有关的加州生活——生活中其实没有文学,没有诗,甚至没有诗的守护者,只有人和人之间的毫无希望的分居、健康的发泄和之后需要被解决的事。这样的生活还出现在《35毫米胶片无限量供应》里,也是男人和女人,他和她在一起,他很好看,她很一般,人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他只把她的身体当成了通向性爱幻想的温暖银幕,只要他和所有看到并想得到的女人做爱,她的阴道就变成了通向性爱剧场的通道,他和上百个女人做爱并在她体内播放影片,她一无所知,“她让他的所有幻想成真:她躺在那里,像一家天真知足的电影院任他摆布,心里只想着他。”

这就是生活中“35毫米胶片无限量供应”的现实,是不是这也属于“健康的发泄”?还有《浅大理石色电影》中的她和我,她睡在我身边,睡得很香,但是她醒了下床,我说:“回到床上来。因为你还在睡。”于是她听懂了我的话,回到了床上,裹起了被子,依偎在我身边。在她重新入睡时,我的漫游开始了,而这便成为了不断重复的一个简单事件,在记忆中呈现出浅大理石色,淡淡的,却永不结束;那个《晨起穿衣时的女人》,在穿上衣服的时候成了全新的自己,“她穿衣服的时候真美。她的身体慢慢消失,穿上衣服后非常漂亮。这有一种纯洁的品质。”当然,你从未见过她穿衣服,当然,你认为这就是爱,爱走在了穿衣服的后面,爱也背向了纯洁的品质,于是,“她穿上了衣服,故事的开始已经结束。”

开始就是结束,起点一下走到了终点,在穿衣和未穿衣、睡醒和醒来再睡、撕掉诗集只是发泄的生活中,一个回环看起来没有意外,看起来平和发展,看起来开始就是结束,但是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布劳提根却以缺省的方式之呈现看得见的一切:在撕掉诗集之前,他到底说了什么,她又回击了什么?撕书的过程中是不是又争吵过了?在浅大理石色电影里,醒来还在睡的女人如何会乖乖听我的话?晨起穿衣的女人,在没穿衣之前是不是更更纯洁?35毫米胶片无限量供应的影片,是不是有她发现秘密的最后一天?为什么布劳提根没有交代没有叙述?——但是布劳提根为什么要提及那些没完没了的细节?就像《斯卡拉蒂失控》这篇小说,只有引号里的一句话和引号外的一句话:

“与一个正在学小提琴的男人合住在圣何塞的单间公寓里太难了。”当她把空左轮手枪递给警察时,这么说道。

缺省的是学小提琴的男人为什么会制造对女人来说的难题?他们怎么会合住在圣何塞的单身公寓里?她把手枪交给警察的时候是不是属于“那之后被解决的事”?左轮手枪为什么是空的?子弹射出了吗?射中的是学小提琴的男人?警察对此会有什么想法?他们会不会说:“我只是写诗,我并非书页的守护者。我不能永远照顾它们。这是没有意义的。”缺省的故事当然制造了想象力,在一个句号和另一个句号完成的叙事中,缺省或者就是生活本身的一个特点,它没有完整的情节,没有合理的逻辑,没有道义甚至法律上的优越感,而身为诗人或者警察,对生活以及对缺省的故事,只能保持观望的心态,从来没有守护者,从来不需要照顾,当然也从来没有意义——1964年的加州文学生活,就是抽取了所谓文学而返回生活本身的缺省状态。

这种抽离文学的生活,这种缺省状态的故事,布劳提根其实命名了它,那就是“美国往事”:“我的祖母,以她独特的方式,像灯塔一样照耀着暴风雨中的美国往事。”开篇的《草坪的复仇》就指向了没有湮灭的“美国往事”,美国往事是关于走私酒贩祖母的回忆,在禁酒令没有实施之前,她是当地的风云人物;美国往事是关于“微不足道的神秘主义者”的祖父的过去,“他在1911年预言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的确切时间:1914年6月28日,但这让他承受不了。”在疯人院呆了17年,总认为自己是个孩子,总认为每天都是1872年5月3日;美国往事,当然也是1936年那个和祖母一起住了三十年的意大利人杰克的故事,推销佛罗里达州地皮的他遭遇了美国的大萧条时期——于是,他让祖父的草坪荒废了,他把车子开到了前院,他撞掉了蜂巢,他砍倒了梨树,他对着那些鹅发呆……

美国往事中有祖父、祖母,有一战、疯人院、走私酒,也有杰克,有佛罗里达州的地皮推销,有股市大跌的大萧条时期,当不是1936年就是1937年杰克的那把火,用煤油点燃梨树和草坪,美国往事却并没有完全不给摧毁,“即便作为生命的最初记忆,这也够奇怪的:看着一个人把几十加仑的煤油倒在一棵三十多英尺的躺倒的树上,点上火,而树枝上的果实还是绿色的。”为什么在大火中果实还是绿色的?因为这是草坪的复仇,它在“美国往事”中没有被烧死,而是用绿色继续着那块草坪上的生命,而这就是草坪在复仇中变成了“复活”——但是,布劳提根绝非是一个复古派,当美国往事还在继续,还在发生,还在复活,它演变成的“草坪的复仇”其实就变成了“健康的发泄”之后所要解决的事。

从美国往事中复活,或者复活了一种美国往事,当然具体于时间的复活。祖父在疯人院呆了17年,他的每一天都是1872年5月3日,杰克在1936年或者1937年烧掉了梨树,绿色的果子却还在那里。《1692年的科顿·马瑟新闻短片》里的我还是个孩子,在1939年的华盛顿州塔科马市知道一幢房子里住着一个女巫,于是翻过面墙,打开那扇门潜入了这个疯女人的房间,除了各种不同插满花的瓶子,再也没有其他,连疯女人本身也没有发现,潜入本身就是冒险,最后从那幢房子里出来我高声尖叫着往外跑,“我们尖叫着跑过塔科马的街道,我们自己的声音也追着我们跑,就像1692年的科顿·马瑟新闻短片。”1939年的奔跑像1692年的新闻短片,而1939年的潜入最后变成了和那个祖父一样的预言:“一两个月后,德军入侵了波兰。”潜入就是侵入,只有预言才能让历史重复,才能让美国往事成为现实。还有《加州当代生活小故事》,又是加州,又是美国往事:1904年的开头也适合1969年,一篇题为《自由的必要性:为艺术家呼吁》的文章,复制了杰克·伦敦小说《海浪》的开头,击沉渡船,抓住文学评论家,然后被升为大幅,遇到真爱,逃离而找到小岛……“所有这些都是为了给六十五年后的这个加州当代生活小故事一个结尾。”《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中,在打字员、编辑和小说作者三人共同组成的“一”里,是以1935年俄勒冈州北本德市的一家餐馆开始的爱情故事:年轻的伐木工人爱上了女服务员……

1939年的潜入变成了侵入,1904年的开头适用1969年的故事,1935年的爱情小说就像正在发生的“三分之一”现实——“我你们豪啊林师说梅贝尔脸红得像朵花华时我们就坐在那辆雨天的房车里,敲打着美国文学的大门。”从混乱走向有序,句子和句子,词语和词语,在过程中终于开始敲响“美国文学的大门”,这是美国往事的现实价值?布劳提根在讥讽?在揶揄?在嘲笑?一方面是对文学本身的解构,1964年的加州文学生活中,诗人已经不是一个文学的守护者了,打字也只是一部小说的“三分之一”,《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打字员中,甚至1天120美元给打字员就是因为她是海明威的打字员,“他说她能帮你解决一切问题。你只要把手稿给她。就像奇迹降临一般,你就有了迷人、正确的拼写和标点符号,美丽到让你双眼充满泪水,文章段落看起来像是希腊神庙,她甚至能给你补全句子。”海明威当然能敲开美国文学的大门,布劳提根也是——布劳提根笔下的布劳提根,以及和布劳提根有关的《在美国钓鳟鱼》都成了一种文学的摆设:1961年冬末春初丢失了《在美国钓鳟鱼》的两章,一章叫“伦勃朗小溪”,另一章是“迦太基洼地”,伦勃朗小溪里没有钓到美国鳟鱼,“但它在最后一刻从钉子上落回了画中,从我的视线中洄流到了十七世纪,那时它属于一个名叫伦勃朗的人的画架。”而迦太基洼地在暴雨之后变成了两个看起来像鼻孔的小洞,曾是河的地方再没有鱼。

一切都已经逝去,连小说本身都丢失了,美国往事变成了没有重新的故事,“有趣的是,我在1961年没有重新写,而是等到1969年12月4日再写,是差不多十年后,才回来尝试找回这些记忆。”但是1969年的布劳提根还是1961年的布劳提根?或者说1961年的美国往事在1969年还能一如既往调鳟鱼?但是至少布劳提根还是布劳提根,那只是作为我在不同年代的自己,但是在《原谅》里,布劳提根完全变成了《在美国钓鳟鱼》的作者,“我很清楚理查德·布劳提根写过一本名为《在美国钓鳟鱼》的小说,该小说全面论述了钓鳟鱼及其复杂多变的环境,所以我有点不好意思尝试相同主题的东西,但我会继续下去,因为这是一个我不得不讲述的故事。”我是谁?一个作者,一个讲述者,一个“真的需要那条河”的美国往事者,但是即使有水,即使钓鳟鱼,在第六个沼泽中间,除了黑暗和水什么也没有,“世界上的每一种恐怖都在我的背后,在我的身边,在我的正前方,它们都没有名字,除了感知本身,没有任何形状。”1961年写作《在美国钓鳟鱼》的布劳提根只是一个作者,就像“加州文学生活”中的我,不是守护者,只是诗人,所以对于作者布劳提根来说,也没有所谓原谅的问题,而故事重新开启的时候,美国往事就变成了只有黑暗和水的恐怖。

布劳提根在美国往事中解构了文学,解构了文学中的布劳提根,解构了文学中的布劳提根写下的美国往事,另一方面,则是美国往事的重新复活,如草坪的复仇一样,大火中的果实依然是绿色的诡异:这里是《复杂的银行问题》,“我排队时,前面总是有很多人遇到复杂的银行问题。我必须站在那里忍受美国金融卡通片的折磨。”支票是财富暴风雪,柜员是长跑运动员,而储户的命运不如后院被发现的骷髅;这里是《我曾试图向别人描述你》中的那部关于罗斯福新政的电影,农村电气化的主题变成了希腊天神,“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农民都能听到罗斯福总统的广播。”还有在《俄勒冈州东部的邮局》里,没有看到山狮和熊,却发现了玛丽莲·梦露的大幅裸照,“她死于安眠药自杀,她还很年轻,很美丽,正如人们所说,她有着大好的前程。”还有在《很久以前,人们决定住在美国》中的一美元和一个女人,“她展开双臂搂着我,亲吻我的脸颊。她的身体温暖,友好,富有奉献精神。”如此未来的可能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决定住在美国,以及“我们一起活过了这一个片段”。

关于银行排队问题,关于农村电气化问题,关于美女与政治以及“大好前程”和自杀,美国往事就是美国现在,因为“故事的开始已经结束”,在通往明天通往未来的路上,美国早就被一把枪指着:

“你要去哪里?”人们在我上车的时候问。我坐在他们边上,把猎枪像权杖一样支在两腿之间,枪口指向车顶。枪管倾斜,指向乘客一侧的车顶,因为我永远都是乘客。“埃尔迈拉。”

《埃尔迈拉》中的埃尔迈拉是美国纽约州中部的城市,是马克·吐温在附近的庄园里写过而文学作品的地方,是我实现美国猎鸭王子梦的故乡,但是它最后不是我理想的打猎地,抵达就是离开,开始就是结束,对它的爱就是用枪指着,双筒16号猎枪和口袋里装着的很多子弹,却从来没有一颗射向这个地名,往事如梦,在美国钓不到鳟鱼,在加州的酒吧没有守护者,在俄勒冈的邮局没有大好前程,在埃尔迈拉没有射出的子弹,于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洛杉矶飞机》中那个逃离了农场、发起了革命、做过汽车推销员、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创办了银行、最后做过建筑公司簿记员的老人退休了,“他看下午的电视。”,最后则是逝世,“今天下午你父亲去世了。”

老人的过往就是美国往事,现在去世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连死去的消息都是别人说的,而且已经死了十年。也许,回忆的开始就是故事的结束,布劳提根在1970年还差几周的时候说,“我已经思考过他的死对我们所有人意味着什么。”老人被发现死于洛杉矾一栋出租屋里置于前屋地板上的电视机旁,而14年后,人们在二层阁楼木地板上发现了死去多日的布劳提根,一个曾经写诗的诗人,一个现在的逝者:“我只是写诗,我并非书页的守护者。我不能永远照顾它们。这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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