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

编号:C28·2110721·0814
作者:张爱玲 著 赵丕慧 译
出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1年4月第一版
定价:32.00元
页数:328页

《雷峰塔》描写了张爱玲从4岁到18岁的少女时代,写到父亲迎娶后母,后母挑拨父女关系,将女主人公琵琶监禁阁楼,以弟弟的病死告终。张爱玲在1966年的一篇英文文章中,表达了写作《雷峰塔》的初衷:“这本小说就是写给美国读者看的,她努力接近美国人的阅读习惯。”《雷峰塔》和《易经》原属同一部小说,因为篇幅过长,分拆成上下两部。作品完成后,由于遭到书商拒绝,对美国市场充满期待的张爱玲心灰意冷,将书稿锁进抽屉,一锁就是四十多年。而现在重见天日可以看见那囚禁她的家里到底有什么样挥之不去的记忆?里面写道:“宽敞半黑暗的火车站里水门汀回荡着人声足声,混乱匆促,与她意念中的佛教地狱倒颇类似。那个地下工厂,营营地织造着命运的锦绣。前头远远的地方汽笛呜呜响,一股风吹开了向外的道路。火车动了。”


《雷峰塔》:在护城河的另一岸

蓝紫色的腰封是不太好剥去的,围在那里倒有了些姿色,“张爱玲自传小说三部曲终于完整问世!”“独家授权”“道尽身世之谜、家族枯荣,堪称民国版的《红楼梦》”……如此云云,让人有了从腰封开始剥离开来的欲望,仿佛那里面不是一个哀婉的故事,而是一个还活着的张爱玲,她说,“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她说,“离开你,我不会死,我只是凋零。”。她来了,如此的样子,大朵大朵的花隐匿在封面之内,只是微微打开了一个窗口,你不容易看见,你却要急着钻进去,揭开一个更大的身世谜团。只是拿了腰封,拿了那蓝紫色的大色块,你会发现封面只是大绸缎的背面,苍白、单一,像是凋零的故事,被囚禁在时间内部了。

所以我索性是脱了全部的封面,就像面对一个毫无遮拦的女人,用纯粹的文字来填补故事,用完全的经验来解读身世,《雷峰塔》,328页,245千字,剩下的也只有文本,甚至无关那个叫张爱玲的女人。这是阅读的第一步,走出来,然后才是在历史经验中构筑一个被遗忘而又返回来的女人。我不熟悉写作者的处心积虑,我只是在这样的阅读目光中发现可能忽视的东西,点点滴滴,让人惆怅着在语言的二元对立中感受到背后不真实的存在。语言不死的,她从汉语出发,又回归汉语,在时间的河流中很多东西被涤荡干净了,那个毫无遮拦的女人却总是背对着我,就像有人“背向未来”。

琵琶,绝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家族的荣耀对她来说也是不真实的存在,或许也因为这段万花筒似的童年滋养,琵琶的脑子里常转着超龄的念头:她幻想能无穷无尽地一次次投胎,变成金发小女孩住在洋人房子里;她看到书里压的褐色玫瑰花瓣,就伤感人生苦短;她觉得十八岁是在护城河的另一岸,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过去。4-18岁,在一个童真的世界里,该存在多少历史的影子?该有多少家族的荣枯在她的心里变成一汪深深的梦?“琵琶顶爱背后的的这些声响,有一种深深的无聊和忿恨,像是从一个更冷更辛苦的世界吹来的风,能提振精神,和楼上的世界两样。”这个世界总是处在真实与幻觉的中间地带,有时候来了,有时候又飘远了,而琵琶只不过是带着少女的眼睛来投影这一段被囚禁的梦。

“和楼上的世界两样”,对于琵琶来说,楼上是她和弟弟的世界,是养尊处优甚至是豢养的世界,是贵族般的迷茫的家庭世界,是围绕着丝绒门帘、身穿水钻缎子的宾客、裹小脚的老妈子,和一堆关系庞杂的二大爷、姨奶奶、表姐表哥们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有父母的缺席,“父亲都不在的两年在琵琶似乎是常态。”而母亲露和姑姑也在外留洋,对于这样还保持着旧日繁华的生活,琵琶是想要改变,甚至颠覆的,想要来一些“更冷更辛苦的世界吹来的风”,于是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头脑中总是会出现那些叛逆的影子,“她不要,她要一次次投胎。变成另一个人!无穷无尽的一次次投胎。做梦自己是住在洋人房子里的金发小女孩,她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称心的事。”投胎换做他人,这是对身份的否定,或者要在空间中突围,当全家从天津到上海去,面对那些旧房子时,琵琶就觉得“拆光了的房间给她一种平静的满足感。”,对她来说,要到什么地方去,随便哪里都好。

要有一个向往的地方,必定是有一个要离开的理由。在家族荣耀的背后,是支撑着的旧有思想,孔教般的桎梏,在生活中处处显现。比如墙上是挂着孔夫子的像:“一身白衣,马鞍脸,长胡子,矮小的老头子,裙底露出的方鞋尖向上翘。“先生教的第一堂课就是《论语》,还要背着课文,否则要挨板子。比如家族的大爷“开口闭口不离道学”,看到电影接吻就 眼睛,父亲则把离婚看成是家族的最大耻辱,甚至,他们“知道娶进门的妻子不是处子是很严肃的事,有辱列祖列宗。“,就是在这样满是仁义道德的家族里,到有了留洋的母亲,有了反叛的琵琶和弟弟陵,在他们看来,离婚“是个新玩意,初始的畏惧褪去后,她立刻就接受了。家里有人离婚,跟家里有汽车或出了个科学家一样现代化。”

只是这保守的常态却并不永恒,父亲沉迷在鸦片与旧时繁华里终究是和母亲离了婚,也终究是娶了后母,在这幽森豪门里,后母的到来其实是更大的残酷命运,她既不是守旧的魔鬼,也不是开放的家长,倒是自身的创伤让她对着这个家族的人,有一种深深的报复感。后母原是唐五小姐,嫁给父亲也不是了处女,还吸大烟,对于琵琶来说,“后母就像个高大没有面目的东西,完全遮掩了琵琶的视线。”,她阻挡了琵琶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她用家族的权威动手打琵琶,还把她关在阁楼,甚至要琵琶的弟弟吃治肺结核的药。在这样的囚禁中,琵琶只身逃出投奔为她准备出国的母亲,出逃就像告别一个繁华的梦,而她想着要把陵解救出来。但是沉默老实的弟弟终于没有走出痛苦的青春,因为肺结核死了,对于“两人什么事都一起,洗澡也同一个澡盆洗”的弟弟之死,琵琶像是被抛到了一个孤独的世界,“心里某个地方寒冷而迷惘”。生命的悲凉感即刻成为琵琶难以摆脱的梦魇。

梦魇似乎是旧有家族制造的,是传统礼教的伤害,是后母的残忍,但或者这正是一种历史的轮回,充满着无奈的喟叹。后母的人生也是一段囚禁的历史,她曾经喜欢一个表哥,但是祖父不准她嫁,把她锁在房间里,逼她自尽。而她对于琵琶和陵无非是一种对爱情伤害的报复,而同样的残酷也发生在何干身上,她的儿子活埋了她的母亲,“二千五百年来的孔夫子教诲,我们竟然做出这种事?”悲剧是可以传染的,陵之死,琵琶被囚,以及何干这样下人家族的悲剧,都在用道德的名义扼杀一种童真的美,丑和美,真与假,在某一刻成为一张纸的两面,互相依存也互相转变,“老虎杀死的人变成伥,再也不离开这头老虎。”,这句话在《色戒》里也有类似的说法:“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在这种文化、利益相冲突的世界里,难怪琵琶总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待一切。The Fall of the Pagoda,回到书的题目《雷峰塔》,或者更多是向往着一种传统礼教的倒塌,那一年是“俄国老毛子杀了他们的皇帝”,是“宣统皇帝不坐龙廷了”,是革命,是颠覆,是雷峰塔“倒了,她就能出来了,到那时就天下大乱了。” 只是这“更冷更辛苦的世界吹来的风”,不知道何时吹到家族里,“一股风吹开了向外的道路。火车动了。”这是《雷峰塔》的结尾,琵琶站在月台上,望着远方,却依然迷惘。

对于《雷峰塔》的寓意来说,仿佛是革命,小说也写到了“诗里的改朝换代”,写到了“革命党攻破了南京城”,也写到了上海抗日,但都是隐在背后,到底会有怎样一个革命,或许是《易经》给我们的启示,但是我一直怀疑张爱玲通过这两本英语小说,来指出革命的必然性和方向,在更原始和粗浅的意义上,《雷峰塔》和《易经》只不过是张爱玲探寻那个逝去家族的一扇视窗,而她打开的方向是西方。哈佛大学教授、现代文学评论家王德威曾说过:

《易经》和《雷峰塔》不折不扣是张爱玲进入英语世界市场的最初的尝试,所以你可以感受到她的斟酌,她的处心积虑。用什么样的文字、什么样的风格来面对她想象中的读者?这个读者可能对广义的中国有兴趣,可能对东方主义的异国情调有兴趣,可能对中国的神秘家族历史或小儿女的成长有兴趣……张爱玲有很多策略上的考量。

在他看来,张爱玲在上个世纪中期离开了上海之后,只能从过去汲取创作的资源。“可能是她少年成长的一个创伤,最后很反讽地变成不断书写的源头。或者是她必须用这样一个她最熟悉的经验,来作为英文书写、面向新读者的方法,等于是一个捷径。也不必讳言,面对新的生活环境她有很现世的一些考虑。”所以在2011年5月,这两本小说的简体中文版在内地面市后,反而遇到了冷落,甚至被讥讽为出版商的逐利行为。毋庸置言,在图书的翻译上可能已经远离了张氏风格,所以从文学史的角度去寻找脉络已经是很明显的炒作了,“十八岁是在护城河的另一岸”,结果我们看到的只是依附着张爱玲影子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