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04 交叉跑动

我必须经常沉默。自愿地!
因此“最后的一句话”一次次重复
因此“你好”“再见”
因此那天就是今天
因此空白处最后越过边缘
淹没文字
      ——特朗斯特罗姆《画廊》

越过边缘,X先生就出现了,从欧洲3号公路的汽车旅馆里出来,几乎是紧贴着那生锈的铁栏,但是却没有用身体触碰。在灯重新亮起之前,他的出现就是消失。那里距离安静的维克多路很远,沿着下坡路一直走的话会到达歌剧院,里面正在上演一出以诗歌为背景的《蓝色骨头》,此时应该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否则为什么每条路的路口都空空如也?

X先生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有文字的夜晚,他像一个逗号,在边页里游动,但始终不肯把自己放进整句句子里。离开旅馆,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要沿着维克多路去歌剧院,没有想到和他们一样去看那部《蓝色骨头》,只有一个人,只是想要去碰见自己的影子,如此而已。所以在没有灯的时候,他自己点亮了一些灯,在前方照见了路,如此崎岖,如此安静,像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所以影子倒像是一些面具了,戴在这个夜晚露出一双眼睛的头上,就像横在他和不断消失的地平线之间的那道栅栏。

欧洲3号公路的汽车旅馆里,就有一个画廊,“一堵明亮的墙上挂着西藏、日本的面具”,白墙是不是也留下了影子?一种白是对于另一种黑的注解,但是没有蓝色,甚至没有众人,在被面具装饰的白墙上,X先生总认为,“此刻不是面具而是面孔”,他们活着,他们在说话,他们在监视,他们“做着遗忘和记忆的交易”。所以在白墙的画廊里,X先生是看不见那些面孔下的人,在诗歌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她从卡雷利阿逃离出来,笑容可掬,但是暗哑、呆滞,就像一尊巴比伦像,在白墙的面具底下始终说着和自己的男朋友约会的那个场景,“就像我十岁时夜里回家,楼梯的灯已经关灭,但电梯亮着,电梯想穿越黑色深底的潜水钟上升,一层接着一层……”

是的,曾经她在诗歌里,现在在电梯的灯光里,曾经笑容可掬,现在被戴上了面具,“十岁时夜里回家,可是她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紧贴着铁栏的时候,X对着自己说,时间已经太久远了,空虚的大嘴张着,总是说着和诗歌无关的话,总是在面具的面孔里讲述故事。所以X必须缺席,必须沿着不是到达维克多路的方向,寻找没有《蓝色骨头》的夜晚,“但此刻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面孔”,当幻觉取代面具,当白雾取代白墙,对于X先生来说,意味着终于以替换的方式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夜晚,越过边缘,淹没文字,然后在他面前发生:“他试图在水下叫喊,世界冰冷的液体,涌入他的鼻子和嘴。”

“我既有火的一面,又有冰的一面”,如果这句话不是X先生在影子里说的话,一定是在他面前出现了别人,那种在水下叫喊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岸上听见的,除非真的是幻觉,但是影子在转身的那一刻,在那句话说完的时候,他果然看到了一个像影子的影子,火的一面在燃烧,冰的一面在冷冻,火的一面是微笑,冰的一面冷酷,那条路会通向哪里?已经把汽车旅馆抛在了后面,已经把维克多路忘在了身后,已经把白墙和画廊抹去了,为什么在影子的终结处,会出现另一些文字?

那是不是就是一条交叉的马路?黑暗和白墙,火和冰,影子和另一种影子,总是趋向于不同的方向,但是当交叉跑动发生的时候,它就可能是另一个毫无预兆的开始,“这是神的意愿。”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X先生的面前,却是背对着他。其实,X先生认识她,“神的意愿”是很久以前的一句暗语,两个人之间的暗喻,那时在她离开的时候,X先生就说了这句话,意思很明了,不管是断裂为两种世界,还是回归到一个夜晚,都是神的意愿。

必须转身了,就像很多年以前他对她命名为“朱迪特”一样,这是一个适宜的时刻,交叉跑动,不是做着遗忘和记忆的交易,而是在火的一面看见冰,在冷酷的一面看见微笑,在分离之后重逢,在十年之后重新看到影子。“生活在别处的人一无所有,然而别处对我也未有任何诘问。”引用自布朗肖的那句话,“在适当时刻”说出。但是这句话到底是谁先说的?X先生还是朱迪特?在交叉跑动只剩下影子的夜晚,完全可以设定为这句话是两个人同时在暗语对位之后同时说的——此时此刻,就是适当时刻,没有记忆,没有未来,没有十年前的夜晚,没有十七岁的逃离,上帝在影子里说话,每一个人都会听到,每一个人都在享受幸福。

然而她最终却说:“这是我一个人做的事。”X先生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一个规则,一个被欲望穿透的规则,一个再也不是两个人交叉跑动的规则,上帝在哪里?是不是也戴着面具?是不是也在水下呼喊?是不是早就沿着维克多路走进了歌剧院?朱迪特继续说:“说我们融洽相处是不对的:正相反,完全没有相处可言。”X先生知道,那声音仿佛和影子一样,是在自己的灯下出现的,它很可能真的只是自己在幻觉中的命名,哪里有暗语,哪里有此时此刻,哪里有幸福或不幸的关系,哪里有脱离肉身的瞬间,“然而,据我所知,在她身上发生了某些事,类似于亚伯拉罕的故事。”他对自己说,那时声音盖过了被命名为朱迪特说话的声音,盖过了上帝暗语在此时此刻的发音,盖过了越过文字的边缘在水下的呼喊。

只有X先生,在自己的灯照见影子的黑夜里,在远离维克多路的马路上,在一座被欲望连接的桥上,在被冲走了上帝意志的水边,这是一个被命名的世界,这是一个想象的夜晚,这是一次没有人的出行,从卡雷利阿逃离出来的女人还在画廊的那面白墙上,名叫朱迪特的女人还在没有彩虹的火与冰的世界里,以及那条维克多路,那个歌剧院,那场《蓝色骨头》的电影:

我在梦游者的汽车旅馆里躺着
这里,许多脸已经绝望
另一些在经历遗忘的朝圣后
丢失了特征

一直在汽车旅馆里?侧身躺着的时候,X的嘴角不小心地上扬了一下,他有限的微笑仿佛是对于梦游状态的最好证明,只是,X觉得,那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耻笑。梦游者躺下,再也找不到重复的最后一句话,他以沉默的方式死去。而其实,在这个夜晚,布朗肖也从来没有出现“在适当时刻”,特朗斯特罗姆也没有在欧洲3号公路的汽车旅馆里,当空白处越过边界淹没文字,那里甚至也从来没有X先生——一个被命名的符号,本身就是一条交叉的马路,只要十字架旋转四十五度,只要把救赎变成疑问,于是最后,只有一个我,为他安排了一场葬礼:“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现在,他出发了,走得远远的。”

(再读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和布朗肖作品,有所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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