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4《腓尼基计划》：形式即内容的视听游戏
韦斯·安德森用影像营造的惊艳世界是不容置疑的，这也是他特立独行的重要标志：大量的平移镜头、高饱和的色调和滤镜、左右完美对称的“置中美学”、荒诞元素构建的奇情故事、随时用字幕卡标注的图表……这些独具特色的视听元素形成了安德森风格，但是当抽离这些形式意义的语言符号，故事的内核还有可阐述的空间？还有惊艳的冲击？
这也许是围绕安德森影像的一个不变母题，即形式和内容之间到底是附着关系还是因为断裂形成了张力？不如说，形势和内容是对立还是整体？安德森的视听语言是独特的，但是也由此进入到一个审美疲劳的困境中，那么从主题的拓展上是不是可以摆脱这种困境？至少在这部电影中，这个回答是否定的：安德森依然沉迷在自己的符号王国中，而这个符号王国就是他的“腓尼基计划”，由此与其说安德森在拍一个关于商业帝国的游戏，不如说他在“阿内托尔·兹莎-兹莎·科达”故事中找到了一种自我认同，或者他就是让科达代言自己：科达是一个国际商人，是武器和航空领域的特立独行者，是欧洲最富有的人之一；科达制定的“腓尼基计划”就是象征着腓尼基人敢于征服和冒险的精神；“腓尼基计划”被写在不同的鞋盒子里，它就是封闭系统的一部分——安德森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导演，安德森富有对电影语言的冒险精神，安德森的电影总是制造着一个虚拟、迷幻而脱离了现实的封闭世界，在这个封闭世界里，秘密即一切，秩序即一切，形势即一切。
特别喜欢的是科达在飞机失事之后接受家庭治疗和养护的场景，这是电影片名出现时的那个镜头：科达躺在浴缸里，身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他的位置在画面的左侧位置；护士在画面右侧下方的位置，正在水池边清晰器械；之后画面上面靠左侧位置的门被打开，另一个护士进来；之后画面下方左侧的一扇门也被打开，另一个护士也进来了；之后是画面右侧的门被打开，进来的还是护士。科达在浴缸里悠闲自得，护士进出房间有条不紊，不同位置的门开合着，这就是一种秩序感的完美体现，每个人、每个物都在自己固有的位置上，由此形成了一种规整的空间叙事。实际上四方的空间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这个系统是不受干扰的，是自足运行的，而且安德森采用了俯视的视角，似乎这一切的秩序只有上帝才能看见，或者说，这就是上帝制造的秩序，是上帝在欣赏自己创造的秩序——那个上帝难道不正是安德森？
| 导演: 韦斯·安德森 |
腓尼基计划就像是这个平整、自足的空间，飞机上的客舱、工程进行着的隧道、放置计划实施步骤的鞋盒、谈判的船舱甚至不断出现的“天堂教堂”，不都是这种封闭世界的体现？不都是规整空间营造的秩序感？也不正是无法逃离安德森腓尼基计划的象征？科达之所以实施这个“一生中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要巩固自己的帝国，而计划越是深入，敌人就会越来越多，冒险性就会越来越强，受到的威胁也会也来越大，科达也越能感受到一种征服和占有的欲望。但其实科达所要面对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阻止其行为的政府，他们抬高建材项目的价格，尤其是关键零部件“抗撞击铆钉”的市场价格，使科达无法寻找到合作伙伴，从而造成财政的“鸿沟”扩大；当科达考虑到对自我的威胁越来越大，于是将修女女儿莉丝尔列为唯一继承人，将腓尼基计划交与她一同实施，于是就引出了科达面对的另一个敌人，家庭伦理中的道德和宗教中的上帝，安德森用五次黑白影像表明了他在冥界接受他关于神论、婚姻、贪欲的审判，而莉丝尔从修道院出来接受计划，就说了一句：“这里没有上帝。”
莉丝尔是不是他的女儿？莉丝尔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努巴尔真的是凶手？以及科达为什么要让莉丝尔实施这个计划？为什么把全部财产制定她为继承人？这是涉及婚姻和亲情，也涉及到血缘真相。如果这只是一个个体有关的道德和伦理问题、无神论和有神论问题、家族秘密，那么当在计划实施中遭遇政府陷阱、间谍搅局、反政府武装行动，这个议题就已经从个体意义上变成了社会问题，安德森也不无讽刺地指向了当下的诸多现实。但是围绕在整个腓尼基计划周围的政治、宗教、文化、革命都只是游戏的装饰性呈现，安德森都蜻蜓点水提到了，但没有深入阐述，更没有将诸多问题和腓尼基计划建立一种有机关系，也就是它们之间是脱节的，在内容无法构建一个叙事的自足体，那么也就必然落入安德森的游戏之中：一切的形式就是内容，内容不过是形式的严重附着物，新奇也好，荒诞也罢，都是形式的一部分。
所以最后的转变匆忙而不可信，当家族秘密从第五个鞋盒里拿出，腓尼基计划也进入到了最后一步，所有关于科达争议的故事都在这个秘密盒子里，在通过最后一场“天堂”审判之中，科达和如天使一般的莉丝尔向上走，然后打开了保险箱，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行为就将一切关于利益、金钱、数据的腓尼基计划封锁，科达最后一声“阿门”则是另一扇门、另一个世界以及另一个计划的开启：莉丝尔开始为9个兄弟读经书，双重间谍的比约恩成为了教师，他向莉丝尔求婚莉丝尔答应了他，科达则摇身一变成为了厨师，在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母女俩拿起扑克牌开始了充满温馨的游戏……回归家庭、回归父亲的角色、回归劳动者，就成为另一个腓尼基计划，这是科达在说出“阿门”之后，也是在他把财产捐献给修道院、帮助饥荒的人之后，就像他面对“她不是你女儿”的现实时说的那样：“我不在乎。”
没有更多铺垫，也没有情节生成的要素，安德森就用温馨、爱和信仰的腓尼基计划代替了谎言、利益和征服的腓尼基计划，巴赫的著名乐章《耶稣，人类愿望之欢乐》在片尾响起，也更像安德森在恰当的时间节点按下了音乐播放键，因为这就是他用影像构建的游戏，这就是他搭建的纯形式王国，一个封闭的、秩序性的、以上帝命名自己的腓尼基计划，“我住在任何地方，我根本不是公民，我不需要我的人权……”
《腓尼基计划》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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