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

编号:B83·2220519·1838
作者:【法】吉尔·德勒兹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1年03月第1版
定价:52.00元当当21.70元
ISBN:9787208169470
页数:88页

德勒兹与福柯彼此钦佩、欣赏和尊重,在哲学思想上互相依赖。《福柯》是德勒兹在巴黎第八大学哲学系开设的“福柯专题”课程讲稿。德勒兹以“陈述”概念为中心,用自己的思想实现了对福柯哲学的回响式重构,阐明了福柯对知识、权力、主体化、人之死的重新诠释,与福柯一起打开了生命和语言的未来之门。德勒兹写《福柯》就是画福柯,画一幅因死亡而中断了哲学事业的福柯思想肖像,在德勒兹心目中,福柯无疑是同时代*伟大的一位哲学家,德勒兹在评论《知识考古学》时指出,福柯是一位新档案保管员,在评论《监视与惩罚》时说道,福柯是一位新地图绘制者,而在《福柯》中,福柯成了德勒兹的“福柯”,“虽然书名是‘福柯’,但不是一部传记,而是一个德勒兹式的福柯哲学导言,也是一部福柯研究领域的经典。”于奇智在《德勒兹的“福柯”》的译序中如此评价。


《福柯》:人应当重新折叠上帝

这是中心房间,人们不再担心其空,既然要把自我置入其中。人们在此成为其速度的主宰,相对而言,成为其分子与奇点的主宰,在此主体化地带:宛若外部之内部的小船。
——《褶皱或思想内部(主体化)》

空变成了有,自我变成了主宰,外部完成了内部化,这便是福柯建立主体化的过程;而主体化之建立把“自我置入其中”,更是确定了具有恒定内容的本体论,它们是知识,是权力,是自我,这三大“本体论”之确定,在福柯意义上完成了一种关于生命的拓扑学:它以生命内置的方式解放了时间,把过去压缩到内部,使将来偶然发生于外部,在把过去和将来同现在的限度加以对照中呈现出肉体和生命具有的转化意义,于是,德勒兹说:“福柯不再仅仅是果戈理意义上的档案保管员、契诃夫意义上的地图绘制者,而且是像别雷在小说名作《彼得堡》中那样的拓扑学家,这部小说使皮层褶皱成为外部和内部的转化:城市与中枢的应用只在第二空间互为反面。”而实际上,德勒兹关于福柯建立的生命拓扑学指向的正是褶子论,而这一理论也正是德勒兹的自我阐释,“福柯正是以这种方式理解衬里或褶子”。

德勒兹在福柯的主体化过程、恒定的本体论以及生命拓扑学的阐述中,最终指向和自我有关的褶子论,这是不是一种“把自我置入其中”建立中心房间的过程?是不是在“宛若外部之内的小船”上开启了向前的航行之路?是不是在福柯思想中完成了“最遥远者因转变成最近者而成为内在的”的溯源?“献给达尼埃尔·德福尔”,当德勒兹一开始就在题辞中将这本书献给福柯的伴侣达尼埃尔·德福尔,《福柯》中的福柯,或者正是那个探索知识、权力、自我以及褶子论的德勒兹——德勒兹如何在由《知识考古学》《规训与惩罚》《知识意志》《快感的享用》组成的著作谱系中发现在褶子论中构建那个中心房间的福柯?

将自我置入其中的外部内部化,或者是福柯生命拓扑学的最后一步,在这之前则是在果戈里意义上的档案保管员,是契诃夫意义上的地图绘制者,档案保管员和地图绘制者的福柯具有怎样的理论构建?德勒兹在开篇中就开宗明义了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建立档案的意义,“不管怎样,犹如在果戈理的故事(而非卡夫卡的故事)中那样,一切都开始了。这位新档案保管员宣布他将只看重那些陈述。”档案保管是为了陈述,那么陈述是什么?以打字机上的AZERT字母排列为例,福柯指出这是关于字母顺序的陈述:陈述是不具有任何形式的规则性语言结构的“多样性”,陈述是一种稀有,无需独创性地产生陈述,它是表示奇异性和奇点的传播;陈述具有和再生的场域规则相结合的规律性,所以它不是平均,而是曲线;陈述不依赖于我思,不依赖于成为可能的经验主体,不依赖于第一次讲出它的自我,不依赖于保存、推广和印证它的时代精神——或者说,陈述保留了许多主体性的“位置”;因为陈述具有语言结构的多样性,因为陈述是一种曲线构成,因为陈述保留了许多主体性的位置,所以陈述仅仅保存,仅仅传播,但一定是一种重复,一种自我重复……

很明显,德勒兹阐述了福柯的陈述理论,就是将其与命题、语句形成对照。命题可以重新建构,在建构的形式化中衍生出大量的可能命题;语句不管说出以及未曾说出,都产生可能或潜在的内容,内容衍生出意义,而且显现于解释之中,所以命题和语句也是一种稀有,但是它们的稀有是对其他命题和语句的否定、阻止、反驳和抑止,它形成的是“隐匿话语”,而这正是法律的真正资源——因为这里体现的是语句的辩证法,而辩证法服从的是矛盾,也体现命题的抽象性,“矛盾与抽象是增加语句和命题的手段,犹如语句与语句总是对立的可能性或者总是以命题为基础构成命题的可能性。”与命题和语句不同的是,陈述既不存在潜在性,也不存在可能性,“一切都是现实的,一切现实性都是显而易见的”。

具有多种主题性位置的陈述,其实在福柯看来最重要的是具有物质性,“有了物质性,陈述才能出现。”而这种物质性是内在的物质性,“内在物质性使自身的重复成为陈述的固有力量。”陈述总是通过与“别物”的特殊关系而自我规定,而别物总是在外部,所以陈述也就具有了内部物质性的属性。如此众多的特性,对陈述的“陈述”,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确立了陈述的特征,那就是曲线、图表和塔形图,但是这仅仅是一种外部特征,陈述本身需要一种奇异性的特征,这种奇异性就是一种集合,一种权力焦点的集合,一种力量关系的集合,在这个意义上,“陈述远远不是词和物的综合,也远远不是语句和命题的复合,更确切地说,完全相反,它们先于不明言以它们为前提的语句或命题,是词语和对象的构成者。”陈述构成了词语和对象,这种奇异性的集合式构成正体现了福柯作为“档案保管员”的作者意义。

德勒兹认为,档案保管员所使用的两大主要技术是形式化与解释,他们从语句中提炼出逻辑命题,他们越过处于接近可理解的形式、可记录的秩序,可参照的语句,从而建立起一种具有隐藏意义的事物。就像是信封上的地址和信末的签名,它们依赖话语构成中特有的陈述记录,这便是档案遗迹和非文献,福柯说:“为了语言能够成为对象,被分散在不同层面并被描述和分析,应该存在着总是确定而有限的陈述假设:语言分析总是在语言和作品汇编之上得以实现;解释和暗含意义的显现总是建立在限制性语句群的基础上;关于系统的逻辑分析在重写文字和形式语言中包含着一定的命题集。”德勒兹认为这就是福柯的独创性所在,他确立了汇编范围,而汇编聚集的语言,恰恰就成为了陈述的分散中心,由此建立了多样性和奇点,而且是在自我重复中的多样性和奇点,所以德勒兹说,陈述的知识不是科学,也不是认识,它是自身所描述的多样性和奇点,按照福柯自己的说法:“话语实践与它所产生的科学设计不同;它所形成的知识既非严格的图样,也非已建构的科学的日常副产品。”

福柯的《知识考古学》建立的是关于陈述的知识,陈述流出了多样性主体的位置,陈述是一种自我重复,陈述是内部的物质性,陈述不依赖于我思,实际上陈述就是一种对知识的展开。但是当福柯完成了《规训与惩罚》,在对“从儿童防手淫装置到成人监狱机构”的审视中,在听到从耻辱、痛苦或者死亡中传出的笑声中,福柯将如何陈述?陈述是展开,在《规训与惩罚》中德勒兹认为,福柯陈述的是“新权力概念”,“它因精心完成的残忍描述而具有节律特征:达米安大酷刑及其受挫;鼠疫流行的城市及其分区控制;穿过城市且与人群对话的苦役犯行列;然后,却是新的隔绝机器、监狱、囚车,这些显示出另一种‘惩罚艺术中的敏感性’。”

新权力概念中的权力到底具有怎样的陈述意义?德勒兹认为,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设立了关于权力的公设。一种是所有权公设:权力就是夺得权力的阶级的“所有权”,这种所有权是一种策略,它是支配权,是操纵,是战略,是技术,是功能,福柯认为,“它与其说被占有,倒不如说被运用,它不是统治阶级获得或保持的特权,而是其策略立场的总体功能。”第二种是局部化公设:权力是国家权力,它自身在国家机器里会被局部化,局部化意味着它不是整体的,局部化意味着它具有扩散性;第三种是隶属公设:一体化的权力隶属于生产方式,惩戒制度适合生产制度;第四种是本质公设,权力具有本质,这种本质证明权力拥有者的资格,权力又没有本质,它只是具有操作性,只是具有关系,权力关系就是力量关系的总体,按照福柯的说法,“权力包围着(被统治者),并且经过他们,以他们为基础,在与它的斗争中,一切和他们自身一样,反过来又以左右他们为基础。”第五种是方式公设,权力通过暴力或意识形态发挥作用,它时而镇压,时而欺骗,时而治理,时而宣传;权利还具有合法公设,国家权力就体现在法律上,也体现在革命中,当最强者想要赢得战争,它本身就具有一种合法性……

从所有权到局部化,从隶属到本质再到方法,权力的诸多公设就是权力的陈述,而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建立的新权力概念就是揭示了一种理论,一种斗争实践和一种策略组织,它超越《知识考古学》的“考古学”,就在于给了非话语环境一种肯定的形式,监狱之类的事物既是环境构成也是内容形式,也就是说,陈述在这里具有了“表达形式”的意义,而这种表达形式就如监狱自身一样,它是可见的:“它不仅企图使罪行和罪犯成为看得见的对象,而且自身建构可见性”——由视觉装置和光线确定的便是监狱的“环视”功能,监狱看守可以看到全部罪犯而不被其中任何人看见,所有罪犯时时刻刻都被看见而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见。所以,非话语形式是一种可见者的形式,它和陈述具有的可述者形式完全不同。

福柯给这种可见者的形式取名叫“图表”,图表表达了一切障碍或冲突的抽象功能,它是与整个社会领域具有外延性的地图和地图绘制术,它是抽象的机器,它无视内容和表达,它让人看见和言说却是无声而看不见的机器,按照德勒兹的看法,“图表就是对构成权力的力量关系的表示。”引用福柯的观点就是:“环视监狱装置不仅仅是权力机构和功能之间的连接点和交换器,而是使功能中的权力关系和由权力引起的功能发生作用。”在这里,一方面监狱装置将可见者和可述者混合在一起,“监狱系统在同一外形上拼合话语和建筑”,另一方面,当知识交织了可见者和可述者,权力便成为了知识预设的原因,从反过来说,权力成为了包含作为分支的知识,福柯如此阐述被区分的知识对权力行动的意义,“没有知识领域的相关性结构,便不存在权力关系,也没有知识,也不存在不以权力关系为基础且不构成权力关系的知识。”

从档案保管员到图标绘制者,从陈述到可见和可述的结合,福柯已经触及到了权力知识,但是他还在不断地探求,不断地建构,之后他提出的历史积层学说,就试图建立可见者和可述者结合的知识体系。什么是知识?知识是一种实践配置,实践配置建立的就是一种“积层单位分散在不同开端,原先的积层只作为不同方向的开端堆积而存在”的积层,积层具有的是陈述的话语实践和可见性非话语实践,也就是可述者和可见者的结合,而这种结合就是真理——举一个例子,“我们在疯人院里能见到的人和能被我们陈述为疯子的人,是同一个吗?”在疯人院里见到的人就是可见者,也是可说者,是内容;被陈述为疯子的人包含着可述者的元素,它是一种表达的形式。当它们位于同一积层,也就意味着我们言说我们所见,我们看见我们所说,一些陈述在可见者之间川流不息,一些可见性也在陈述中相互渗透,由此福柯的知识便拥有了新的维度,它就是《词与物》中建立的系谱学。

新的知识体系在积层中被建立,那么和知识相关的权力也必将找到它新的维度,福柯认为权力就是一种力量关系,或者说,一切力量关系都是权力关系:权力关系就是一种影响和被影响中获得自发性和感受性。另一个层面来说,当权力关系就是力量关系,那么这种关系就必然有分合,“旨在连接、调整、均化、整理、收敛奇点。”这就是微分关系,结合和分化是同时进行的,“如果不存在权力的微分关系,那么知识关系没有任何东西有待积分。没有对权力的微分关系进行积分操作,这种微分关系便是消失的、初步的或潜在的,这是确实的,因此,它们互为前提。”和知识积层包含了可见者和可述者一样,权力的结合和微分就体现了力量关系。而对这种力量关系的考察中,福柯认为思考的力量来自于外部与裂缝、看与说的分离之中,德勒兹认为这正体现了福柯建立拓扑学的意义所在,“呼唤外部是福柯的恒常主题,意味着思考不是天赋的能力运用,但应该在思想上偶然发生。”

思考的力量来自于外部,这一种表述到底是什么意义?陈述是内部的物质性表现,当知识的积层逐渐确立,可述者和可见者结合,这是一种对外部的转化,当权力出现了微分的关系,权力实际上制造了外部的力量,在知识和权力的外部转化中,一种所谓的平衡是力量继续被激发的前提,而这种力量就变成了反抗,它最终指向的就是生命,德勒兹分析认为,“当权力以生命为对象或目标之时,反抗权力已依靠生命,使生命转而反对权力。”外部的力量如何越过那条线进入到内部,生命又如何在自死的规律中找到对外部反抗的力量,从而在内部完成主体化过程?德勒兹认为,“一种生命、劳动和语言的内部,人就居于生命、劳动和语言的内部,人不是为了沉睡其中,而是相反,也是作为‘生命体、劳动个体或言说主体’寓居于觉醒的人之中。”反抗的力量只是建立了一种复本,这种复本不是内部的投影,而是外部的内在化,它以褶皱的方式完成主体化,“在重叠中,恰恰是我如同他者的复本一样生存:我并不存在于外部,我在我身上找到他者。”这个在自我身上的他者便是“遥远者”的“最近者”,他们具有的是同一性。

褶皱的主体化分为四个过程,或者是四种主体化的褶子:第一个便是“用于褶子里的我们自身的肉身部分”,它表现为一种肉欲的实体;第二个褶皱,是力量关系的褶子,力量关系生成自我关系;第三个褶皱,是知识褶子或真理褶子,“因为它建立了真实与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存在与真理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将充当一切知识、一切认识的形式条件:知识的主体化……”第四个褶皱,就是外部自身的褶子,即最后一个褶子,“正是它构成布朗肖称作“期待的内在性”的东西,在不同方式、不灭、永恒、拯救、自由、死亡、冷淡……方面,主体对它寄予希望。”在德勒兹看来,这四个褶子构成了作为自我关系主体性的目的因、形式因、动力因和质料因,“只要外部被折叠,内部就与它共同扩展,如同记忆与遗忘共同扩展一样。这种扩展性正是生命,即长久绵延。”

从知识、权力到自我,对于福柯所建立的三大本体论,德勒兹当然更关注当自我在外部的内部化中被置入那个中心房间,他在褶子论中的意义是什么?福柯在尼采之后喊出的是“人之死”的命题,他所解构的是形式-上帝的复合体,而要建构的是形式-人的外部力量。德勒兹认为,形式-上帝属于古典的历史构成,当人的力量和外部力量有关,19世纪的历史构成便产生了突变,它在生命、劳动和语言三个维度促使生物学、政治经济学和语言学的诞生,这是人的开端,按照福柯的历史分界,现在要进入的是褶子操控的第二个阶段,那就是人自身维度上的折叠,以形成人的“厚度”和“窟窿”——对于德勒兹来说,这一褶子历史指向的是未来,在他看来,尼采并不是是宣布上帝之死的思想家,费尔巴哈才是,因为他指出的是:“上帝向来只是人的去褶子,人应当重新折叠上帝。”

形式-上帝的消失,是人的开端,人之死则是人重新褶子化,他所产生的是超褶子的存在,而对应的正是超人,它不是无限,也不是有限,而是“有限-无限”:“超人远远不是活看的人的消逝,而是—个概念的变化:这是新形式的来临。而不是上帝,也不是人,我们可以盼望它将比上帝与人这两种前形式更好。”

道德情操论

编号:B36·2220519·1837
作者:【英】亚当·斯密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7年12月第1版
定价:60.00元当当25.00元
ISBN:9787100028264
页数:460页

《道德情操论》是亚当·斯密的传世佳作之一,主要阐明了道德情感的本质、道德评价的性质和斯密的以“公民的幸福生活”为目标的伦理思想。斯密把他认为是人的本性中所有的同情的情感作为阐释道德的基础。他用同情的原理来解释人类正义感和其他一切道德情感的根源,来说明道德评价的性质,并以此为基础表明各种基本美德的特征,论述具有利己主义本性的个人应该怎样控制他的感情和行为,尤其是自私的感情和行为,以及怎样建立一个有确定的行为准则的社会。斯密认为,个人利益是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出发点,而从利己出发从事经济活动的人,就是斯密所假设的“经济人”(主要是指资本家)。正因为斯密把利己主义作为“经济人”活动的根据,所以,西方某些研究者既把斯密看成是古典经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又把他看作是一个信奉“适者生存”的被现金交易关系和残忍的竞争所支配的理论家。


《道德情操论》:责任感是行动的唯一原则

我们假定自己是自己行为的旁观者,并且用这种眼光来尽力想象这种行为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我们能用别人的眼光来检查自己行为合宜性的唯一的镜子。
——《论自我赞同和不赞同的原则》

一面镜子竖立在那里,一个人发现镜子,继而发现镜子里的人,继而发现镜子里的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表情和行为,于是一种“镜像”便出现了,它以某种合宜性的方式展现着自己的美或丑、优点或缺点。但是这面镜子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镜子里的自己被看见是一个怎样的自己?

亚当·斯密的镜子理论显然只是建立在合宜性的特点之上,他的这种合宜性是在自我和他人之间存在的,或者说,这种合宜性就是自我的他人化。亚当·斯密所做的假设是: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在孤立的状态下他无法和人交往,所以这就是“缺少的镜子”的生存状态,没有镜子,就不会感知自己的美或丑,就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品质,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情感和行为是否具有合宜性。但是一旦这个人被带入社会,带入和他人一起生存的状态中,这面以前缺少的镜子便出现在他面前,“这面镜子存在于同他相处的那些人的表情和行为之中,当他们理解或不赞同他的情感时,总会有所表示;并且他正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自己感情的合宜和不合宜,看到自己心灵的美和丑。”

在这里,一个人感知自己的美或丑,知道自己的行为或感情是否具有合宜性,是通过被带入社会的那面镜子反映出来的,亚当·斯密的镜子就明显具有社会性,而个人在这面镜子看见的自己也是社会中的存在,甚而至于,他通过镜子感知自己行为和情感的合宜性,也是被放置在他人的目光之下,“我们对自身美丑的最初想法是由别人的,而不是由自己的身形和外表引起的。”他人做出评价,他人发表议论,他人投来目光,而个人在这个他人组成的镜子面前看见了自己,以及自己的感情和行为,便具有了社会性。其实,这种从孤绝到合宜性的镜子社会,亚当·斯密建立的两种观念:一种是这面镜子存在于与他人相处的行为之中,我们从中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具有合宜性的自己;另一方面,这面镜子一方面凸显了镜中的那个人,另一方面还有一个看见自己的旁观者,自己和另一个自己,镜中人和旁观者则构成了合宜性的第二个维度,而亚当·斯密显然更重视作为旁观者的自己看见镜中的自己的合宜性意义:当我们通过镜子知道自己的美丑,我们就是自己行为的旁观者,我们就是制造镜子的他人,而这面镜子便成为“我们能用别人的眼光来检查自己行为合宜性的唯一的镜子。”

我就是在这种镜子理论中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审查者和评判者,更是旁观者,“当以那个特殊的观点观察自己的行为时,尽力通过设身处地地设想并考虑它在我们面前会如何表现来理解有关自己行为的情感。”另一个则是被审察和被评判的行为者,通过旁观者的评论达到合宜性的行动者。两种身份共存于镜子世界中,亚当·斯密着力构建的其实就是两种社会行为的存在意义:当我们评判他们感情和行为时,我们用镜子能看见什么,能推动什么,能建立什么;当我们评判自己的感情和行为时,镜子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合宜性是不是又将我们从对自我评判转向把自己作为旁观者的他人评判?在这里亚当·斯密虽然关涉了没有镜子之前的与世隔绝的世界,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期望在这个人活着的自然状态中建立合宜性的可能,“毫无疑问,每个人生来首先和主要关心自己;而且,因为他比任何其他人都更适合关心自己,所以他如果这样做的话是恰当和正确的。”人在本性上只关心自己,只为自己而活,自己的幸福比世界上其他人的幸福更重要,但是人的自私自利性并不是一种真正的社会行为,即使有这样的本性需要,“他不敢在人们面前采取这种态度,公开承认自己是按这一原则行事的。”

这就很明显为自我的他人化存在、个体的社会化属性、行为的合宜性基础,以及旁观者和行为者合一的镜子化评判开辟了道路。自我如何在他人化过程中成为社会化的存在?亚当·斯密在考察时开篇就提出了关键词:合宜性,而同情是表达合宜性的重要情感。合宜性是表现为合宜感的一种属性,不管是合宜性还是合宜感,合宜总是一方和另一方在情感和行为上的同一,同情是建立双方对话的最常见表达。“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除了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就是同情,亚当·斯密将其定义为一种本性,其实就把人看成有着合宜性欲望的存在。同情是关心别人的命运,同情是怜悯别人的不幸,同情是对他人的悲伤遭遇感同身受,不仅仅如此,同情在减少痛苦的时候也可能增加快乐,“它通过提供另一种使人满足的源泉来增加快乐,同时通过暗示当时几乎是唯一可接受的合意感情来减轻痛苦。”

所以同情的外延扩大了,它并不只是对他人不幸的怜悯,对他人遭遇的悲伤,也是对于他人激情具有某种同感,而由此又有了“相互同情”。不管是减少痛苦还是增加快乐,也不管是同情还是在爱和快乐中感受相同的激情,个人和他人之间建立的情感基础就在于一种合宜,这种合宜其实就已经将旁观者和行为者合一,“唯有这样才能使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激情协调一致,在这中间存在着人类的全部情理和礼貌。”当然,亚当·斯密也考察了各种不同的激情,有的是合宜的,有的则是不合宜的:从肉体产生的各种激情,对行为者来说是强烈的,但是对旁观者来说并不具有合宜性,甚至行为者本身也需要采用节制的美德来控制欲望,它需要的是审慎的职责;肉体的疼痛也是如此,对于旁观者来说,可能会激起同情,但是和行为者并不构成相同的比例,而行为者在肉体疼痛时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它同样需要审慎;由想象产生的各种激情,比如狂热的爱,也并不能引起同情,只有爱情之中的人道、宽容、仁慈、友谊和尊敬,才能引起一种旁观者的共鸣;还有不友好的激情、友好的激情,以及自私的激情……种种激情,都有对于行为人产生的强烈体验,但是对于旁观者来说,并不一定产生同情,所以行为者和旁观者并没有建立合宜性。

但是在情感的强弱不同中,在行为的不合宜中,亚当·斯密却在“幸运和不幸对人们判断行为合宜性所产生的影响”中发现了社会的等级来源,他认为,这种不合宜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富者和强者沉浸在强烈的激情中,而旁观者无法达到合宜性可能对富者和强者表达顺从和尊敬,这里就有了等级差别,“由于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引人瞩目,人们是多么愿意赞同他的意愿,所以在无足轻重的场合,他的举止也带上这种意识所自然激发出来的翩翩风度和高雅神态。”富者和强者在高处,他们成为等级中的上层,而下层对他们的仰望可以促进美德的重建,“如果他强烈地希望自己出名,他就必须依靠更重要的美德。”另一方面,钦佩富人或大人物,而上层却在轻视和怠慢他们,于是就会引起道德情操的败坏。所以财富和地位可能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我们学习知识培养美德,那么这种好胜心可以建立一种美德,而这其实也是合宜性的表现,如果我们表现为毫无掩饰的贪婪,那么就会引起道德的败坏,不仅没有了合宜性,连最基本的道德基础也被破坏了。

这就是两种人类行为举止的品质,亚当·斯密所考察的这两种品质,都是“评判他人感情和行为的起点和基础”,它们具有的共同点是“确定无疑的赞同或反对的对象”,也就是说,“任何表现为合宜的感激对象的行为,显然应该得到报答;同样,任何表现为合宜的愤恨对象的行为,显然应该受到惩罚”。都是合宜性的表示,但是有的品质通向的是人类的优点,它在对象中产生报答行为,有的品质通向的是人类的缺点,它在对象中产生的是愤恨行为。面对不同的品质和不同的行为,亚当·斯密认为,在对他人感情和行为进行评判时,需要通过不同的美德化解品质优缺点和善恶行为产生的不同后果,一种叫仁慈,一种则是正义,仁慈和正义都是为了建立自我和他人的合宜性社会,但是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亚当·斯密显然认为正义才是社会存在的基础,“正如在通常不放弃相互伤害的人中间,不可能发生社会交往那样,只有较好地遵守正义法则,社会才能存在;所以对这一正义法则必要性的考虑,就被认为是我们赞成通过惩罚违反正义法律的那些人来严格执行它的根据。”正义是美德,是强迫性和惩罚性的美德,它取消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对它的尊奉并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意愿,它可以用压力强迫人们遵守,谁违背它就会招致愤恨,从而受到惩罚。”

在对他人行为的评判中,亚当·斯密区别了仁慈和正义,其实是为他的道德哲学建立一个基础,而另一个基础则在个人对自我的感情和行为的评价中,那就是其中所凸显的责任感。从他人到自我的他人化,亚当·斯密竖立了一面镜子,这是自我赞同与否的标志,当旁观者并不和行为者存在合宜性,那么自我赞同就被否定了,它变成了自我欺骗,而亚当·斯密认为,人具有自我欺骗的本性,也正因为有自我欺骗性,所以这个镜子的意义就在于从他人的评判到自我评判的过程中发现良心,良心是内心的法官,良心的自我的权威,实际上良心就是一种美德,“美德而确立起来的一条重要戒律;即尊重自己行为的真实或假设的旁观者的情感。”从这个意义上,自我评价需要在良心的权威中建立道德准则,这个准则就是责任感,而且,亚当·斯密把这种是非之心的评判看成是造物主的指令和戒律,“它们所规定的准则就应该认为是神的指令和戒律,由神安置在我们内心的那些代理人颁布。”神的指令成为人的道德准则,责任感就是一切行为的唯一原则。

良心是内心的法官,责任感是行为的唯一原则,良心和责任感其实是同一回事,而亚当·斯密建立这样一个自我他人化的镜子,其目的就是走向一种道德哲学。道德哲学也一种善的哲学,而善在亚当·斯密这里就是美德,他甚至把美德看成一种美,继而提出了社会性秩序存在的效用原则。“效用是美的主要来源之一”,设备或机器要产生预期的效果,就必须赋予一定的合宜感和美感;艺术品在巧妙的设计中让人获得美的逾越,所以具有适宜性;人类对秩序的热爱,对条理美、艺术美和创造美的重视,也是人类的本性;在社会层面上,政策的完善,贸易和制造业的扩展,计划的实施,也都是秩序产生的效用;当然,效用的表现也赋予人类的品质和行为之美,谨慎、公正、积极、坚定和朴素的品质,人道、公正、慷慨大方和热心公益的精神,都是适应性的美德;而社会习惯和风气,不仅使艺术作品受到其支配性的影响,“它们同样影响我们对自然对象的美的判断”。

在这里,亚当·斯密提出了个人品德对自己的幸福所产生的的影响,也考察了对他人幸福所产生的影响:对自己,需要的是谨慎,是自我控制;对他人,需要的就是公正的旁观者,需要的是正义的法律,“对自己幸福的关心,要求我们具有谨慎的美德;对别人幸福的关心,要求我们具有正义和仁慈的美德。前一种美德约束我们以免受到伤害;后一种美德敦促我们促进他人的幸福。”谨慎和自我控制都是在镜子世界里完成的他人化过程,无疑它所建立的是一种合宜性的美德,而正义也是合宜性社会的体现?亚当·斯密所要建立的道德哲学是不是仅仅需要合宜性?要建立基于自我对于他人评价和自我他人化的镜子式构建的道德哲学,核心的问题是:美德存在与什么地方?如何并依靠什么手段来实现?

亚当·斯密以回顾的方式考察了道德哲学的不同体系,美德存在与什么地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芝诺认为,美德存在与合宜性之中,以伊壁鸠鲁学说为代表的体系认为美德存在与谨慎之中,而奥古斯都等人则认为美德存在于仁慈之中,不管美德存在于什么地方,只要美德用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这些体系这些观点都是对社会有用的;对于美德实现的手段,就要考察有关赞同本能的各种体系,“自爱、理智和情感便被认为是赞同本能的三种不同的根源。”对于这三种体系,亚当·斯密认为其中都存在一定的问题,自爱论会变成自私论,理性论则忽视了其中的特殊情况,而情感论甚至本能性最后还是变成了同情论——这其中没有良心这一法官,没有责任感这一原则,当然更没有正义的影子。

所以从行为的适宜性到社会存在的意义,从内心责任感具有的美德到效用和秩序之美,亚当·斯密所强调的和他人合宜性的真正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正义,“正义准则是唯一明确和准确的道德准则;其他一切美德都是不明确的、模糊的和不确定的。”但是正义说只是被亚当·斯密提出,其中的具体阐述并没有真正成为体系,他希望自己对有关警察、国家岁人和军备以及其他成为法律对象的各种问题进行阐述,但是计划呈现的是亚当·斯密的秩序和效用之美德,1790年7月17日,亚当·斯密在爱丁堡与世长辞,正义和法学理论最终没能完成——在距离他逝世的第232周年,在正义论和法学理论缺席的情况下,却看到了良心和责任感,看到了内心的法官和他没有放弃的行为准则:“我承认,虽然我年事已高,很难指望如愿以偿地完成这个大事业,但我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计划,从打算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这种责任感出发,我希望能继续完成它,因而我把30多年前写的这段话未加改动地放在这里。”

贫困的哲学(上、下)

编号:B37·2220519·1836
作者:【法】蒲鲁东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0年10月第1版
定价:128.00元当当53.50元
ISBN:9787100068741
页数:935页

《贫困的哲学》是19世纪法国小资产阶级哲学家、经济学家和无政府主义者蒲鲁东的一部重要著作,发表于1846年。蒲鲁东,1809年1月15日生于贝桑松一农民兼手工业者家庭,卒于1865年1月19日。曾在印刷厂当排字工人和校对员,通过自学而成为职业作家,后与人合伙开办小印刷厂。1837年迁居巴黎 ,从事著述动,1840年发表《什么是财产?或关于法和权力的原理的研究》,提出“财产就是盗窃”的论点,蜚声于世。《贫困的哲学》共分十四章,分别论述经济学、价值、分工、机器、竞争、垄断、警察和捐税、人和上帝在矛盾规律下的责任、贸易的平衡、信用、所有权、共有制、人口、概述和结论,集中反映了小资产阶级的矛盾的思想体系。在《贫困的哲学》出版之后不久,马克思“用了两天的时间把本书浏览了一遍”,在给俄国著名作家巴·瓦·安年柯夫的信中扼要地批判了蒲鲁东的错误观点,这封信后来成为马克思《哲学的贫困》的基础。

周髀算经译注

编号:W82·2220516·1835
作者: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2012年12月第1版
定价:30.00元当当14.50元
ISBN:9787532558544
页数:190页

《周髀算经》原名《周髀》,算经的十书之一,是中国最古老的天文学和数学著作,约成书于公元前1世纪,主要阐明当时的盖天说和四分历法。唐初规定它为国子监明算科的教材之一,故改名《周髀算经》。《周髀算经》在数学上的主要成就是介绍并证明了勾股定理,周就是圆,髀就是股,书中记载了周公与商高的谈话,其中就有勾股定理的*早文字记录,即“勾三股四弦五”,亦被称作商高定理。《周髀算经》采用最简便可行的方法确定天文历法,揭示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囊括四季更替,气候变化,包含南北有极,昼夜相推的道理。给后来者生活作息提供有力的保障,自此以后历代数学家无不以《周髀算经》为参考,在此基础上不断创新和发展。《周髀算经》体现中国人民勤劳和智慧,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古代科学技术的一座不朽丰碑。程贞一、闻人军校注的《周髀算经译注》除了校勘原文外,对书中的算例等都作详细地注释。


《周髀算经》:问一类而以万事达

是故知地者智,知天者圣。智出于勾,勾出于矩。夫矩之于数,其裁制万物,唯所为耳。
——《商高篇》

似乎是一个连环套:知地者为智,智出于勾,勾出于矩,而矩是一种数理基础,于是从基础到“知道”,便构成了“制裁万物”的一个体系,而从知地者为智,到智天者为圣,便构筑了“天圆地方”的形而上阴阳学说,也便囊括了天地之论——也即“规矩”说,赵爽在“勾股论”中强调了这一观点:“观其迭相规矩,共为返覆,互与通分,各有所得。然则统叙群伦,弘纪众理,贯幽人微,钩深致远。故曰‘其裁制万物,唯所为之也’。”

规和矩的功能,圆和方的数理,将其“互与通分,各有所得”,就能能统领群伦,统率众理,探幽入微,深入广远,也便起到了裁制万物的意义,而这也是规矩、方圆、天地和智圣之意义所在,而天地方圆具有的智圣意义也是整部《周髀算经》的作用所在,赵爽在《周髀算经》序中说,“能弥纶天地之道,有以见天地之赜”,代表作便是关于浑天的《灵宪》和关于盖天的《周髀算经》,它们“累代存之,官司是掌”,其作用便是“钦若昊天,恭授民时”——从形而上的阴阳学说到指导生产实践的实用学说,就是“裁制外物”的具体表现。

为什么从对于神秘宇宙的“诡异之说”,到浑天、盖天之学说,再到天地之道和“恭授民时”的实践手册,《周髀算经》具有这样一种“所为”?赵爽在序中指出,“夫高而大者莫大于天,厚而广者莫广于地。体恢洪而廓落,形修广而幽清。可以玄象课其进退,然而宏远不可指掌也;可以晷仪验其长短,然其巨阔不可度量也。”天之高大,地之厚广,世界之恢洪和修广,往往意味着不可知,不可指掌,不可度量,所以很可能会引出诡异之说,周公问商高也是存在这一疑问:“窃闻乎大夫善数也,请问古者包牺立周天历度,夫天不可阶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请问数安从出?”人不可能上天,也不能度量大地,那些数据从而何来?荣方问陈子也表达了同样的问题:“今者窃闻夫子之道,知日之高大,光之所照,一日所行,远近之数,人所望见,四极之穷,列星之宿,天地之广袤,夫子之道皆能知之,其信有之乎?”渺小的人如何望见天地之广袤,四极之穷尽?能够知道太阳的高度,阳光之所照,一天运行的距离,真的可以做到这一切?

《周髀算经》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周髀算经》原名《周髀》,周髀的解说有两种含义:周髀本意就是周代测影用的圭表,荣方问陈子:“周髀者何?”陈子回答说:“古时天子治周,此数望之从周,故曰周髀。髀者,表也。”周代测影的圭表,就是周髀,“周髀长八尺,夏至之日,晷一尺六寸。盖髀者,股也,于周地立八尺之表以为股,其影为勾,故曰周髀。”这是仪器说;另外一个方面,因为周髀是测影的仪器,从测算得出数据、方法及理论分析,便成为周髀家的学说基石,南宋鲍澣之在撰写的跋记中说:“其书出于商周之间,自周公受之于商高,周人志之,谓之《周髀》,其所从来远矣。”蔡邕也认为周髀就是“盖天之说”,唐代李淳风在《晋书·天文志》上吧古代言天者分为三家,一是盖天,而是宣夜,三是浑天,而《周髀》便是关于盖天的学说:“每衡周径里数,各依算术,用勾股重差推晷影极游,以为远近之数,皆得于表股者也。故曰《周髀》。”

从仪器到学说,也是从数到矩,从矩到勾,从勾到智,最后“制裁万物”的一个发展过程。那么只有六千二百字的《周髀算经》到底阐述了怎样一种盖天说?《周髀算经》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西周数学家商高以对话的方式向周公叙述当时的主要数学理论和成就,其为“商高篇”,诶二部分则是春秋末期杰出数学家和天文学家陈子的数学、天文学成就,主要通过和荣方的失声对话方式叙述治学之道和相关天文知识,其为“陈子篇”;第三部分则包含了古代天文和历来周髀说的成就,其为“天文篇”,包括盖天天地模型、北极璇玑结构,二十八宿、二十四节气和历学历法。作为我国最早的数理天文学著作,《周髀算经》在集盖天说之大成的同时,融勾股定理的建立、重差公式的推导于一炉,在中国何世界数学史、天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周髀算经》中到底有着怎样从仪器测算到天地之论的转变过程?可以说,“商高篇”具有学说建立的基础意义,周公问商高,“夫天不可阶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请问数安从出?”这就是一个关于对天地认识的宏观问题,那些具体的数值书如何得来的?商高的回答用了经典的23个字:“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之所以经典,就在于商高总括了“数安从出”的疑问,而且指明了中国古代的数理思想:“数之法出于圆方。”抽象的数字来源于具体的图形,那就是圆和方。在中国古代的生产生活实践和科学活动,甚至哲学思维中,圆和方都是最基本的图形元素,它们相互对立又相互转换,刘徽注解《九章算术》时就提到了“圆田术”:“凡物类形象,不圆则方。”

数之法出于圆方,具体而言,便是: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这又是一个嵌套的结构,方是什么?赵爽注解为:“方,周匝也。”意思就是多边形的周长,而方也指正方、长方且有直角的图形,它和矩有着紧密关系,即“矩出于方”,也就是说,方的计算方法由矩的数理直角特性推导出来——矩,除了曲尺和直角之外,也指正方形和长方形的面积,矩推出矩形的面积,便是《墨子》中所称“方”为“矩见支也”。所以商高说“圆出于方”,叙述的是圆与方的数理关系,“方出于矩”叙述的则是方与矩的数理关系,而这一切的基础则来自“九九八十一”,九九八十一就是乘法运算,矩的数理原理来自乘法运算,所以在这23个字之后,商高开始阐述他的勾股论:“折矩以为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这是最早的勾股理论,四库全书《周髀算经》提要中说周髀首章“实勾股之鼻祖”。

实际上,在《周髀算经》的首章,商高阐述的第一段,就已经表达了中国数理论中的通类推导的思维方式,“矩出于九九八十一”是从乘法运算推导数理原理,而“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则是一种直角三角形的特例,商高之后说:“既方其外,半之一矩。环而共盘,得成三四五。两矩共长二十有五,是谓积矩。”也是一种具体的推论:总面积是大方,然后组合面积是四个在大方四角直角三角和其中间的正方,从而得出总面积与组合面积之间的关系,从而得出勾股定理,这便是积矩法。从特殊性到普遍性,这便是中国古代数学的推导法,而古希腊数学家的逻辑思维则是证明法,推导和证明一样是建立在逻辑之上,但是却从此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中国古代的数理理论就是在这种推导中建立了“制裁万物”的思想——商高从这里便开始了“用矩之道”:“平矩以正绳,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或正绳,或望高,或测深,或知远,都是用矩之道的具体运用,而关键是“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圆和方得以建立,它具有的意义超出了图形学,“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方数为典,以方出圆。”商高在这里指出了“天圆地方”的概念,这既可以理解为天地之模型,也可以是数理意义上的阐释,“方数为典,以方出圆”,就是商高为之后所提出的“或毁方而为圆,或破圆而为方”之法所作的原理概述:“圆中为方者谓之方圆,方中为圆者谓之圆方也。”——方圆图是由内接方向外推算圆的示意图,圆方图是由外切方向内推算圆的示意图,与赵爽同时代的刘徽在其著名的《九章算术注》中,继承了商高的破圆术,将其发展为割圆术。

而另一方面,天圆地方也衍化为中国的一种哲学思想,“是故知地者智,知天者圣。”它所包含的便是天地“制裁万物”的法则,从而在掌握天地之规律的情况下“恭授民时”。而对于中国古代数理学和天文学来说,通类思维成为对宇宙探索的一种方法论。在“陈子篇”中,这种通类思想有了更明确的阐述,方荣问陈子他的那些知识到底值不值得相信,陈子说出了知识的真正意义。“夫道术,言约而用博者,智类之明。”要想拥有道术,必须有智慧,而智慧的含义便是:“问一类而以万事达者,谓之知道。”从具体的、个别的甚至特殊的例子而推导出万事万物的规律,这就是“知道”,就是对道术的知晓和掌握,所以荣光几次自我思考都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没有掌握“问一类而以万事达”的方法,“今子所学,算数之术,是用智矣,而尚有所难,是子之智类单。”陈子认为不能融会贯通的根本就在于:“夫道术所以难通者,既学矣,患其不博;既博矣,患其不习;既习矣,患其不能知。”由此,他提出了通类思维,“故同术相学,同事相观,此列士之愚智,贤不肖之所分。是故能类以合类,此贤者业精习知之质也。”

“同术相学,同事相观”就是通类推导,就是制裁万物,就是“知道”,正是在这种通类思维中,陈子提出了用勾股“测影探日行”,进行了天地模型数据分析;唐代李淳风对其进行了修正,提出了斜面重差和晷影差变;赵爽则阐明了重差求高法,并配以日高插图和七衡图,同时指出了研究学问所应有的态度:“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或知者,或疑其可知,或疑其难知。此言上圣不学而知之。”和陈子说不一样的是,他认为只有“上圣者”才可以知道,它所强调的天赋说和陈子所说的通类思维的差异或者也在于儒家学说和实践派之间的差异,而唐代李淳风在《晋书·天文志》中也指出了天道对于人理的影响:“是故政教兆于人理,祥变应乎天文,得失虽微,罔不昭著。然则三皇迈德,七曜顺轨,日月无薄蚀之变,星辰靡错乱之妖。”而《周髀算经》正好以盖天之说建立了真正的人理观。

当然,《周髀算经》所建立的盖天之说在“知道”中慢慢变成了一种自我陶醉的“西学中源说”,四库全书总目《周髀算经》提要中认为,“其本文之广大精微者,皆足以存古法之意,开西法之源。”书中说到的北极璇玑结构就是一例,另外则是关于历学历法,《新法历书》是西法的产物,但是这样的立法在《周髀算经》中早就有了,于是推断出:“西法出于《周髀》,此皆显证,特后来测验增修,愈推愈密耳。”甚至还引用《明史》的传说证明:“尧时宅西居昧谷,畴人子弟散入遐方,因而传为西学者,固有由矣。”这当然是一种神化,而徐光启站在科学的角度对种种传说也进行了质问:“《周髀》勾股者,世传黄帝所作,而经言庖牺,疑莫能明也。然二帝皆用造历,而禹复藉之以平水土,盖度数之用,无所不通者也。后世治历之家,代不绝人,亦且增修递进,至元郭守敬若思十得其六七矣,亡不资算术为用者……”他甚至认为书中荣方问于陈子关于日月天地之数,实为“千古大愚”,“若《周髀》果尽此,其学废弗传不足怪”,他所编写的《崇祯历书》或许正是为了建立更为科学的数理理论。

灯塔船

编号:C38·2220516·1834
作者:【德】西格弗里德·伦茨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4月第1版
定价:69.00元当当33.40元
ISBN:9787020169191
页数:224页

“战后九年来,他们这艘系着长长锚链的船,一直停泊在灰蒙蒙的海面上,像座火红的小山矗立在那儿,船体上布满了贝壳,长满了海藻。”《灯塔船》是西格弗里德·伦茨脍炙人口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了一艘灯塔船上的船员与一伙劫船逃犯英勇搏斗的故事。小说情节一波三折,同时寓意深刻,富于哲理,虽然表面上很像惊险小说,实际上却是一篇反映德国乃至欧洲20世纪50年代社会状态的现实主义作品,西格弗里德·伦茨说:“短缺的年代是*美好的年代;在过剩的年代,幻想就会死去,没有什么要求我们思考、冒险、做没有把握的事。”作者借这个故事表达自己的观点:战后的欧洲并非风平浪静,善良的人们对于破坏社会秩序的人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此书另包含《雷曼的讲述或我的市场曾经如此美好》《塞尔维亚女孩》《一种紧急的自卫方式》三部短篇小说。


《灯塔船》:冒险的年代结束了

我很早就认识到了,短缺,样样缺乏,蕴藏着怎样的良机;还在上学时我就熟悉有与没有之间的区别了,不仅如此,我还善于辨识特殊的短缺,一旦哪里存在令人难熬的需求,我就感觉到某种创造性的兴奋;简而言之,急需是我的最大的运气。
——《雷曼的讲述或我的市场曾经如此美好》

黑市的对面是白市,短缺的反面是过剩,过去的对立是现在,以及未来,“很早就认识到”的商机,“上学时”就拥有的知识,一切都推向了那个过去的时代,“黑市曾经是我的职业。”所以过去的短缺时代是“我最美好的年代”,在那个美好的年代,我在黑市上得心应手,成为了成功者——雷曼讲述“曾如此美好”的市场,一个黑市商人的自白构成了德国过去那个年代的回忆录。

很早就拥有了“某种创造性的兴奋”,知道“急需是我最大的运气”,但是真正起步却是在战争年代,因为作为海军参谋部的士兵驻扎在丹麦两年,当返回德国时,我拿走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那就是奶油勺。根本没有人会把沉重的奶油勺当成战利品背回家,但是我却带着两百四十把奶油勺踏上了回家之路,它们也成为了我的“惊人的财产”。这当然是我具有才能的表现,因为人无我有,本身就是一种商机。后来有人主动出价,于是我开始了“尼采式”的打算:重估一切价值。之后遇到一营干渴的“沙漠鼠”,他们要举行庆祝活动,让我给他们带酒,给我的报酬则是一千盒烟。我根本没有什么库存的酒,但是通过和别人的接触,我找到了地下室藏了很多年的酒。说是酒,其实容器里都是那些死去的动物,它们是青蛙,是鱼,是黑色蝰蛇,将容器里的东西倒在巨大的筛子里,然后过滤得到的便成了卖给“沙漠鼠”的酒。

两百把奶油勺,五百瓶泡酒,奠定了我在黑市的地位,确立了我作为“黑市魔法师”的名声。之后在物质继续短缺的年代,我又通过棺材秘密装入了猪肉,在女房东的帮助下,我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地下工匠,“在普遍短缺的时候迅速获得了大师的荣誉。”之后将医院里破烂的床垫加工成新床垫卖给了别人,将黑市弄到的四百本赞美诗集卖给了牧师,将朋友车库里的军用卡车出售了,“我只有过一回失手,那是在出售整整一批漂亮的坦克榴弹时。”当然,让我锒铛入狱的是那批银器,本诺说银器能赚二十万马克,于是我和女房东、司机和组老的孩子开始了危险的非法运输,很不幸的是我遇到了大搜捕,于是我被关进了拘留所——但是,即使在拘留所,我的黑市生意也没有停止,我在里面操控生意,看守负责传话,女房东负责执行,“我成了我们的破烂小拘留所的赞助者。”甚至所长也从中获利,我成为了终身荣誉犯人……

这就是我的黑市辉煌历史,归结成功的原因,就在于我嗅得了商机,“短缺不仅锻炼人的幻想能力,不仅将思想引到吃饱穿暖这样的愿望上,更激发特殊的需求,让我们做出奇怪的举动来,唤醒我们对庄严的多余的感觉。”实际上在黑市上成功,不仅仅是具有对于物质需求的灵敏性,“从精神史的角度看来,也许可以称它是一种纯粹的超现实主义的初级阶段。”为什么这是超现实主义的一种经历?因为这是一个缺少规则的年代,因为这是没有秩序的时代,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冒险人生,一句话注解了我的成功,“男人自己创造自己的命运”,即使黑市本身是无序的代表,即使那个年代很多人成为物质匮乏的牺牲品,但是于我来说,这是创造了自己的历史。

但是,被抓进拘留所没有终结我的黑市生活,反而当物质不再短缺则让我的黑市人生画上了句号,“摆在今天,这一切都将不再可能。我的市场,黑市,不存在了,至少暂时不存在了。”不存在的时代里,我充满了伤感,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个丰富的时代甚至过剩的年代,我们什么都拥有了,也就不再有幻想,不再有冒险,“我们的市场表现得多么没有创意、多么退化、多么缺少艺术细胞啊:商品供应充斥市场,受到价格管理机构的监督,来的客人随时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一马克能买多少东西。”另一方面,我怀念曾经的岁月,虽然那个时代返回的可能已经很小,但是我还是喜欢诗人赫尔德尔的一句话:“命运的安排,请默默忍耐!谁坚持,谁将成功!”

我期盼着奇迹,期盼着美好,期盼着属于我的时代再次出现,这是一种怀旧主义?“摘自一名黑市商人的自白”,西格弗里德·伦茨用这样的小标题书写一部关于过去美好时代的回忆录,其实是在审视更宏大的历史:那个时代是如何结束的?被我称为“整个肌肉系统麻痹的一天”,就是一九四八年六月二十日,那天是德国实施货币改革的礼拜天。货币改革,就是开始建立一种秩序,就是重建一种规则,而这个秩序和规则带入的是白市,是物质的丰裕,是规范的市场。那么很明显,这段回忆录所记录的时代则是一九四八年改革之前:改革之前是战后的混乱,战后之前则是战争年代——所以,伦茨所要揭示的就是战争对德国社会造成的危害,所关注的是战后德国人的生活——我在秩序和规则重建之前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命运,而对于的德国人来说,这也是他们战后必须拥有的态度:“命运的安排,请默默忍耐!谁坚持,谁将成功!”

如果雷曼的讲述是从黑市商人的回忆揭露德国那个年代的生活现实,那么《灯塔船》则从正面提倡了重建需要的精神:站好属于自己的那班岗——“灯塔船”的标题本身就指向了一种象征意义,船长弗莱塔克阐述了“灯塔船”的作用:

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的话,那么他们在这儿找到的将是一块舒适的沉船墓地,海湾里将到处布满了沉船的桅杆,就像苦行僧钉板上的钉子。整个海湾里将塞满了沉船的残骸,外海的布雷区中的沉船也将一艘挨着一艘,一艘叠着一艘了。正因为我们拴在铁链上,停泊在这儿,给航船指明航道,别的船才能够自由航行。有灯塔船的地方,总是容易出事的地方,他们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警惕起来。

灯塔船指明了航道,警惕着其他船只,它本身被拴在铁链上,但是给了其他船只自由和安全,如果没有灯塔船,那么这个区域将是最危险的,整个海湾将堆满了沉船的残骸。这是灯塔船具有的现实意义,而在“战后九年”这个时间标记中,它更代表着重建的象征意义:战后九年,它一直被系着长长锚链,一直停泊在灰蒙蒙的海面上,“像座火红的小山矗立在那儿,船体上布满了贝壳,长满了海藻。”但是这也意味着这艘灯塔船从类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岗位,“九年来,信号灯的灯光来回扫射,掠过漫长的海岸和夜色笼罩的海面,一直照射到那些小岛上;这些小岛灰蒙蒙的,又扁又平,像船桨似的突现在天际。”灯塔船坚守自己的岗位,这是重建需要的品质,正如船长弗莱塔克所说,“它经受过的风雨比我知道的任何一艘船都要多。”而再过十四天灯塔船将被拖进港内,这意味着它将退出历史舞台,所以不光是船要守好自己的岗位,船上的每一个人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西格弗里德·伦茨:战后需要“灯塔船精神”

这就是“战后九年”所需要的态度,不管是船还是人,都要活在重建的秩序中。但是在这一天意外发生了,他们发现了远处有一艘摩托艇,弗莱塔克命令船员将摩托艇拖了回来,发现船上有三个人,卡斯帕里博士和库尔兄弟。弗莱塔克完全从人道主义出发将他们救起,但是船员发现小艇上藏有武器,而且之后从广播里得知库尔兄弟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甚至他们杀死了一个邮递员。拯救变成了纵容?于是摆在弗莱塔克和船员面前的难题是:是答应他们的要求修好摩托艇,还是和他们进行搏斗最后将他们绳之以法?对于弗莱塔克来说,站好最后一班岗是他对自己和船员的要求,就像灯塔船,九年来为其他船只指明了航道,自己的岗位职责也要求他成为“灯塔船”,所以他的决定是:“我们要尽快打发他们走。他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都与我们无关。”但是他的这个决定被船员们看做是懦弱,看做是逃避,因为带着武器的这三个人很可能会制造矛盾和暴力,威胁船员和灯塔船的安全。

坚守岗位,可以表现为完全不同的态度,如果按照弗莱塔克的想法,摩托艇修好,三个人自然会下船,灯塔船和船员将平安度过最后的十四天,这也将实现他们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目标。但是摩托艇却没有修好,无法离开的三个人便要求弗莱塔克用灯塔船将他们送到目的地,他们开始对船员发出威胁,这也是对灯塔船使命的亵渎,因为一旦灯塔船离开,这里就存在安全隐患,其他船只就可能葬身大海。所以船员们冒出的念头就是用武器反抗他们,库尔兄弟中的一个被打死,卡斯帕里博士也曾被绑起来,但是武力抵抗的危险是巨大的,那只被埃迪杀死的乌鸦就是一个证明,包括后来死于枪下的楚姆佩——那么,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实际上,伦茨将灯塔船的命运置于这样一种环境的时候,他就是在寻找战后重建的必须具有的精神意义。灯塔船经历了风雨,船员们自然也经历了战争,而现在他们面临的其实是另一场战争,弗莱塔克想让卡斯帕里博士等三人离船而去,这当然是最可靠的办法,但是他的这种想法被认为是逃避,这是一种矛盾,弗莱塔克和儿子弗雷德父子之间的对立就是这种矛盾的体现。曾经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时的纳茨默在岸上有危险,船上的所有人都要上岸营救,但是弗莱塔克却阻止他们,并下令起锚开航,“是你把纳茨默丢下不管,因为你在他们的枪杆子面前害怕了。你是一个胆小鬼。”而此时,船员们面对手中有武器的三个坏人,他们就是采取了抗拒的方式,但是弗莱塔克却认为这是一种冒险,他对儿子说的是,不要试图让自己成为英雄,也不要成为一个殉难者,“因为我总觉得这两种人死得不值得:他们死得过于简单,而且他们在死的时候,还坚信自己所干的事——我看他们太自信了,其实他们的死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看起来以死抗争是不怕死甚至是英雄主义的做法,但是当行为最后换来的只是死,这种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弗莱塔克甚至认为这是一种自私自利的表现,因为他们用死解决了属于自己的问题,帮了自己的忙,但是对别人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面对船上的危险,弗莱塔克拒绝以暴制暴,“一个没有武器、不使用暴力的人,总还有别的办法吧。”对于弗莱塔克来说,别的办法包括劝博士去自首,对他们晓之以理,“丢掉幻想,投案自首。即使你们的小艇还在,你们要到福堡或者其他地方去的可能性也是很小的,小得不值得一试了,而且这种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将越来越小。”但是当卡斯帕里博士拒绝自首,并威胁要用灯塔船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当埃迪开枪制造了新的危险,在他们强行要求灯塔船起锚的时候,弗莱塔克终于挺身而出,直接面对埃迪的枪口,“埃迪开枪了,只听见一枪,枪声听起来就像两片木块拍击的声音,响亮,单调,几乎令人绝望。”

弗莱塔克倒了下去,他死了,而船员们合力抓住了坏人,弗雷德把索针刺进了埃迪的身体。弗莱塔克的死是不是像他之前所否认的那样,是一种成全自己的自私行为?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是为了不让灯塔船起锚,是为了不让它离开自己的岗位,而自己也在这死亡中坚守了岗位,所以弗莱塔克的行为又回到了最初的目的:坚守最后一班岗,这当然不是自私,不是冒险,而是重建需要的秩序精神,当他死之前问儿子弗雷德的是:“我们的船在开吗?”在得知灯塔船还在它应有的位置,在听到“一切都正常”之后闭上了眼睛。一切正常就是回到了固有的秩序,弗莱塔克的行为被伦茨赋予了一种精神,不是冒险,不是英雄主义,不是殉葬,而是在每个人应有的位置上,这就是“战后九年”所需要的本位精神,这种精神就是“灯塔船精神”。

无疑伦茨在弗莱塔克身上提出了战后德国的重建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伦茨又从卡斯帕里博士这个人物身上找到了秩序被破坏的原因,他对弗莱塔克说起自己身上的叛逆性,“我得说,我的第一次叛逆完全是出于本能,或者说是一时冲动。”偶然中成为了敲诈案的见证人,本能就是反抗敲诈者,但是他发现用同样的方法惩罚他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于是,卡斯帕里扩大了自我辩解的能力,成为之后一切行为的借口——卡斯帕里成为了叛逆者,“这个事实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家庭似乎事先已经容许我放任自流,容许我具有一个不光彩的人所具有的一切——特殊的痼疾、特殊的恶习和一种特殊的道德。”叛逆就是对本位的破坏,叛逆就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体系,一切的恶习、一切的痼疾,一切的特殊道德成为这个体系的一部分:卡斯帕里说起自己的三种生活,就是在这个体系里构建的叛逆人生:第一种生活,冒名顶替了自己的弟弟接起了律师业务;第二种生活就是以律师的名义,“只要存心叫人有罪,就可以给任何人加上一个罪名。”第三种生活就是用做律师得来的钱开始了造船厂厂主的生活,“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弟弟是怎样死的,因此我在船厂里专门叫人研制不会沉没的各类救生艇——有客轮用的、渔船用的、各种船只遇险时用的,等等。”

卡斯帕里博士的三种生活,就是自私,就是罪恶,就是冒险,很明显,他的人生回忆录就是黑市商人雷曼的自白,同样,终结卡斯帕里博士“黑市”人生的也是秩序,也是规则,如“灯塔船”一样,永远在自己的位置上,“灯塔船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别的船就没有安全保障了。”

清洁女工手册

编号:C55·2220516·1833
作者:【美】露西亚·伯林 著
出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版本:2021年08月第1版
定价:69.00元当当33.40元
ISBN:9787530221426
页数:450页

这是由40%幽默、30%忧郁和30%优雅组成的奇迹面料,这是由体温机洗、温柔烘干、平铺晾读、贴心熨烫组成的“清洁女工手册”,加上洗衣机造型的极简创意护封、小熨斗元素烫金经典内封、洗衣机旋钮和显示屏目录设计,以及仿布面质感洗涤标签式书签,“欢迎光临。你打开这本书,来到一家以露西亚·伯林命名的洗衣店。”露西亚·伯林,1936年出生于阿拉斯加,一生在美国、智利、墨西哥辗转生活,居无定所,有过三次失败的婚姻,独自抚养四个儿子,从事过中学西班牙语教师、电话接线员、病房管理员、急诊室护士、清洁女工、监狱写作教师等各种职业,一边工作一边创作,2004年于玛琳娜得瑞港去世。露西亚·伯林生前共发表76篇短篇小说,故事多基于个人经历写就,由于生活坎坷、不求名利,在世时未得到大众读者的关注,直到逝世11年后,《清洁女工手册》出版,这位文学大师才进入大众视野,获得迟来的尊敬和喜爱。


《清洁女工手册》:我把死亡看作一个人

她的星期天我写得很吃力。要写出星期天那种漫长的空虚感。没有邮件,没有远处割草机的声音,那种无望。
——《视角》

无望是看见而无法进入。是街边的一次偶遇,沿着那一条街行走,并不是在寻找什么,扭过头看见一家洗衣机的商店,透过橱窗便发现里面陈列的是一架滚筒洗衣机,极具视觉冲击力:上面是开馆按钮,是盛放洗衣液的槽口,下面则是原型的滚筒设计,在下面则是关于洗衣机的标签。上中下三层清晰地区分开来,如此醒目,是因为突然似曾相识——刚阅读完露西亚·伯林的《清洁女工手册》,封面设计不正是来源于这真实的洗衣机外形?

几乎一模一样。腰封上就写着:洗衣机造型——是立体感极简创意的护封,是写着作者名字的洗衣机旋钮,是小熨斗元素烫金经典内封,是仿布面质感洗涤式标签式书签,以及滚筒世界深处可能的肮脏和必需洗净和烘干的日常——但是在出现了潜水员、水母、贝壳以及海藻的封面中,滚筒世界是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海?透过橱窗,透过透明的滚筒而看见,是不是反而变成了一种不可见——如何在体温机洗、温柔烘干、平铺晾读、贴心熨烫、情绪染色中看见露西亚·伯林的内心世界?如何在“清洁女工手册”中看见一个女性作者的日常?

“成分:40%幽默、30%忧郁、30%优雅”,这是关于这本书作为“奇迹面料”的成分说明,它同样出现在仿布面质感的书签上,40%的幽默是可见的,它就在露西亚·伯林的字里行间,30%的优雅也是可见的,它表现的是露西亚叙事的风格,幽默和优雅更多是一种外部呈现,但是30%的忧郁可见吗?透过橱窗、透过透明的滚筒,真的能窥见幽默的语言、优雅的风格背后的忧伤?一个读者的目光能深入那个不可测的深海世界——似乎正是在一个充满空虚感的星期天,在漫长而无聊的行走中,在没有邮件、没有远处割草机的声音的无望中,看见了街边商店里的洗衣机,打开了以露西亚·伯林命名的洗衣店,在文本和现实以某种契合的方式出现的时候,从外而内的视角是不是真的能发现30%的优雅?

“视角”一开始具有的是某种旁观性,而这种旁观性在透视中达到内外的同一性,要去除的是那块看似透明却成为阻挡的橱窗玻璃,如何去除?——用“视角”完成置换。短篇小说《视角》似乎就是露西亚·伯林对阅读代入感的一种尝试。“每个星期六,在去过洗衣店和杂货店之后,她会买上一份《星期日纪事报》。”这不是小说的开头,是假设小说的开头,她当然也不是故事的主角,主角是身为作者的“我”:如果我写下了这样的开头,我就会倾听那个叫亨丽埃塔的女人“那些身不由已、强迫症般的乏味细节”,然后为叙述者写下他关于星期六读报和星期天无望的生活,这其中还有亨丽埃塔购买的考究餐具,还有用高脚杯喝卡利斯托加葡萄酒,还会用木碗盛沙拉,还会看“今日世界”板块,当然还会说到B医生——但唯独不会出现和“我”有关的故事?

其实,写下亨丽埃塔的故事,关于星期六和星期天,关于自己和B医生,“视角”就已经发生了置换:亨丽埃塔的故事是属于第三人称的,故事也是用第三人称写的,而且亨丽埃塔读“今日世界”板块的文章时感觉“里面的所有文章都是用同一个人的第一人称写的”,那么视角的转换就已经完成了:“我”成为了第三人称,亨丽埃塔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吃饭时也用考究的餐具,我和B医生共事过——转换之后,我和亨丽埃塔合二为一,作者就是故事的主角,我极力撇清和B医生爱恨交加的关系,越是陷入了暧昧,同样,B先生越是嘲笑亨丽埃塔,我越是感觉到某种爱的自卑,“实际上,这将成为小说的高潮,那时她才意识到他对她的鄙夷,她的爱是多么可怜。”那种星期天的漫长和无聊,那种没有邮件和割草机声音的无望,以及那种隐藏在40%幽默和30%优雅背后的30%的忧伤都是和我有关。于是,在听到夜晚甜美的萨克斯演奏《波尔卡圆点与目光》之后,在玻璃的哈气上写下一个词,都成为我真正悲伤所在,“写的什么呢?我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名字?亨丽埃塔?爱?不管是什么,趁还没有人看见,我赶紧把它擦掉。”

写下一个名字,写下一种爱,写下30%的忧伤,最后“赶紧把它擦掉”,一种消除,是为了再次将30%的忧伤隐藏起来,于是看上去还是亨丽埃塔的生活,还是亨丽埃塔的故事,还是亨丽埃塔的无望,还是亨丽埃塔的星期天,甚至,还是亨丽埃塔的“视角”。是我想要越过那个透明的橱窗让人看见?还是我希望继续保持一种在内部的隐秘关系拒绝被阅读?《视角》的这种叙事策略仅仅是文本技术上的,而《月月,年年》却完全是第三人称隐秘而暧昧的故事。三年前丈夫过世,爱洛依丝·戈尔第一次出门旅行,是想忘掉那种忧伤,但是总是会想起梅尔喜欢喝的马德罗白兰地兑甘露咖啡力娇酒,“她热切地思念他,渴念他抚摸她头发的手。她闭上眼睛,聆听棕榈叶的唰唰声,搅拌器中冰块摇晃的沙沙声,船桨的吱嘎声。”这是属于爱洛依丝的内心世界,它在回忆和遗忘中出现——越想遗忘却越是真切地出现,当从内部向外部渗透,那种忧伤就演变成了遇见。

潜水员老师塞萨尔,指导爱洛依丝潜水,本来也只是旅行中的一部分,但是塞萨尔太太去世的事实让爱洛依丝找到了某种同一性,“是的,爱洛依丝也丧偶了。三年了。”他们在一起挖蛤蜊,一起潜水,一起打鱼,在一次深水潜泳时,爱洛依丝感觉到了害怕,“仿佛科罗拉多的山脉沉入水底。”终于她扑向了塞萨尔的怀抱,“当他离开她时,他的精液在两人中间漂浮上升,宛如乳白色的章鱼墨汁。”这是关于欲望从外向内的进入,但是进入之后却变成了漂浮物,像是一次偶遇之后的离开,像是发生之后的无踪,“那么,你要走了?”爱洛依丝和大家告别,“隔着水面,男人们冲爱洛依丝挥手,匆匆地。他们在检查调节器,往身上绑压铅和刀子。塞萨尔在检查气瓶里的气。”发生了就像没有发生,经历了最后还是没有再次经历,“年年,月月”是不是像那个充满漫长空虚感的星期天,最后还是回到了无望的状态?

第一人称的我,第三人称的亨丽埃塔和爱洛依丝,以及和人称无关的告别和无望,最后总是在害怕中将那些写下的词擦去——露西亚·伯林似乎很难破除从内到外的那层隔阂,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似乎才感到一种安心,但是那个内部世界真的是安全的?真的如爱洛依丝相关的那首诗?“就这样全部生命抵达宁静沉寂之地。”不对,不是“生命”,是血,是所有的脉动和流淌,是贝斯发出的嘭嘭声,是心随节奏的跃动声,是潜入水底后想要寻找的庇护。露西亚·伯林关于内部的故事,有一篇叫《H.A.莫伊尼汉医生》,H.A.莫伊尼汉医生就是外公,一个牙科医生,诊所上挂着的大大金字是:“本人不接待黑人顾客。”和这种拒绝一样,他诊所的工作间从不让人进去,但是我有次趁他去洗手间溜了进去——这是对外公秘密的揭露:一个残忍、顽固、自负的男人,一个醉酒之后用暴力打人的男人,他的秘密世界里又怎样的东西?

是一副牙的复制品,完全是用外公自己的牙为原型,“他开始拔剩下的下牙,不照镜子。那声音是树根被拔出的声音,好像树从冬日大地上连根拔起。血滴到托盘上,啪嗒,啪嗒,滴到我坐着的铁板上。”让满嘴的牙掉落,做成模型,然后变成复制品,最后复制品出现恒伟了艺术品,“我现在明白了,那副假牙和他嘴里之前的牙一模一样。”这是H.A.莫伊尼汉医生的人生秘密,追求艺术的极致也意味着对肉身的暴力,而外婆梅蜜似乎一直就在这个秘密之外,当母亲问梅蜜“你不再恨他了吗?”梅蜜的回答却是:“哦,恨,我还是恨他。”这是和一个男人有关的内部故事,在外部扮演不同自己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就像外公那间从不让人进入的工作间一样,而对于女人来说,也有一个期待被人解读的内部世界。《妈妈》中的妈妈已经逝世,但是对于妹妹萨丽来说,妈妈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让她感受到爱,萨丽说妈妈讨厌说“爱”这个字,说她更讨厌孩子,甚至在父亲去世的时候,萨丽从墨西哥城飞到加州,不停地敲门,但是妈妈却不让他进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和萨丽断绝了关系。”

关键是那时的萨丽已经得了癌症,甚至快要死了,她需要妈妈,但是妈妈还是没有打开门,所以现在萨丽还把她叫做“巫婆”。但是这一种隔阂在我对母亲故事的讲述中,变成了萨丽对她的一种怜悯,“我给萨丽讲的大多是妈妈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在她还没有酗酒,没有伤害我们之前。很久很久以前。”终于萨丽理解了妈妈,“可怜的人,克里安的人。”萨丽甚至认为生前和她多说话该有多好,因为尽管那么残忍,妈妈还是有着爱,更重要的是萨丽也希望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外公莫伊尼汉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拔掉了所有的牙齿,即使去世了梅蜜还没有消除对他的恨;妈妈曾经拒绝萨丽回家,去世之后的萨丽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恨与爱并非是内部的对立面,它们只是真挚感情的不同两面,所以这个隐秘的内心世界永远通向爱。但是在萨丽悔恨的时候,我的态度却是:“而我……毫不怜悯。”

我还是站在那个隔阂的世界,那么在这个内部世界里,我又经历了什么?《星星与圣徒》可以看做是《H.A.莫伊尼汉医生》的前奏,因为在《H.A.莫伊尼汉医生》中打了修女的那个前提就发生在《星星与圣杯》的最后。打了修女被圣约瑟学校开除,之后就发现了外公的秘密,而在被开除之前,我为什么要打修女?是因为圣徒的规则对我造成了伤害,“在我看来,心理医生过于关注原初场景和前俄狄浦斯期匮乏,却忽略了小学以及别的孩子给人造成的创伤,而孩子是残忍无情的。”因为自身的疾病,我的背上是金属矫形架,看上去像是驼背,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的我期望在梅赛德斯修女那里得到所谓的爱,修女说的却是:“亲爱的孩子,你有十字架要背呢。”当然学校也成为了一个让我讨厌的地方,“我不能上天堂,因为我是新教徒。我只能去灵薄狱,但我宁可下地狱,也不愿去叫什么‘灵薄’的鬼地方,多难听的词,听起来就蠢,像胡谄八扯,一个毫无尊严可言的地方。”梅赛德斯给我的是一本叫《理解贝琪》的书,在和她一起祈祷的时候,“我挣脱她的手,不小心把她撞倒。”但是我被开除的理由是因为我打了梅赛德斯修女。

露西亚·伯林:我认为死亡有好坏之分

“我不明白,她怎么会认为我要打她。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这便是属于我的内部世界的误解,误解之所以存在,就在于从外到内的观察“视角”,把第一人称的真实感想化成了第三人称的“看见”,而看见其实意味着看不见,于是爱被误解,恨被误解,索性擦去窗户上写下的那个词,从此内是内、外是外,没有瓜葛,没有联系,当然也没有故事。但是显然这不是露西亚·伯林的态度,之所以内部世界是隐秘的存在,之所有外部世界在看见时有过太多的误解,所以她所希望的是外部的内部化,希望的是转换一种“视角”,将第三人称叙事变成满含着忧伤的第一人称叙事:在《安杰尔自助洗衣店》里,从我的手看见了杰卡里拉阿帕奇印第安人托尼的内心世界,也看见了自己未曾见过的隐秘部分:“我眼神中有惊慌。我凝视自己的眼睛,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讨厌的老年斑,两道疤痕。非印第安人的、紧张而孤独的手。我从自己的手上看到了孩子、男人和花园。”在《逝水年华》里,在医院工作的我看见的是不同的病人,“仿佛是佛陀的眼睛……黑刺李的眼睛,慢吞吞的眼睛,几近蒙古人的眼睛。肯特施里夫的眼睛,冲我开心地笑……”在《哀悼》中,身为清洁工的我在整理逝者的房间时,发现了生者的秘密,“想想吧。假如你死了……顶多两个钟头,我就能处理掉你拥有的一切。”

无论是接线员还是医院工作人员,还是清洁女工,我都成为了观察者,一个个陌生的人在我面前经过,一个个故事在我面前发生,而最终多发生的事便是死亡,“我把死亡看作一个人……有时候是很多人,在跟我打招呼。盲人黛安。阿德利太太,吉奥诺蒂先生,Y女士,我外婆。”所以在《急诊室手记》里,记录下各种死亡,把死亡看作是一个一个人,所区分的是好的死和坏的死:坏的死,是死亡没有被亲人发现,而被诸如清洁女工发现,“真正糟糕的死,是那种有好几个儿女和儿媳女婿,他们被我从大老远的地方召来,却仿佛彼此陌生,跟垂死的父亲或母亲也好像素不相识。”而好的死是吉普赛人的死,是“恰好会对应好的代码”——“病人对所有救命的治疗都产生奇迹般的反应,之后才悄然逝去。”坏的死和好的死,都变成了一种评判,对于逝者来说,其实没有了好坏,但是对于逝者之外的人来说,好坏之分指向的是:“每个人是否尽到该尽的职责,病人是否响应。”而把死亡看作是一个人,露西亚想说的不是死亡本身是一个人,而是从死亡体味关于活着的意义,只有活着是有真正好坏之分的——这便是从内向外又从外向内的二重转换。

《清洁女工手册》就是清洁女工“把死亡看作一个人”而探讨关于活着的意义。“手册”是关于清洁工的行为规则:“给清洁女工的建议:女主人给什么都收下,并表示感谢。你可以把那东西扔在公交车上,塞进座位缝里。”或者:绝对不要去朋友家打扫;或者:“千万别和猫交朋友,不要让它们玩拖把或抹布。女主人会吃醋的。”或者:不要去有“学龄前儿童”的人家打扫;或者:千万不要去心理医生家干活……“手册”也是关于清洁工的秘密:清洁女工确实偷东西,清洁女工对主人的秘密“什么都不知道”……“手册”也是关于清洁工对社会现象的态度问题,“你会遇见很多思想解放的女性。第一阶段是女性意识觉醒团体;第二阶段是清洁女工;第三阶段,离婚。”看见过出轨,看见过葬礼,看见过迷路,但是“手册”更是关于活着意义的一次探讨:我“受过教育”,我的酒鬼丈夫特尔刚死,我要照顾四个孩子,我必须出来工作,“我搜集安眠药片。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假如到一九七六年生活还是没有转机,我们就到码头尽头开枪自杀。你信不过我,说我会先打死你,然后跑掉,或者先打死自己,诸如此类。特尔,我已经厌倦了讨价还价。”

不管是42路-皮德蒙特路,还是43路-沙特克-伯克利,不管是40路-电报大道,还是18路-公园-蒙特克莱尔,在电车运行的世界里,看见他人也看见自己,悲观着,也在寻找活着的意义,当内部和外部的世界被打通,当活着和死去都成为一个具体的人,生活的“视角”里,滚筒开始转动,衣服会被洗净,然后烘干,然后穿在身上,一个身为清洁女工的妈妈会看见成长着的那些孩子,忧伤却充满温情,“这是一月寒冷而晴朗的一天。四个留连鬓短须的自行车手像风筝串一般,在第二十九街拐角出现。……我终于潸然泪下。”

马与人

编号:C54·2220516·1832
作者:【美】舍伍德·安德森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9月第1版
定价:59.00元当当28.60元
ISBN:9787020164707
页数:376页

“那年夏天,在我和哈里·怀特海德一起离开家乡之前,我和一个叫博特的黑人找了一份差事,哈里有两匹马要参加那年秋天举办的一系列马赛,我俩就给其中一匹马当马童。”给赛马当马童,在母亲看来是丢人的事,但却是工作的开始,而《马与人》也称为舍伍德·安德森的“开始”:经由《马与人》这部小说,安德森才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国作家,他笔下那些通过谎言企图躲避人群的人,那些在自我杜撰的时间里诞生并扭曲的人,他们都在欲望的时代和时代的欲望中打转,而这一代的美国人,不再是马克·吐温笔下借助密西西比河顺流而下,从天真到经验转变的个体,而成了一个个浸润在精神堰塞湖中的“畸人”。《马与人》是安德森短篇小说的代表作,收入《德莱赛》《我是傻瓜》《一位现代派的胜利》《芝加哥的哈姆雷特》《俄亥俄州的异教徒》等十余个短篇,生动克制地描写了美国小镇中的边缘人物和乡村生活,对人性和欲望有独到的体察。


《马与人》:撕扯着她的罗曼司之塔

我怀揣某种大胆而英勇的情绪,毫不迟疑地在信中提起了永远都不该向一个女性提起的事儿,而后用只有医生才会用的语气——说起了姑姑的乳房,我用的是复数。
——《一个现代派的胜利》

拥有大胆而英勇的情绪,信中提及了别人不敢提及的话题,用医生才用的语气,说出了复数的“乳房”,“我写完信后,双眼噙满泪水”,这是为自己成为现代派作家的感动,而当姑姑读完了我的信,同样带着强烈的感情而颤抖,是为现代派的作为而感动,一个是写信的人,一个是读信的人,一个使用了复数的“乳房”,一个是长着复数的乳房,一个泪流满面,一个双肩颤抖,当姑姑对护士说出那句:“我会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的。去叫律师来。”作者和读者完成了一次胜利地对接。

或者并不只是在文本意义上产生共情,当“去叫律师来”成为姑姑的决定,当我获得了一小笔梦寐以求的遗产,这更是现实中两个人的共同胜利,这种胜利改变了我作为办公室职员在芝加哥的生活,也改变了尚未结婚的我对实体女人的害怕情绪,更是让我想成为世上广受赞誉的画家之梦一步步得以实现,用我自己的话来说:“我坐在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的这家酒店里,手里握着笔,创造着我的财富。”但是,这里的一个关键点是:是姑姑的那一小笔财产让我拥有了继续成为伟大艺术家的梦想,而不是我握着笔写下的一封现代派的信让姑姑默认我是一个艺术家,而这个关键点也产生了关于现实和想象的不同指向。

现实是什么?现实是我在芝加哥只是一个办公室职员,是我害怕实体的女人,是我度过了许多无趣而困倦的夜晚,而理想是我要成为画家,“起初我是一个印象派画家,后来是成了立体派画家,再然后是后印象派画家,再然后还是个旋涡派。一次又一次,在我想象的生活中,作为一个画家,我完全被这场运动迷住了。”所以写那封信并把自己当做一个不写“胸脯”而写复数的乳房的现代派,就是我解决现实困境的一种办法:让姑姑感动,让姑姑觉得我可怜,让姑姑“去叫律师来”,于是,我的理想实现了,而理想之实现也意味着告别了芝加哥的无趣、困倦以及害怕女人的生活——所以,这是一个胜利,一个现代派的胜利,一个能勇敢说出复数“乳房”的现代派的胜利。但是这个胜利却又回到了作者这个文本主体上来,或者说,这个胜利在故事的讲述中,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谎言,一种用想象构筑起来的谎言——因为我不是现代派画家,因为我得到了姑姑的遗产也不会成为现代派画家。

一切只是想象的胜利,而这个想象是我讲述的故事,所以这也是故事的胜利,“鉴于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任务,要对你述说一则与我本人有关的离奇故事——当然,你必须明白,这是用一种完全间接的方式讲述的——因此,我就先提供一些有关我的情况吧。”离奇故事,而且是用“完全间接的方式讲述”,它提供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复数的“乳房”,现代派画家,毕加索的蓝色时期,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的酒店,以及那一笔梦寐以求的遗产,这些东西都在这个以间接方式讲述的离奇故事里,是不是意味着故事本身和想象一样,成为一种现代派的“创作”?同样在将故事,同样在写作,同样像是对现代派的想象构成的故事写作,《成为女人的男人》也是一个可能是谎言的文本。

写作的人是汤姆·米恩斯,他进入赛场当过马夫,他和我成为了朋友,他后来离开了芝加哥,他把当马夫的那段经历看成是自己的高光时刻,并写下了它们,于是写作和赛马成为了他谈论的两个话题。似乎是汤姆为我开启了写作之路,而我的写作一样是以将故事的方式书写的。我写了我的经历,我的生活,我的渴望,我当马夫时的遭遇:父亲死后,我不再是药店的店员,母亲带着钱投奔妹妹而去,只留给我四千美元,十几岁的我去了芝加哥,当上了马夫,就是在那里遇见了汤姆,“说实话,我想我爱上了汤姆·米恩斯,他比我大五岁,虽然当时我不敢这么说。”当然在汤姆走之后,对我影响更大的人出现了,那就是黑人伯特,而且我对怀特也有了某种暧昧的情愫,这种情愫之所以暧昧,一方面我几乎无法和女人说法,爱上汤姆也是这个原因,但是在美国,男人不敢承认自己爱上另一个男人,这是一种禁忌;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伯特是黑人,白人和黑人的区别太多了,“和一个黑人在一起,你不可能像和一个白人在一起那样,和他成为亲密的朋友。”

我反而感觉到孤独,开始质疑所谓的白人“现代派”隐含的启示,甚至认为白人所拥有的的、反复琢磨的、非常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对于禁忌的突围就在于写作,就在于想象:我在酒吧里喝酒时,转身过去看见了镜子中自己的那张脸,但那已经变成了女人的脸,“就是这样。那是一张姑娘的脸,一个孤独而又害怕的姑娘。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想象创造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而这种自我异化式的想象也变成了突围,因为在芝加哥,我感受到了身体的不适,感受到了城市的孤独,甚至渴望当一段流浪汉的冒险来化解这种不适和孤独,遇见汤姆,遇见伯特,遇见镜子中的自己就是没有归宿的流浪感觉,所以我写作,所以我想象,所以我“成为女人的男人”,但这些看上去就是一场梦境,一种欺骗,所以在那个恐怖的梦境中,我摔倒躺在一匹马的骸骨旁的时候,我开始了自我的救赎,“我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年轻姑娘,而是一个男人,就是我自己。并且,据我所知,我一直就是这样。”而这个梦,这个故事,这个“成为女人的男人”的芝加哥寓言正在被我写成文章,“你看,我现在坐在自己家里写这篇故事,妻子杰西正在厨房做馅饼或别的什么东西,此时的我可以相当公正地看待整件事了。”已经拥有了妻子,已经有了温馨的家,就像在马厩里和马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是我一生中最美妙、最甜蜜的时刻之一。

这也许是我的另一次胜利,和“一个现代派的胜利”不同,我在这里是打碎了想象而进入现实,而现实是对曾经现实勇敢的颠覆,但是《成为女人的男人》的故事诡异之处就在于,破除梦魇般的虚幻而进入美妙、甜蜜的时刻,看上去是多么不真实,甚至是在我一遍写作时一遍体验者温馨,是不是有可能:我所描写拥有妻子杰西的幸福生活,是不是也是我虚构的小说场景?也是我对无趣而孤独的芝加哥生活的一种文本式解构?那么我还是女人,我还是陷在白人和黑人的隔阂社会中,我还是感到不适和孤独——这依然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却被现实无情解构的所谓“现代派的胜利”。

而这是不是舍伍德·安德森在《马与人》小说集中惯用的写作技巧?技巧是为主题服务的,写作的写作,想象的想象,谎言的谎言,舍伍德·安德森预设的这一切到底是揭开怎样一个美国现实?书写怎样一种美国文本?题辞是“献给西奥多·德莱塞”,其中一篇的题目就叫《德莱塞》——这是唯一一部收入其中但不是小说的文章,其中的观点代表着舍伍德·安德森写作这部小说集的意图。西奥多·德莱塞老了,而且已经去世了,这两种状态指向了两个现场,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德莱塞老了,但是在过去他写下了灰色、阴冷和感伤的东西,“这种东西或许在世上一直存在着。”德莱塞去世了,所以后来人会写关于他的书,以及和他有关的书,“而在他们所写的书中会体现出许多德莱塞缺少的品质。”是德莱塞缺少的品质,也是写作者缺少德莱塞的品质,“那些追随他的人将会获得德莱塞不具备的许多东西。那是西奥多·德莱塞身上神奇和美好的部分,是人们因为他,才会具有的东西。”德莱塞拥有他们现在都不曾拥有的东西,他们拥有德莱塞的时代没有的东西,但是德莱塞却是唯一的永恒,因为,“那些追随者将永远不用面对那条道路,那条道路将穿越清教徒所避讳的荒蛮,那条路德莱塞曾独自面对。”

德莱塞独立面对过的那条路,是穿越清教徒所避讳的蛮荒而行走的路,是身为一个作家独自面对的路,德莱塞是因为蛮荒而进入,是因为避讳而冒险,这就是德莱塞身上的神奇和美好,这就是对德莱塞致敬的意义,“沉甸甸的礼物悬头上,/此物平凡无奇,还是极好无比?”舍伍德·安德森引用了这句送礼时的顺口溜,就是表达了礼物具有“极好无比”的意义,德莱塞也是如此。对应于《前言》部分,切好提出了德莱塞文本用以解决的现实之困:我只想着吃苹果,苹果的形状吸引了我,但是当我的双手朝向这个欲念之物,只好以缩回的方式终结我的欲念,“我坐在房间里,面前就有一个苹果,时间就这么流逝着。我把自己推进了一个空无一物的世界。”没有欲念,或者说欲念在产生之后被抹去,世界就变得空无一物。那个苹果具有的象征意义,就是欲念,而欲念意味着禁忌,所以在禁忌面前,手只能缩回来,但是德莱塞具有的意义就是穿越清教徒所避讳的蛮荒,就是勇敢闯入禁忌而展开冒险,所以舍伍德·安德森也需要在致敬中寻找德莱塞的神奇和美好,“在他面前,我常有/如临纯种马般/神清气爽之感。”即使伸出手是也还会有迟疑,“这双颤抖而迟疑的手,是否能让我真切感受到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黑暗中的现实里,隐藏着什么?是更邪恶的邪恶,是令人害怕的害怕,还是穿过蛮荒之后的神奇和美好?和《成为女人的男人》一样,发生在芝加哥,关于写作的故事是《芝加哥的哈姆雷特》,芝加哥的汤姆,写作的汤姆,当然他也成为用横木杀死了总是向上帝祷告的父亲,于是,汤姆也成为了“芝加哥的和姆雷特”。“我们这些生活在湖区工业城市的人都患有鼻炎,只要类似的天气持续一周,我们就会咳嗽、打喷嚏。”就像芝加哥的天气一样,汤姆所讲述的故事里到处是咳嗽、打喷嚏的反映:18岁时在父亲的农场里,面对的父亲第二段婚姻里的女人和孩子,当然也面对在祷告中“与上帝独处”的父亲,甚至以为汤姆不洗脚而被清教徒的父亲所鄙视,于是在愤怒中汤姆拿起了横木杀死父亲,他赤裸着身体洗干净了自己,“那天晚上,在月光下,我真的净化了自己。”从农场逃离,来到了芝加哥,汤姆开始酗酒,“威士忌酒瓶就像女性。”他和一个德国人的妻子在一起,一个二十七岁的已婚女人,一个十九岁从乡下来的男孩,他们在俄亥俄州的谷仓里,在深深的阴影里完成了结合,“这种结合与身体有关,但同时又与身体无关。这件事只能靠感受,而不能用理性来理解。”德国人找到了他们,汤姆再一次上路,后来汤姆说在想象中看见过一个女人,但是他不是那个她,她是现实中完全陌生的女人,“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但我看不出她的年龄,”那个女人在汤姆的世界中沿着小径行走,穿过低矮的灌木丛,走上光秃秃的小山丘,“可我一整天都坐在树林里的那个树桩上,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个女人像那样走着,有力地向前走着。然而,你看,她已经变成了碎片。”

那个梦中的女人出现,又变成了碎片,就像自己在杀死父亲自己洗净的身体,就像对美国城市的幻想,就像俄亥俄州谷仓里的深深阴影,都是汤姆回忆的一部分,是想象的一部分,也是文本的一部分——它以故事的方式被讲述被听到,“他讲得就像他离家出走的故事一样,是以一种零碎的方式讲述的。这个故事,就像我刚才讲的故事一样,是在长时间的沉默间隙断断续续讲出来的。”故事的故事,一样穿过那条清教徒所避讳的荒蛮之路,一样在禁忌的世界里伸出缩回又伸出,那么,谁制造了蛮荒?谁制定了禁忌?《一个男人的故事》,威尔逊从山区来到芝加哥,关于他过去的故事,是不真实的,它是许多矛盾的汇合,但对于威尔逊来说,一切都是故事,都是真实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故事,有时候人们喜欢直截了当地讲故事,而不会插入任何报纸上常见的美女继承人、冷血杀手或诸如此类的谎言。”

这是威尔逊对待故事的态度,也是他对待生活、对待女人、对待自我的态度,他和舞台上的女人在一起,他的女人后来被人害死了,他们怀疑威尔逊是凶手,但是对于威尔逊来说,他对案件本身并不感兴趣,“法律是他的身外之物,他拒绝承认与杀人有任何关系,就像拒绝抽烟一样。”女人其实是被戏院里的另一个人杀死的,他得到了清白,他知道自己没有罪,但是失去了女人,失去了爱,对于威尔逊来说,这才是一种谋杀。当威尔逊讲这起《一个男人的故事》,故事指向的是那条蛮荒之路,那条禁忌之路,“你看,在他找到那个女人之前,他就是那样,在这个世界上游荡。”游荡的世界周围是一堵高墙,“人们亲手建造了这些墙,现在站在墙后,他们隐约能感到墙外的世界是温暖的,那里有阳光、空气、美好的事物,事实上还有生命——同时,由于他们内心怀揣着一种疯狂,这些墙就不断地被建造得更高、更坚固了。”游荡的世界还有越来越深的井,“井在不断变得越来越深,挖井人的声音在底下越来越模糊一并且,光线、生命的温度越来越稀薄,因为人们都在盲目地拒绝相互理解,我想。”高墙和深井将世界围起来,这是威尔逊诗歌文本里的蛮荒和禁忌,也是现实中困住每个人的牢房。

但是,舍伍德·安德森给了这个被讲述的故事一种力量,“他身上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对我产生了影响,就像对那个来自堪萨斯州的女人,以及那个跪在地板上的灰尘中,不知其名的驼背女孩所产生的影响一样。”这是属于威尔逊的力量,而威尔逊本身呢?是不是在这高墙和深井中迷失了,故事的故事也应该有一种力量,“难道就没有可能,在理解之后,产生一种力量,从而把胳膊伸到海里,把威尔逊这个人再拉回水面吗?”威尔逊在诗歌的世界里逃逸,用诗歌寻找突围的力量,“再拉回水面”是赴死还是重生?那个在《久未使用》中的梅就被冲进了海湾,卡在被淹没的树根中间就没有“再拉回水面”,因为一个人的她没有如威尔逊的诗歌,没有抵御禁忌的力量,更没有在那个夜晚向她伸出来的手。

俄亥俄州的彼得韦尔镇,埃格利家的三男三女中,梅年纪最小,在家族中她获得的声望都谁都要高,但是母亲的去世,以优异成绩从高中毕业,这两件事情成为她从高处跌落的起点,而采摘浆果时被杰罗姆拉进浆果地里的经历则完全将她推向了低谷。“他们在离开人群前,杰罗姆把手搭在梅的腰上,她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之后被人议论,连梅的姐姐莉莉安也骂她做出了“下贱”的事。梅被孤立,是因为她闯入了那条清教徒所避讳的蛮荒之地,但是新来的莫德找到了她,主动提出了那件事,言语中没有鄙视而是想知道真相。于是不是镇上禁忌系统成员的莫德,和被孤立的梅,开始说起了浆果地,说起了杰罗姆,说起了故事。

“他摊上的麻烦和一个女人有关,或许到了某一天,整个镇子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而现在只有我知道。”这就是梅对莫德讲起关于浆果地里的故事,杰罗姆摊上了麻烦,他喜欢上了有夫之妇,所以要杀了那个男人,这是隐秘的事,只能在浆果地里说,“我劝阻了他。我阻止了一场谋杀。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和那个人进林子了吧?”杰罗姆对梅说起自己和女人的故事,梅对莫德说起自己和男人的故事,在故事的故事形成的环套中,是不是掺杂着想象?是不是有着谎言?但是正是这想象和谎言让梅活了过来,因为终于有人听她将故事了,“她变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东西,接受生命,给予生命,与一切生灵合一。”但那的确是一次撒谎,通过撒谎梅进入了新世界,一个无限释放自我的世界,“如果她被围在墙里,被拒于俄亥俄州小镇的生活之外——厌恶且害怕镇子里的人——她就得走出小镇。人们不会真正注意到她,不会试图理解她,他们不会让她看不起他们的。”因为,“人们都在撒谎。”

对莫德说出的谎言让梅进入了新世界,而莫德在梅的谎言中也看见了新世界,梅用谎言为基石建造她的罗曼司之塔,“她要建一座高塔,一座她可以站在上面的高塔。”莫德也在梅面前说出了谎言,“他是铁路公司总裁的儿子。”有个年轻人想要娶她,而且诗歌总裁的儿子,莫德沿着梅开启的大门登上了罗曼司之塔;莫德在罗曼司之塔上登得越高,反过来又让梅开始想象浪漫情人,“我知道会有一个人,我愿对他至死不渝。”梅和莫德,被谎言开启了想象之路,想象又垒高了谎言之塔,双重的谎言变成了摆脱现实的力量:这里的人也在说谎,这里的人建立了禁忌,这里的人制造了流言,这里的人孤立了他们,所以他们必须以故事、想象和谎言的方式为自己编织生活——但是,建造的罗曼司高塔不正是一堵高墙?不正是一处深井?不正是将自己囚禁起来的牢房?悖论世界是一个恶性循环,于是在露珠酒店的舞会上,六个从彼得韦尔镇来的年轻人遇到了梅,其中的希德曾和埃格利家族吵过架,还被罚款,于是喝了酒的他开始报复梅,而梅在恐惧中落入了河水中:手上抓着的是莉莉安帽子上的羽毛,尸体被卡进了树根中间,第二天才被农夫和雇工发现。

一次死亡,一个意外,无辜的梅就这样成为了牺牲品,但是当她用谎言编织故事,当她用想象构建生活,当她活在自己的高墙和深井里,和俄亥俄州韦尔镇的人有什么区别?但是“撕扯着她的罗曼司之塔”的除了她自己,还有那些禁忌,还有清教徒的蛮荒——在舍伍德·安德森这唯一一部和女性命运有关的小说里,梅的死亡终究还是成为了一种对时代的祭奠,“我只知道,如果这项帽子曾经是美丽的,那么几天后,当一个男孩看到它的残片被一个溺死的女人抓在手中时,它的美已经荡然无存了。”

本草纲目(1-5册)

编号:W87·2220421·1831
作者:[明]李时珍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1年09月第1版
定价:318.00元当当133.60元
ISBN:9787101153453
页数:3950页

《本草纲目》为明朝药物学家李时珍对本草学进行全面整理总结之作,分为16部、60类,共有52卷,载有药物1892种,其中载有新药374种,收集药方一万多个,书中还绘制了一千余幅精美的插图。每种药物分列释名(确定名称)、集解(叙述产地)、正误(更正过去文献的错误)、修治(炮制方法)、气味、主治、发明(此三项指分析药物的功能)、附方(收集民间流传的药方)等项,是对16世纪以前中医药学的系统总结,被誉为“东方药物学巨典”。 在结构上,《本草纲目》建立了三个纲目体系:以部为纲,以类为目;以类为纲,以药为目;以药名为纲,检索每一味药如同从百科全书中上查找一个词条,纲举目张,结构谨严。《本草纲目》具有承先启后的重要意义,它所开创的基于自然属性特征而非效用特征的药物分类方法,兼顾名物训诂、药学描述和临床附方的撰述方式,四百多年来一直影响着后世的中医药从业者。

容斋随笔

编号:C22·2220421·1830
作者:[南宋]洪迈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1年12月第1版
定价:58.00元当当24.40元
ISBN:9787101154481
页数:712页

《容斋随笔》是洪迈所著的一部古代文言笔记,内容涉及为政通鉴、人物品评、稗史杂记、职官选举、典章制度、天文地理等二十类,是一部传统文化与学术的百科全书。洪迈在《容斋随笔》卷首中说:“余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因其先后,无复全次,故目之曰随笔。”洪迈读书治学用力专深,视野开阔宏通,学术触觉敏锐,大胆质疑,细心求证,对《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多有辨误,使得《容斋随笔》有去伪存真的考订,也有入情入理的分析,其中对一些历史经验的总结颇有见地,堪与《资治通鉴》媲美互补,不仅在中国历史文献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而且对于中国文化的发展亦意义重大。《容斋随笔》写作时间逾经近四十年,本书甫一问世,就受到宋孝宗的褒扬,认为“煞有好议论”,宋人史绳祖推为“近世笔记之冠冕”,《四库提要》也说“南宋说部,终当以此为首焉”。


《容斋随笔》:姑析其数端以为笑

殊不考子陵乃庄氏,东汉避显宗讳,以“庄”为“严”,故史家追书以为严光,后世当从实可也。
——《卷六 严州当为庄》

严州府的梅城,以最简单的游历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行走于梅州古城的那一条街道,在太阳炙烤下提前返回,没有登上严州府的城墙,没有发现梅花形之雉堞,走马观花之后匆匆返回。这是几天前的见闻,所见即所得,似乎对于梅城,对于严州,便已完成了一次造访。但是在念叨梅城以及严州的名字时,是有过略微的疑问:为什么那时叫严州?几天之后打开洪迈的《容斋随笔》,知道阅读至最后几张,看到这一则,才唤醒了前几日对严州之名疑惑的印象。

百科知识里说及这段历史:“宣和元年,升睦州为建德军节度。宣和三年,改睦州为严州,属两浙路,治建德,辖建德、寿昌、桐庐、分水、青溪、遂安6县。”在《容斋随笔》中,洪迈似乎也简单地说及了此次改名,本名睦州改为严州是在北宋宣和年间的是,改名的原因是方腊起义,但是为什么叫严州,这里似乎隐藏着一段文史故事。传统的说法,严州之“严”具有威严之义,改严州就是取了此义。但是洪迈并不同意这种说法,改名为严州关涉的是一个人物,那就是东汉的严光,也就是严子陵,“然实取严陵滩之意也。”这是一重考订,但这也不是最终的结果,洪迈再深入考察,严光本来姓的是庄,因为避讳汉显宗孝明皇帝刘庄的名字,把“庄”改为“严”,所以史学家便写成了严光,这是第二重考订,洪迈深入其中,发现的是存在着的客观史实,由此从严州之名引出了隐藏的故事,洪迈便在这一则随笔之后提出了“后世当从实可也”的观点。

从实对待,这便是洪迈实事求是的态度,而这也是他读书所得——简单游离梅城,走马观花于严州,对名字不深入探究,或者根本不是一种阅读的方式,而在洪迈的《容斋随笔》中发现的是读书之用。从使金受挫、罢官归家而开始创作,历经40余年始成的《容斋随笔》似乎就是一本写给读书人看的书,或者是一本写给没有深入阅读的读书人看得书,这也是一种所见即所得的阅读方式,但是从一点点的疑惑,到一点点的深入,再到一次次的重评、辨伪与订误,追求的“从实”的实践风格便慢慢显露。40年的写作时间,并非是因为这本书写作之困难,而是洪迈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点一滴中积累下来,在卷一中,他开宗明义了此书的写作方式和态度:“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记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读书不多”当然是谦虚,“意之所之,随即记录”是方法,这种即兴式的、随笔的记录方法重要的是“意之所之”——40年的积累,洪迈意到了哪些和严州之名一样的感悟?

没有关于写作目的的前言,短短几句话也是“随笔”风格的一种注解,但是简明的之语,随笔之记,所展开的是五集一千二百二十则的庞博世界,这里有政治通鉴、人物品评、稗史杂记、史论考辨、轶事遗闻,有职官选举、学校科试、典章制度、国计民生,动植物产,有经史掌故、诗词丛话、文章琐议、字韵训诂、碑帖器物,有天文地理、风俗节令、佛学禅理、医卜星相、灾祥术数……没有统一的编例,也没有清晰的条目,就是如洪迈自己所说是“随即记录”。比如第一卷所记,有关于乡邦掌故的欧阳询法帖,有关于父子同名的知识猎奇,有唐代宦官章兵开始的考证,有对于裴度卒年的考证,还有商榷格律、以诗证史、谈论诗艺等的内容,29则随笔已经呈现出内容广博的特点。但是书海拾贝式的随笔记录并非是良莠不分,并非是杂而糅之,一切可以被记之、思之、考据之、辩伪之,关键在有意,有意才能“意之所之”。

还是以第一卷为例,关于佛经中“半择迦”、六十四种恶口,关于乐天好用“黄纸除书”字、唐人重服章,都是读书摘录的知识点,所记是为了记录。但是29则中有很多却体现了洪迈的写作态度。第6则是关于端午的说法,“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为‘千秋节’。”八月五日为千秋节,之后指皇帝的诞辰,对此张说在《上大衍历序》上说:“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献之。”再引用《唐类表》中宋璟的《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的说法:“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由此洪迈认为,“然则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考查文本提出了千秋节和端午之关系,洪迈所得其实是打开了另一种可能:闻一多在《端午考》中引用了洪迈的这条随笔,以证“唐以前似乎任何一月的初五皆可称端午”——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洪迈所引的两则材料中的关键字都是“端午”,但是清编《全唐文》却作“端五”,而张富祥注说《容斋随笔》中说:“古人以每月初一为‘端’,初二即称‘端二’,依次则称初五为‘端五’,也不知何据。”

端午或实为端五,洪迈之所得本身也留下了一种意,而他这种意又为后人开启了意,如此大约是随笔的真正“意义”之所在。第一卷的《浅妄书》一则,揭示了《开元天宝遗事》关于唐代记载的谬误,“俗间所传浅妄之书,如所谓《云仙散录》《老杜事实》《开元天宝遗事》之属,皆绝可笑。”可笑之处在于,“《开天遗事》托云王仁裕所著,仁裕五代时人,虽文章乏气骨,恐不至此。”所以洪迈认为,“兴化军学刊《遗事》,南剑州学刊《散录》,皆可毁。”因为浅妄而毁之,这便是洪迈的态度,而这个态度在随笔中便成为了“姑析其数端以为笑”的一种实践,那么,洪迈所要笑的究竟是什么?笑之后是不是还有一种期望?

文人轶事是洪迈《容斋随笔》中记录较多的内容,第二卷中关于文人笔下的牡丹,他引用的是欧阳公《牡丹释名》:“牡丹初不载文字,唐人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咏花,当时有一花之异者,彼必形于篇什,而寂无传焉,唯刘梦得有《咏鱼朝恩宅牡丹》诗,但云‘一丛千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异也。”但是洪迈考察所读之书,却并非如书中所言,白居易有《白牡丹》一篇十四韵,有《秦中吟》十篇,“内《买花》一章,凡百言”,有讽谕乐府的《牡丹芳》一篇,“三百四十七字,绝道花之妖艳”,又有《寄微之百韵》、《惜牡丹》、《醉归盩厔》等和牡丹有关的诗作;另外,元微之有《人永寿寺看牡丹》诗八韵、《和乐天秋题牡丹丛》三韵、《酬胡三咏牡丹》一绝,又有五言二绝句;许浑也有诗:“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窠。”徐凝的诗:“三条九陌花时节,万马千车看牡丹。”这么多人写过牡丹,所以洪迈说:“唐人未尝不重此花也。”似乎在追问欧阳修之误。

同在第六卷,洪迈提出了关于仿作的问题,“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词,上薄《骚》些,盖文章领袖,故为可喜。”但是《七发》之后有许多的后继者,傅毅的《七激》、张衡的《七辩》、崔骃的《七依》、马融的《七广》、曹植的《七启》、王粲的《七释》、张协的《七命》构成了仿作的系列,洪迈认为,“规仿太切,了无新意。”但是,柳子厚的《晋问》用的《七林》之体,“而超然别立新机杼,激越清壮,汉、晋之间,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为什么柳宗元用“七发之体”不落窠臼,就在于能创新,从而一扫文坛华而不实的弊病。所以很明显,在同一卷中,洪迈追问欧阳修之误和褒扬柳子厚之创新,就在于抨击“诸文士之弊”,以一种求实的态度读书。

在《文烦简有当》一文中,洪迈针对欧阳修的在《进<新唐书>表》中所提出的观点阐述了自己的看法,欧阳修说:“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载史事较《旧唐书》为多,所用篇幅则较其为少,这是欧阳修对《新唐书》的肯定,但是“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是不是成为一种圭臬?洪迈的观点是:“夫文贵于达而已,繁与省各有当也。”他举例《史记·卫青传》,其中写到:“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而《前汉书》对此段史事的书写是:“校尉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封朔为涉轵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平侯。”《前汉书》比《史记》的五十八字省去二十三字,但是,“不若《史记》为朴赡可喜。”文章之烦简必须根据实际来,并非只有一条标准,在某种程度上这要是在批评《新唐书》,批评欧阳修。而在《<史记>世次》中,洪迈则对《史记》所载周代帝王世次进行了辨驳,《史记》中所写的稷、契都为帝喾之子,同仕于唐虞,“契之后为商,自契至成汤凡十三世,历五百余年。稷之后为周,自稷至武王凡十五世,历千一百余年。”但是疑点在于:“王季盖与汤为兄弟,而世之相去六百年,既已可疑,则周之先十五世,须每世皆在位七八十年,又皆暮年所生嗣君,乃合此数,则其所享寿皆当过曰岁乃可。”

洪迈:意之所之,随即记录

洪迈为此批评道:“其为漫诞不稽,无足疑者。”追问是为了求实,抨击是为了求实,考据是为了求实,“后世当从实可也”成为洪迈的一种治学态度。在文人轶事上,洪迈考证了关于李白的两则轶事,在《李太白》一则中,世俗的观点认为:“李太白在当涂采石,因醉泛舟于江,见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台。”洪迈考察了李阳冰的《草堂集序》和李华的《太白墓志》人为,“乃知俗传良不足信”,李白之死“盖与谓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而在《太白雪谗》一文中,洪迈也记录了传统的说法:“李太白以布衣入翰林,既而不得官。唐史言高力士以脱靴为耻,摘其诗以激杨贵妃,为妃所沮止。”但是在阅读了李白的《雪谗诗》一章,洪迈认为,“予味此诗,岂非贵妃与禄山淫乱,而白曾发其奸乎?不然,则‘飞燕在昭阳’之句,何足深怨也!”

文人轶事之外,洪迈对一些字词典故也进行了考证,最著名的当然是关于“宁馨”、“阿堵”等的意义。“举阿堵物却。”“何物老媪生宁馨儿?”一般认为“阿堵”指钱,“宁馨儿”为佳儿,但是洪迈否定了这些说法,他举例前辈诗中有“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有“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宋废帝之母王太后疾笃,帝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由此观之,“宁馨儿”怎么会是佳儿的意思?他认为,至今吴中人语言尚多用宁馨字为问,就像在问“若何”也,再举例刘梦得的诗:“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所以洪迈认为这才是宁馨儿的真正提议,而且,“以宁字作平声读。”洪迈也考察了“凤毛”一词:“宋孝武嗟赏谢凤之子超宗曰:‘殊有凤毛。’今人以子为凤毛,多谓出此。按《世说》,王劭风姿似其父导,桓温曰:‘大奴固自有凤毛。’其事在前,与此不同。”关于“米牛”的来历:“予观今吾乡之俗,募人耕田,十取其五,而用主牛者,取其六,谓之牛米,盖晋法也。”对于“不平则鸣”的疑问:“‘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然则非所谓不得其平也。”

除了文人轶事、字词典故之外,洪迈的求实态度体现在对史实的考证了,他从历代经史典籍中对政治制度、事件、年代、人物等进行了重评、辨伪与订误,提出了许多颇有见地的观点,更正了许多流传已久的谬误。在《张良无后》中洪迈将张良与陈平的历史命运进行0对比,提出了疑问:“平传国至曾孙,而以罪绝,如其言。然良之爵但能至子,去其死财十年而绝,后世不复绍封,其祸更促于平,何哉?”原因就在于张良说出了“养虎自遗患”的话,“此其事固不止于杀降也,其无后宜哉!”这无疑是一种咎由自取;历史典籍似乎把汉景帝称为“恭俭爱民”的贤君,但是洪迈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从博戏杀吴太子、七国之役下诏以深入多杀为功等事例而认为,“考其天资,则刻戾忍杀之人耳。”

实际上洪迈考察历史,并非仅仅在于辨析真伪,而是古为今用,提出他的政治主张。在《秦用他国人》中,他认为,刘国所用之人都是宗族及国人,而秦国却多用他人,所以洪迈提出观点:“卒之所以兼天下者,诸人之力也。”对比曹参和赵括,曹参之为相,“高祖以为可,惠帝以为可,萧何以为可,参自以为可,故汉用之而兴。”赵括之为将,“其父以为不可,母以为不可,大臣以为不可,秦王知之,相应侯知之,将白起知之,独赵王以为可,故用之而败。”洪迈感慨到:“呜呼!将相安危所系,可不监哉!”在《拔亡为存》中,洪迈举出许多以一己之力转危为安的典型,于是他发问:“以今准古,岂曰无人乎哉?”《汉祖三诈》中他记述了汉高祖的虚伪,“汉高祖用韩信为大将,而三以诈临之”,由此他认为丧失信用的可悲:“夫以豁达大度开基之主,所行乃如是,信之终于谋逆,盖有以启之矣。”《燕昭汉光武之明》中,洪迈举出了“田单复齐国,信陵君败秦兵,陈汤诛郅支,卢植破黄巾,邓艾平蜀,王浚平吴,谢安却苻坚,慕容垂挫桓温,史万岁破突厥,李靖灭吐谷浑,郭子仪、李光弼中兴唐室,李晟复京师”等有功之人,但是他们的命运还是“为谮人所谮”,所以洪迈认为平庸的君主不值得责备,真正可怕的是像“营营青蝇”一样的小人。

对历史事件进行考证,对历史人物进行评价,洪迈的随笔实则具有经世之用,而这种现实考量的意义则体现了他的儒家思想。《信近于义》等数条是对于阅读朱熹《论语精义》的随扎,但洪迈再《容斋随笔》中没有提及朱熹任何文字。“予切以谓义与礼之极,多至于不亲,能至于不失其亲,斯为可宗也。然未敢以为是。”在这里他指出了义和礼做到极致意味着真正人伦的丧失,只有亲近的人才是值得尊崇的,“能至于不失其亲,斯为可宗也。”在《刚毅近仁》中他提出了区分“近仁”“鲜仁”的关键:“刚毅者,必不能令色。木讷者,必不为巧言。此‘近仁’‘鲜仁’之辨也。”在《求为可知》中,洪迈批评了急切追求而为人所知的行为,“夫求之有道,若汲汲然求为可知,则亦无所不至矣。”引用《论语·里仁》的观点,“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重要的不是职位,而是本领;在《陈轸之说疏》中,洪迈提出了这样的观点:“战国权谋之士,游说从横,皆趋一时之利,殊不顾义理曲直所在。”在《忠义出天资》中则提出了忠义天姿说:“忠义守节之士,出于天资,非关居位贵贱、受恩深浅也。”《朋友之义》则强调了“朋友之义甚重”,只是历经本朝百年,“今亡矣!”

“今亡矣”是一种失望,而对于使金受挫、罢官归家的洪迈来说,自己所面对的不正是希望破灭的现实?但是用40年在阅读中积累,用40年“意之所之,随即记录”,不也正是对内心抱负的一种呼应?正如在《里仁》一则里所说,“仁之为道大矣,尚安所择而处哉?”

东京梦华录

编号:E25·2220421·1829
作者:[北宋]孟元老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20年07月第1版
定价:64.00元当当26.90元
ISBN:9787101146110
页数:816页

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采用笔记形式,记录了北宋,主要是徽宗政和、宣和年间东京汴梁的方方面面,从都城城门建制、主要河道桥梁到皇宫建筑,从皇城内外官署方位到城内主要街巷、店铺,从朝会郊祭等朝廷大典到婚嫁产育等民间习俗,从饮食起居到岁时节令,从歌舞百戏到市井百态,几乎无所不包,描绘了东京汴梁这座十一世纪上半叶最繁华的城市,是研究北宋都市经济文化的重要历史文献。《东京梦华录》撰成于南宋绍兴十七年,正是北宋灭亡二十年之际,所以书中也借记叙当年盛世繁华而一抒怅恨之情,因此在南宋偏安江南一隅、继而亡于蒙古铁骑的特殊时代背景之下,引发亡国之人的情感共鸣,南宋中后期出现的《西湖老人繁胜录》《都城纪胜》,以及宋亡之后追忆都城临安的《武林旧事》《梦粱录》等,均与其体例相承、手法相近、内容相仿,学界常将这些著作命名为“梦华体”,从这个角度而言,《东京梦华录》不失为一部开宗立派的著述。

先验唯心论体系

编号:B37·2220421·1828
作者:【德】谢林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7年08月第1版
定价:50.00元当当21.00元
ISBN:9787100023801
页数:317页

《先验唯心论体系》全书由“前言”、“导论”、正文六章和一个结束语组成。在前言中,谢林说明了他写作这部著作的目的。在“导论”中,探讨了“先验哲学”的概念、划分和官能,说明主观的东西是第一位的;提出美感直观是最高官能。正文的前两章是对先验唯心论原理的说明,第三章论述理论哲学,第四章论述实践哲学,第五章论述目的论,第六章论述艺术哲学,结束语是对整个体系的概述,它系统地阐述了“绝对”由主观到客体的变化过程。《先验唯心论体系》标志着谢林哲学体系的确立,是谢林阐述其“先验哲学”的代表作。全书把全部哲学表述为意识的发展,涵盖了从原始自我到理智直观、从理论哲学到实践哲学、从自然和目的论到艺术哲学的全过程,最后到达自然和精神的绝对同一性。谢林开创的这种思想和方法对黑格尔具有重要的范式作用,极大地推动了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


《先验唯心论体系》:自我意识是个坚固的立脚点

谁能对自己说出我字来,也就等于驾凌于客观世界之上,从外在的直观进入自己的直观了。
——《第一章 关于先验唯心论的原理》

自我说出自我,直观进入直观,这是知识的一种进阶表现,更是哲学活动的一个重要标志:当自己说出自我,他缘何凌驾于客观世界之上?被说出自我的自我是本源的自我还是个体的自我?说出自我的自我是经验的自我还是具有纯粹自我意识的自我?对应于直观,外部的直观是怎样一种直观?自己的直观又建立了怎样一种客体?

凌驾于客观世界之上,然后才是在说出我字之后展开自己,谢林无疑把自我对自我的认识看成是一种直观,而这种直观具有的是一种建立系统的动态性意义,“自我不是别的,只是一种把自身变成自己的对象的创造活动,即是说,它是一种理智的直观活动。”在理智直观中,自身变成了自己的对象,这种创造活动所建立起来的自我论是不是将主体的自我和客体的自我会合在一起?而这个客观的自我是自我的理智直观的对象,它必定是超越了纯粹的无意识客体,同样,把自我变成自己对象的主体也是具有理智直观的自我,它也不再只是一种外在直观的主体——当主体和客体在自我意义中完成了言说,谢林便完成了“关于先验唯心论的原理”的初步演绎。

其实这是一个把知识分为主体和客体、又将其会合成一体的过程,而会合本身就是就是完成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性构建,或者说,它们的同一性本身就具有先验性,关键是这种同一性如何让自己“对自己说出我字来”,也就是如何从外在的直观进入自己的直观中意识到自己,如何在凌驾于客观世界的同时展开自己?在这里,谢林其实就是区别了我思和我在的不同,在他看来,我思是“伴随着一切表象并维持它们之间的意识连续性的东西”,它是对表象里存在的主体的同一性进行反思,或者说,我思并没有摆脱一切表象活动,但是当表象被摆脱,当自我从根本上意识到自己,那么就演变成了我在——我在比我思作为更高的命题,它就是从表象的外在直观进入到了意识到自己的自我直观,而这种自我的直观就是理智直观,而理智直观“是一切先验思维的官能”,于是从外部直观到理智直观,从我思到我在,谢林完成了对先验思维的定义:“先验思维的目标正在于通过自由使那种本非对象的东西成为自己的对象”,由此,这里的自我意识就成为纯粹的自我意识,它所区别的就是经验意识,“纯粹自我意识是一种活动,这种活动处在一切时间以外,一切时间正是由它构成的;经验意识只是在时间和表象的连续系列中产生的意识。”

从主体和客体的直接同一性到摆脱了表象的自我意识,从我思到我在的转变,从外部直观到理智直观的活动构建,谢林演绎了先验唯心论,在他看来,演绎先验唯心论的意义,就在于为知识找到一个系统的构建,“先验唯心论独有的特点也正是这样,就是说,一俟得到承认,它就必须促使所有的知识宛然从头新生,重新检验早已认为是确定无疑的真理的东西,即使这种东西能够经得起检验,也必须至少通过检验使之以全新的形式和形态表现出来。”这里有一个预设,那就是在先验唯心论之前,所有的知识都陷在一种窠臼里,只有先验唯心论所体现的纯粹自我意识和我在,完成了知识的重生——那么,旧的知识体系为什么经不起检验?在《前言》中谢林开宗明义指出了知识体系遭遇的困境,“一个完全改变、甚至倒转了那种不仅支配普通生活、而且还支配绝大部分科学的世界观的体系,即使其原理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证明,也会在那些能够感到或真正看出其证明的明晰性的人们当中不断遭到非议。”在他看来,遭到非议就在于旧的知识体系“没有能力摆脱大堆具体问题”。

哲学研究善用的是最高的普遍性,具体事物当然应该消失在这种最高的普遍性里,所以如果知识体系无法摆脱具体问题和具体事物,那么研究最高普遍性的哲学就无法建立,但是先验唯心论却不是这样,在谢林看来,先验唯心论所建立的是关于哲学的“连续的序列”,并将全部哲学看成是不断进展的历史,在这个序列里最重要的就是自我意识,即“把自身变成自己的对象的创造活动”的意识,通过这一意识的活动,先验唯心论扩展成关于全部知识的体系,真正将其远离推广到主要知识对象的一切可能问题上,“无论这些问题是先前已经提出而没有得到解决的,还是通过这一体系本身才能构成和新出现的。”所以这个体系表现为依次提高自我直观的阶序,“自我费了特别的努力,通过这个阶序,才上升到了最高级次的自我意识。”

知识是一个体系,知识是一种活动,先验唯心论如何建立这个体系,如何表现为自我直观不断提高的阶序?先验唯心论当然是一种先验哲学,那么先验哲学的知识体系如何区别于普通知识?谢林从分析知识入手,一切知识都是以客观东西和主观东西的一致为基础,知识中所有单纯客观的东西,其总体就是自然,而所有主观的东西的总体就是理智或自我,当我进行认识时,知识活动本身就是将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统一在一起,这就是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性。在这里,谢林认为,“我们不能说二者当中何者居先”,但两者的概念却是相互对立的,而哲学的课题就在于说明两者的会合,所以必须先将同一性扬弃,于是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客观的东西成为第一位,那么和它一致的主观的东西就需要归附于它,这无疑就是自然哲学的课题,所以自然哲学的趋势就是“从自然出发而达于理智的东西”,也就是说把一切自然规律精神化,化为直观和思维的规律,最后对于自然来说,最高和最后的反映就是人,就是称之为理性的东西,“通过理性自然才破天荒第一次完全回复到自身,从而表明自然同我们之内认作是理智与意识的东西本来就是同一的。”

另一种则是主观的东西成为第一位的,那么与它一致的客观的东西就应该归附于它,这就是先验哲学,“把主观的东西作为第一位的和绝对的东西,从主观的东西出发,使客观的东西从主观的东西里面产生出来。”由此,自然哲学和先验哲学就发展成哲学两个可能的方向:或者使理智出于自然,或者使自然出于理智。谢林一开始就说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是永远对立的,对立才统一,同一性使它们都不具有居先的位置,他是在扬弃这种同一性时将知识分成了自然哲学和先验哲学,所以这种划分是一种成见,在谢林看来,先验哲学不是一种主观居先的知识体系,而是在超出成见中找出它的根源,这种对成见的超越就是先验本身的任务:“先验考察方式的本性只能是主观的东西把自己变成自己对象的一种持续不断的活动。”由此谢林认为,既然先验哲学的对象是主观的东西,所以它唯一的官能就是内在智能,而且主观的东西是自由创造出来的,与自然哲学将自然规律化为理智规律,从实在论得出唯心论不同,先验哲学则是把理智规律化为自然规律,从唯心论得出实在论。

先验哲学只是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的一种理论框架,也就是先验唯心论的原理所在。主观的东西和主观的东西拼凑在一起当然不能确立真正的知识,真正的知识是要主体和客体两个对立面的会合为前提,这种会合就是一种具有普遍中介的活动,这个普遍中介就是知识的唯一根据,谢林认为,“如果存在着一个知识体系,这个体系的原理就必须存在于知识本身以内。”所以这是一个“在知识之内寻找知识”的原理,既然先验哲学的唯一官能是内在智能,那么只是的这个出发点就必然是自我意识,所以谢林说:“自我意识是个坚固的立脚点”,而且自我意识本身就是一种知识,是最高最深的一种知识,“自我意识对我说来就成了一个独立的东西,成为绝对原理,不过不是一切存在的绝对原理,而是一切知识的绝对原理”,所有客观的东西也永远越不出自我意识之外去。

自我意识是坚固的立脚点,自我意识是一切知识的绝对原理,任何客观的东西都无法越出其外,这就是纯粹意识或真正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是主体和客体会合之物,那么必然,一种是自我,一种则是自我意识中的自我,自我意识中的自我是自我的对象,而且是一种创造了自我对象的活动,这便是直观,理智的直观——理智直观中的自我意识创造了自我,于是一切知识的原理就通过以下命题得到表达:自我=自我,它所指向的就是“我在”这个命题。但是在自我=自我的命题里,主客体具有的对立统一性是永远存在的,只是自我意识让这种对立统一成为一种创造性活动,而这种对立在我在意义上就变成了一个矛盾:当自我受到限定时,自我作为自我才是不受限定的;自我只有是不受限定的,才能受到限定——这就是观念的和现实的活动存在的矛盾,“现实的活动原来是力求无限进展的,但为了自我意识,又需要受到限定。”矛盾也意味着互为前提,而这种互为前提也表现为唯心论和实在论的矛盾上,“如果我只考虑观念的活动,我得出的就是唯心论,或者说,我便会断言限制纯粹是由自我设定的;反之,如果我只考虑现实的活动,我得出的就是实在论,或者说,我便会断言限制是不依赖于自我的。”只有同时考虑两者,将限制的观念性的理论哲学和限制的现实性的实践哲学结合起来,才能建立完美的先验唯心论体系。

理论哲学体现的是限制的观念性,谢林认为,哲学就是一部自我意识的历史,而自我意识就是去说明限制的观念性:这部自我意识的历史分为几个时期,第一时期就是从原始感觉到创造性直观,一开始,自我意识是不自由的,也是不自觉的,自我意识的活动也表现为一种无意识活动,之后自我在限制状态下变成一种自我直观,但是这种直观也只是一种感觉活动,再后来进入到了理智直观阶段,物质被看成了处于精神活动的平衡状态里的精神;第二个时期是从创造性直观到反思,这里的主要问题是自我何以会把自身认作是创造性的问题,也就是自我怎样能使它自身摆脱并超越它的创造的问题;第三个时期,则是从反思到绝对意志活动,在绝对意志活动中,自我意识所构建的知识完全来自我们本身而不是外部,所以它是彻底经验的,但又是完全先验的,自我意识的活动是观念的,同时也全然是现实的。

这是以先验唯心论为原则的理论哲学,而在实践哲学体系里,自我意识体现的是限制的实在性,这种实在性从自我意识为开端,它就是绝对的抽象,“只能从理智的自我决定或理智自己对自己的行动得到解释。”在实践层面,自我意识将自我作为自我,通过自我决定的活动为成为自己的对象,“自我决定”就是先验唯心论的自律,它指向的是理想,所以实践哲学里创造的自我是有意识的创造,但是自我作为客体,又是一种客观性的存在,是自我之外产生的行动,“另一种东西仿佛通过我们而行动着”——所以通过自我行动,主观的和客观的东西,有意识和无意识的东西达到了同一,它必定在直观中得到证实,这就是谢林所说的意识活动的合乎目的性,“有意识活动与无意识活动的会合便只能在一种虽不是被合乎目的地创造出来、但又合乎目的的产物中得到证实。”而这种得到证实的直观,就是先验唯心论为原则的目的论中的直观,“这种直观如果先加以断定,则只能是艺术直观。”

让有意识和无意识的东西达到同一性,让自由产物和自然产物统一,让主观和客观在自我意识中行动,唯有艺术活动才能完成这一使命,“在一切创造中,甚至在最普通、最常见的创造中,无意识活动与有意识活动都是共同发挥作用的;但是,只有为两种活动的无限对立所制约的创造,才是美感的、唯独天才能进行的创造。”所以,在谢林看来,美学中的天才就等于哲学中的自我——自我是最崇高的事物,是绝对实在,而且它自己绝不会变为客观的,“却是一切客观事物的原因”。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和艺术也建立了对应关系:理智直观具有的无可否认的客观性,就是艺术本身,哲学家在最初的意识活动中使之分离的东西就是通过艺术作品反映出来,所以艺术是哲学“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艺术对于哲学来说就是最崇高的东西,“在永恒的、原始的统一中,已经在自然和历史里分离的东西和必须永远在生命、行动与思维里躲避的东西仿佛都燃烧成了一道火焰。”

在此,谢林已经完成了先验唯心论的知识体系构建:从最初级、最简单的直观开始,自我意识在绝对同一体的分离中开始了一般自我直观的活动;然后自我通过其活动中所具有的的客观事物中的规定性进行自我直观,自我成为自身的客体;自我将进行感觉的自我变成自己的客体,包括主管东西也转化为客观东西,这种自我直观中一切的东西都是客观的,当然自我也是客观的;最后自我借以把自己直观为创造性自我的直观,这是一种合乎目的又是无意识地合乎目的的活动,创造出来的产物成为整个活动范围的计提。四种自我直观,四个发展阶段,这样理智的自我就完成了,它和自然成为并驾齐驱的存在。但是在继续行动中,自然被抛到了后面,纯粹客观的事物或直观的规律性变成了自我本身的对象,在这个过程中,直观通过意志活动成为了直观者的对象,“意志活动中的客观事物是直观本身或自然界的纯粹规律性;意志活动中的主观事物则是观念的、针对这种规律性本身的活动,而出现这种主观事物的活动,就是绝对的意志活动。”由此出现了最终意义的自我直观,它不受条件制约,它创造意识本身,它就是天才的作品,“最高级次的自我直观中的这样一种完全偶发的成分就是那种用天才概念所指称的东西。”

几何原本

编号:W41·2220421·1827
作者:【古希腊】欧几里得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20年06月第1版
定价:118.00元当当49.60元
ISBN:9787100183772
页数:945页

《几何原本》是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创作的一部数学著作,成书于公元前300年左右。《几何原本》全书共13卷,以第1卷的23个定义、5个公设和5个公理作为基本出发点,给出了119个定义和465个命题及证明,包括了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和初等数论的一些内容。在《几何原本》中,欧几里得总结了前人的几何知识和研究成果,用公理法建立起演绎的数学体系的最早典范,建立了定义和公理并研究各种几何图形的性质,从而确立了一套从公理、定义出发,论证命题得到定理的几何学论证方法,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几何学。《几何原本》是欧氏几何的奠基之作,它的出现,对西方人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标志着几何知识从零散、片断的经验形态转变为完整的逻辑体系,深刻影响到后世数学的发展,采用的演绎结构被移植到其它学科后也同样促进了这些学科的发展,但因受时代限制而存在部分证明有遗漏和错误、基础部分不够严密等明显的不足。

《存在与时间》读本

编号:B15·2220413·1826
作者:陈嘉映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9年06月第1版
定价:
ISBN:9787559814487
页数:336页

“从此时此地起,世界历史的一个新纪元已经开始,你可以说自己正处在它的起点。”这是《存在与时间》1927年出版后所获的一个评价。《存在与时间》是研读海德格尔的起点,也是其代表作,影响巨大而深广。此书的主要任务在于追问并解答两千年西方哲学目前遗忘了的根本问题——“存在”问题。这是专为中文读者呈献的改写本,编著者陈嘉映是我国有名哲学家,也是中文版《存在与时间》的译介者。他在改写过程中,力图尽量减少文字上人为的困难,而尽少伤及内容的深度和广度,只为达成一个很好简单的初衷——“为一本很值得读的书,提供一个读者能贯通阅读的本子”。陈嘉映认为,“大思想家筚路蓝缕,逢山开道遇水架桥,不能指望他们一下子就把思想之路处处建得规整,我们小学者把已经开辟的道路稍作修整,于自己,是一种学习,于读者,也算一件功德,至少比胡乱搭建自己的体系有益些。”

人类理解研究

编号:B36·2220413·1825
作者:【英】大卫·休谟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7年05月第1版
定价:25.00元当当10.60元
ISBN:9787100017978
页数:145页

《人类理解研究》是休谟的哲学代表作。休谟在书中阐述了他的基本哲学思想,提出了哲学史上的“休谟问题”。休谟问题涉及的是“关于事实与实际存在的推理”的问题,特别是关于因果联系的问题。这一问题通常亦称“归纳问题”,它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关于事实、实际情况的推理的可靠性问题,另一是其必要性的问题。休谟不但认为关于事实、现实存在的归纳推理是不可靠的,而且认为在实际上由前项到后项的过渡中,推理并不是必要的、必需的。他认为人们之所以认为某些东西之间存在因果联系,与其说是通过推理得出的结论,不如说是由于习惯。该书共12章,中心是通过对人类理解能力的研究,得出怀疑论和不可知论的结论。第1章为全书的绪论,表述“人性科学”的主张;第2章论述观念的起源;第3章论述观念联想三原则;第4章至第7章论述因果观念;第8章讨论自由与必然问题;第9章分析动物的经验;第10章和第11章批判神学理论;第12章阐明怀疑主义原则。


《人类理解研究》:习惯就是人生的最大指导

我们如果在手里拿起一本书来,例如神学书或经院哲学书,那我们就可以问,其中包含着数和量方面的任何抽象推论么?没有。其中包含着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的任何经验的推论么?没有。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它投在烈火里,因为它所包含的没有别的,只有诡辩和幻想。
——《第十二章 怀疑哲学》

习惯性地打开《人类理解研究》,是因为习惯性地需要阅读,习惯性地把自己放进文本的世界里,但是这是一种普遍的习惯性,特殊的习惯性在于,我必然要知道休谟哲学的影响力,要知道休谟的影响力,更是因为我习惯性地读过他的《人性论》。在普遍和特殊构成的习惯中,偏向产生了,会合出现了,而偏向和会和之前的经验似乎也看见了,但是为什么2018年阅读的《人性论》,现在却想不起来其中的论述?为什么经验不唤醒4年前的记忆?——这是一个阅读者的疑问,它是否构成了关于一律的原因是不是产生普遍性理解的“休谟问题”?

而当休谟将图书馆里那些没有抽象推论和经验推论的图都付之一炬的时候,是不是也陷入了自己所提出的“休谟问题”中?历史学、年代学、地理学和天文学的研究涉及的是特殊事实的推论,政治学、自然哲学、物理学、化学研究涉及的是物象的性质和因果的概括事实,神学一部分涉及特殊的事实,一部分涉及概括的事实,道德学和批评学涉及的是趣味和情趣的对象,在诸多研究之外,如果神学书和经验哲学不涉及抽象推论,也不是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经验的推论,为什么要将它们投入烈火中?为什么它们所包含的只是诡辩和幻想?那么当休谟自己的《人性论》“从机器中一生出来就死了”,无声无臭中不曾刺激起一次怨言,是不是休谟也该将其焚烧?即使将《人性论》的第一部分重新进行书写,是不是也难逃“不幸”的命运?

“不过我的天性原是愉快的、乐观的,所以在受了打击之后不久就恢复了常态,而且在乡间热烈地从事研读。”这是休谟的乐观,作为一个“和平而能自制,坦白而又和蔼,愉快而善与人亲昵”的思想家,休谟或许不在建立仇恨中重新找到自己著作的价值,那种乐观、愉快的天性是不是休谟所说的“人类理解的本性”,是不是面对不幸还能在经验世界建立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不是他认为不是诡辩和幻想就能得到他人的真正理解?——“休谟问题”似乎涉及了休谟自己的难题,涉及了200年后阅读者的疑问,那么,在关于人类理解的研究中,休谟如何找到关于经验的答案?

要把没有抽象推论和关涉事实和经验的推论的神学书和经验哲学书投入烈火中,这不是休谟对于神学或哲学的否定,而是对于先验主义的驳斥,因为在他看来,先验论最后变成了诡辩和幻想,变成“虚妄假混的哲学”。所以要在图书馆中获得知识,开展研究,就必须回到人类理解的本性上,而人类理解所研究的对象在他看来就只有两种,一种是观念的关系,另一种则是实际的事情,几何、代数、三角诸科学属于前者,它们是包含着数和量方面的抽象推论,“任何断言,凡有直觉的确定性或解证的确定性的,都属于前一种。”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经验的推论自然是关于实际的事情,它和抽象推论的确定性不同,“各种事实的反面总是可能的”,而且反面的推论和事实本身也并非处在矛盾中,“太阳明天不出来”这个命题和“太阳明天要出来”这个断言,都是可以理解,都不存在必然的矛盾,而不管是事实本身还是反面的可能,关于它们的推论似乎都是建立在因果关系之上,也就是说,因果关系基础上的实际的事情,“超出我们记忆和感官的证据之外”。

因果关系其实关涉到人类理解的观念问题,在提出这个因果关系上的推论之前,休谟考察了几种不同的精神哲学,区分了知觉的类型,从而提出了观念的起源学说。休谟认为人类的研究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把人看做“在大体上是生而来行动的”,他的举止是受到趣味所影响的,他追求一样东西或者避开一样东西,都隐含着他对物象价值的判断,有善和恶的区分,在这种区分中,因情趣而导致的行为就被规范起来;另一种研究方法则是把人当做是一个有理性的东西,从他具有的理解力出发类培育他的举止,也就是考察他的人性,从而规范我们的理解,刺激我们的情趣,并使我们赞成或责斥某种特殊的对象、行动或行为。休谟认为,前一种行动派体现的是轻松而明显的哲学,后一种“理解派”则是精确而深奥的哲学,前一种被人广泛地接受,是因为在现实中更具实用性,后一种则因为需要推理所以被排斥。

不同的哲学流派具有不同的研究方法,这一切都基于人是一个有理性的动物,但是在关于人的理性上,休谟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如果仅仅将人理解为有理性的动物,那么人类理解的范围可能太过狭窄,他认为人不仅仅是一个理性动物,还是一个社会动物,还是一个活动的动物,所以,“自然似乎指示给我们说,混合的生活才是最适宜于人类的,它并且秘密地警告我们不要让这些偏向中任何一种所迷惑,免得使他们不能适合于别的业务和享乐。”在这个意义上,休谟是把人又当成了自然的动物,一个人想要成为哲学家,那么在所有的哲学思维中“仍然要做一个人”。必须具有关于人的哲学思维,就是要人具有理解的本性,“由精确而抽象的哲学所产生的一种重大的利益,就是这种哲学对于浅易近人的哲学所有的那种补益。”而这就是休谟所说的真正的哲学,它的意义就是消灭虚妄假混的哲学,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懂得了深奥的研究和明白的推论,将真确的事理和新奇的说法调和在一块,就是一种幸福。

要实现这种幸福,需要的是在人类理解上建立真正的哲学,而人类的理解涉及的是观念的关系和实际的事情——在考察观念的起源中,休谟将人心中的知觉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感受到的感觉的知觉,它是强烈的,活跃的,是所见所听所触所爱所憎所欲,它就是一种印象;另一种则是“把感觉唤在记忆中”,它表现为记忆和想象,它们是可以摹仿或摹拟感官的知觉,和强烈的、活跃的印象隔着一层,这就是思想或观念,看起来思想可以自由驰骋,但是休谟认为,思想中的一切材料都是来自于直接的感觉,它只是通过意志将其混合和配列,而这种混合和配列在观念意义上就表现为联系的原则,它是相似关系,是接近关系,是原因或结果。无论是观念的关系还是实际的关系,其中都有因果关系,而因果知识的获得,就必须研究人类理解的本性,休谟直接给出了答案:“这种关系的知识在任何例证下都不是由先验的推论得来的;这种知识所以生起,完全是因为我们根据经验,看到某些特殊的物象是恒常的互相联合在一块的。”

这个答案就是休谟在这本书上提出的观点:“因果之被人发现不是凭借于理性,乃是凭借于经验”,当然不把理性和经验处在对立关系上,比较委婉的说法是:“我们的理性如果不借助于经验,则它关于真正存在和实际事情也不能推得什么结论。”这个结论的提出当然会被人质疑,休谟用怀疑论者的口气提出的问题是:“由经验而得的一切结论其基础何在?”而这也正是“休谟问题”的一种表达:经验往往意味着过去,它是对过去事物“直接的确定的报告”,只限于所认识的那些物象和认识发生时的那个时期,所以“休谟问题”就变成了:“但是这个经验为什么可以扩展到将来,扩展到我们所见的仅在貌相上相似的别的物象”?从过去扩展到将来,必定是一种推论,一种推论是解证的,它涉及的是各观念的关系,另一种推论是或然的,涉及的是实际的事实或存在,解证的观念是可以生出相反的可能性的,而或然只涉及出现的事实,那么在解证和或然的推论中,休谟问题如何会有一个关于经验可以扩展的答案?在这里休谟又为这个问题设置了前提:“根据经验而来的一切推断,都假设将来和过去相似,而且相似的能力将来会伴有相似的可感的性质”。

将来和过去相似,所以经验的推断都可以成立,似乎这是一个因就是果,前提就是结论的论断,休谟是不是也陷入了自我设置的循环中?为此休谟提出了人心中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习惯或惯性,“因为任何一种动作在屡次重复之后,如果产生了一种偏向,使我们不借理解的任何推论或过程,就容易来再度重复同样动作,而我们总说那种偏向就是习惯。”从一个物象到另一个物象,从过去的事实到将来的事实,两个物象“恒常会合”,就是被习惯所决定的,而习惯自然就是经验的产物,也就是说,根据经验来的一切推论,都是习惯的结果,而不是理性的结果,“习惯就是人生的最大指导。”反证如下:如果没有经验的影响,除了发现呈现于记忆和感官的事情之外,就完全不知道别的事情,因为不再会有推论;没有经验的影响,也将永远不会知道用自己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因为因果律被取消了;没有经验的影响,我们将永远不会用我们的自然能力产生任何结果,因为恒常会合消失了——“如果这样,一切行动都会立刻停止,大部分的思维也会停止。”

在这个意义上,经验构筑了习惯,习惯产生了偏好,偏好具有的因果,使得两个物象恒常会合,而这个恒常会合便成为了必然,那么解证和或然的推论是不是也是一种经验下的必然?休谟认为,可然性来自于机会,当机会增加,优势也会增加,最终超过了相反的机会,可然性也便按照比例增加起来,“机会的本性也正在于使其中所含的每一个特殊事件都成为完全相等的。”同样,原因方面的可然性和机会方面的可然性一样,它在经验中不断增加,最后,可然性“几乎成了确定性”。同样,在观念中有一种叫做“必然的联系”,它是意志通过命令达到的结果,但是,观念是印象的摹本,那么考察观念的必然联系就必定要考察观念的源头——印象,而印象之获得,就是经验使然,另一方面,意志的命令也是从经验而来,所以休谟得出结论,“在实际的事实和存在方面,我们的一切推论都是建立在这种关系上的。”

经验建立起了物象之间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成为了恒常会合,而原因就是“被别物伴随着的一个物象”,“凡和第一个物象相似的一切物象都必然被和第二个物象相似的物象所伴随。”当原因出现之后,习惯性的转移将人心移到了结果的观念上,由此原因和结果就建立了关系,因果关系的确立,“必然联系”就成为可能甚至成为必然。所以,原因和产生的结果,都是经验使然,而经验就成为相似物象恒常会合在一起的那个“一律”,“在自然作用中,相似的各种物象是恒常会合在一块的,而且我们的心也被习惯所决定,由一种物象的出现来推断另一种的存在。这两种情节就是我们认定物质所具有的必然性的全部本性所在。”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会有偶然发生,休谟也举例说,一个殷勤有礼的人可能会骂人,一个愚蠢的人有时会有异常敏捷的行动,他的确将其说成是偶然,“一般的人性在某种范围内是不恒常、不规则的。”但是这都是表面现象,有礼貌的人发怒可能是“因为他牙痛或没有吃饭”,愚蠢的人异常敏捷,“那或者是因为他偶然遇到一件幸运事情”,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一种内部原则和动机,只有它们是在一律的方式下动作的,也就是说,表象的偶然也有一个必然的规则所支配。

由人而科学,也是必然的一律所支配,“我们不论从事于一种科学或一种行为,我们都不能不承认必然的学说,都不能不承认由动机到有意动作的这种推断,都不能不承认由品格到行为的这种推断。”休谟反问道:如果不是按照人类的经验来相信历史家的真实,那么历史将会变成什么?如果法律和政府对于社会没有恒常一律的影响,政治学如何成为科学?如果特殊的性格没有可以产生情感的力量,情感在行动上没有恒常的作用,那么道德的基础又在哪里?如果诗歌和小说中各种角色的行为和情感不符合身份和环境,我们又有什么权力来批评作品和作者?从原因到结果的必然性,一律下的恒常会合,其实休谟强调的就是物象之间的相似性关系,相似关系之所以成为一种确定,就是因为经验,而经验就是一种自然法则。

在回答了“休谟问题”之后,休谟对神学和怀疑哲学发出了挑战。在他看来,所谓的神迹是不存在的,它是对自然法则的破坏,因为在经验的意义上根本不会产生神迹,“一种恒常一律的经验既然是一个证明,因此,根据事情的本性说来,这里就有一个直接而充分的证明,来反驳倒任何神迹的存在。”但是神圣的宗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是信条的基础上建立的,而不是在理性上建立的,宗教和哲学具有的是智慧、仁慈,它无法提供社会行为的规范,也不能通过假设推测任何新事物、预言任何事情。对于怀疑哲学,休谟认为一种怀疑主义是“先于一切研究和哲学的怀疑主义”,笛卡尔就是用这种怀疑主义防止错误的发生和仓促判断,休谟认为,“笛卡尔式的怀疑如果是任何人所能达到的(它分明是不能达到的),那它是完全不可救药的。而且任何推论都不能使我们在任何题目方面达到确信的地步。”还有一种怀疑论,这种观点认为物象的一切可感的性质都只是此等的性质,只是心中的知觉,并不存在与外物本身,对物象的理解自然只是知觉。

怀疑论者,不管是通俗的还是哲学的,在休谟看来,都认为人类的理解天生是脆弱的,不同时期人们所怀的意见是矛盾的,在一个人的不同时期判断也是有差异的,甚至各人的意见和信念都是不断冲突的,所以怀疑论者认为必须消灭人类的理性,反对抽象推论和关于实际事实与存在的推论,他们把世界看成是一种或然性的存在。休谟坚持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只要是通过原因推知结果,或者通过结果推知原因,在因果关系上的论证,就一定是在经验意义上的,因为如果是先验地来推论,相似性被取消,一律被取消,就不会有新的事物,“石子的降落也许会把太阳消灭了,人的意志也许可以控制住行星的运转。”只有经验,可以从一件事物推测另一件事物,只要经验,才能得到因果的知识,也只有经验,才能才能建立人类理解的大厦。

海国图志(1-4册)

编号:H68·2220413·1824
作者:[清]魏源 编著
出版:岳麓书社出版社
版本:2021年08月第1版
定价:498.00元当当210.20元
ISBN:9787553812656
页数:2245页

《海国图志》是魏源受林则徐委托而编著的一部介绍世界地理历史知识的综合图书,它以林则徐主持编译的不足九万字的《四洲志》为基础,广泛搜求,加以扩编而成,到1852年扩充至百卷,内有八十幅全新的世界各国地图,使当时的中国人得以“开眼看世界”。全书详细叙述了世界舆地和各国历史政制、风土人情,主张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魏源为什么要编撰此书呢?在《海国图志》一书的序中,他讲得非常清楚:“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海国图志》征引中外古今近百种资料,系统地介绍了西方各国的地理、历史、政治状况和许多先进科学技术,如火轮船,地雷等新式武器的制造和使用。所记各国气候、物产、交通贸易、民情风俗、文化教育、中外关系、宗教、历法、科学技术等,都超过了前书。所以有人誉《海国图志》为国人谈世界史地之“开山”。本书以咸丰二年古微堂重刊定本百卷本为底本,参校多种其他版本。


《海国图志》:师夷长技以制夷

欲制夷患,必筹夷情。
——《筹海篇》

从弃笔从戎,到参谋前线战事,再到奋笔疾书;从初成的50卷,到增补为60卷,再扩充到百卷本——魏源和《海国图志》都完成了一种转型,到1852年,包括14种历代史志、70余种中外古今各家著述、各种奏章以及搜集的材料、自己的考证的《海国图志》终于完成,成为近代史上最早一部由国人自己编写的有关世界各国情况介绍的巨著。此时,距离1840年英国侵略者以坚船利炮打开国门发动鸦片战争只有12年,无疑,魏源著述《海国图志》看起来更多是为了一种“近利”的目的。王茂荫阅读此书后,认为《海国图志》“于海外诸国疆域形势,风土人情,详悉备载,而于英吉利为尤详。”书中所介绍的守之法、战之法、款之法,“无不特详。”所以他在《请刊发海国图志并论求人才折》中就呼吁要重新刊印,“使亲王大臣家置一编,并令宗室八旗以是教,以是学,以是知夷难御非竟无法之可御,人怀抵制之术而日兴奋励之思,则是书之法出,而凡法之或有未备者,天下亦必争出备用,可以免无法之患。”当时的左宗棠也在《重刻海国图志叙》中说:“鸦片之蛊,痈养必溃,酒后益酲,先事图维,罂粟之禁不可弛也。”

无论是王茂荫认为“使亲王大臣家置一编,并令宗室八旗以是教,以是学”,还是左宗棠“窃有俟于后之读是书者”,都指出了《海国图志》的现实意义。但是魏源著述此书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一时之需,他在《海国图志原叙》中介绍了写作此书的真正目的,“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此书是因为“以夷攻夷”而作,因为“以夷款夷”而作,但是最终的目的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师夷长技以制夷是魏源开拓视野的一次宣言,更是当时中国和世界对话的开始,其本身的逻辑有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便是“夷长技”的客观存在,也就是说用鸦片战争打开国门的侵略者本身存在着高于中国之技,这是对世界形势的一种判断;第二个维度便是面对“夷长技”的态度,那就是“师”,师便是效法,便是学习,便是取长补短,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有“师”的态度尤为可贵;而这种态度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上,具有明确的任务,那就是“制夷”,以夷攻夷是当时摆在中国面前的任务,以夷款夷也是中国面临的现实,而最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必须战争侵略者的“制夷”——“长技”是夷之存在的客观现实,“师”是一种学习的态度,“制夷”是最终要取得的成效,“师夷长技以制夷”魏源的这一宣言构筑了中国和世界对话的三层维度。

在三层维度里,如果说“制夷”立足于长远,是一种战略性的目的,那么“师夷长技”则是面对现实的迫切需求,是一种战术要求:对于夷之长技,要如何学习?要学习什么?《海国图志》在文本意义上本身就具有“师”的特征,在《海国图志原叙》中,魏源介绍了此书征引的材料,一是前两广总督林则徐所译的《四洲志》,第二则是历代史志及明以来的岛志,第三种材料则体现了“师”的意义,它们是葡萄牙人玛吉士的《地理备考》、美国人高理文的《合省国志》,另外还有《外国史略》《欧罗巴洲总记》等篇章,这些外国人的著述被魏源引用,就是一种学习的态度,“而《地理备考》之《欧罗巴洲总记》上下二篇尤为雄伟,直可扩万、古之心胸。”所以对于《海国图志》来说,开创新的意义首先在文本的选择上,“何以异于昔人海图之书?曰:彼皆以中土人谭西洋,此则以西洋人谭西洋也。”“以西洋人谭西洋”更为直接,也终结了自我封闭的体系,魏源认为,加上夷图、夷语,此书“钩稽贯串,创榛辟莽,前驱先路。”

在文本意义上还有另一个具有开创性的标志,那就是图表的使用,正如书名一样,对于各国的介绍,首先就是“图志”,“始知不披海图海志,不知宇宙之大,南北极上下之浑圆也。惟是诸志多出洋商,或详于岛岸土产之繁,埠市货船之数,天时寒暑之节。而各国沿革之始末、建置之永促,能以各国史书志富媪山川纵横九万里、上下数千年者,惜乎未之闻焉!”图表呈现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世界,也把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具象化。《海国图志》卷三集中展示了各种地图,其中有《东南洋各国沿革草图》《西南洋五印度沿草图》《小西洋利未亚洲沿革图》《大西洋欧罗巴各国沿草图》等大洋大洲的总体地图,也有《汉魏唐西域沿革图》《元代疆域图》等历史流变图,更有《地球正背面全图》等全域世界地图,而在微观展现上,更是不同角度的地图,比如关于朝鲜,有《朝鲜国北界图》《朝鲜国中界图》《朝鲜国南界图》等,关于俄罗斯有《俄罗斯国全图》《亚细亚洲内俄罗斯国图》等,可以说图无巨细,宏观和微观展现了更为丰富的世界图景。

地图之外,还有器物图,有火轮船图、火轮舟车图、铸炮铁模图、炮圈图、西洋低后曲折炮台图、西洋圆形炮台图、润土炮台图、攻船水雷图等等,图中还详细记述了武器的尺寸数据。另外还有各类表,卷七十一是《南阳西洋各国教门表》,列举了各国宗教;卷七十二是《中国西洋历法异同表》,呈现出中西方立法的异同;卷七十三是《中国西洋纪年通表》,以对照的方式详述了同一时间中外纪年的不同,比如汉哀帝元寿二年庚申冬至,即西洋耶稣降生,而大清道光二十一年为西洋千八百四十一年。图表之运用,对于《海国图志》来说,也是填补了空白,“古有表沿革,无图沿革者,图经表纬,图横表纵,左之右之,互相体用。然以表书史所习、足目所及之中国可也;以表侏离不经、汗漫莫穷之外国,则表自表、图自图,自非专门之士,鲜不一龃而一龉,千殽而千赜矣。”魏源认为这样的编写体例就是为了取得更大的功用,“又图以经之,表以纬之,博参群议以发挥之。”

图表成为“师”的经纬,那么,《海国图志》如何在“师”中真正发挥作用?魏源面对有人对这本书是否具有“制夷”作用的疑惑,他认为,“曰:唯唯,否否!此兵机也,非兵本也;有形之兵也,非无形之兵也。”《海国图志》是兵机,是有形之兵,而更重要的是兵本,是无形之兵,这就需要解决人心之积患,“非水,非火,非刃,非金,非沿海之奸民,非吸烟贩烟之莠民。”人心之积患就是“愤与忧”,所以魏源提出了去除人心之患的方法论,“去伪、去饰、去畏难、去养瘫、去营窟,则人心之寐患祛,其—;以实事程实功,以实功程实事,三年而蓄之,网临渊而结之,毋冯河,毋画饼,则人材之虚患祛,其二。寐患去而天日昌,虚患去而风雷行。”人心之患需要人才,需要做实事、建实功的人才,而人才之所得,就在于有“师”的态度,有正确的学习方法,就在于能站在世界的角度考察中国之形式——而这又必须回到“师夷长技以制夷”最关键的部分:“师夷长技”。

如何“师夷长技”?魏源在通篇《海国图志》里,其实将“师”的内容分成几个层次。第一种层次当然是对世界的了解,《海国图志》编写世界各国地理、风俗、物产、气候、宗教、历法,便是此种目的,它将中国从孤立状态解放出来,从东南洋到西南洋,从小西洋到大西洋,从北洋到外大西洋,从亚细亚洲到利未亚洲,从欧罗巴洲到墨利加洲,呈现了地球各国的历史和总体面貌。而要在海国中建立“师”的态度,魏源又细分出不同的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器的层次,这个层次集中在对西方各国先进科学技术的介绍,如火轮船,地雷等新式武器的制造和使用,从第八十五卷开始,魏源更是辑录了国人对这些武器的介绍,安庆府监生方熊飞写有《请造战船疏》:“战船之修,宜及此时,亡羊补牢,三年蓄艾,未为迟也。迨夷匪荡平,即以此船巡洋缉盗,武备张而不弛,遐方畏而胥怀,长治久安,在此一举。”靖逆将军奕山等的《造炮工价难符例价疏》上云:“查军营器械必须整齐,枪炮必须坚利,方足以壮军威。办理防堵善后,炮械尤须制造精良。”除了这些奏折文书之外,还有造船、火轮、铸炮等的实用性技术介绍。

在器的层次之上,则是术的介绍,而魏源的《筹海篇》便是战术的阐述。《议守》则专论守的意义和方法,在他看来,“自夷变以来,帏幄所擘画,疆场所经营,非战即款,非款即战,未有专主守者,未有善言守者。”守的意义何在?“不能守,何以战?不能守,何以款?”魏源提出的观点是“以守为战”“以守为款”:“以守为战,而后外夷服我调度,是谓以夷攻夷;以守为款,而后外夷范我驰驱,是谓以夷款夷。”所以守是关键,他认为守的策略有二:“一曰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二曰调客兵不如练土兵,调水师不如练水勇。”为什么不直接在海口抵御?甚至为什么不直接在外洋制敌?魏源认为,不管是海口还是外洋,都是以已之短攻其之长,其效果适得其反,所以要达到“奇功”,就必须守住内河,“是口门以内,守急而战缓,守正而战奇,口门以外,则战守俱难为力。”

魏源关于守的战术思想是一种诱敌深入,“故曰守远不若守近,守多不若守约,守正不若守奇,守阔不若守狭,守深不若守浅。”他从浙江、广东、福建、江苏等地作战的实例来说明他的战术思想;同时,他认为在守中要贯彻纪律意识,要出奇制胜,“节制纪律不可败,坚壁清野不可犯,正也;出奇设伏,多方误敌,使不可测,奇也。”要人和,“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甲非不坚利也,委而去之,是器利不如人和也。”在关于守的论述中,魏源还从具体现实出发,提出了用兵贵在调兵的主张,“调兵者,选调本省之兵而已;募兵者,选练本省之人而已。远调不如近调,远募不如近募。”

魏源:钩稽贯串,创榛辟莽,前驱先路。

而在《议战》中,魏源认为只有在守之固的基础上才能外攻,“内守既固,乃御外攻。”而攻又分为陆攻和海攻:陆攻重点在印度,海攻则“莫如佛兰西与弥利坚”,而攻就在于武器的精良方法之得当,“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在《议款》中,魏源则考察了中国“款夷”的原因,“故知洋钱流入内地,皆鸦片未行以前夷船所补之价;至鸦片盛行以后,则绝无货价可补,而但补烟价,洋钱与纹银皆日贵一日矣。”以夷款夷是事变之后的举措,魏源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故不款于可款之时,而皆款于必不可款之时,此机会可乘不乘者四。”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杜绝鸦片的危害。但是不管是守还是战,或者款,都是一种战术需求,而真正“师夷长技”需要的是一种战略思想,而这种战略思想便是对形势的判断。

“欲制夷患,必筹夷情。”夷情就是对夷本身的了解,也是对各国“制夷患”的经验分析,更在于从世界的形式分析制约之法。当时的夷重点就是指英吉利,在《海国图志》中,魏源辑录了《英吉利国总记》《英吉利所属斯葛兰(岛)[地]附记》《英吉利所属爱伦国附记》《英吉利国广述》,还增补了新加坡人所撰的《英国论略》:“英吉利国,乃海中二方屿也。其南大岛曰伦墩国,北岛曰苏各兰国,两国共名英吉利。”还引用了歙叶钟进蓉塘选录在《寄味山房杂记》中的《英吉利国夷情记略》:“英吉利不见《明史》,入本朝始通于中国。考地图,在中国西北百余度。其国东西马行约二日,南北六日。余地散处各州岛屿,与邻国分市,相距有数万里者,悉航海以通往来。”当然这些也都是对其地理和历史的描述,魏源选录这些文章的目的便是指出英吉利崛起的原因,“至显利七代王(亨利七世建立英国都铎王朝),娶依来西白剌为国郡,始革世袭之职,皆凭考取录用,开港通市,日渐富庶。遂为欧罗巴大国。”然后从职官、军伍、政事、王宫岁用、杂记等方面进行考察,全面梳理了英吉利的“夷情”。而在《大西洋欧罗巴洲各国总叙》中,魏源指出了认识夷患的重要意义,“人知鸦烟流毒为中国三千年未有之祸,而不知水战、火器为沿海数万里必当师之技;而不知饷兵之厚、练兵之严、驭兵之纪律,为绿营水师对治之药。”为此,他提出了自己的制夷之法,“塞其害、师其长,彼且为我富强;舍其长、甘其害,我乌制彼胜败?奋之!奋之!利兮害所随,祸兮福所基,吾闻由余之告秦缪矣。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师外夷者,外夷制之。”

而在“制夷患”中,魏源结合各国的历史和做法,总结了它们的经验。越南在“安南光中王冲幼被篡事”之后,光中王既感谢欧罗巴的扶佐,又羡慕欧罗巴的兵法,“遂仿造兵船、火器,训练国兵。”从越南的兵制、兵船、军制介绍之后,魏源认为,“以现有炮船三百艘,大兵船一号,在阿细亚洲诸国,罕与匹敌,是以兼取安南、东京及干波底阿国,并合三国而统一之。”而缅甸在乾隆三十四年的老官屯之役中,“专以大木立栅自环,为不可败,有时英吉利兵亦为所遏。”由此魏源认为,“故上兵之纪律敌莫能御,中兵之纪律敌莫能侮。”从缅甸抗拒夷兵之法“知我之所以守”,从安南扎船之术“知我之所以攻”。在介绍外大西洋弥利坚国的历史时,魏源认为,“弥利坚国非有雄材梟杰之王也,涣散二十七部落,涣散数十万黔首,愤于无道之虎狼英吉利,同仇一倡,不约成城,坚壁清野,绝其饷道,(遂)[逐]走强敌,尽复故疆,可不谓武乎!”而且在建国后,弥利坚国开始了变,“一变古今官家之局,而人心翕然,可不谓公乎!议事听讼,选官举贤,皆自下始,众可可之,众否否之,众好好之,众恶恶之,三占从二,舍独徇同,即在下预议之人亦先由公举,可不谓周乎!”

“故不悉敌势,不可以行军;不悉夷情,不可以筹远。”所以在对各国地形的介绍中,魏源更是贯彻“筹夷情”的形势判断。在《西南洋五印度》中,魏源分析了五印度的战略性地位:东印度是英夷驻防重镇,又与当时中国的属国缅甸、廓尔喀邻近,“故英夷之逼中国,与中国之筹制英夷,其枢纽皆在东印度。”南印度“有佛兰西、弥利坚、葡萄亚、荷兰、吕宋(指占领马尼拉的西班牙)各国市埠环列”,英吉利在此有鸦片产地,所以魏源认为,“故我之联络佛兰西、弥利坚及购买船炮,其枢纽皆在澳门与南印度。”中印度是英吉利和俄罗斯相拒之所,中间隔着即兴都库什山,“故我之联络俄罗斯,其枢纽在中印度。”所以综合来看,五印度的战略地位特别重要,“不悉东印度之形势,则不知用廓夷,虽有犄角捣批之策而不敢信也。不知南印度之形势,则不知用佛兰西、弥利坚,欲行购造兵船之策而未由决也。不知中印度、北印度之情形,则不知联俄罗斯,方询俄罗斯国都与英夷国都远近,不知其相近者在印度边境,而不在国都也。”《海国图志》始终贯穿着这样一种战略思维,“志西南洋实所以志西洋也。”“今志小西洋,实所以志大西洋也。”“志北洋亦所以志西洋也。”而志西洋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故今志于英夷特详。志西洋正所以志英吉利也。”

从器到技再到形,魏源“师夷长技”的思想在战术和战略上形成了统一,无疑,身为地主阶级改革派的魏源,在其思想中还存在着中国中心说,在《中国西洋纪年通表》中,魏源认为,“自生民以来,际天所覆,大一统之国惟中国。”在这大国之外,则是九夷八荒——将西方侵略者成为“夷”,本身就是一种对外敌的蔑称。但是魏源以“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态度,打破了国人孤陋寡闻的状况,打开了通向世界的大门,他所提出的“以守为战”、“以逸待劳”“诱其深入”、“坚壁清野”、“出奇设伏”、“水陆夹攻”、“草木皆兵”等战术思想,更是为当时如何对付敌夷提供了方法论。但不管是魏源还是《海国图志》,只是那个时代的灵光一现,从器到技再到形,却最终没有能形成“道”,也未能走出宿命,正如左宗棠所言:“异学争鸣,世教以衰,失道民散,邪慝愈炽,以儒为戏,不可长也。”

迟到的挽歌

编号:H77·2220319·1823
作者:吉狄马加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0年05月第1版
定价:58.00元当当24.20元
ISBN:9787544782777
页数:284页

吉狄马加,中国当代诗人,曾获中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郭沫若文学奖荣誉奖、庄重文文学奖等。《迟到的挽歌》收录吉狄马加近年来创作的新诗,既有对父亲的挽歌、对民族的赞歌,也有对自我存在的剖白、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值得一提的是,本书收录的诗歌中还包括创作于抗击新冠疫情期间的诗歌,如《裂开的星球》《死神与我们的速度谁更快》。在文论性散文中,收录了包括演讲、致辞、序言、评论、对谈等在内的多篇散文,内容以文论为主。在这些散文中,吉狄马加谈论文化的异同、诗歌的意义和文学的力量,聚焦诗歌和文学,记录了吉狄马加在多年阅读和创作历程中的思考和收获。除此之外,还收录了吉狄马加亲手绘制的数十幅插画。这些插画线条气息、色彩鲜明,充满了彝族风情,是吉狄马加“彝人歌者”身份的深切体现。本书为“文学共同体书系·中国当代多民族经典作家文库”之一种。


《迟到的挽歌》:为了暖昧的大多数

在刺眼的光环中,完成了你的
祖辈们都完成过的一件事情。
此时,辽阔的天空一片沉寂,
只有零碎的羽毛还在飘落。
——《鹰的诞生和死亡》

从“孵的标志”到“天空之心”,从“退隐时间”到“守护圆圈”,再到“最后的葬礼”,一种鹰的存在,书写着关于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渴望的水成长出四肢,在孕育的脐带被父亲握住的时候,已经被父辈的力量所刻写;天体破裂也是诞生的开始,像一匹马、一种速度,一段久唱不衰的民歌,“你的存在要大于数字的总和”而退隐的那一刻,保留的只有一种姿势:盘旋在粒子之上的威仪;作为守护着,从来没有丢失过一次阵地,它用生命捍卫自由的权利……

这是从父辈继承下来的威仪,这是天空和光明见证的诞生,这是生命的力量书写的传奇,“鹰的诞生与死亡”也是你的诞生与死亡,而每一种诞生与死亡都是伟大的——为什么诞生之后会死亡?为什么死亡之后不会再次诞生?吉狄马加给了伟大的传奇一个从生到死的序列,当最后走向死亡,葬礼是“一件献给不朽未来/最后的礼物”,是“向生命的致敬和道歉”,甚至死亡的仪式超过了“诞生的隆重”,但是最后辽阔的天空只有沉寂,最后零碎的羽毛独自飘落——从诞生到死亡,沉寂和飘落是不是预示着下一次的重生?当这一次的诞生只是在完成祖辈们完成过的事情,是不是也变成了一次重复?

写于2018年5月25日的《鹰的诞生和死亡》,是选入诗集中写作时间最早的一首诗,似乎在呼应着诗集《迟到的挽歌》这一书名,当死亡之后不再有重生,当迟到的最后变成挽歌,是不是也是对吉狄马加创作的一种隐喻?对吉狄马加并不陌生,他的诗歌进入我的阅读视野是在10年代,《诗歌的起源》收入在《2011-2012中国新诗年鉴》中,《母亲们的手》则收入在《2009-2010中国新诗年鉴》中。2009-2010年,2011年-2012年都比2018年的鹰更早,所以吉狄马加以“早到”的方式出现,那时也觉得他的诗歌有一种雄壮的气势,尤其是少数民族的神话浸染,给他提供了很多独树一帜的文学元素。但是早到的诗歌只是片段,只是有限,当以整本书的方式接近吉狄马加,却发现在“迟到”中,他自己为自己的诗歌写作唱起了挽歌。

这其实并不是一本纯粹的诗集,除了诗歌之外,还有吉狄马加的文学演讲和随笔,还有吉狄马加十几幅手绘插画,诗文画构成了吉狄马加的文本,这是一种混杂,反映的并非是纯粹诗人的世界。这种编辑的体例更多是为了符合丛书的主旨,这是“文学共同体·中国当代多民族经典作家文库”之一种,主编和平在丛书序言中强调了这一文库的选文标准,第一辑收入的是当代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和彝族阿云嘎、莫·哈斯巴根、艾克拜尔·米吉提、阿拉提·阿斯木、扎西达娃、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吉狄马加、次仁罗布、万玛才旦等小说家和诗人的经典作品,和平认为,“他们的写作差不多代表了这五个民族当下文学的最高成就。”文集突出的是多民族的多元化特点,“他们的写作能够更加深入具体地反映该民族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景象,为当代多民族文学的写作提供了一种重要范式。作为具有独特精神创造、文化表达、审美呈现的多民族文学,为中国当代文学提供鲜活具体的材料和广阔的阐释空间。”甚至在走向文学共同体的过程中,也是和世界文学进行对话。

构建文学共同体的意义何在?多民族的多元化写作传达的是什么?与世界文学进行对话折射在这一格局下的中国民族文学,其目的又在何处?这三个具有宏观视野的问题似乎在吉狄马加的诗文中,在“迟到的挽歌”中可以管窥。所选录的吉狄马加“经典诗歌”有《裂开的星球》《迟到的挽歌》《死神与我们的速度谁更快》《马鞍的赞词》《鹰的诞生和死亡》《雪的反光和天堂的颜色》《火焰上的辩词》《诗人的结局》共八首,这八首均是长诗,而且从创作年代来看,也都是最近创作的诗歌,最早的也是2018年的《鹰的诞生和死亡》。这是当下吉狄马加创作的诗歌,也是吉狄马加关于当下的诗歌,这种时间的同一性似乎在解构“迟到的挽歌”这种时间的悲剧性,但是在进入这些诗歌的时候,却发现它们恰恰唱起的是“迟到的挽歌”。

2019年的《火焰上的辩词》是“我”和“另一个我”之间的对话,题记说:“而是我与另一个我/在语言的沙场/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语言的搏斗当然是关于诗歌表达的对话,“我”坦然面对死亡,因为死亡只是仪式,“在飞鸟的影子里/在石头脊柱的核心/语言沉没于风的穹顶/而我在火焰上的词语/终于熔化成了泪滴。”“另一个我”也面对死亡,像蚂蚁听到了死亡的消息,“但这并非偶然的结局/却改变了一个王国的命运。”我和另一个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在火焰上搏斗,但是语言之为语言,我和另一个我其实是在寻找淬火的语言,它在石头脊柱的核心,它在风的穹顶,它在死亡之后变成泪滴。关于诗歌语言,吉狄马加在一篇名为《词语的盐,光所构筑的另一个人类的殿堂》的文章中作证了诗歌语言淬火中的意义,“从某种意义而言,诗歌语言所构成的多维度的语言世界,就如同那些古老的石头建筑,它们是用—块一块的石头构建而成的,这些石头每一块似乎都有着特殊的记忆,哪怕就是有一天这个建筑倒塌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石头,当你用手抚摸它们的时候,你也会发现它们会给你一种强烈的暗示,那就是它们仍然在用一种特殊的密码和方式告诉你它们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即使死亡,一首诗被拆开,每一个词还是一块石头。

石头是石头,石头是诗歌的语言,吉狄马加更深一步阐述了诗歌语言的透明与微暗,那就是把诗歌放在民族性的背景中,身为凉山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认为,诗歌语言就是一条隐秘的河流,它从来独有一个伟大的源头——或者就是“伟大的诞生”,“它是所有民族哺育精神的最纯洁的乳汁,也可以说它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具有创造力的生物的肚脐。”所以吉狄马加认为,诗歌是这个世界上生活在不同地域的族群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当诗歌被放置在更广阔的背景之上,似乎也暗合了这套丛书的主旨,但是在这篇文章里,吉狄马加还是站在诗歌语言的本体上阐述透明和微暗的特性,“我以为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诗篇都是清晰的、模糊的、透明的、复杂的、具象的、形而上的、一目了然的、不可解的、先念的、超现实的、伸手可及的、飘忽不定的等等一切的总和。”多元化存在,也是诗歌语言的一个特性,甚至是所有文学语言和文学本身的存在方式,在《另一种创造》这篇“在北大中墨建交45周年文学研讨会上的演讲”中,吉狄马加就以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和奥克塔维奥·帕斯为例,说明“地域写作”中具有的多元性精神,“它们是一种现实,是一种象征,更重要的是它们还是一种创造,也正因为这种充满了梦幻的创造,在太阳之国的墨西哥谷地,每天升起的太阳才照亮了生命和死亡的面具。而胡安·鲁尔福和奥克塔维奥·帕斯灵魂的影子,也将在那里年复一年地飘浮,永远不会从人类的视线中消失。”

胡安·鲁尔福和奥克塔维奥·帕斯属于墨西哥,同样属于全人类,他们的文学创作是“必须被共同敬畏和记忆的精神遗产”。很明显,此时的吉狄马加站在了全人类的高度,从诗歌语言、文学语言的多元化中阐释创作应有的态度。但是在这里,转变也开始了,多元化呈现的是全人类的精神遗产,那么文学创作的使命就在于为人类发声,“寄往第二十一届麦德林诗歌节暨首届全球国际诗歌节主席会议的书面演讲”中,吉狄马加的主题是“诗人的个体写作与人类今天所面临的的共同责任”,他认为,诗歌的写作就是为了让诗人发现“我是谁”这个命题,“我是谁”的命题就是“我”和“另一个我”的对话,但是这种对话慢慢超出了诗歌语言这个本体性的问题,而变成了诗人的身份定位,“诗人只要活着,他都在生与死、存在和虚无以及个体生命所要经历的一系列冲突中,去回答似乎是宿命里已经安排好的所有命题,诗人理解这个世界的最好方式,就是他的那些来自灵魂的诗歌。”在这个意义上,诗人应该成为“这个时代的良心和所有生命的代言人”,诗歌应该是光明的引领者,“它代表着正义和良知”。在《个人身份·群体声音·人类意识》这篇“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徐志摩诗歌艺术节论坛上的演讲”中,吉狄马加再一次强调了诗人身份问题和诗歌创作的使命问题,“作为诗人个体发出的声音,应该永远是个人性的,它必须始终保持独立鲜明的立场,但是一个置身于时代并敢于搏击生活激流的诗人,不能不关注人类的命运和大多数人的生存状况,从他发出的个体声音的背后,我们应该听到的是群体和声的回响,我以为只有这样,诗人个体的声音,才会更富有魅力,才会更有让他者所认同的价值。”

吉狄马加:活着的大多数

从个人身份到群体声音,再到人类意识,吉狄马加在“但是”的转折中成为一个俯视的命名者,这种命名的逻辑本身就存在着问题:难道一个个性的诗人不能置身于时代?难道关注人类命运必须在形式上让声音变成群体的回响?个体和群体似乎被吉狄马加置于对立的位置,而吉狄马加的演讲基于的另一个逻辑是:当今世界出现了对立和对抗,诗歌应该成为人类精神和心灵问题沟通的最隐秘方式,“诗歌不负无数美好善良心灵的众望,跨越不同的语言和国度进入了另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无论是东方的诗人还是西方的诗人,无论是犹太教诗人还是穆斯林诗人,总能在诗歌所构建的人类精神和理想的世界中找到知音和共鸣。”消融对立,化解矛盾,诗歌是最重要的对话方式,但是在吉狄马加那里,诗歌的工具化特点越来越明显,语言的口号化写作也越来越突出:在名为《光明与鹰翅的天石》的开幕式致辞中,吉狄马加甚至以中国领导人提出的“一带一路”宏伟构想为例,指出这正是“正是站在人类社会发展全局的高度,为真正构建起人类命运共同体而绘制的一幅面向未来的蓝图”。

诗歌的工具化、语言的口号化,诗人则成为了符号化甚至行政化的存在,本书所选录的文章很大一部分是吉狄马加出席各种活动的致辞,《总有人因为诗歌而幸福》是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徐志摩诗歌艺术节“银柳叶诗歌终身成就奖”颁奖仪式上的致答辞,《诗歌与光明涌现的城池》是在2017年成都国际诗歌周开幕式上的演讲,《诗歌的责任并非仅仅是自我的发现》是在2018年“塔德乌什·米钦斯基表现主义凤凰奖”颁奖仪式上的致答辞,《附体的精灵:诗歌中的神秘、隐蔽和燃烧的声音》是在2019年西昌邛海·“丝绸之路”国际诗歌周上的演讲,《诗歌:不仅是对爱的吟诵,也是反对一切暴力的武器》是在中捷文化交流70周年暨捷克独立日“中捷文学圆桌会议”上的主题演讲……丛书是“经典作家”,文章是多民族的经典文章,这些完全公文化、礼仪化的文章何来所谓的经典?

再回到吉狄马加的诗歌,收录的第一首长诗是《裂开的星球》,副标题是“献给全人类和所有的生命”,这首写于2020年4月5日-16日的诗歌完全是实践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旨。人类面临困境,“当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运的出口/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新的诺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所以需要的是合作,“在此时,人类只有携手合作/才能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诗歌中出现了身披“波浪起伏的铠甲”的老虎,“老虎还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在这星球的四个方位,脚趾踩踏着/即将消失的现在,眼球倒映创世的元素。/它并非只活在那部《查姆》的典籍中,/它的双眼一直在注视着善恶缠身的人类。”诗歌中出现了坠地而亡的飞鸟,“当智者的语言被金钱和物质的双手弄脏,/我在二十年前就看见过一只鸟”,但是在“裂开的星球”命运中,在对全人类困境的发问中,吉狄马加似乎迫不及待分析了原因,“在这里所谓有关自由和生活方式的争论/肯定不是种族的差异。/因疫情带来的隔离、封城和紧急状态并非/为了暖昧的大多数。”当然,更急于求成提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答案:“太阳还会在明天升起,黎明的曙光依然如同爱人的眼睛/温暖的风还会吹过大地的腹部,母亲和孩子还在那里嬉戏/大海的蓝色还会随梦一起升起,在子夜成为星辰的爱巢/劳动和创造还是人类获得幸福的主要方式,多数人都会同意/人类还会活着,善和恶都将随行”……

世界不能因为种族的差异而产生隔阂,不能因为有着暧昧的大多数而拒绝对话,但是这一种急于建立所谓命运共同体的使命感完全变成了一种宣传,甚至是一种口号,而诗人退位的现实是不是也让他们变成了暧昧的大多数?《迟到的挽歌》是吉狄马加试图建立一种英雄主义的呼喊,“可以死于疾风中铁的较量,可以死于对荣誉的捍卫/可以死于命运多舛的无常,可以死于七曜日的玩笑/但不能死于耻辱的挑衅,唾沫会抹掉你的名誉。”所以英雄会在自由的种子中回来,会创造新的奇迹,“哦,英雄!不是别人,是你的儿子为你点燃了最后的火焰。”而当脱离了英雄的神性,英雄主义也最后变成了一种可耻的赞颂。

《死神与我们的速度谁更快》是吉狄马加“献给抗击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所有人”,这首写于2020年2月1日-2日的是最,正是吉狄马加立足于当下唱出的中国赞歌:“让我们把全部的爱编织成风,/送到每一个角落,以人类的名义。/让我们用成千上万个人的意志,/凝聚成一个强大的生命,在穹顶/散发出比古老的太阳更年轻的光。/让我们打开所有的窗户,将梦剪裁成星星/再一次升起在蓝色幕布一般的天空。”没有英雄,因为人民是英雄,国家是英雄,英雄们创造的速度,是“领袖的速度”,“就在第一时间,/那坚定、自信、有力的声音传遍了/祖国的大地、森林、天空和海洋,/创造这一速度的领跑者永远站在最前列。”是“人民的速度”,“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每一个公民都投入了没有硝烟的战斗,/任何一个岗位都有临危不惧的人坚守。”是“体制的速度”,“一声声驰援的号令/让无数支英雄儿女的队伍集结在武汉。”是“集体的速度”,“个人主义的狭隘和自私/在这里没有生存的空间,因为严峻的现实/告诉我们,任何生命都需要相互依存。”是“奉献的速度”,“这种奉献绝不是一句豪言,/亲人们时刻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平安归来,/而每一天他们与死神的搏斗都是异常激烈”,当然它更是生命的速度,是国家的速度。在所有速度组成的战斗中,吉狄马加表达了英雄主义的必胜信心:“这是最艰难的时候,唯有坚持才能成为最后的英雄。/相信吧!我们会胜利!中国会胜利!人类会胜利!/因为这场生与死的竞赛相差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何来英雄?何来人民?何来生命?何来诗人?在英雄主义、集体主义、国家主义的主题中,在口号化、工具化的诗歌里,诗人完全消失了,或者说,所谓的诗人,所谓背负着人类使命的诗人,已经更换了身份,已经成为了人群,已经唱起了“迟到的挽歌”:不是诗人的吉狄马加,曾任某省宣传部部长,现任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一个完全官方化、行政化的领导干部,配不上诗人的称号,他是可耻的、暧昧的大多数。

死亡与少女

编号:C39·2220319·1822
作者:【奥】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0年09月第1版
定价:48.00元当当20.00元
ISBN:9787020160563
页数:132页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奥地利诗人、剧作家、小说家,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奥地利位获此奖项的作家。她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女权主义和社会批判色彩,饱受争议;写作风格灵活多变,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兼有戏剧场景和电影叙事的特点。耶利内克是当代中欧的重要作家之一,除诺贝尔文学奖外,她还获得过格奥尔格·毕希纳奖(1998)、米尔海姆戏剧家奖(2002,2004)和弗兰茨·卡夫卡奖(2004)等诸多重要奖项。《死亡与少女》是一种“危险”文本的典范,其文体介于中篇小说和戏剧集之间。它借舒伯特的名曲作为标题,以白雪公主、睡美人、罗莎蒙德、杰奎琳·肯尼迪、玛丽莲·梦露、西尔维娅·普拉斯、英格博格·巴赫曼、戴安娜王妃为主人公,化用海德格尔、罗兰·巴特、格林兄弟、海尔米纳·冯·谢济、玛尔伦·豪斯霍弗尔等人的思想和文学,在艰涩的文字背后打开了立体的思辨世界,用抽象的阅读体验带来震撼的艺术共鸣。


《死亡与少女》:她们俩代表许多人

因为有这些照片,照片,照片,人们或裁剪,或收集,或粘贴,或保存,每个人在自己小范围里把它们整理得井然有序,似乎物品,似乎生命是可以规划的,哪怕不是通过理性。
——《地下王妃》

隧道里的死亡是真实的,当戴安娜王妃之死亡定格为一帧照片,真实在何种程度上成为“死亡与少女”走向现实的一个极端版本?在阅读一本书之前,刚刚发生的便是在现实意义上的愤懑和讨伐:唐山烧烤店里的午夜暴力,将一切性别差异性表现为某种男性权力的丑陋

事件:当男人挥动拳头,众目睽睽之下,受伤者是女性,受害者是女性——拳头制造的是男权秩序?还是让性别差异性成为一个社会难以清除的痼疾?

现实性的死亡虽然没有发生,但是在新闻里,它同样呈现为一种在躯体上表现出的死亡——现实和文本对接,那个在隧道里发生的真实事件,是不是指涉了从未得到进化的社会?一种隐喻是:“死亡发生了,它可能没发生。真实的东西不是现实的东西。”当车祸在那里发生,当活生生的躯体变成了冰冷冷的尸体,真实同样在现实里发生,而且现实就是真实的存在。但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对于这个男权社会里发生的车祸,审视的是躯体和样本、身体和制度之间的矛盾:死亡发生,身体入土,但是她具有的是一种叫做女神的命名:她是王妃,甚至是人民的王妃,“这个死亡是真实的,可因为女神不朽,所以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真实的。”当生前就超脱尘世的女神入土,不真实更在于她变成了不可触摸的王妃,大家都不可能成为的王妃,只有她始终保持王妃的身份,入土之后,那一头亮丽的金发也发出了一道光,“下葬的人特意提到那一绺又亮又粗的头发,盖棺时它完全露了出来,似乎心有不甘。”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我们都不是王妃,在身体入土留出那金发的时候,她的这一身份有必须丧失,“因为她不再让人神魂颠倒,还重新有了下身。”

保持王妃的身份,丧失王妃的身份,躯体入土而腐烂,身体入土而留出金发,这是真实性的现实,还是另一重的神话?当一切在发生中沉寂,唯有王妃的照片,在人们的裁剪、收集、粘贴、保存中,变成了有序的象征——但是,王妃之存在,本身就是触犯了有序的制度:宫廷礼节和婚姻,隧道里发生的死亡不正是这一种触犯的真实体现?秩序之重建和秩序之触犯,构成了一种悖论,而无论是对王妃地上和地下的不同态度,还是关于秩序之触犯还是重建,其实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有我们存在,是我们将其当成不朽的女神,是我们怀疑死亡的真实性,也是我们将亮丽的金发露在外面,更是我们将照片整理得井然有序——“地下王妃”的寓言中,我们是不是性差异的实施者?是不是神话的毁灭和虚构者?甚至是不是这场死亡的直接制造者?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以“代后记”的方式呈现出“地下王妃”这一文本,在关于“死亡与少女”的系列走向最后终结的时候,这个着眼于现实题材的故事本身也变成了某种寓言:不是关于女神之生与死,不是关于王妃之身体与符号,而是我们以照片的方式建立井然有序的世界,用真实性死亡构筑了生命可以规划的主题,被置于其中的“她”到底是不是我们自设的一种囚徒?“因为我们得到了这个王妃的照片作为样板,但这个样板总是把我们我们举起来看,想仔细研究一下我们到底想成为谁,可举得越高越模糊。”我们是谁这个母题,在把照片当成样板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模糊的答案,看不清她,也看不清我们自己,在死亡作为生命终点的故事里,我们有没有可能返回?“毕竟有好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

有哪些事正等着我们去做?当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一定会在“死亡与少女”中首先回答这个问题:有哪些是正等着她去做?她是“白雪公主”,是“睡美人”,是话剧《塞浦路斯公主罗莎蒙德》里的“罗莎蒙德”——她们构成了传说中的女人,她们演绎了文本里的死亡,她们的死亡是不是正在做的事?那个逃离了继母的控制但是吃下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七个小矮人?在弯弯曲曲的森林小路上,白雪公主首先遇到的却是戴帽持枪的猎人,遇见本身就是一种关于死亡秩序的重组:白雪公主说自己花容月貌,说自己总是成功,躲避了一切的伤害,她需要寻找的是真理,小矮人仿佛就是正在迎向她的真理,但是猎人却在小矮人之前到来了,或者说,小矮人是以猎人的方式出现而遇见需要他的白雪公主。

一个是白雪公主,一个是猎人,一个代表着美丽,一个代表着死亡,一个是信仰,一个是理性,他们的对话就像一处戏剧一样,在不断的语言冲突中最终走向了一种死亡:猎人开枪打死了白雪公主,“面对死亡就吓得往后退,这可帮不了你的忙,我保证死亡会追上你的。”猎人制造的死亡在他看来就是毁灭了如王妃一样的照片样本,“有些女人总是鼓捣出些银幕人物来,作为自己的形象楷模,面对死亡就吓得往后退;你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吗?”这是遇见而导致的冲突,美丽与真理,理性与信仰,神话和死亡,就呈现为真理的冲突和到达,按照猎人的说法,只有不把自己当成避难所,才能不错过真理;真理除了自己本身,对其他一切都不在乎;死亡就是最后的真理——猎人说,“我就是死神。”美丽与真理、理性与信仰在某种意义上是关于她和他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白雪公主所强调的美丽是自我的美丽,它延伸出的是伟大和自尊;白雪公主讨厌继母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就是因为继续嫉妒她的国色天香、容华绝世;白雪公主说自己无法选择,只能存在,她“为自己而独立存在”——就如猎人所说,白雪公主庇护着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种她世界是一种傲慢还是女人真正的存在?

猎人终于开枪打死了白雪公主,是毁灭了她神化的“形象”,也是剥夺了她的“存在与时间”,“我只是拿走了她的时间,这就足够了,时间是她身上最危险的物件。假如刚才再晚上五分钟,我没准儿就被说动了心,让自己变小了。”白雪公主为自己而存在,猎人取消了她的存在也取消了她的时间,这是身为死神的猎人对自我秩序的消灭,对她世界的解构。而当猎人离开,七个小矮人出现,他们围在白雪公主面前说:“只有善良才能移山,信心有时也能,而美丽是说什么也移不了山的。”美丽不是真理,信仰也不够理性,而死亡本身也并不是最后的真理,“他们把白雪公主放在玻璃棺材中,抬走了。”这是白雪公主之死的最后结局,没有了美丽的容颜,没有了神化的自我,也没有了时间意义上的存在,猎人和七个小矮人共同制造了属于白雪公主的“死亡与少女”——性别差异没有走向“存在与时间”的哲学样本,它以最现实和真实的样子抵达了死亡。

而睡美人呢?一样是美丽,一样是信仰,一样是存在,但是从一开始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就赋予了睡美人“海德格尔式”的哲学意义,“我的生存方式就是睡眠,所以生命是我的逻辑界限。”睡眠成为睡美人的一种此在,此在指向存在本身,但是,“但我的生存方式也许只有等待,等待被亲吻的那一天。等待就是要换一种活法?是在存在暂停时?不,还不如说是在它延长时!”一样有着海德格尔的影子,但是当等待成为成为他人的一种在,睡美人的“存在”建立在对他人的等待之上,那么他人是不是成为了她的在?本身她就是一种死亡的存现,归于虚无,但是在对王子吻向她的等待中,她的任务出现了:“要把死亡拖进自己体内,直到我要爆裂。”是在等待中成为他人之在,还是把死亡拖进自己体内成为自身的存在?等待一个吻,等待唤醒,等待爱情,但是这等待本身就变成了死亡的赴约,王子说:“我是让死者复活的东西。这就叫时间,它也是这么说的:我,我现在在这儿。除此之外没别人。”而且王子也是上帝,因为只有他能让时间停止,让时间重启,这就是永恒,但是在睡美人等待王子的时候,她到底是要走向复活还是走向真正的死亡?死亡和复活都属于王子,在吻及的那一刻,是永恒被抛入到瞬间中,这个瞬间不是时间的裂开,不是存在的重启,而是一个坐标的确立:“这里的女人说:我完全被这个男人迷住了!她们还说他身上焕发着内在力等等。”

于是,睡美人变成了女人,她所等待的是女人,男人和女人的性差别以上帝和永恒的名义被建立:王子穿上了一件长毛绒玩具服装,“上面有着硕大的阴茎”,而且是他递给睡美人长毛绒服装,“服装上阴部极突出”——他们变成了男人和女人,穿好衣服之后两个人疯狂做爱,最后头上的树篱塌了,把他们埋在下面,地底下的他们也经历了真实死亡,在爱情降临死亡也最终降临的男人女人世界里,“我们必须亲自死一回”。曾经死过,现在活着,曾经活着,现在死了,活着和死了的意义都没有产生永恒,而永恒大约就是女人等待男人,男人建立世界,此所谓存在?和白雪公主一样,性差别没有走向存在与时间的哲学样本,它也在最真实的做爱中抵达了死亡。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我们必须亲自死一回

而罗莎蒙德呢?首先也是一种真实的死亡,车祸之后水涌进了身子,水灾已经发生,虚无正在侵袭生命,在这死亡正在发生的时候,罗莎蒙德开始了写作,她想在自己的写作中成为洞察一切的先知,《儿童的零食——牛奶巧克力》里分明也是关于爱情的憧憬。但是实情是:从铁路过渡到公路;从水路过渡到公路;从水路过渡到铁路;从公路过渡到铁路;从铁路过渡到水路;从公路过渡到水路……实情是弗尔维奥闯了进来并告诉她最后的衣服只不过是圆珠笔的笔套,更是以一种占有的方式让先知变成被追逐的女人,“如果全世界都性交我就高兴了,这样大家都有好心情。剩下的事你可以不管。正常使用的人我可以只要一个,可现在已经不是出于激情和信念把爱情女神称为荡妇的时代了。”性差别再一次显现,即使罗莎蒙德说自己是个幸福的女强人,是个独身女人,是个彻底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弗尔维奥认为她只是用舌头在作秀,“让你全部的生存只掌握在一人手中,非想成为一个牺牲品,非想成为我的牺牲品。”

罗莎蒙德骂他是坏蛋,却要在自己的天性、作品、紧身裤、无袖衫等具有强烈性暗示的东西中求得原谅;罗莎蒙德把爱情看成了童年的梦,但是看见了微笑背后的皱纹,皱纹背后的仇恨;罗莎蒙德想要镇静、自信,用手播种着谷粒,却最终认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没说,“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什么也没说。”沉默,不是对男性抗拒的沉默,而是失语后的沉默,如同死亡,也在发生着。白雪公主死了,睡美人死了,罗莎蒙德死了,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构筑的“死亡与少女”系列,每一个女人都遇到了将她们带入死亡的男人,他们是猎人或者小矮人,是王子,是弗尔维奥,用一把枪,一个吻和一次命名,解构了女人的美丽、存在和信念。如果这一切都是在虚构的文本意义上发生,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妻子杰基面对的死亡是现实中真实发生的,它一样指向了存在的解构。

传记作家兰迪·塔拉波雷利、作家伊丽莎白·维特和思想家罗兰·巴特是《杰基》剧中的工作人员,他们组成了关于现实性文本的命名意义,他们是社会性现象的记录和解读者,那么杰基在死亡发生时以女性的角度独自陈述这一切的发生,是不是站在了男性世界的外部?她说自己是自己的人质,是自己的情人;她说,我们需要的是看见自己,“你得被自己逮住,然后你才可能逮住别人。”她说:“永远别和其他人搞在一起!我最希望能回归自我,安慰自我。”但是,对腰身低调处理的杰基,枪声响起后套装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杰基,陪着死去的丈夫和孩子的杰基,不正是那个成为他人之在的女人?甚至杰基一直在攻击玛丽莲,“那个玛丽莲,她戴着下面往外翻卷的假发,颜色乌黑却又如石膏,她就这样在《时尚》杂志上滑稽地模仿我。还挂着那些珍珠项链。这个疯娘儿们。她根本不懂。”不正是女人对女人的排斥,把玛丽莲看成是光的版本和影的版本,不正是自我的拔高——女人和女人,都是她们,缘何有着光和影、明与暗和真与假的区别?女人也无非是照片,是样本,是社会公众的命名,“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但我们不知道为何如此。游于幽谷时,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四处求偶时,我们是为永恒而造的。”

女人,唯一的结果是:死了。从虚构到现实,从寓言到真实发生,白雪公主、睡美人、罗莎蒙德、杰基、王妃,她们就是她们,就是他们面前的她们,就是无法从他们脱身的她们,就是被制造的她们、被受伤的她们,被命名和被死亡的她们。但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还是在这个“死亡与少女”中设置了本身为创造者的她们: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和奥地利著名女作家英格,她们是写作者,她们成为一体,“她们俩代表许多人。”代表许多女人的她们所做的一件事便是:屠杀一只雄性牲畜,一只公羊:“她们把睾丸扯了下来,把血往自己身上涂。”睾丸碎了,精子撒了,“至少我们喜欢性也好点,可我们为什么要喜欢?就因为我们告别了性别?可我们进去的地方只有石头。”宗教意义或者英雄主义,都在这一扯中化为乌有,而她们面前那堵墙,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将它拆解:墙是有裂缝的墙,是透明的墙,是像镜子一样的墙,“墙可以直观,也就是说,假如人能看见它,它就是墙。然而它是透明的。没回声,什么都没有。女人在里面,其他都在外面。”

她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建立身体关系,“以性交,把兽性和自由看作是生活的另一半。”而且女人可以不依赖任何东西,而且女人可以向“爸爸”表达自己的愤怒,因为“爸爸”是纳粹,是和平主义者,是犹太人,读着《神谱》,用女人的口气:

在天神和地神生的所有子女中,这些孩子最可怕,他们一开始就受到父亲的憎恨,刚一落地就被其父藏到大地的隐秘处,不让见阳光。天神十分欣赏自己的这种罪恶行径。但是,广袤的大地内心悲痛,哀叹不已,于是想出一个巧妙但罪恶的计划。她即刻创造了一种灰色燧石,做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并拿给自己可爱的孩子们看,并鼓动他们(因为她内心很悲伤)道:“你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有一个卑鄙的父亲,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话,让我们去惩罚你们父亲的无耻行径吧!因为是他最先想出做这些无耻之事的。”

最后是拿出镰刀,“飞快地割下父亲的生殖器”,然后扔飞了,“因为血滴入大地,该亚受孕了,随着季节的更迭,大地生出了强壮的厄里倪厄斯和穿戴闪光盔甲、手执长矛的巨人,还有仙女,即在无垠大地上被称为墨利亚的自然神女们。”去除男权最后的象征,仿佛王子的那件衣服,弗尔维奥的欲望,都化成了烟云。在代表许多人的行动中,存在本身,永恒问题,虚无状态,以及所谓的女权,她们都在对墙的解构中发生了?但是,西尔维娅·普拉斯和英格导演了这一出戏,她们也是其中的演员,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写作了“少女与死亡”,她也是面对死亡的少女:她们在里面,她们也在外面,她们是真实的,她们也是图片——封面不正是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的个人照?黑白,平静,深邃,看见了“死亡与少女”,写作了《死亡与少女》,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也以井然有序的方式告诉了被规划的女性问题,“当然最好别死。毕竟有好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

猫城记

编号:C27·2220319·1821
作者:老舍 著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20年04月第1版
定价:29.00元当当12.10元
ISBN:9787521208344
页数:200页

飞机坠毁在火星,“我”误入火星上的古国“猫城”,结识了形形色色的猫人:身兼大地主、政客、诗人、军官的大蝎,世事洞明而敷衍的小蝎,抢迷叶与妇女的猫兵,杀人不犯法的外国人,打老师的学生,卖文物的学者,起哄为业的党棍,抢着投降的军阀……《猫城记》是老舍具有讽喻及幻想色彩的长篇小说,完成于1932年,“《猫城记》是个噩梦。为什么写它?的原因——吃多了。”老舍在序言中,其所构设的荒诞世界反映了老舍当时反主流的思想情绪,“猫民”的种种保守、愚昧、非人性的性格,影射了“老中国儿女”落后的国民性,很能代表老舍创作中所显示的“文化批判”的思想。正如老舍所说,《猫城记》是个噩梦,它记录了一个文明历史上极为黑暗的几页,也反映了老舍思想的苍凉底色。《猫城记》在海外的知名度仅次于《骆驼祥子》,有日、法、英、德、俄、匈语译本。本书依据初版逐字校订,收入自序、新序及《我怎样写〈猫城记〉》。


《猫城记》:猫人们完成了他们的灭绝

“敷衍,是的!我到过外国,我明白一点世界大势。但是在不想解决任何的问题的民众中,敷衍。不敷衍怎能活着呢?”小蝎似笑非笑地说。
——《十三》

看见有势力的人占据文化机关的房子,不深究是一种敷衍;厌旧恶新的人既不娶妻又不纳妾,只和女人“游戏游戏”,是一种敷衍;在危机中放弃自由联合而守护着本国习气,这也是一种敷衍……敷衍是游戏,敷衍是妥协,敷衍是不反抗,敷衍是不关心,把敷衍当成是行动本身而放弃行动,敷衍甚至成为一种家族的传统,“我祖父敷衍,我的父亲敷衍,我敷衍,那些青年们敷衍。‘负责’是最讨厌的一个名词。”

这便是猫人小蝎的人生观,也是在所有猫人的劣根性表现,当猫国的人做足了敷衍的文章,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有着两万年文明的古国一步步走向消极,走向毁灭?当老舍在《猫城记》中讽喻了这样一种敷衍的文明,是不是他要在现实中唤醒民众?三十年代写就这篇小说,老舍的用意是明显的,在国家危难的关键时刻,老舍希望中国不要成为他笔下的猫国,“头一个就是对国事的失望,军事与外交种种的失败,使一个有感情而没有多大见解的人,像我,容易由愤恨而失望。”在《我怎样写<猫城记>》中老舍如是说,这种“愤恨而失望”的态度一方面是对国事的失望,另一方面则似乎是对写作本身的不满意,老舍说自己在思想上没有积极的主张和建议,“这大概是多数讽刺文字的弱点”,但是好的讽刺文字能一针见血指出人间的毛病,而且还能找出病根,还能知道该下什么药,“我呢,既不能有积极的领导,又不能精到地搜出病根,所以只有讽刺的弱点,而没得到它的正当效用。”

这似乎是一种自谦,当老舍说“失了讽刺而得到幽默”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在《猫城记》里连幽默也禁止了,于是“《猫城记》就一无可取了”。讽刺有点弱化,幽默又被禁止,在一无可取的《猫城记》里,老舍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一种敷衍?是不是也看见了最后可能的灭绝?不妨从小说本身和创作过程来解读这一种“敷衍观”。“飞机是碎了。”这是《猫城记》里的第一句,飞机坠毁了,有人死掉了,这便是去往火星最后的结果,但是“我”成为了幸存者,正是因为我的幸运进入了猫国,遇到了猫人,从此开始了《猫城记》的旅行——科幻或者冒险,是老舍的一种风格上的预设,“我”就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开始了猫国的探访,而且在这里,猫国是和自己的祖国中国是并置的,当我被猫人抓住后,我开始落泪,开始怀念中国,而且所怀念的中国是一个没有残暴、没有毒刑的光明、伟大的过度,“我恐怕永不能再看那块光明的地土了,我将永远不能享受合理的人生了。就是我能在火星上保存着生命,恐怕连享受也是痛苦吧?!”

在这里,讽刺似乎就变得弱了些,中国是光明的中国,是伟大的中国,是自己遇到危险回去的地方,当然变成了一种理想,那么,现实所投射的猫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在这里似乎是:猫国是现在落后的中国,而那个光明而伟大的中国是理想的中国,也许是曾经创造辉煌的中国,也许是未来自立的中国——这一种对立自然削弱了老舍对现在中国的讽喻。而当老舍以光明、伟大的中国为背景进入到“猫国化”的中国,两者根本没有时间上的交错,也没有空间上的交集,它只是分离出“我”的身份:一个流落在异国的外国人,一个探访猫国的观察者,它回答的唯一问题是:猫国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家?猫人们有着怎样的生活态度?

一开始被猫人抓住似乎是充满危险的,不仅手脚被绑,而且被装上小船也不知去往哪里,猫国便是一种噩梦的存在,“用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把手枪掏出来。倒下了,也不知道向哪里开了一枪,我似乎连枪声都没听见就昏过去了。”用那把携带的枪完成了自我解救,这便是一种积极的行动,便是对敷衍的否定。但是这个充满悬疑的开场之后,这种冒险的气息慢慢弱了,和猫人的对立也趋于缓和:当我醒来,猫人给我一片迷树的叶子吃,“潮气中,细闻,不是臭的了,是一种浓厚的香甜,像熟透了的甜瓜。”猫人从此前的敌人变成了朋友,这个转变没有太多的铺垫,于是我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冒险也最终变成了旅行——对立的张力再度被减弱,也从此我开始了对猫国和猫人的了解和观察。

这种了解和观察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对陌生的猫人在外貌上进行描写:“所谓猫人者,并不是立着走,穿着衣服的大猫。他没有衣服。”猫人不穿衣服,手指脚趾都很短,头能弯到背上去,脸很大脑门很宽,鼻子和嘴连在一起,耳朵在脑瓢上,身上都是细毛,身腔是圆的,胸前有四对小乳,八个小黑点。猫人就是猫的原型,他们当然是人和猫的混合;除此之外,还有猫国的语言,猫话中的形容词和副词不多,名词也极为匮乏,对物的命名显得单调,没有关系代词,动词可以用手势来表达;他们的文字是“一些小楼小塔似的东西”,他们还会作诗,就是把一些好听的名词堆在一起;猫人有两万年的历史……这些都是对猫国的初了解,之后在和大蝎的交往中,我渐渐了解了一些猫人的性格:猫人自有史以来最高的理想是自由,而这个自由就是欺负别人,“一个自由人是不许别人接触他的,彼此见面不握手或互吻,而是把头向后扭一扭表示敬意。”猫人在最近五百年中,已经很少起誓了,“于是除了闹着玩的时候,大家也就不再起誓。”还有,猫国的钱叫“国魂”,猫人一年分为两个季节:静季和动季……

这是我对猫国这个陌生国度的第一部了解,而和大蝎在一起之后,我开始了更深入地观察。大蝎的身份是特殊的,他是大地主兼政客,是诗人和军官,这些身份就是猫国的大人物,甚至是上层人物,但是我认为和大蝎“永远不会成为好朋友”,因为我知道猫人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自私者,交往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种自私性尤其表现在迷叶林的守护上。在猫国,迷叶是一种特殊的东西,它不仅是食物,而且是文明的催化剂,“自从迷叶定为国食以后的四百多年,猫国文明的进展比以前加速了好几倍。吃了迷叶不喜肉体的劳动,自然可以多做些精神事业。”更为奇特的是,做政治需要迷叶,不然见不到皇帝,做官需要迷树,他就是军饷,作诗必定要迷叶,它能使人白天做梦,“总之,迷叶是万能的,有了它便可以横行一世。”

正是因为这个万能的存在,猫国人为了争夺迷叶开始抢劫,“自由”就变得更为普遍,而且政府又下了“最合人道的命令”:抢迷叶者无罪,所以抢劫成为最足以表现自由的行动。但是在大蝎那里,迷叶林却被保护起来,而保护者就是外国人,这里便出现了猫国和外国之间的国际关系。猫人敬畏外国人,和外人打仗是不可能的事,让外国人保护迷树林是一种尊重,是“请”的行为——所以大蝎也请我为他看护迷叶林,但是外国人后来离开了猫国回去了,所以大蝎在请我的同时让猫国的兵来看护。在这个过程中,便出现了想要来抢迷树的猫人的死亡,这是猫人死于外国人的一个事件,但是真正对迷树林造成威胁的不是外国人,而是前来抢迷叶的猫人,“迷林外边上的那二三十棵树,已差不多全光了。大蝎喊了声,倒在树下。”之后大蝎又调集了五百人来保护密林,却让他们驻扎在二里以外,因为他怕他们靠近而先下手抢劫。

迷林事件凸显了猫国的两个特点:一个便是自由的猫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都是自私的存在,他们抢劫,他们看守,也都是满足自己的欲望;第二便是领袖的作用,身为大地主、政客、诗人和军官的大蝎,无疑是手握权力的人,拥有迷林便是证明,而且他还不满足,树皮上、石头上、破墙上都写着这样的话:“欢迎大蝎,大蝎是尽力国食的伟人,大蝎的兵士执着正义之棍,有大蝎才能有今年的丰收……”这些文字并不是猫人发自内心的拥护和赞美,其实都是大蝎自己设计的崇拜游戏,为的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为的是为下一步的扩张创造条件。

这是关于猫国和猫人的第二层次的观察。当我进入猫城,和大蝎的儿子小蝎在一起,便开始了对猫国更全面、更立体地了解。小蝎谈起了猫国和外国之间的复杂关系:他的祖父是痛恨外国人的,因为外国人带来了祸患;父亲又是一个新人物,他年轻的时候想要处处效仿外国人,把学到的知识当成维持自己利益的工具,但实际上,祖父和父亲对外国人的态度不一,背后的利益诉求是一样的,祖父痛恨外国人是为了保护好祖传的一切,父亲学习外国文化,但是回来之后却改变了想法:以前他反对吃迷叶,但是后来他继承了祖父的迷林,以前他提倡女权,但是现在妻妾成群,所以如小蝎所说:“在宗旨上父亲与祖父是完全相同的。”而小蝎呢,和祖父不一样,和父亲不一样,他以敷衍作为自己的人生格言,因为在他看来,猫人就是这些敷衍的人,他们随遇而安,“这么多聪明,自私,近视,无耻,为自己有计划,对社会不关心的政客;个人的努力?自己的脑袋到底比别人的更值得关切一些!”

而实际上,小蝎虽然把敷衍挂在嘴上,他也是在讽刺猫人,认为这是恶的环境使然,“青年总应当有些血性,可是我们的青年生下来便是半死的。”正是在小蝎的带领下,我了解到了猫城里的各种问题:男人们忽而为圣人忽而为禽兽,他们看不起所谓的新派女子,他们把女儿和妻妾所在屋子里;猫国没有教育,只有骂人的教育,“祖父的骂人,教育;父亲的卖迷叶,教育;公使太太的监管八个活的死母猫,教育;大街上的臭沟,教育;兵丁在人头上打鼓,教育;粉越搽越厚,女子教育。”公使太太口中念着皇上,“希望什么?没有可希望的,我只望皇上明白我的难处,我的志向,我的品行,赏给我些恤金,赐给我一块大匾,上面刻上‘节烈可风’。”猫国的孩子又脏又臭,“正因为家庭学校社会国家全是糊涂蛋,才会养成这样糊涂的孩子们,才会养成这种脏、瘦、臭、丑、缺鼻短眼的,可是还快活的孩子们。”社会到处是疑心、渺小、自利和残忍,缺少诚实,缺少义气,缺少慷慨;在学校,一切制度都是模仿,校长和老师不是为了教书育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经费的时候,大家尽量赚钱,校长与教员只好开始私卖公产。”所以小蝎说:“教育能使人变成野兽,不能算没有成绩,哈哈!”还有花拉夫司基、通通夫司基、大家夫司基的学者,也在钻营着出卖国粹的勾当,所谓的图书馆革命就是为了去抢为了自由;而在政治上,更是“人人为人人活着的一种政治主义”,“在这种政治主义之下,人人工作,人人快活,人人安全,社会是个大机器,人人是这个大机器的一个工作者,快乐的安全的工作着的小钉子或小齿轮。的确不坏!”政治只是一种“哄”,皇上便是“万哄之主”,做官只是为了像大蝎那样卖迷叶。

恶的环境,自由的人民,腐朽的制度,自私的领导,从政治、教育、经济等各方面,都是一个“文明快要灭绝”的国度,而“外国打进来了!”终于拉开了猫国灭亡的步伐。但是其中也有救国者,也有抵抗者,大鹰便是其中之一,但是最后他还是死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猫国该亡,我们俩该死,无所谓牺牲,无所谓光荣,活着没做亡国的事,死了免做亡国奴,良心是大于生命的,如是而已。”敌人冲了进来,革命失败,抵抗者牺牲,“什么也救不了猫国,除非他们知道了糊涂是他们咽喉上的绳子。”小蝎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只是当他的手和女人迷的手拉在一起,这种死成为猫城最后的尊严,“我恨不能唤醒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是纯洁的,他们的灵魂还是自己的。”而我最后看见了猫城的灭亡:“及至矮兵们来到山中,已经剩了两个猫人,大概就是猫国最后的两个活人。敌人到了,他们两个打得正不可开交。矮兵们没有杀他们俩,把他们放在一个大木笼里,他们就在笼里继续作战,直到两个人相互的咬死。这样,猫人们自己完成了他们的灭绝。”

相互咬死而完成了灭绝,这就是猫国的悲剧,这是一个不合作的国度,这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度,这是一个自私成自由的国度,这是一个拒绝新思想的国度,灭绝便是文明的灭绝,便是民族的灭绝,“读历史设若能使我们落泪,那么,眼前摆着一片要断气的文明,是何等伤心的事!”我目睹了这一切,其实是为当时的中国敲响了警钟,在外国“矮人”冲进来的时候,决不能重蹈猫国的覆辙。老舍虽说从愤恨变失望是一种对国事的敷衍,其中也寄托着他的理想,这种想法是强烈的。但是从小说本身来说,老舍的确站在一种“敷衍”的角度:一开始来到猫国,是充满悬念的,是一次冒险的旅程,在这个意义上将,我是在一种进入的状态中;但是之后他变成了猫国的客人,危险不存在了,他便开始了观察,无论是和大蝎在一起,还是在和小蝎在一起,我都是一个和猫国无关的旁观者,我的观察都变成了听说,在这个意义上,我是游离于猫国之外的,也游离在小说之外,而猫国的种种问题都能在老舍当下的现实中找到对应,也就是如老舍自己所说,讽刺不高超,而且正如面对猫国一样,老舍在这些问题面前也只是失望,而没有更好寻出病根并提供治病之药,最后,敷衍便成了某种意义的逃避:

即使我给猫人出了最高明的主意,他们一定会把这个主意弄成个五光十色的大笑话。猫人的糊涂与聪明是相等的。我爱他们,惭愧!我到底只能讽刺他们了!况且呢,我和猫人相处了那么些日子,我深知道我若是直言无隐地攻击他们,而后再给他们出好主意,他们很会把我偷偷地弄死。我的怯懦正足以暗示出猫人的勇敢,何等的勇敢!算了吧,不必再说什么了!

名字

编号:C55·2220319·1820
作者:【美】唐·德里罗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3年06月第1版
定价:45.00元当当18.80元
ISBN:9787544737197
页数:384页

詹姆斯·埃克斯顿,一名在希腊从事风险分析的美国人,被一个狂热教团所吸引,他们在各处杀人,并在凶器上刻上遇害人的姓名首字母。詹姆斯与他的朋友们被一条条线索带领,穿行于暗藏敌意的陌生国度,寻找那些用生命祭奠字母的凶手与信仰者。《名字》是唐·德里罗旅居希腊期间的创作,也是他的第七部长篇小说,开启了他1980年代小说的辉煌篇章,他在旅行中亲身探寻希腊、中东、印度的文明遗迹,搜寻变幻的名字和语言,也将希腊的阳光与风景融入了这部关于语言与现实、古老文明与美国力量的小说之中。《名字》的背景从美国扩展到国际舞台,但表现的对象仍与美国密切相关,如美国人对待外国人的态度,以及外国人对美国人的看法等。作品分为四个部分:岛屿、山脉、沙漠、草原,分别对应希腊库罗斯岛、伯罗奔尼撒半岛、印度和美国堪萨斯。本书封面由英国知名设计师NomaBar设计,获得2012年英国设计界“奥斯卡”——黄铅笔奖。


《名字》:我们的祭品是语言

词以后会出现。就是那一个词,那张单子上的最后一个词。美国。
——《沙漠·13》

大卫被人开枪打伤,抢手用C2-75的捷克产九毫米手枪打中了大卫,此后一个自称为“人民主动自治”的组织声称对此事负责,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一次枪击事件造成的是一个悬疑:是大卫冒失而导致两名抢手提前动手?或者抢手把大卫当成了“我”?——如果是大卫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不是他们要的人就动了手,错杀是不是就取消了行动的意义?如果他们是把大卫当成了我,而我则成为了大卫的对称性存在,“一种误认的对称”,行动就可能是安德里斯·埃里亚兹在幕后指使,因为在初次见面的那天夜里他就把我误认为银行家大卫·凯勒,既然有幕后指使,“人民主动自治”组织是不是就是一个可以列出背景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不被人知道?

不管是大卫的冒失,还是“误认的对称”,当一把C2-75的九毫米手枪射出了子弹,它的指向性其实是明确的,因为单子的最后一个词就是“美国”,或者说,不管是“人民主动自治”组织,还是幕后指使是安德里斯·埃里亚兹,他们要针对的就是“美国”,而不管是大卫还是我,误认的对称反而变成了一种同一性——美国人。针对美国而枪杀了美国人,词语和词语之间的含义并没有扩大,美国等同于美国人,同一个词语,同一个目标,美国触犯了谁?美国人何罪之有?仇恨上升到国家主义,变成暗杀和袭击,又以词语转变的方式嫁祸于美国人,在一个不是美国的地方,最后一个词就是犯罪的结语:“这是我们带给神殿的东西,不是祷告,不是吟诵,也不是被屠宰的公羊。我们的祭品是语言。”

但是,我在雅典的时候,和身为考古志愿者的妻子凯瑟琳住在一起,在婚姻世界里发现两个人不同的时候,那列出的“二十七条劣迹”的最后一条却是“美国人”:从第一条“自我满足”到第二条“无所事事”再到第三条“安于现状”,或者都是关于个体的缺点,从第六条“你假装”到第七条“你假装不明白他人的动机”再到第八条“你假装脾气温和。你觉得这样一来你就会在道德和智力方面占了便宜。你总想占便宜”,则变成了和人相处的问题,而最后一条就是“美国人”——美国人是个体就存在诸多缺点的人,也是和人相处总是假装的人,在自我和他人的世界里,美国人就是劣迹的代名词,而当单子上的最后一个词语是美国,美国是不是就是美国人的美国?美国人是不是美国的美国人?

当然,在凯瑟琳住在一起时列出的二十七条劣迹,完全是在自我剖析层面的,但是面对加拿大人的凯瑟琳,我之所以这样做里面却有一种自我逃避的意图,因为这二十七条劣迹,“就像某些面颊凹陷的基督教神学家所做的总结。”里面有着自我的虚伪性,而把最后一条归结为美国人,甚至有一种自我的优越感,这是面对和凯瑟琳的婚姻出现问题时的发泄,“我想这么分析她对我的抱怨还算公正,这一条条的罪状就像是发自她那不肯原谅的内心的呐喊,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快感。”因为凯瑟琳专注于用一把铲子挖掘地层下的遗迹和遗物,“她希望这是个诚实的世界,并决心战胜困难、接受考验。”因为她会订购磁带买词典找家教等方式学习希腊语,甚至因为她会把距离和分居有关的婚姻生活看成是可以开发利用的机会,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把婚姻说成是放电影的凯瑟琳,获得的是平静、安全,是平凡的日子,是节制和适度,“只要你什么都不想,你的婚姻就能成功。”所以我才会在看不透她的心思的情况下,用所谓的二十七条劣迹为武器,找出一个“正确的对称”。

“美国人”也成为了在自我剖析谎言下的自我维护,甚至成了自我逃避的避难所。但是在距离美国有些遥远的雅典,在雅典卫城、帕台农神殿组成的希腊文明中,“美国人”是不是反倒成了一个陌生的词语?“美国”是不是成了一个他者的存在?这是一种在陌生世界的命名,美国,美国人在欧洲文明的起源地,都成为了一种庇护,但是欧文说,欧洲是一部精装书,美国是一部简装书,“细节的正确性。光线造成的就是这个。要想得到真理,得到欢乐,就得把眼光放在细微的事上。这是希腊人的独特之处。”而尊重语言甚至学会语言就是一种细微之处的态度,就是得到真理的办法,就是消除异见的方式,“是字母本身。他们感兴趣的是字母,有固定顺序的书写符号。”

但是,在不同的国家里,在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中,语言非但不是沟通的工具,不是体现尊重的细节,反而是隔阂。儿子泰普用奥波语代替和抵御希腊语,形成了一种更为陌生的语言,他在和拉吉夫对话中,说出的是“罗波斯特奥宾斯波巴斯”,奥波语的意思就是“消失的空间”,而拉吉夫和认识的人旅行,试图建立一种语言交流上推进、速度和高度,但最后变成了别离,就像他和父亲阿南德的告别,是更加凶猛、更加剧烈的存在。而我对希腊语,也明显是在认识中不断遗忘 ,“我只要一离开这个国家三天就会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数字还记得。”如果不同的国家仅仅是旅游,是工作,从一个大陆漂泊到另一个大陆,从一种语言过渡到另一种语言,可以不用去绞尽脑汁,“东道国要做的就是让各个机器充分运转,好叫游客犯傻。你茫然无措地到处乱走,时不时瞄一眼叠起来的地图。”

但是这一份与金融、交易有关的工作,这一种完全需要语言的旅游,又怎么能成为“蠢主义的大游行”?精装书和简装书已经被区别开来了,生活和政治却紧密结合在了一起,旅行不仅仅是造坟墓,而是在政治中一切都变成了冒险,就像我在雅典迷了路,又在路上逆行,最后看到了帕台农神庙的光辉,却是一种历史和文化死而复活的威胁——因为我是美国人,因为这里是欧洲的边缘,因为“哪儿都有政治”:“黎巴嫩人是受害者,贝鲁特是一场悲剧,世界则是个失败者。”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美国,这个已经被固定为一种霸权意义的词语,“美国是世界上一个活的神话。杀死一个美国佬,或因为某个地方发生的灾难而迁怒美国佬,人们并不会觉得犯了什么错误。”就像电影导演沃拉德所说:“我们的功能就是充当某种人物类型,体现某种反复出现的主题,好让大家用来自我安慰、自我开释,照此类推。我们是来这儿给人提供方便的。”——美国人就是一部被神化也被这里的人自我安慰的电影。

但是仅仅是电影?仅仅如凯瑟琳在婚姻中所定义的节制、适度的电影?二十七条劣迹看上去是谎言,却真实指向了美国这个神话的命名的悲剧性——美国是他人命名的神话,是单子上的最后一个词,在希腊语的体系里,它或者和“库罗斯”岛有着相同的命名规则:泰普说这个小岛的名字来源于一尊一百多年前在一个古墓中发现的巨大雕像,典型的库罗斯是一个壮实、编着发辫的年轻人,胳膊紧贴着赤裸的身子,左脚向前,脸上挂着一丝古老的微笑。固化为雕像,被命名为岛屿,但是那巨大的雕像却是在古墓中被发现的,它反而是一种死亡的命名?库罗斯岛的一个石洞里住着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在岩洞里过冬,最后必将在那里死去;库罗斯岛一个叫米克罗-卡米尼的存在边发现了一个被棍棒打死的老头——库罗斯就像一个巨大的墓地,里面是不是有迷信,有宗族仇杀,有乱伦,甚至有兽行和凶杀?可以命名一个岛屿,一座雕像,以及二十条劣迹的美国人,但是如何用语言命名恐惧,“对大海和来自大海的恐惧是很容易说出来的。别的恐惧则有所不叫,难以命名:那就是对你背后的东西的恐惧,内陆的静悄悄的存在。”

死亡已经发生,死亡正在发生,被命名的库罗斯岛也是死亡的一个词语,那么,死亡和恐惧到底是可以被命名的还是无法被命名的?那个死去的老头为什么会在米克罗-卡米尼的村子里被发现?是不是邪教组织制造了恐怖?而这是不是又是一种政治的命名?甚至是不是简装书的美国所做的粗暴推理?从岛屿到山脉,从希腊到阿拉伯,从拉丁字母到阿拉伯语,语言在改变,词语在改变,命名的法则在改变,“我发现到处写着字,在陶片上、挂毯上、铜器和木器上、釉陶马赛克上、挤在马车里的妇女的白头巾上,到处画着弯弯曲曲的珠状斜杠。”身为导游的德克西埃尔讲起了邪教,讲起了邪教对于死亡的命名:他们用一把制作粗糙的小刀,将受害者性命的首字母刻在凶器的刀刃上,而被杀的老头死在米克罗-卡米尼,他的名字叫米开利·卡利亚姆比索,首字母相同的名字和村子,于是谋杀成立了,“他们找到一个人,这人的姓名首字母跟某个特别地名里每个词的首字母相一致。他们或是把他引到这个地方,或是等着他自个儿游荡到那儿,然后把他杀死。”把名字刻在刀刃上,然后把敌人杀死,这就是消灭他的名字的做法,死亡当然是一次反命名的命名。

名字是用来被消灭的,这种反命名的命名,是不是也和“美国”这个词语的境遇一样?死亡在这个意义上其实具有了重新命名的机会,带着一丝的恐怖,带着某种神秘,从反命名到命名,这其实在另一个意义上是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问:而我首先在二十七条劣迹的“美国人”里把自己命名为和凯瑟琳的加拿大人不一样的存在,那么这个美国人当然是个体意义上的,而他者之存在是不是另一个自我?所以对于我来说,词语所指向的是一个自我问题,我怎么才能证明自己?考考我。”我问查理这个问题,而查理的回答是:“唯一的考试就是数学。”数学指的是它自身,“也只有它自身”,这纯粹是头脑的一种练习,一种形式的平衡,“模式、结构。我们要发现的是这中间内在的一致。那种对称、和谐、神秘、低语。”数学指向自身,而且就是自身,它其实是不被命名的,只要被命名,就必须有一个他者,有另一个自己,所以回到了词语,回到了“美国”或者“美国人”——但是当变成单子的最后一个词语,这种证明另一个人的自我指涉真的存在吗?

在安曼,在安曼的罗马剧院,我突然拥有了旅行中的安静片刻,在那一刻的孤独中,发现了事物的积累,“我感觉自己正从这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中被组合起来。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感受。”我对安妮说这就是一种自我的感觉,“我只是一个人,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和儿子泰普去往马尼的山上,似乎也是为了寻找这一种孤独和平静,但是那块岩石上却刷着白色的字:Ta Onomata。它应该就是和我一样,只是字母,只是词语,只有自己。但是当再次开车上山,巨石上的字母和词语已经不见了,有人将它涂掉了。题写和涂掉,产生和消灭,这是词语永远无法避免的命运,而找到了自己的平静和孤独是不是也永远有人将它涂抹?就像那个被杀死的老人,名字的首字母就是死去村子的首字母,这是死亡的仪式;那个杀人的邪教本身就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是逃避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这是一条通往自我的路。”

所以,名字不是找到自我的命名,没有名字才是,“没有感觉,没有内容,没有历史联系,没有仪式意义。”而在旅行中每个人在做的事,都是在命名:把受害者的名字和犯罪地点匹配起来,而命名也变成了犯罪,“任何犯罪都行,任何有可能把某个人孤立到某个特别地方的行为都行,只要字母匹配到一起。”这当然是丧失自我——在印度的沙漠中,莫卧儿帝国第四代国王贾汉季的陵墓上写着上帝的九十九个名字,它却指向了死亡;那些全身赤裸的圣人在诵经并把身子打成“结”,是对梵文的演绎,却也是历史的沉默;希腊定居点伯恩想方设法自杀,也是在杀死另一个自己?命名的背后是一种自指,而自指却制造了自我的围困,“千百年来,世界都是我们逃逸的地方,是我们的避难所。”但是自指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无处逃逸的世界。

其实没有他者,也没有另一个自我,一切都是命名,在婚姻中如此,在宗教中如此,在文化中如此,只有一个返回自身的自指世界,所以安妮对我说:“尽管感受不到,但你还在爱着她。”所以二十七条劣迹的“美国人”只是借口,所以单子最后一个词语的“美国”只是一个祭品——它无处逃避,它就是自我的堕落和迷失。而在九岁泰普的小说里,错误百出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它一样是一个文本,一种儿童游戏,命名法则指向的只是游戏本身,现实本身,以及美国本身,“张口结舌!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跑入下雨的远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这比可怕的噩梦还要遭糕。这是真事的噩梦,失落的世界奇迹。”

契诃夫戏剧全集

编号:X37·2220319·1819
作者:【俄】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7年12月第1版
定价:218.00元当当90.90元
ISBN:9787532776221
页数:1010页

契诃夫的作品在俄罗斯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占有着极重要的地位,戏剧更是他文学创作成就中的明珠,对二十世纪现代戏剧影响极大。在西方,契诃夫常被称作二十世纪的莎士比亚,他改变了长久以来的演剧体系,以“散文体”呈现出简单自然的生活节奏,却在看似琐碎的日常中挖掘出深沉的悲伤、期待和永恒的渴望。本全集精选李健吾、焦菊隐、童道明等名家权威译本。童道明是著名剧评家,也是业界公认的契诃夫研究专家,文集中的《林妖》、《没有父亲的人》,由他精心翻译完成,并亲自校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前副院长焦菊隐是国内较早译介契诃夫的专家,且有丰富的话剧艺术经验,他翻译的《海鸥》、《伊凡诺夫》、《樱桃园》等,受到业内人士的高度评价。李健吾所译《契诃夫独幕剧集》更是曾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的珍贵版本。本文集随书附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作的导读手册《安·巴·契诃夫在莫斯科艺术剧院》,以及限量版“幕布红”契诃夫戏剧主题精装笔记本。


《契诃夫戏剧全集》:我们会听得见天使的声音

当一个人诞生之后,他只有三条路中的一条路可走:往右走,狼把你吃了,往左走,你把狼吃了,直了走,自己把自己吃了。
——《没有父亲的人》

左边和右边,在特别策划的套装盒子里,似乎并没有清楚地被区分出“狼把你吃了”还是“你把狼吃了”的不同:左边是《契诃夫独幕剧集》,粉色;是《没有父亲的人·林妖》,灰色;右边是《伊凡诺夫·海鸥》,绿色;是《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蓝色,它们竖列着,只露出书脊和书脊里的标题,看不出里面是“狼把你吃了”的险恶还是“你把狼吃了”的血腥;左边和右边之外,却是夹在中间的红色,也只有书脊,也只有标题:《戏剧笔记》——更不知道里面有着怎样的险恶还是血腥。

只有从套装的盒子里抽出来,才能打破左边和右边以及中间的位置感,才能从书脊和标题进入到内页里:首先抽出的是中间的戏剧笔记,打开,是空白的页面,只有在侧边写有契诃夫书写的以及关于契诃夫戏剧的句子,它们装点在页面里,而空白之存在,是作为笔记对观众和读者开放的,当它需要另一种书写,仿佛在阐释着“直了走”的中间意义:直了走就是“自己把自己吃了”,自己把自己吃了,就是自我消化自我审视甚至自我折磨,读者阅读戏剧,观众观看戏剧,然后若有所思然后若有所得,于是空白就会变成自我言说的笔记——出版社的策划而已,以如此方式保留一个中间位置,那个和自己有关的行为到底该如何实施?或者排除策划方案,如果把这本幕布红的戏剧笔记当成一块幕布,是不是打开就意味着阅读和观看的开始?是不是如同契诃夫的戏剧缓缓拉开了幕布?

幕布拉开,在中间位置拉开,在空白页面拉开,必然要看见左边和右边,看见“狼把你吃了”的险恶和“你把狼吃了”的血腥,看见19世纪日常生活背后的悲伤、期待和渴望。而在这一过程中,左边和右边以及中间位置似乎也可以用自我的方式看见:按照创作时间,从最早的《契诃夫独幕剧集》开始,然后进入《没有父亲的人·林妖》,再从右边的《伊凡诺夫·海鸥》,一直进入到最经典的《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一种相对明白的时间顺序把左边和右边变成了拉开帷幕时由中间出发的不同方向,那么左边真的走过去是遇到“狼把你吃了”的现实,进入右边发现的是“你把狼吃了”的反抗?而最后一定是“自己把自己吃了”的毁灭?

像是某种对19世纪契诃夫戏剧舞台契合的行为艺术,而实际上,左边右边和中间直走的三种方式代表着契诃夫对现实的三种态度:当遇到狼把你吃了的境况,那一定是一种现实苦难的写照;当你成为比狼更凶猛的存在二把狼吃了,你战胜了现实的苦难,可是你也成为了施暴者,甚至比狼更为凶猛;而当直走了面对自己又把自己吃了,是一种自我戕害自我毁灭,但是这种结局是不是意味着另一种可能:打破旧有的秩序,把自我埋葬,用新的自我更新一个时代?这是乐观还是悲观?至少当地主彼特林说出关于人生要走的三条路时,“没有父亲”的普拉东诺夫是完全怀疑的,“我父亲的朋友,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您讲的这些关于人生哲理的大白话,我不相信您用自己的脑子想出来的一切!”

不是脑子想出来的人生哲理,那一定是经历过才得到的人生启示,那么,狼是如何被遇见的?人面对狼时又如何行动?“上帝送了一阵暴风雨来。风在号哭,雨在往下喷,往下喷。全下到房顶,流进窗户,像干豌豆。”这就是如狼的现实,《大路上》指向的就是往右的那条路,在大路上的那家提洪的小店里,聚集着败家地主包耳曹夫、上年纪的香客萨瓦、农夫费嘉、流浪汉麦芮克,车夫库兹玛,一场暴风雨让他们选择在这个小小的店里躲避风雨,但是狼已经在路上,他们变成了随时可能被吃掉的弱者。瘦得“像一架死骷髅”的香客萨瓦不想白白死掉,他呼喊着上帝让自己能够死在家里,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无望的希望,正如包耳曹夫所言:“你们老百姓全在黑暗里头!”只有所谓的圣者在光明里头,但是他们即使知道黑暗中的苦难,也绝不会出来解救;麦芮克把那些人看成是一群囚犯,一群可怜虫,而女人变成了恶魔,当库兹玛带着玛丽亚想来避雨,却遭到了麦芮克斧头的威胁,“全体骚动。人人跃起,乱嚷嚷,发出恐怖的叫喊。”麦芮克用一把斧头支撑着自己,“因为这是一把偷来的斧子,命运没有把我打发到死路上去……”但是在狼来了的恐惧中,最后他依然倒在那里,“唉!我呀,唉!可怜可怜我,信正教的人们!”

大路上有暴风雨袭来,有恶魔现身,有斧头的恐怖,但是所有人都在失去了最后的信仰中被狼吃了,这就是苦难的现实。《论烟草有害》中的牛兴向大家做通俗的演讲,主题是关于烟草的危害,但是怕老婆的他却把演讲变成了倾诉和宣泄,“不瞒诸位说,内人动不动就讲经济拮据;可是她在一个平安的角落存了有四五万卢布;至于我自己,我连一个铜板也没福气有,一个鎰子也没有——不过,算啦,老谈这个又有什么用处?”结婚三十三年,有四个同在十三号出生的女儿,自己身无分文,这就是在“恶魔”般女人生活下的自己,“我从前也年轻过,我在大学读过书,我做过梦,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子汉……”理想已不再,尊严也彻底解体,当看到妻子进来了,牛兴马上进入正题:“根据前提,烟草含有一种可怕的毒药,方才我已经讲过,吸烟在任何情形之下是不应该的……”苦逼的人生就像吸烟,没有任何意义;《天鹅之歌》中的喜剧演员史威特洛维多夫已经68岁,他也曾有过美好的岁月,也曾有过热情的理想,也曾有过爱着的女人,但是现在,“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爱我;我没有太太,没有儿女。”他把自己看成是奴才、傻子、玩具,曾经崇拜的艺术变成了幻象,变成了空洞的梦,这就是天鹅之死——“传说天鹅于死前唱歌,通常借指诗人、艺人。”《熊》里的小寡妇波波娃对老马夫鲁喀说起自己和丈夫:“我这一辈子已经活到头儿了。他在坟里头,我把自己埋在四堵墙当中……我们两个人全死了。”《一位做不了主的悲剧人物》中的家长陶尔喀乔夫把自己称作是殉难者、牲口、黑奴、流氓,“我干吗活着?有什么用?”他向朋友摩辣希金借一把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幕悲剧中获得更多的同情……

他们失去了自我,他们都在自我否定,或者被狼吃了,或者自己把自己吃了,在看不见希望的黑暗中,每一个灵魂甚至失去了左边和右边的选择,在中间也只有把自己变成更悲剧的存在。而在四幕剧《没有父亲的人》里,普拉东诺夫为什么否定了彼特林关于人生三条路的说法?他是不是要在“没有父亲”的世界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条路?身为一个乡村教师,又是退休上校伊凡的女婿,普拉东诺夫的父亲已经去世,这是“没有父亲”的一层含义,当地主老格拉戈列耶夫回忆他的父亲,并说他的父亲是一个善良的人,普拉东诺夫当即予以了否定:“当我还没有长胡须的时候,我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在最后的三年我们成了仇敌。”在普拉东诺夫看来,他是一个混蛋,拥有的是“俄罗斯混蛋的可怕特征”,这当然是“没有父亲”的另一层含义,这是对俄罗斯保守传统的否定——但是在“没有父亲”的现实面前,他又会走向那条道路?

没有父亲,是一种对过去的否定,老格拉戈列耶夫的口中说起“那个时代”却是人人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的时代,是有爱着的人和憎恨的人、有愤怒的人和蔑视的人的时代,沃依尼采夫也认为“那是一个英雄的时代”,而现在的时代则是“可怕的时代”,“缺乏这些有血气的人就造成了现代的社会病……”从过去的英雄时代到现在的可怕时代,从父亲到普拉东诺夫,这就是关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及一个个体在时代中的选择问题,“没有父亲”的普拉东诺夫曾经被称为“拜伦第二”,他自己也有着人生的理想:当未来的部长或哥伦布式的人物,但是这样的理想,这样的激情,在现实面前却遭遇了困境,“现在我不过是个中学教师”,这就是普拉多诺夫对命运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渐渐变成了死亡:从二十七岁到三十岁,现实没有发生改变,“然后是饱食终日,麻木不仁,对于一切精神上的东西都心灰意懒,而那就是死亡!!生活完蛋了!一想到这个死亡,我的头发就会竖起来!”他面对曾经的老同学索菲娅,面对对婚姻不满也希望做一个新人的索菲亚,问的是“怎么才能奋起”的再生论问题——关于理想,职业,以及关于爱情,如何不被现实中的那头凶恶的狼吃掉?

看起来普拉东诺夫有着自己的忧郁,更有着自己不向命运低头的信念,但是这个没有父亲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说自己是“一块平放的石头”,平放的石头意味着“天生要妨碍别人”,在自己勇敢想做自己的道路上,如果反而妨碍别人,那可能自己就是一头狼。地主老维格罗维奇说他是个花花公子,是破产地主,“你手里拿到过的东西,你没有任何权利拿到它,因为你是个变坏了的人……”特里列茨基则对他在女人问题上的态度进行了批评:“他以为自己有权纠缠傻女人,给她们制造各种麻烦……”于是在安娜的聚会上,他总是会和老维格罗维奇争吵,把索菲娅的丈夫特里列茨基看成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在攻击中,在否定里,普拉东诺夫自己跌进了石头式的陷阱里:年轻女子格列科娃爱上了他,但是他却说她说傻姑娘,当众羞辱她,招致了之后格列科娃对他的控告;安娜也喜欢上他,甚至主动想得到他的爱,普拉东诺夫虽然高安娜的美丽,“这美丽天空要胜过您的被女人们的脂粉映白了的天花板!”但是也拒绝了她,他的理由是自己已经和沙萨结婚——但是既然是有夫之妇,去又和索菲娅相好,并开始想要“私奔”。

在女人面前,“没有父亲”的普拉东诺夫为自己的拒绝和背叛寻找理由:拒绝格列科娃,他认为自己“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惩罚”,拒绝安娜,是想要保住自己的身份,让沙萨遭受痛苦,他认为她会枯萎、死掉,但是唯独对索菲娅表示了一种爱,但是对于两个都已经结婚的那女来说,这种爱是一种幻觉——在找不到任何出路的情况下,“就像花言巧语不能洗刷罪过一样,大喊大叫和怒气冲天也不能证明罪过,但我大概已经说过了,我要自杀。”自杀不成却听到了沙萨服毒的消息,这对于他来说,可能连最后的名誉、地位都将不复存在,“这是残酷的,不道德的惩罚!不,这已经超出我的忍受力!超出了!为了什么?好了,我有罪,卑鄙……但我毕竟还活着!”没有自杀是因为普拉东诺夫没有选择走向那条自己吃了自己的道路,缺乏勇气,当然也是一种懦弱,他终于在痛苦中说出了“我是病人”的话,背叛,以及背叛之后的背叛,让一心逃离婚姻的束缚想要构筑自己爱情世界的索菲娅无法接受,于是她拿起了枪,射向了普拉东诺夫,在一次没有射中的情况下,第二次绕过了格列科娃,终于让普拉东诺夫倒下,在对民事法庭的文书马尔科说出赔偿给格列科娃三个卢布之后,躺下,死去。

“没有父亲”的普拉东诺夫死了,这是病人之死,这是死人之死,特里列茨基在这种死亡面前说:“把死人埋好,把活人治好!”死人归于土地,而活人没有死去,需要的是治疗——契诃夫在这句台词里也传递出自己的态度:不能选择往右走“狼把你吃了”的投降主义,也不能选择往左走“你把狼吃了”的暴力之路,当然也不是中间直走“自己把自己吃了”的自我毁灭之路,而是需要把还活着的病人治好,需要选择的是“自己把自己拯救”的救赎之路,但是那个拯救自我的人又在哪里?他没有在《没有父亲的人》里出现,也没有在一八八七年四幕正剧《伊凡诺夫》中出现——甚至伊凡诺夫也有着普拉东诺夫身上的影子。身为乡民事务评议会常务委员,伊凡诺夫曾经也有着理想,有信念,“我能像注视着我母亲的眼睛一般地注视着未来……”但是在现实面前,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勇气,“我无所事事地消磨着日日和夜夜。”也陷在自我命运的悲叹中,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没有价值的人,“我有多么瞧不起我自己呀,我的上帝!我有多么恨我自己的声音、恨我的脚步、恨我这两只手、恨我这身衣裳、恨我的思想啊!难道这不荒谬吗?难道这不可耻吗?”他甚至像普拉东诺夫那样以开枪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伊凡诺夫对自我的否定,是因为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里,他和安娜结婚,曾经爱着安娜,但是五年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再没有了爱,即使听到安娜得病将不久于人世,他既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惋惜,只有空虚和疲倦,这种爱的消失,他将其归罪为安娜式一个犹太人,他对地方自治会议的青年医生的里沃夫说:“不要娶犹太女人,不要娶个有精神病的,也不要娶个女学究,而要选择一个平凡的、暗淡的、没有鲜明色彩或者过多的才华的。”这种种对女性身份的否定是一种歧视,而歧视的背后则和普拉东诺夫相反,是想回到传统的俄罗斯时代,“说实在的,要按照传统的方式建立你的整个生活。背景越暗淡,越单调,就越好,我亲爱的孩子。”在他看来,这个已经将自己逼疯的时代就是那匹狼,在人生之路上,不要所谓的理想主义和个人主义,“不要光凭自己一个人去和千万人对抗,不要向风车挑战,不要拿头往墙上撞……但愿上帝叫你避免各式各样的科学耕种法、惊人的学派、热衷的演讲吧……把自己关在你自己的壳里,尽上帝给你安排好的那一点点微小的职责……”

一种逃避而已,但是当他面对二十岁的萨沙,面对青春和活力,面对同样逃避现实的萨沙,他又选择了爱,而这种爱是建立在对安娜攻击的基础之上的,“我已经觉得我那个家是可憎恨的了,生活在家里比忍受苦刑还要难过。我坦白告诉你吧,萨沙,就连跟我那个爱我的太太在一起,我都已经忍受不了了。”终于萨沙给了他能振作起来的爱,给了他热情的吻,给了他一起逃到美洲去的决心,“是生活重新开始了吗,萨沙,是吗?……我的幸福!我的青春,我的光明!……”但是和萨沙在一起,被安娜发现,面对道德上的审判,伊凡诺夫在安娜面前啜泣,“我简直是个禽兽啊!我的上帝,简直是个禽兽啊!”

病人安娜终于死了,伊凡诺夫终于要和萨沙结婚,但是这还是当初的爱情吗?“他是一个完美的人,他不幸,他被人误解。我要爱他;我要了解他;我要叫他站起来;我要尽我的义务。这是决定了的!”这是萨沙的决心,但是对于伊凡诺夫来说,想回到传统的俄罗斯时代就意味着活在曾经,他无法再接受年轻、纯洁的萨沙,他无法让自己变成耻笑的对象,于是萨沙眼中主动争取来的爱变成了一次殉道:伊凡诺夫看见了自己的“旧我”,于是他掏出了手枪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仿佛是要消灭那个旧我,却而已毁灭了可能的新我,在倒下之前他对萨沙说的是:“已经在下坡路上滚得够久了,现在得停止了!该是知道什么时候得告别的时候了!”

普拉东诺夫死在妻子沙萨的枪下,伊凡诺夫用自杀的方式在爱人萨沙面前结束了生命,他们都在极端中走向了死亡,在狼到来的路上,他们所选择的其实都是“自己吃了自己”的自我毁灭之路——依然没有自我式的救赎。而在一八九六年的四幕喜剧《海鸥》中,这种萨沙口中的殉道结局虽然也出现了,但是“海鸥”的意象在具有美丽被毁灭的悲剧性之外,还有着对理想的坚守意义。女演员阿尔卡基娜的儿子特里波列夫讨厌一成不变的规则,他想要的是革新,他认为舞台不是例行公事,不是一种不变的格式,当然更不是说教,“我一看见这些,就像莫泊桑躲开那座庸俗得把他的脑子都搅乱了的巴黎铁塔一样,拔腿就逃了。”他提出的观点是:人物要表现生活,“应当照着它在我们梦想中的那个样子……”革新传统,否定说教,但是却把舞台演出看成是梦的一种延续,这种理想主义更像是虚无主义。

“你的剧本缺少动作,全是台词。还有,我觉得,剧本里总应当有些爱情……”这是富有地主的女儿妮娜在特里波列夫面前提出的观点,渴望成为演员的她却被自己的父亲和继母所阻止,在他们看来,演员就是“行为放荡的人”,所以在特里波列夫那里,她表达着自己,“可是我自己觉得像只海鸥似的叫这片湖水给吸引着……”在那个月夜,妮娜穿着周身白色的衣裳,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就像是一只海鸥,“所有生灵的肉体都已经化成了尘埃;都已经被那个永恒的物质力量变成了石头、水和浮云;它们的灵魂,都融合在一起,化成了一个。这个宇宙的灵魂,就是我……我啊……我觉得亚历山大大帝,恺撒和莎士比亚,拿破仑和最后一只蚂蟥的灵魂,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人类的理性和禽兽的本能,在我的身上结为一体了。我记得一切,一切,一切,这些生灵的每一个生命都重新在我身上活着。”这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这是舞台和现实的融合,这也是喜剧和悲剧的掺杂——妮娜之后的命运就在这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被预言了。

当她看到特里波列夫的时候,发现他提着一支枪和一只被打死的海鸥,他对尼娜说的是更悲观的一句话:“我不久就会照着这个样子打死自己的。”活在理想主义世界中,当理想破灭就可能走上悲剧之路,妮娜一句“我简直认不出你来啦”似乎表达了对这种极端行为的害怕,而这份爱也渐渐在恐惧中走向了覆灭。妮娜生命中出现的另一个男人是作家特里果林,“我得写作,我得写作”成为他的理想,但是这种理想其实是一种实用主义,因为他要不停地写作,只是为了讨好观众,“我怕观众,怕得要命;我的每一个新剧本每次上演的时候,我都觉得观众里边,棕头发的在起着反感,黄头发的却冷冷地无动于衷。”于是妮娜在特里果林那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为了得到作为一个作家或者作为一个演员的幸福,我情愿忍受我至亲骨肉的怀恨,情愿忍受贫穷和幻想的毁灭,我情愿住在一间阁楼上,用黑面包充饥;自知自己不成熟的痛苦,对自己不满意的痛苦,我都情愿忍受,但是同时呢,我却要求光荣……真正的、声名赫赫的……光荣……”当特里果林看到了那只被打死的海鸥,于是写作有了灵感,他构思了一部小说:“一片湖边,从幼小就住着一个很像你的小女孩子;她像海鸥那样爱这一片湖水,也像海鸥那样的幸福和自由。但是,偶然来了一个人,看见了她,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就把她,像这只海鸥一样,给毁灭了。”

是特里波列夫毁灭了海鸥,还是特里果林打死了海鸥?是妮娜对特里波列夫失去了爱的动力,还是对特里果林重新发现了爱?实际上,从特里波列夫的海鸥到特里果林的海鸥,就是从悲观主义、虚无主义变成了实用主义,而妮娜把它看成是自己理想的实现,于是她跟随着懒散、柔弱、永远顺从的特里果林寻找自己的舞台,而这只不过是海鸥的隐喻:两年之后,特里波列夫听说妮娜和特里果林在一起,为他生了孩子,孩子死了,后来特里果林又厌倦了她,和旧情人鬼混,而妮娜不仅失去了自己的舞台,也失去了家,父亲和后母不让她靠近房子。当特里波列夫看见了被抛弃的妮娜和受伤的妮娜,安慰她:“我骂过你,恨过你;我撕过你的信和照片,然而我时刻都知道我的心灵是和你永远连在一起的。”但是妮娜在感谢之余,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海鸥梦中:那是一只被打死的海鸥,那是被现实折磨的海鸥,但是把舞台看成是自己生命唯一世界的妮娜,无法从自己的海鸥梦中醒来,“我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了,我在演戏的时候,感到一种巨大的快乐,我兴奋,我陶醉,我觉得自己伟大。”她把自己放置在舞台上,让自己成为特里果林小说中的主角,连被伤害的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爱他,我狂热地爱他,我爱他到不顾一切的程度。”

活在自己的舞台上,活在被梦构筑的幻想里,这不是对现实之困的化解,而是陷入更深的现实深渊,妮娜离开了,去寻找她的舞台,寻找她的海鸥,寻找她所谓的爱情,终于,枪声响了,特里波列夫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对妮娜的爱,结束了理想变成虚无的现实——是他打死了海鸥,自己也像海鸥一样被毁灭,“自己把自己吃了”的悲剧还在继续,还在演绎。但是,在这条人生之路上,当普拉东诺夫死去,当伊凡诺夫死去,当特里波列夫死去,契诃夫其实已经开始在毁灭中看见了救赎的希望,妮娜之所以不放弃自己的舞台,是因为她自己的确是一只海鸥,不是被打死的海鸥,而是变成美丽的海鸥,如果只为生活,那么就是庸俗的,就是浅薄的,“我不知道怎样在舞台上站,我的声音也由不得我自己做主。”所以成为海鸥,看上去是一种孤绝,但至少能看见真正的舞台,成为真正的自己,而这何尝不是自我救赎、时代革新的开始?

在死作为铺垫、病人和死人走向病态和毁灭的时代中,契诃夫终于设计了一个舞台上的解救者,那就是医生,在一八九九年十月十一日致罗骚里冒医生的信中,契诃夫提出了医学的重要性:“医学扩大不少我的观察的界限,充实我的知识,对于我的真正的价值,作为一位作家来看,只有一个人本身又是医生的才能够了解。”医学不仅代表着新的知识,而且也是科学和理性的代名词,“因为对于自然科学和科学方法娴熟的缘故,我总加意小心,如若可能,试着对科字的事实加以考虑;如若不可能,我就索性一字不写了。”所以文学和医学的结合成为契诃夫戏剧创作的一个转变,而在他的戏剧作品中,出现了重要身份的代表:医生——其实在《伊凡诺夫》中,契诃夫已经设置了一个叫里沃夫的青年医生,只是在那部剧里,医生是被攻击的,伯爵沙别尔斯基说:“医生们和律师们恰恰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律师只抢你的钱,可是医生呢,又抢你的钱,又害你的命……”里沃夫作为医生,并没有看到伊凡诺夫身上的病,而只是对安娜的肺痨进行了诊断,这是一种纯粹从职业出发的人物设置。但是从《林妖》开始,契诃夫笔下的医生成为了知识、科学和理性的代表,甚至成为了救赎者。

《林妖》中的赫鲁舒夫是一个地主,但是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大学医学系的毕业生,一方面他为老教授谢列勃里雅可夫治病,用自己的知识解除他人的痛苦,另一方面,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种种弊端,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种种隔阂,对于沃依尼茨基,赫鲁舒夫认为他没有自己的行动,在所谓信仰中生活,而对于老教授,赫鲁舒夫则认为他所谓的民主思想恰恰是一种专权;另一方面,赫鲁舒夫的存在,完全变成了人类愚昧的破坏者,“我挖煤不是为了钱。为了你们再也不砍森林。”人类对森林的砍伐,看起来只是对自然的破坏,实际上是丧失理性的一种行为,是本能驱使下的恶,“对于森林,对于鸟类,对于女人,对于你们的同类,你们都没有怜悯之心。”所以在这种过错和恶之下,大地将不再存在忠诚、纯洁和自我牺牲精神,沃依尼茨基和谢列勃里雅可夫的矛盾,叶莲娜和谢列勃里雅可夫的婚姻,沃依尼茨基对叶莲娜的爱,似乎都是对忠诚、纯洁和自我牺牲的破坏,所以赫鲁舒夫需要治病救人,他之所以称为“人妖”,是用一种反讽的方式指出了人类的病症,“你们叫我林妖,但不仅我一个,在你们所有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林妖,你们所有的人都在黑暗的森林里游荡,凭着感觉生活。你们的智慧、知识和情感,只够毁坏自己和别人的生活。”

即使这个世界没有了把人类从黑暗中引出来的英雄,没有了能把破坏的一切加以修复的人,没有了真正享受崇高荣誉的雄鹰,但是还有医生,还有“林妖”,“我不会开枪自杀的,我也不会跳到磨坊的车轮下……就算我现在不是个英雄!我会长起雄鹰的翅膀,不管是火灾还是野鬼都吓不倒我!就让森林烧掉好了,我会栽种出新的森林!别人不喜欢我好了,但我喜欢别人!”在《林妖》里还有沃依尼茨基开枪自杀,但是在赫鲁舒夫之后,契诃夫的戏剧里再也没有枪声,再也没有自杀和他杀,再也没有“自己吃了自己”的毁灭,《林妖》改编的《万尼亚舅舅》便成为契诃夫表达自我救赎自我更新的文本。

人物设置基本没有改变,戏剧情节也没有太大出入,甚至“林妖”很多语录也出现在剧本里,但是《万尼亚舅舅》的主角显然已经从《林妖》的赫鲁舒夫变成了“万尼亚舅舅”沃伊尼茨基·伊凡·彼特罗维奇。对于沃依尼茨基来说,人生路上一样有往右走和往左走的困境,一方面他无法忍受退休老教授谢列勃里雅科夫的人生态度,“他这个人,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在教授艺术,一直在写艺术论文,可是艺术是什么,他却连一点一滴也不懂。二十五年来,他一直都是摭拾别人的见解,在高谈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其他类似的谬论。这么些年里,他所写的和所教的,整个都是读过书的人老早就知道了的,而没知识的人却又一点也不感兴趣。这就等于说,他整整讲了二十五年的废话。可是你看他又多么自以为了不起呀!多么装腔作势呀!现在,他这一退休,连一个鬼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啦。这是一个著名的无名之辈啊……”对姐夫的讨厌,其实也是对自我的否定,已经四十七岁了,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用整套经院哲学,迷住自己的眼睛,故意不去正视生活。”

悔恨和愤怒占据了他的心。另一方面,他爱着的却是谢列勃里雅科夫第二任妻子叶列娜,十年前他们就认识,但是沃依尼茨基没有表白,当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却成为了谢列勃里雅科夫的妻子,成为了自己姐姐的“后继者”,而叶列娜嫁给谢列勃里雅科夫也生活在苦闷之中,对她来说,这根本不是爱情。当爱情在十年前错过机会,即使现在沃依尼茨基想要靠近叶列娜,至少在伦理上也是一种错误,“我的爱情像一道阳光误人了隧道似的被糟蹋了,我糟蹋了我自己。”在生活和爱情的双重困境中,对于医生阿斯特罗夫的森林理论,他根本不予理睬,而最后在列勃里雅科夫分财产的时候,沃依尼茨基的生活跌倒了最绝望的低点:“要不是我,为了我所热爱的姐姐,情愿把我自己应该继承的一部分遗产放弃了,这片产业就买不成。这还不算什么,我为了还清那笔未了的债,还像牛马一样工作了十年……”这是沃依尼茨基最后的愤怒,终于愤怒爆发出来,他拿起了枪朝着谢列勃里雅科夫射击——还是出现了他杀或自杀的枪,但是契诃夫在这里完全让枪失去了射杀的意义,或者说无法命中才是人挣脱”自己吃了自己“的宿命:沃依尼茨基知道自己是个疯子,知道自己有着迟钝而狭隘的灵魂,知道自己是冷酷和无耻的,他学会了尊重,尊重谢列勃里雅科夫,尊重叶列娜,也尊重“林妖”阿斯特罗夫,在这种尊重中,“万尼亚舅舅”这个称呼背后的索尼雅讲出了“总得活下去呀”的人生态度:

我们要继续活下去,万尼亚舅舅,我们来日还有很长、很长一串单调的昼夜;我们要耐心地忍受行将封来的种种考验。我们要为别人一直工作到我们的老年,等到我们的岁月一旦终了,我们要毫无怨言地死去,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受过一辈子的苦,我们流过一辈子的泪,我们一辈子过的都是漫长的辛酸岁月,那么,上帝自然会可怜我们的,到了那个时候,我的舅舅,我的亲爱的舅舅啊,我们就会看见光辉灿烂的、满是愉快和美丽的生活了,我们就会幸福了,我们就会带着一副感动的笑容,来回忆今天的这些不幸了,我们也就会终于尝到休息的滋味了。我这样相信,我的舅舅啊,我虔诚地、热情地这样相信啊……我们终于会休息下来的!

我们会休息下来,我们会听见天使的声音,我们会看见洒满了金刚石的天堂,这一切都是对苦痛的告别,都是对慈爱的拥抱,这一切都是从旧到新的超越,都是从“自己吃了自己”的毁灭到“自己救赎自己”的新生。同样在一九〇〇年的四幕剧《三姊妹》中,奥尔加、玛莎、伊里娜三姐妹在身为旅长的父亲不再的生活里,卖掉了房子回到了莫斯科,对于她们来说,这是苦痛结束后的开始,既没有吃掉自己的狼,也没有自己吃掉的狼,更没有自我毁灭,就如奥尔加所说:“我们现在的苦痛,一定会化为后代人们的愉快的;幸福与和平,会在大地上普遍建立起来的。”今天的祝福是为了后代的人们,生命的意义就是在没有完结中“懂得我们为什么活着”。一九〇三年的《樱桃园》中,当地主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从巴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带来童年记忆的樱桃园,似乎是一种新的开始,但是面临被拍卖的现实,让樱桃园成为了一种过去的代名词,也是对于他们来说,是和过去做一种了结,“应该走的道路是很清楚的,为了要在现在过一种新的生活,就得首先忏悔过去,首先要结束过去,而要忏悔过去,就只有经受痛苦,只有坚忍不拔地、毫不间断地去劳动。”

继续活下去,就是迎接新生活的信心;用现在的苦痛让后代感悟,这是启后的意义所在;结束过去走向新的道路,以劳动的方式忘记痛苦,这也是明天的态度……没有枪声传来,没有自杀的消息,人生的三条道路的确可能成为经验主义,的确有着太多的悲观色彩,从另一条人生道路出发,在自己看见自己、自己发现自己、自己战胜自己的方向上行走着,也是契诃夫对自由世界的一种希望,而这片土地就叫“俄罗斯”:“整个俄罗斯就是我们的一座大花园。全世界都是伟大而美丽的,到处都有极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