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E38·2201122·1705
作者:【法】莫里斯·布朗肖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1版
定价:38.00元当当18.50元
ISBN:9787305135095
页数:324页

“……卡夫卡想毁掉其作品,可能是因为他认为那必会倍增众人的误解。在此混沌的研读过程里,我们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我们就是映射在某些残篇、未尽作品之上,被所识与被所掩的部分光线,因而,总是更加加剧了那些作品的分裂,最后碎裂成细尘那般大小,如同总是与道德脱不了干系的遗作,在面对这类多半遭到长篇大论的评论所侵袭的寂静之作,这类成为可以无限发表题材的未刊之作,这类沦为历史注脚的永恒之作时,不得不扪心自问,是否卡夫卡自己,早就在辉煌的胜利中,预感到同等程度的灾难。”《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汇集了13篇布朗肖论卡夫卡的文章。从卡夫卡开始,到卡夫卡结束,这是一部向文学大师卡夫卡致敬的书。卡夫卡对布朗肖的影响在布朗肖的著名文论《文学空间》里已经明显地体现出来了。当写作成为“祈祷的形式”,毫无疑问写作是出自其他形式的,即使在我们这个不幸的世界的视景下,写作已经停止成为作品,卡夫卡在宽恕的时刻认出了文学的追寻者,并且明白不应该再写了——一个字也太多!


《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为无言而说

此神秘正是以下:我是不幸的,我坐在我的桌前,并且我写着:“我是不幸的。”这怎么可能?
——《卡夫卡及文学》

坐在桌前,是身体于桌子之前,也是时间之“前”,一种句子已经在脑中形成:“我是不幸的。”但是坐下开始书写:“我是不幸的。”一个书写的句子之回应,是一种可能性,但是这又是奇异的可能性,因为它是不可能性:无法抵达时间之前的这种“不幸”,或者说无法在程度上完全抵达,它造成的是“引人非议”的结果,是本质上的欠缺,“因为还必须知道为何书写”。于是,坐于桌前的书写让卡夫卡察觉到“那条他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

但是,这种神秘性还在另一个维度被展开,《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一本书,一个物,一种阅读,也是必须坐在我的桌前才是可能的,而且是为了可能察觉到那条“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这条道,就是从阅读趋向书写,从阅读者趋向书写者的邻近可能——我的阅读如何接近卡夫卡的书写?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其实已经明白地显示在书名上:从卡夫卡到卡夫卡,之前的卡夫卡和之后的卡夫卡,起点的卡夫卡和终点的卡夫卡,书写的卡夫卡和被阅读的卡夫卡,何以在“从……到……”的结构中变成一种邻近的可能性?“从卡夫卡到卡夫卡”到底是为了邻近而接近甚而至于理解,还是在阅读的阐释中让作者死去而自己成为作品的另一个作者?

谁的卡夫卡?卡夫卡是谁?在1943年的《卡夫卡的阅读》中,布朗肖已经指明了“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混沌性,当我们研读作品,我们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我们就是映射在某些残篇、未尽作品之上,被所识与被所掩的部分光线,因而,总是更加加剧了那些作品的分裂”,最后碎裂成细尘般大小的遗作,而且这些遗作和道德脱不了干系,它们最后成为“遭到长篇大论的评价所侵袭的寂静之作”,成为“无限发表题材的未刊之作”,成为“沦为历史注脚的永恒创作”,甚至于在布朗肖看来,卡夫卡自己也早就预料到了同等程度的灾难——否则,他为什么在生前想要毁掉自己的作品,因为“那必定会倍增众人的误解”。所以,在这种阅读的混沌性中,我们成为了某些残篇,“从卡夫卡到卡夫卡”那条未知的邻近可能性之道,实际上就是未知本身,而阅读卡夫卡必然要成为说谎者,但又不是说谎者,那是一种惶惶不安,一种对命运的焦虑。

这并非是差异诠释的并呈,而是“从卡夫卡到卡夫卡”这个结构本身的虚无。卡夫卡是书写者,卡夫卡式被阅读者,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方式来定义两个“卡夫卡”,那么从卡夫卡到卡夫卡就是一种阅读于书写的解读过程,而“从”所确定的卡夫卡就是这个结构的起点,就是这个过程的原初,那就是书写如何是一种可能?坐在桌前开始书写,这是毫无理由的,当他凝视笔端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听命于“停下”,但是这个毫无理由的书写却被黑格尔推向了矛盾的囹圄:为了能够书写,他必须具备书写的天分,但是一方面只要书写者上尉坐在说桌前,作品便无法被卸下,他也无从知道是否具有成为书写者的能耐;另一方面,只有在书写者开始书写之后,他才具备天分——必须具备天分他才能够书写而成为书写者,必须书写才能印证他是不是具有天分,因和果是一个互为彼此的关系,或者说,这个过程本身就取消了因果,因为书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甚至,书写就是一种“停下”,它是空洞,它是虚无——文学的书写“正如同虚无工作于虚无之中”。

这是文学行动具有异常性的本质,也是书写者超越的难题。这个难题似乎在阅读者那里被化解了:当书写者书写而不停下,是因为在书写中“等待着一个读者的靠近”,他将会用一个书写和阅读者的双重身份向语言提问。所以在作为书写的“卡夫卡”那里,文学的书写变成了一种非法的存在,而且是无意义的:作为一个书写者,当卡夫卡偶然写下“他从窗口眺望”,他认为瞬间意识到这个句子已经完满无缺,因为这个句子“作者得以成为作者”,是句子造就了他,句子就是他本身,他即是这个句子存在的整体。但这种句子造就的书写是一种“无目的性的自动写作”,但是当卡夫卡在坐于书桌前就已经有了“我是不幸的”,之后坐下来书写,在布朗肖看来,对书写者而言,句子就已经把全身心投入的他监禁了,“这个作为其唯一生存证明的句子,表面上看来完美无缺。而……同时也是其他人的句子,一个可被阅读的普遍句子。”

这个被认为是完全无缺的句子,监禁了书写者,这种监禁的状态使得作品消失,“它流变成其他人的作品,一个其他人所是(却非他的)作品”,它是一本用其他的书来论断它的书,一本异于其他本书的原初智术,一本透过作为其他本书的映射而被理解的书,实际上,为阅读者打开了入口,“读者造就作品;透过阅读而使作品诞生;他是作品真正的作者”,而且是书这一物件“鲜活的意识和实体”,在这个意义上,作者的目的只有一个,为这个读者而书写,作者和读者也在此意义上合为一体。虽然作者和读者合二为一,但是在单纯的书写者意义上来说,作品已死,作者已死,在书写一开始就已经发布了命令:停下,“除非放弃书写,否则书写者无法隐匿于自身之中。”

但是在这个阐述过程中,布朗肖还只是站在阐释学的基本框架里。但是这绝不是“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一个阐释学意义上的闭环——很明显的一个疑问是,当作者在作品完成之时就宣告作品死亡,继而让作者自己也死亡,阅读者变成了作者,是另一个作者,那么这“另一个作者”是不是还是作者?他是不是还是会和完成作品的作者一样走向死亡?“作者之死”为读者留下了命名的空间,但是读者的“作者化”同样是一个重复的过程,作者死亡之后重生的“另一个作者”,只不过是死去作者的同语反复——甚至,文学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摧毁自身”。显然,布朗肖并不是把“到”卡夫卡的那一个卡夫卡看成是纯粹阅读意义上的存在者,他必须返回到“卡夫卡”作为书写者的存在,探讨书写本身从死亡到重生的另一种可能。

“我只是文学,我无法,也不愿是任何他者。”卡夫卡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很明显,卡夫卡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文学家而不是书写者,这里的一个证据就是:他生前就希望摧毁自己的作品。布朗肖认为,卡夫卡的这个想法可以单纯地认为他的作品尚未完成,因为“我的作品是残缺”,所以要摧毁其作品,让这种完满变成一种永不满足的缺憾。但是卡夫卡的这种预设并不是对作品本身的要求,而是不愿让自己成为他者,在他看来,只有将书写隐匿于自身中,才是一种文学的存在。布朗肖认为,卡夫卡式奇异的,他怀着自我救赎的目的不相信确定性,他对字词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信念,他从未对一般人“惊世骇俗的转变”感到畏惧,他肯定于自身中存在的的潜在力量——“只是文学”的卡夫卡所挑战的不是非书写的可能性或者艺术评论,而是书写的能力。或者说是书写本身在围困和解放,在虚无和实有,在空洞和完满中抵达“未知的近邻可能性之道”:“我是不幸的”的书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是活着,它是存在,它是思考,但是“我是不幸的”的书写又是可能的,它是流畅的字眼,它是精准的发展,它是幸福的影像——“我不幸之状意味着我力量的竭尽;然而,我不幸的表达,却是力量之长。”

《万里长城》没有在建筑工人手里完成,也没有被卡夫卡书写完成,这个以失败为主题的作品,是卡夫卡书写的一种病征,但也成为他文学的一种象征,“他的精力无穷,仿佛他的激情是如此绝望,从这层思考来看,希望的缺席便可能成为最强劲的希望,然而,这种无止尽的不可能性只能证明继续的不可能性。”所以,他是书写者,书写本身在书写时便是他命令自己“停下”,便是让作品死亡,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准备书写之人“正是已死的”;但是另一方面,他越是躲开自己,就越是在场,自身毁坏和无限崩解的另一个说法是:幸福和永恒。这便是卡夫卡在《日记》中所说的“满意的死亡”,“即我所能写出的最佳作品,正是奠基于这种能够心满意足死去的权力上。”布朗肖对此的解读是:因为是死亡才是极限,支配死亡即是支配自身,其能力就是全能,而艺术对于瞬间的控制,便是达到了“至权”,“无论如何,他冷静地等待死亡,使得他能够透过他的主人翁们维持一个清楚的视线,能够透过洞察的亲密性将他们的死亡合一。”

满意的死亡是满意的书写,死亡的权力是书写的权力,所以回到“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结构,一个卡夫卡在书写,也在死亡,一个卡夫卡在死亡,也在书写:“从卡夫卡”开始,“无所谓,为力行而书写。”“到卡夫卡”完成,“写吧,惧于力行的你。”“从卡夫卡”开始,“让你身体里的自由发言。”“到卡夫卡”完成,“喔!别让你身体里的自由蜕变成字词。”“从卡夫卡”是文学毫无意义,“到卡夫卡”完成是文学并非毫无意义——“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是从意义的缺席到创造的革命,是从书写之物到崭新现实,是从停下到在场,是从空无到存在。正是在“停下”制造的不在场中,文学语言走向了空洞,走向了虚无,走向了不完整和不确定,走向了空缺,但是否定本身被链接在语言之中,但是文学在“从卡夫卡到卡夫卡”的转变中,形成了一个自明的存在:“无言,为无言而说。”

无言是死亡,言说是死亡之后的书写,因为,“能见上帝者,必死无疑。”无言的死亡才能给出死亡的生活,而文学正是“为无言而说”:否认白昼,文学重建白昼,肯定夜晚,文学察觉出夜晚的不可能性,布朗肖借用的一句话便是:“背负死亡而生,并永存于死亡本身。”这是死亡的权力,这是文学的权力,这也是卡夫卡所说的书写的权力,它所区别的正是确定的、表意的、指称对象的日常语言,而卡夫卡在文学的书写中所拥有的的是“制造含混性的语言”,“它确实在观念上具备了这个——‘背负死亡而生,并永存于死亡本身’以便从文学之中获得话语的可能性和真理的——历史性时刻。”

所以,布朗肖认为卡夫卡一生都在这种书写时刻中,都保持着书写的权力。但是,这是一个“从卡夫卡到卡夫卡”被确定的卡夫卡?为什么《变形记》因为一个客体的欠缺而把读者卷入困顿的怪圈之中?为什么《审判》中乔瑟夫·K在两个男人未读一字而实施了荒谬的审判?书写是不是真的是“为无言而说”?书写者的死亡权力是不是偏执地制造合一的读者?甚至于卡夫卡一个个体,他嘱咐马克斯·布侯让作品消失,为什么不自己销毁它们?布侯变成了卡夫卡作品中的“奇异的变形”,他成为了卡夫卡的权力影子,布朗肖说:“布侯的处境是悲怆的。”卡夫卡书写的文本被米莲娜翻译成捷克文,两个人在1920年间左右相遇之后友谊变成了激情,甚至是卡夫卡唯一一次感受到惊心动魄的激情,“为何他爱,或者,不能爱上米莲娜?”卡夫卡的恐惧、焦虑最后将米莲娜推向了痛苦的深渊。

这是属于卡夫卡含混的变形,含混的审判,含混的权力,含混的情感?那一部属于卡夫卡书写的现实之书从来不是“为无言而说”,它总是在说,总是在书写,总是在含混,它没有停下,也没有死亡,当然也没有被销毁,从卡夫卡到卡夫卡,是另一个卡夫卡:他坐在桌前,他写下“我是不幸的。”他成为了不幸的书写者,“如果唐·吉诃德疯了,那么,塞万堤斯显然疯得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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