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C55·1980202·0419
作者:(美)约瑟夫·海勒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1997年1月第一版
定价:23.00元
页数:545页

从某种程度上说,约瑟夫·海勒是另一个海明威,上过战场,对战争深恶痛绝,写作细腻,与海明威不同的是,约瑟夫·海勒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把可以射向自己的枪,他所痴迷的是一种“病态的,荒诞的幽默”。约瑟夫·海勒成为“黑色幽默”的创始人,“黑色幽默成为60年代美国文坛的一把双刃剑,《第二十二军规》锋利得可以与海明威那把枪相比。”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并将置人于死地。皮亚诺萨岛的一切就仿佛是约瑟夫·海勒玩弄世界的一个舞台,上面有一些小丑,尽情跳舞。

 


《第二十二条军规》:上帝保佑我的良心吧

 

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
——18.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

上帝在哪里?在地中海皮亚诺萨岛上?在轰炸飞机抵达的上空?在住满精神病病人的病床上?或者就在那些被涂改的信件最后署名里,在被偷来的红色梨形番茄中,在被轰炸罗马街道的死人堆里,上帝和死亡在一起,和葬礼在一起,和疯子在一起,而最后,上帝只不过是自己创造的一个意象,一个不存在乌托邦,“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甚至就是一个如“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圈套。

“他在玩”,或者全把我们遗忘了,在一个关于活着作为最低要求的世界里,上帝不是通向终极关怀,而就在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世界里,“皮亚诺萨岛位于厄尔巴岛以南八英里的地中海,是个极小的岛屿,显然,无法为书中描述的所有情节提供足够的空间。与小说的背景一样,其中的人物亦都是杜撰的。”杜撰的小岛,杜撰的世界,所以根本没有出口,没有通向生命救赎的出口,而在这个不存在的世界里,所有的人也都是在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生活里,那个叫二五六中队,或许也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如果你想替我们中队写一首象征主义诗的话,”约塞连说,“那就是二的八次方。”二的八次方,是数字消解了意义,消解了轰炸的使命,象征主义,只是一个被重新命名的属性,而那个医院呢,都住着那些被认为发疯的人,“我们住的这一间是全医院唯一没有精神病病人的病房,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人人都是疯子。这样说来,全世界或许只有这间病房没住精神病病人。”这个并没有逻辑性,甚至自相矛盾的结论其实将正常人和病人,病人和神经病患者,以及和那些被定义为疯子的军人混合在一起,就像每个人的生命意义一样,都是一种被虚设的东西。

这里有自认为有一颗爱国心的得克萨斯人,有射杀小田鼠取乐的哈弗迈耶,有以掷蹄铁作为毕生追求的老军官德·科弗利少校,有卑鄙的小流氓温特格林,有患有“运动表象型兴奋增盛症”的亨格利·乔,不管军衔怎样,不管等级如何,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在疯狂中寻找意义,或者意义就是疯狂。最高指挥官是卡斯卡特少校,由于他一心想当将军,便一次次以增加部下的轰炸任务作为自己升迁的资本,根据司令部的规定,只要完成二十五次战斗任务的士兵就可以申请回国,但是从这个杜撰的小岛上离开,似乎是一个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当约塞连完成三十二次任务时,卡思卡特上校已经把指标提高到四十次,等他飞完了四十四次,上校又将任务改成了五十次,而当他完成五十一次时,以为马上就能回国了,定额又提高到六十次,最后甚至将飞行次数增加到八十次,而每一次次数提高,最后换来的是士兵的死亡。

除了卡思卡特上校,还有野心勃勃的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这个毕业于预备军官训练队的少尉将战争变成了自己实现飞黄腾达目标的工具,战争爆发对他来说是一个兴奋的消息,因为他可以每天穿上军官制服,向那些士兵大喊口令,在阅兵中体会快感。他是一个患病的人,从来没有机会上前线,所以阅兵成为他意淫的方式,这个“名不虚传的军事天才人物”用不移动双手的方式进行队列训练,他将自己的人生目标全部用在这样畸形的阅兵中,甚至将自己的私生活都撇之脑后,他的太太问他“你到底为啥不跟我做爱?”他的回答是:““因为我没时间,我没那工夫。难道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与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军事机器相比,米洛则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士兵,他本是一个食堂管理员,看起来“忠厚老实”,可是内心里有着对于金钱的莫名崇拜,甚至在买卖鸡蛋的机会里赚取大量的钱财,“我将鸡蛋卖给我自己时,我每个蛋可赚三分二厘五。我再把蛋从我的手里买回时,我每个又可赚到二分七厘五。这样每个鸡蛋一共可赚到六分钱。这就是我如何以七分钱一只买进,五分钱一个卖出还蔓能赚到钱的原因。”把鸡蛋卖给自己,把自己当成是“他人”,对于米洛来说,战争年代钱生钱是一个不错的计谋,他用这样的方式消解战争的意义,当军营中佩克姆将军提问:“哪个诗人会捞钱的?”,当有人说出是T·S·艾略特的时候,就像一个玩笑,这个在佩克姆将军看来,“说不定是个新密码,或是别的什么,比方说,当日旗号”的名字,恰好是米洛人生的一个注解,“对米洛来说,四月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月份。丁香花总在四月里盛开,结在藤蔓上的水果也在这时成熟。”这个对于T·S·艾略特《荒原》的解构,正是自己对于金钱人生的一次致敬。他以或是采购为名,用大批飞机走私,诱惑那些有需求的士兵将飞机归于自己调遣,“机械师立即用乳白色的油漆刷了遍,将这些图案涂掉,取而代之的是将事先刻好的标志用耀眼的白色喷在飞机上。那标志是: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M&M”代表米洛和明德宾德,用这个富有商业意义的名字覆盖机身、机翼和机尾的的“卐”形纳粹符号,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战争的一次无厘头处理,而米洛的神话似乎并不止于此,他办起了跨国公司,成为国际知名人物,甚至当上了市长:“我把酒从马耳他运到这里来,然后经我转手再替别人卖给我,这样赚头就大了。我在这里开创了一个新兴行业。今天,西西里已是世界上第三大苏格兰威士忌酒的出口基地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我当市长的原因。”他被当选为巴勒莫的市长,“同时也是附近的卡里尼、蒙雷阿莱、巴盖里亚、泰尔米尼-伊梅雷塞、切法利、米斯特雷塔和尼科西亚的市长——因为是他给西西里岛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

约瑟夫·海勒(1923年—1999年)

也是飞黄腾达的生活写照,不管是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军事机器,还是米洛的商业头脑,在战争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那些关于谁会获胜的讨论甚至只是一个妓院里的话题,美国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意大利人取胜,在这场充满游戏的战争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而对于满是疯子的军营里,除了那些驾驶飞机进行轰炸任务的飞行员,对于生与死最具有发言权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医生丹尼卡,一个是随军牧师A·T·塔普曼,医生面对的是生命的延续,牧师面对的是死亡的仪式,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在生与死之间从来找不到上帝的存在,丹尼卡医生最担忧的是自己的健康,他每天都要上医院量体温,他连自己的健康都无法把握,当然更无从对那些士兵的生命负责。在他看来,那些飞行战士只不过是在钻飞机的时候体会一种快感:“凡是喜钻飞机者,实实在在是一种潜意识的欲望:再次钻进子宫。”而随军牧师一直认为“让牧师最感虚伪的就是主持葬礼”,因为在他看来,死亡是可怕而又神秘的事件,却要装出一脸的庄严,还故作悲伤之态,“要装得像神灵似的对人身后的情况有所知晓,这乃是罪过中的罪过。”对于他来说,不是死亡的超脱,而是对于无爱生命的无力:“围绕着他的家人,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怪念头,产生了许多悲惨、可怕的预感,不是想到他们得了重病就是认为他们遭到了可怕的意外。”

但不管是命令还是金钱,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在这个世界里还是有着上帝,那居于高处不可亵渎的上帝不是什么神,而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上帝一开始就出现了,“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写在扉页上的话,这是统领士兵作战和生活一切的规则,它无处不在不容怀疑:审查官必须在自己检查过的每一封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必须禁止任何一个疯子执行飞行任务;凡是想逃脱作战任务的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疯子;你自始至终得服从指挥官的命令;他们有权利做任何事情,我们不能阻止他……这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具体内容。对于执行飞行轰炸任务,就是这个上帝的安排,而对于要求停飞的规定充满了“圈套”:

奥尔是疯了,可以获准停止飞行。他必须做的事,就是提出要求,然而,一旦他提出要求,他便不再是疯子,必须继续执行飞行任务。如果奥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他便是疯子,但假如他就此停止飞行,那说明他神志完全正常,然而,要是他神志正常,那么他就必须去执行飞行任务。假如他执行飞行任务便是疯子,所以就不必去飞行;但如果他不想去飞行,那么他就不是疯子,于是便不得不去。

也就是说,只有疯子才可以停飞,但是必须提出申请,但是只要提出申请,就说明是一个正常的人,不是疯子,那么就不能提出停飞的申请,只能去执行任务,而执行任务被看做是疯子的行为,所以不必去飞行,如果不去飞行,就不是疯子,又必须去之行。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悖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用的是螺旋式的诡辩。其中各个组成部分,配合得相当完美。”螺旋式的诡辩是一个逃不掉的圈套,就像上帝是否存在的悖论一样,在信仰和现实面前无从选择,所以那个杜撰小岛上的生活与其说是在寻找上帝,不如说是在实践着永远不能回避的悖论。

约塞连说:“我刚跟你说过,他们一个个都是疯子,是不是?你总不至于让疯子来判定,你究竟是不是疯子,对不?”以疯子的判断来确定是不是疯子,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而在陶塞军士和梅杰少校的谈话中,也是在一种圈套中找不到出路。“您离开后,我可以让他们进去见您吗?”陶杰少校说:“可以。”陶塞军士的问题是:“可您早就不在这儿了,是不是?”而在那一次轰炸罗马的飞行计划中,麦克沃特的飞机坠毁,他们在丹尼卡的面前推断出,丹尼卡医生为了统计飞机时间上了麦克沃特的飞机,“而且,你没有跳伞降落,所以飞坠毁时你肯定牺牲了。”在一个活生生的人面前说着“你肯定牺牲”的结论,让丹尼卡甚至无言以对,而按照程序,要发给远在美国的丹尼卡太太一份通知,那上面说:“她是她丈夫一万美元美国军人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这笔钱她随时可以领取。”这一笔钱对于丹尼卡太太来说,可以让自己和和孩子不至于挨饿,所以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而这个微笑对于还活着的丹尼卡来说,就像自己无从把握的健康一样,在戏谑中被轻轻抹去了。

上帝是个伪命题,在这个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终极里,上帝的确是在玩,所以约塞连没完没了的飞机轰炸中,被返送回国的期望变成了毫无希望的无奈,所以他假装自己受伤,假装自己换上了肝病,“如果它转成黄疸病,他们就有办法对症下药;如果它没有转成黄疸病而且症状又消失了,那就可以让他出院。可是他这肝痛老是拖着,怎么也变不了黄疸病,实在让他们不卸所措。”正是他运用着悖论式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才可以让自己像个病人那样整日闲躺在病床上消磨时光,而对于他来说,消磨时光中他需要创造一个上帝,一个自己的上帝,不是拯救,是为了逃脱。“初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这种爱似乎是对于死亡的拒绝,而在病床上,他用华盛顿·欧文或者欧文·华盛顿的笔记篡改那些信件,他“处决”着信件里的内容,让信里所有的修饰语,以及副词和形容词统统消失,接着又向冠词开战,把信里的一切全给删了,或者只留下冠词,甚至“他又涂掉了落款部分,正文则一字不动”,在这种修改中,他甚至将信封上的地址都改写了:他“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就抹去了所有的街道名称,好比让一座座大都市消失,仿佛他是上帝一般。”

他就是上帝,或者说,上帝就是那个找不到其人的华盛顿·欧文或者欧文·华盛顿,要成为上帝,就要将这一切唯一的东西都用另一种方式命名,就像桑德森少校说的:“你最好趁着还来得及赶快抓住你自己。起先你是邓巴,现在你是约塞连,下回你也许会声称你是华盛顿·欧文了。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你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这就是你的毛病。”他是约塞连,他又不是约塞连,他是华盛顿·欧文,他是邓巴,他是上帝,在前来看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约翰眼中,他却叫“吉乌塞普”,母亲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就要死了。”

死是唯一面对上帝的机会?飞机轰炸是疯子,钻飞机是钻子宫,涂改信件是精神分裂症,讨论战争谁会胜利却在一个妓院里,而对于约塞连来说,他不是上帝,他只是一个政治交易的一部分,当科恩中校答应约塞连可以被送回国时,他不是疯子,也不是功勋卓越的人,当然更不是死者,“现在你知道问题的关键了吧。卡思卡特上校想当将军,我想当上校,这就是我们必须送你回国的原因。”这就是所有的原因,回国之后替他们说话,这就是交易的条件,而在约塞连被返送回国之前,他在被轰炸的罗马街上突然看见了生命的脆弱,很多人无辜死去,就像曾经在他身边死去的斯诺登,不停地叫着“我冷,我冷!”而那个失踪了的小女孩让约塞连发现了心中的真正上帝,那就是善良,那就是真实,那些谎言充斥着这个世界,对于约塞连来说,回国根本不是最终的归宿地,那里还有没完没了的谎言、欺骗和死亡,还有不可逃脱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在不朽之城,那个老太婆的话让他终于有了一种寻找自己上帝的决心。当约塞连问老太婆,问什么会轰炸,老太婆的回答是:“他们没有必要给我们看第二十二条军规,”,而且强调说:“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当约塞连问“什么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的时候,老太婆最后的回答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终点即是起点,在这个死循环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上帝就是自己,他最后选择离开小岛,也放弃了回国的打算,因为对他来说,寻找上帝,寻找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逃避战争,而那个逃避的终点是中立国的瑞典,就像无数次试验着死亡的奥尔一样,他以消灭被命名的生命的形式获得了救赎,所以最后他带着“上帝的良心”寻找那个在罗马失踪的小女孩,然后找到她把她救出来,一起前往瑞典,“约塞连跑了出去。内特利的妓女就藏在门外。她举刀砍了下去,差一点砍到他。约塞连跑走了。”

但约塞连真的可以找到小女孩,用自己上帝的良心带她离开战争?没有结尾,没有归宿,他没有摧毁第二十二条军规,对于离开来说,可能又是一个圈套,“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过头去以恐惧的心理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这是约瑟夫·海勒说的话,在这个用黑色幽默编织起来的世界里,或许上帝真的一直在玩,一直在涂改着这个世界,一直在做那首“二的八次方”的象征主义诗歌。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