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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28·2120223·0858 |
作者:格非 | |
出版:天津人民出版社 | |
版本:2011年年1月 | |
定价:28.00元亚马逊15.80元 | |
ISBN:9787201067636 | |
页数:388页 |
其实已经有些隔离了,最后阅读格非的文字应该在十年前了,十年,基本上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对于格非来说,或者是中国先锋小说最后的拯救,《迷舟》、《褐色鸟群》、《欲望的旗帜》……这些文本构筑了中国现代小说的风景,是完全关于“时间”、“回忆”“重复”构成的生存迷宫。《山河入梦》到底在多大层面上延续着“格非叙事”?在封底,格非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些人已生活得相对比较猥琐了,不太会想乌托邦的问题或者是做白日梦。”而在腰封上,“华语传媒杰出成就奖 鼎钧双年文学奖得主 著名作家莫言毛尖推荐”,从这些口号中,我们读到的依然是那个喧嚣的世界,只不过看上去更像是一出假面的舞蹈。“格非以《山河入梦》的力量平衡了一个时代,在爱情都变成脱衣舞的世界里,夜夜夜宴,金金金黄,小说以感人至深的梦想为我们最深处的绝望拉上了帷幕。”这个和《人面桃花》、《春尽江南》一起的“三部曲”,或许就是在构筑我们聊以自慰的乌托邦。
《山河入梦》:铁匦制度下的乌托邦
必须承认,“铁匦”完全是一个闯入的陌生词语,作为搜狗、微软之类的拼音输入法,“铁匦”像是一个锁在别处的世界,根本无法近身,它封闭在我未知的那个地方,在我“失语”的阅读中,我甚至把它称作是属于格非固有的文本符号:深奥、冷僻,以及拒绝他人,一个词汇的背后往往站着一个人,“格非以《山河入梦》的力量平衡了一个时代,在爱情都变成脱衣舞的世界里,夜夜夜宴,金金金黄,小说以感人至深的梦想为我们最深处的绝望拉上了帷幕。”腰封上的这句话似乎是对于“词语意义”的说明,“为最深处的绝望拉上了帷幕”,这是格非的策略,这也是我们的无奈。
其实,这腰封多少是有点问题的,它附在封面上盖棺定论着一个新格非,在这句话的上面是另外一句,加红加粗的标注着一种评价:“华语传媒杰出成就奖 鼎钧双年文学奖得主 著名作家莫言 毛尖推荐:”另起一行便是关于“最深处的绝望”。这个腰封的评价可以这样理解:格非何许人也?莫言和毛尖如何推荐?这两层意思有些故意的叠合在一起,或者所谓的““华语传媒杰出成就奖 鼎钧双年文学奖得主”和这本书没有什么关系,它是格非的定语,其实是和这本《山河入梦》的前一部作品有关,那就是《人面桃花》,出版于2004年的《人面桃花》曾经获得过两个奖项,而这两个奖项并非是腰封上打的“华语传媒杰出成就奖”和“鼎钧双年文学奖”,正确的说法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4年度杰出成就奖”和“21世纪鼎钧双年文学奖”。这是2004年的荣誉了,而这本书出版于2011年1月,是天津人民出版社的“汉语小说经典大系”08号,同一系列的还有张抗抗的《情爱画廊》、赵玫的《武则天》、盛可以的《北妹》等11部。
从2004年的获奖到2011年的腰封评价,这中间并不是一个变迁的缘故,就可以把格非重新定位,其实,这样细致地描述这本书附属的一些细节,并不是要推翻心中对于格非的定位,而是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是发生着改变,我没有读过《人面桃花》,却从这第二部《山河入梦》开始切开新格非的身体,多少有些冒失和偶然,而这腰封并不严谨的说明让我有些不安起来,而从我打开书到合上最后一页的三个晚上阅读中,这种不安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浓烈,以致我实在找不出原先先锋文学留在格非身上的印记,时间消融了,山河入梦是不是一种退让?是不是如书中的姚佩佩感慨的那样:“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被围困的岛屿,孤立无援。”
所以回到词语,回到“铁匦”,看起来也像是格非故意设置的一个障碍,让人在阅读中失语。匦,guǐ,是箱子,小匣子的意思,如:票匦,清·魏源《登太行绝顶》说:“日者相传,寸楮必匦,人往谒公,以我墨贽。”当然,这“铁匦”在《山河入梦》里是信箱,也应该是铁的信箱,不可轻易破开,里面是隐秘的东西,而对于花家舍的人来说,“铁匦”完全变成了一种揭露人性黑暗的工具,直至成为一种制度:
为了让百姓们学会自我监督,我们在公社的每一个交通要道,包括广场、学校、和邮局,都设立了铁匦。也就是信箱,每个人都可以检举揭发他人的过失、错误、乃至罪行。检举人可以署名,也可以匿名。
锁在铁匦里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是不能轻易打开的,里面是不见底的黑暗,装着人性中“阴暗、自私、凶残、卑鄙、无耻”等一切的龌龊,而这个铁匦及其制度存在于像乌托邦一样的花家舍,就是格非极力营造的“白日梦”,而当一切白日梦“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潘多拉也就打开了通向黑暗的通道,在“互相撕咬”中一定会看见“最深处的绝望”:“为什么我的内心一片黑暗,可别人的脸上却阳光灿烂?这是姚佩佩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格非说,是的,这绝望带来的恐惧是花家舍人的,也是格非的。
内心是很难呈现给人看的,梦作为内心的一种折射,往往抵抗着现实。《山河入梦》在更大程度上就是一个时代造就的梦,起先投影在一个名叫谭功达的人身上。他是梅城县县长,以及后来的县委书记,作为梅城的一把手,他几乎掌控着那个城市的命运,作为和革命的后代,其实谭功达是有着谜一般的身世,这种身世让他对自己的个人命运有着诸多的猜测,甚至是悲观和恐惧,他的悲观和恐惧来自母亲陆秀米,《人面桃花》的故事就是围绕着陆秀米展开,“她一生都像一个谜,她的形象由数不清的传说和文史资料堆砌出来,在他看来,却像流云一样易逝,像风一样无影,像正在融化的冰一样脆弱。”所以最后留给谭功达的是“发了禁语誓”和“蛰居普济”,直至老死,在母亲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心中最软弱的部分,也看到飘摇的时代革命梦想的出路问题,所以总体来说,谭功达是悲观的,甚至是逃避的:“自己不管如何挣扎,终将回到母亲的老路上去,她所看到并理解的命运将会在自己身上重演。”而同样有着这种忧戚的是姚佩佩,作为上海这个大城市来的女孩,他也经历了家庭的变故,父亲“在提篮桥被正法了”,母亲则上吊而死,家庭变成革命的牺牲品,所以在心里埋下的阴影直接决定了他们的生活走向,那就是逃避现实,建立自己的“乌托邦”。
谭功达作为一县之长,对于梅城的发展多少带有自己的主观意愿,而这样的梅城也完全变成自己实施梦想,建立“乌托邦”的领地,他提出的修大坝,建沼气,开凿运河,逐渐从对未来蓝图的描绘,变成了对大好河山挥金如土,而其中,也变现了个人主义和主观主义,特别是对普济发生的打闹事件,直接将夏庄乡乡长孙长虹和普济乡乡长高麻子绑了,以及后面听说自己倾慕的白小娴和新来的文工团团长相好而把他赶出梅城,这些都说明他的独裁,说明乌托邦在他看来只是一个个人的最高理想,所以在这样的理想主义驱使下,乌托邦必将是一场白日梦,当普济水库大坝决堤时,他却在研究沼气,也直接将他推向了乌托邦的反面,他被免职,梅城作为一个现实中的城市,又变成了那些白庭禹、钱大钧之流官员的名利场,其实,谭功达的失利完全不是官场争权夺利的后果,而是作为一个个体,在革命式的理想主义下的溃败。
格非说这是他的“幻梦”,或者和他的出身有关,那么这个实际上一个革命事业上的“反乌托邦”,而对于谭功达和姚佩佩来说,还有另一层的“反乌托邦”,那就是身体意义上的。谭功达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还没有结婚成家,在内心充满着对女性的渴望,这种渴望又明显表现为肉体上的欲望,在姚佩佩、白小娴、小韶这些代表着“美”的女性身上,谭功达寻找着自己的春天,甚至在张金芳这个寡妇身上,他都欲罢不能。浓浓的性别意识和背后的性意识,使他被认为是个“花痴”,对于文工团演员的白小娴,完全是肉体上的渴望,甚至从她母亲的脸上,将“白小娴衰老的过程飞速地盘算了一边”,也完全是身体意义上的虚构。所以他会用冒失的行动几乎强奸了白小娴,而最后当被撤职,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张金芳的身体引诱又让他糊里糊涂地结婚,命运的错位完全是身体欲望使然。而姚佩佩,也在身体上遭受着痛苦,在被省委金玉强奸时,她内心还是为了那身体的一部分的:“而那片薄薄的、易碎的膜,就是我一生的缩影:其中除了耻辱,什么也没有……”所以为了保卫自己的身体,她砸死了金玉,背负着罪名出逃。
身体其实是另一个乌托邦,在不断解构着我们的现实,所以汤碧云会在钱大钧的诱惑下,偷偷约会,背叛身体,直到怀孕和打胎,所以被杀死的金玉,他的“赤身裸体”被粉饰为“壮烈牺牲”,甚至在那个时代的真正生活中,也完全是饥饿带来的折磨,是身体乌托邦的一次溃败。而当革命乌托邦和身体乌托邦都溃败的时候,他们所要寻找的就是另外的理想,比如爱情,比如梦想,而最后的“流放地”花家舍无疑变成了另一个“共产主义未来”,一个寄托着理想的美丽新世界。这里有精心设计的岛屿村落,“村庄的修建依照严格的对称原则,建筑物的位置和数量都进行了细致的摹画与测算”,“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个竹篱围成的庭院”,无数的长廊将家家户户连接,下雨都无需打伞。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享有完全的自由,知道该去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他们插秧,锄地,收割,养蚕,扫地……每天自己陈述工作,领取工分,获得报酬。而谭功达,也收到温暖的新年礼物:一只精致的水果篮、一条牡丹牌香烟。
看起来这里无比美好。但其实这就是最终极的寓言,这个类似于《1984》的地方,才是最大的乌托邦,一切都是在虚构中远离现实,但其实是越来越接近现实,它把人性中的最大阴暗,通过迷宫的方式设计进去,在这里似乎没有人见过村书记郭从年,甚至“有谣传说,郭从年在三年前就已经得肺结核去世了,公社方面出于某种特殊的考虑,隐瞒了他的死讯,秘不发丧。“这个隐喻或许就是乌托邦最大的谜案,开会时那个位置保留着,沏茶,换茶,一切的程序都在进行着,虚空的座位是一个隐秘的权威,”在花家舍,每个人都是郭从年。“而其实,那个被忽略的驼背八斤就是传说中的郭从年,当郭从年的神话复活的时候,其实也是花家舍这个乌托邦走向瓦解的开始。
这个瓦解,便是最初提到的“铁匦”制度,铁的信箱装着揭露检举其他人的材料,暴露人性中的阴暗、自私、凶残、卑鄙、无耻,这是一个巨大的国家机器,在看似”共产主义“的小岛上,却是”互相撕咬”的现实,这个现实就是郭从年所说的人性的原则——好奇心的原则,而要这样“相互撕咬”的目的,是为了保持一种平衡,为了不把世界的所有黑暗之门都打开,在《天方夜谭》中,他看到了“人的欲望和好奇心是永远不会餍足的”道理,所以对花家舍人的欲望和好奇心进行适当地控制,就是在制造一种新的独裁,就是在美丽的理想下发现龌龊,发现黑暗,发现无处不在的“101”:谭功达和小韶泛舟湖上,以为很安全,所以放肆大笑过,但其实这安全的后面是无数的101密探,是“相互撕咬”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铁匦。
所以,花家舍不是最后的理想地,对于谭功达和姚佩佩来说,他们的理想在别处,在紫云英编织的梦里,“遍地都是紫云英的花朵,它们永不凋谢”,姚佩佩归案九个月后被执行枪决,而谭功达最后死于肝腹水,死之前他听到了鞭炮声,而在之前,他们似乎在一起似乎找到了爱情,似乎逃离了所有现实带给他们的折磨,摆脱了身体、欲望、名利的控制,而完全处在自己的梦境中,“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是啊,当死亡都变成一种虚构,何来恐惧?
“有一扇门,无论如何是不能打开的。”而格非却打开了,像花家舍一样,当界限被拆除,肮脏和卑下都会畅行无阻。而在这个文本中,格非一定是要让然看到乌托邦的美丽与残酷,“什么是《山河入梦》的比喻呢?我想到了阳光下无边无际的紫云英花地。假设,花地中矗立着一棵孤零零的苦楝树;假设,一片浮云的阴影遮住了它。望着这片阴影,姚佩佩在心中许了一个愿,闭上了眼睛。不管姚佩佩如何挣扎,那片阴影永远不会移走,因为它镌刻在她的心里。”这个姚佩佩和谭功达面对的问题,却也是格非的问题,所谓阴暗还是光明,现实还是理想,都是一个二律悖反的问题,而格非显然自己过早地进入了这个二律背反中,谭功达或者郭从年,都是一个符号,一个被架空的空位,格非自己把他们从现实中抽干净了,却在反问,我们为什么会找不到真正的信仰,即使白日梦。“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些人已生活得相对比较猥琐了,不太会想乌托邦的问题或者是做白日梦。其实文学的只职能之一就是白日梦,在现实生活重压之下给我们提供一丝喘息。”看起来,喘息而已,明知道是白日梦,却还要去编织,无非是一个先锋作家完成了一次蜕变,回到现实或许是一条出路,但是转身的饿时候,他一定会发现,物是人非,一定会发现某些失语和命名上的粗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