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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41·2191222·1620 |
作者:【日】中岛敦 著 | |
出版:三秦出版社 | |
版本:2019年02月第1版 | |
定价:45.00元当当19.30元 | |
ISBN:9787551819251 | |
页数:352页 |
“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日本“国民作家”中岛敦只活了33岁,他的小说多取材于中国古典,如《左传》《论语》《庄子》《史记》《西游记》及唐传奇,融合了浓郁的中国古典气质与诡诞的日本怪谈风。他将现代人的思想注入历史人物中,古籍中冰冷的人物突然复活,成了有血有肉、能引人共鸣的充满戏剧感的角色。他将知识分子的孤独虚无感这一主题发挥到了极致,借用中国古典的壳子创造了一个如梦似幻、亦庄亦谐的世界。《山月记》在战后被选入日本高中国语教科书,广为流传。故事里的主人公通常是自我意识过剩、思想延宕了行动的"哈姆雷特"式人物,集悲剧与滑稽性为一身,不过,异化为老虎的李征,追问生命意义的悟净,最终都破解迷局,用行动点燃了自己。本书为中岛敦的中短篇小说集,独家收录十篇名作,鬼才漫画家撒旦君插画。
《山月记》:不成长啸但成嗥
难道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论生在什么世道都只能成为一个调节者、忠告者和观察者吗?难道就成不了一个行动者吗?
——《悟净叹异》
第198页,在锋利的书签被插入之前,整本书是打开的,在被眼睛看见的书页中,阅读里的文字大约也是进入内心世界的。但是,变故发生了:突然停电了!猝然而至将一切变成了黑暗——那电脑上打开的文本里,是正被摘录的笔迹,黑暗中一切都已不存在了。开门探寻停电的原因,门口的公用路灯似乎亮着的,那就是仅仅家里出现了鼓掌,在询问怎么停电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回答:在更换电表。但是为什么这种和物业有关的维修工作没能提前告知?得到的答复又是:前几日已经发了通知的。
通知发在哪里?却是一无所知,已经发生的事是不便于追求什么责任的,因为已然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未被保存的文本,即使讨来了说法又有何用?仿佛被放逐了,在一个陌生的外部世界里:更换电表是外部发生的作业,读书笔记没有保存也是一种外部事故——和是不是让文字进入内心似乎也并无特别关系,于是在这个猝然而至的事件中,真正的疑问是:到底丢失了什么?是一种被外部控制的决定论?还是被形式所维系的虚无感?或者说一切感觉到变故的东西都让自己成为了调节者、忠告者和观察者,而不是行动者?
阅读当然应该和外部形式无关,停电只不过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即使没有电,即使不用电脑摘录读书笔记,一本完整的书,一个完整的故事,是不是也能让阅读构成一种完整的过程?但是不被外界打扰真的就能抵达内心?想要做一个行动者是悟净踏上西行之路后发出的感慨,《悟净叹异》完全是他悟道的一则手记,在他面前没有出现妖怪,只有唐三藏带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徒弟,一件事情发生时,似乎对悟净有了新的感触,那时的悟空要八戒变身为一条龙,八戒答应后闭上双眼双手结印,不想地上出现的却是一条大青蛇。变成了蛇而不是龙,悟空说他是因为意识不强烈,“想要变成某个东西的心意纯粹专一到了极点,强烈迫切到了极致,你最终就变成这个东西了。”七十二变神通广大的悟空当然有这样的专一本领,在悟净看来,悟空具有这样的意志力,就在于他用自己体内的烈火“引爆外部世界中闲置着的冰冷火药”,也就是说,外部世界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反倒他为外部世界赋予了意义,而这也是悟空超越外部世界遵从内心的一种活法,“传统也好,世间的名望也罢,在他面前都毫无权威可言。”
但是他为何又被佛祖镇压在五指山下?贴在山顶上的“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让他无法翻身是不是成了一种外部力量?在悟净看来,被佛祖压在山下无法逃离的那个悟空其实只是之前的悟空,是地上的制约,而佛祖的法力以及六字金字是无与伦比的存在,超越了善恶。所以悟空被压而最终走上西天取经之路,依然是一种赋予外部世界意义的做法,依然是自我意识纯粹的表现,甚至是求法过程中的自我超越。而唐三藏的意义就是在历经磨难过程中感悟到自己在宏大宇宙中的位置,作为一种人类生命体的代表,既有极其可悲之处,也有可贵之处,而他却忍受着这些悲剧性意义,从而追求正确而美好的东西;猪八戒是一个别具个性的汉子,他用嗅觉、味觉和触觉打开生命本真的世界,所以他酷爱着此生,执着于今生今世。
赋予外部世界的悟空、感悟人类在宏大宇宙中所处的正确位置、执着于此生此世的猪八戒,当悟净对自己的恶师父和师兄作这一番解读的时候,他的确是一个调节者、忠告者和观察者,但是悟净自己又是谁?他在调解、忠告和观察之外给了自己新的一个身份:行动者,如何行动?那就是对于美好世界的热爱,在他看来,凝望着永恒是一种追求,而守望着此生的命运也是一种活着的意义,“毁灭,迟早会降俗,可在这毁灭到来之前,睿智也好,爱情也好,诸如此类的美好事物仍在尽情绽放。”而这样的行动也如悟空一样将自己的内心投射到这些事物上,也如唐三藏一样确立了一个人的正确位置,也如八戒一样酷爱着“生”。
悟净之叹异,是发现了生命中不被外部迷失的意义,是不纠结于毁灭的勇气,是对于美好事物命运的关切,但是在踏上西行之路之前,他是不是对于命运、对于自我、对于永恒有着太多的困惑?《悟净出世》是“叹异”之前的一篇文本,当流沙河中的妖怪们将他取名“独语悟净”,悟净在自言自语中的确称不上是行动者,甚至也不是调节者、忠告者和观察者,“因为他总觉得于心不安,遭受着悔恨的折磨,老在心里责备自己,跟反刍似的,并会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出世,完全是对于身份疑问的起点,曾经是天上的卷帘大将,怎么就变成了流沙河里的妖怪了?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不是同一个自己?“是身体一样,还是灵魂一样?再说,灵魂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呢?”于是悟净开始在流沙河里从那些妖怪身上寻找这个形而上的“我是谁”的答案。
老鱼精说他怀疑起存在的自己,寻找我是谁的答案,是一种患病的表现,“这病是无药可救的,也无人能医,只能自己救治自己。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恐怕你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开开心心。”他拜访了虾精沙虹隐士,沙虹隐士告诉他的是,世界只是自己投射在时间和空间里的幻象,“自己要是死了,世界也就完蛋了。那种认为自己死后世界依然存在的想法,是俗不可耐、荒谬至极的谬见。即便世界消失了,这个不明所以、不可思议的自己,也会继续存在下去的。”这是一种灵魂不美观?而在遇到坐忘先生的时候,这个一睡就是十五天的妖怪对于悟净那个“我”是什么玩意儿的问题,回答的是“咄!秦时较轹钻!”回答变成了一种类似禅宗的棒喝;在四岔路口悟净遇到的是丑陋不堪的乞丐,乞丐没有责怪造物主,“正相反,一想到将我塑造成如此珍稀的模样,我觉得反倒要感谢造物主才是啊。”而据他说自己是子舆,和子祀、子犁和子来四个人都是莫逆之交,而且都是女偊氏的弟子,在女偊氏的教导下,他们都认为“我”是一种“以‘无’为头,以‘生’为背,以‘死’为屁股的”存在;而贪吃的虬髯鲇子在吃光了鲤鱼之后,开始将贪婪的目光投射到悟净低垂的脖子上,浑身战栗的悟净逃离了虬髯鲇子的欲望世界,却也认识了“当下主义”的行动;在“无肠公子”螃蟹的讲筵上,悟净亲眼看到他在肚子饿的时候吃掉了自己的无数卵子,悟出的道理是:“在我的生活中,也有这种出于本能的“没我的”的瞬间吗?”遇见了已经五百岁的女妖怪斑衣鳜婆,五百岁却依然让她肌肤柔嫩如处女一般,她对悟净说的是:“你想想看,除了追求‘无上法悦’,‘道’还会在哪儿呢?啊!那种销魂蚀骨的欢喜!啊!那种永远新鲜的陶醉!”
悟净甚至在斑衣鳜婆那里学习这“无上法悦”竟长达五年,辞别之后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女偊氏,女偊氏对他说的一句话是:“相比起贤者之知人来,愚者更为知己。因此,自己的病,还得自己治啊。”这就是认识你自己这个形而上学问题的终极答案?女偊氏解读这句话,其实不论是所谓的贤者还是愚者,重要的是自己理解自己,而且要寻找到真正的自己,“懂得神圣之疯狂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杀死了自我,从而拯救了自我。不懂得神圣之疯狂的人的一生,是一场灾祸。因为他们既不杀死自我,也不拯救自我,只是慢慢地走向死亡而已。”这种找到自己不是通过悟,而是通过行动,在行动中确定正确的自我,合适的自我,甚至愚蠢的自我,“在好高骛远、狂妄不羁之前,首先要测试一下显然都不了解自己的自己。在踌躇不前之前,先测试一下白已。不考虑结果是否成功,只是极尽全力地测试一下,即便遭到决定性的失败也在所不惜。”所以要将自己摆在适当的位置,然后投身于适当的作为,抛弃“为什么”,而要知道“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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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敦:十有余年一梦中 |
流沙河其实成了一个哲学世界,不同的世界观看上去都不融合,“有的怀有安稳而绝望的欢喜;有的开朗活泼得没边;还有的心有所愿而无法实现,整天唉声叹气,如同无数漂摆着的海草一般,晃晃悠悠,游移不定。”而悟净在这一番寻找这一些思考之后,开始了作为行动者的生活,他遇到了唐三藏,离开了流沙河,踏上了新的征程,那一个所谓的卷帘大将不存在了,那一个过去的我的回忆也没有了,当然更没有了关于命运的诸多“为什么”,“总而言之,所幸的是,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地苦恼了……”但是这是一种彻底的超越?为什么在天真烂漫、勇敢无畏的悟空,在懒惰的乐观主义者悟能身旁,无尽还是会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啊。不再勉强寻找不懂之事的答案,难道就等于懂了吗?这事情怎么这么暖昧呢?”不踏实的暧昧,懂而不懂,似乎并没有彻底解决悟净的问题,即使成为了行动者,他依然还会审视“我到底是谁”这个哲学命题。
这或者正是中岛敦的人生疑惑,当他生活在疾病复发的恐惧和担忧中,当他最后在三十四岁时死于宿疾哮喘病,是不是如悟净一样,生命就是在“总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的状态中?想要超越命运却总是受制于命运,想要追求正确美好的东西却最终被疾病夺去了生命。一方面是要跳出命运迷失的窠臼,取材于《左传·昭公四年》的《牛人》中,叔孙豹娶了齐国大夫之女为妻,但是忘记了曾经落魄时的一夜露水情缘,当那个将他从梦中救出来的“牛人”实际上就是露水情缘中生下的孩子,叔孙豹再也无法逃离命运对他的惩罚,“这已经不是面对一个杀死自己之人的恐惧了,而是面对世上最最恶毒之事的恐惧。”最后叔孙豹在丧失了抗争的情况下活活饿死了。叔孙豹是迷失者,而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射箭手的纪昌也活在一种迷失里,从练习不眨眼的“不瞬”,到将看的目标放大的“视”,再到从飞卫那里学到一百支箭首尾相连的本领,纪昌知道,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就必须除掉老师飞卫,于是他在旷野里射杀飞卫,但是飞卫也同样射出一支箭,化解了干戈。而此后去拜访甘蝇学习“不射之射”,那时的纪昌,是不是真的从迷失中走出来了?霍山上的甘蝇对他的人生境界是:“至为无为。至言去言。至射不射。”也就是说真正伟大的射手是没有射的概念,“如同木偶一般的脸上愈发没有表情,还几乎不开口说话,最后甚至到了他是否在呼吸喘气都值得怀疑的地步。”没有了人和我的区别,没有了是和非的不同,在“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的世界中,一切都是虚境。所以当纪昌回来之后,一直恪守此道,到了晚年甚至活在“无为白化”中,有一次去朋友家竟然不认识挂在墙上的弓,“据说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赵都邯郸的画家都藏起了画笔,乐师都扯断了琴弦,就连工匠都不好意思使用圆规和矩尺了。”
不射之射,是不是和悟净当初“懂而不懂”一样,在融合了世间万物的区别中成为一种绝对的存在?懂而不懂似乎更在于一种懵懂,它甚至是暧昧式的无知,而不射之射是取消了工具属性,让行动只属于行动本身,是一种彻底的无为。但是“不射之射”依然是一种射,它还是没有逃离方法论和目的论的控制——而当中岛敦将这个《名人传》的故事看成是一种寓言,其实也折射了他在命运面前的矛盾态度:是不是真正达到不射之射的境地,才会摆脱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但是摆脱这种恐惧的过程中而展开的行动,是不射之射,却是为了射而故意寻找不射的状态。中岛敦的矛盾在他最著名的《山月记》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这篇取材于唐传奇作品的《人虎传》讲述的是陇西人李征从人变为猛虎的过程,他通过让李征遇见监察御史袁傪的方式反映出自己灵魂的痛苦:一日自己奔跑着发现浑身是劲,但却发现手指和肘部长出了毛,最后到溪边一照,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老虎——一开始还有几个小时有着人性,可以说话,可以思考,甚至可以作诗,但是渐渐的,这个恢复到人性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最后的李征留下了一首诗后让袁傪从此不要再走岭南的这条道路,因为,“到那时,或许我已迷失本性,认不出故友,会将你吃掉的。”
从人变成老虎,这是一种自我被改变的痛苦历程,似乎和悟净一样,会纠结于如何前世是卷帘大将?记忆在何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是相同的?但是李征的遭遇,在他自己看来是因为妄自尊大的羞耻心,因为他以前学问渊博文采出众,以弱冠之年而名登虎榜,随即补江南尉。但是他天性狷介,自持甚高,所以不屑厕身于稗官贱吏之流,最后辞官归去闭门绝交。但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让他陷入贫困,他不得不为了改善生活做了地方小官,但是就这样悲剧发生了,他在因公出差途中变成了老虎。从长出老虎的毛发,再到人性渐渐丧失,最后竟可能咬死自己的朋友,“将我的外形也变成了与内心相一致的模样。”而李征把这种自我的畸变看成是妄自尊大的羞辱心,“我想以诗成名,却又不进而投师访友,相与切磋琢磨。与此同时,又不屑与凡夫俗子为伍。这都是我那怯弱的自尊心和妄自尊大的羞耻心在作怪。”为什么不和人同流合污就是一种羞耻,为什么想以诗成名就会迷失本性?很明显,这里完全是中岛敦自我矛盾的体现,在他看来,一方面人需要保持唯一的自我,不同流合污便是这种自我独特性的证明,但是当这种性格变成妄自尊大,却给自己及其家人带来贫穷的后果,“它毁了我自己,害苦了我的妻儿,伤害了我的友人”。
但是显然,中岛敦将李征变成一种没有人性的猛虎,是因为他过于尊重自己的内心而忽视了外部世界,太过于强调自我的表达而忘记了应该为五斗米折腰,但是如果李征正的能只是为了这个自己生存的外部世界而改变,他是不是就是一个个体的样本?一个理想的化身?中岛敦显然在将李征虎化的同时没有想到对现实卑躬屈膝也是一种人性的迷失,或者说,中岛敦这样去设计李征的人生悲剧,是自己想要超越命运却无力改变命运的矛盾体现,就如李征他实际上不管是人还是老虎,都是一个孤独者,“纵然我呼天抢地,哀叹连连,也绝无一人懂我的内心。”而那首留下的诗作表达了这样一种孤绝的悲剧性:“偶因狂疾成殊类,灾患相仍不可逃。今日爪牙谁敢敌,当时声迹共相高。我为异物蓬茅下,君已乘轺气势豪。此夕溪山对明月,不成长啸但成嗥。”
长啸不见,只有悲叹的嗥声,它是压抑的,是变形的,也是孤独的,李征在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里,都有着必然的行动,正是这种行动,使得他在“不成长啸但成嗥”的世界里既不为外部世界所接受,也丧失了自我的独特意义,所以对于李征,对于中岛敦来说,真正无法解决的是在成为行动者之后,为什么自我还是无法抵抗更强大的外部压力,为什么还会在妥协中让生命变得支离破碎?《弟子》中的子路在遇到孔子之前,是一个游侠,左手提溜着一只雄鸡,右手倒提着一头公猪,“他要摇鸡晃猪,以喧嚣刺耳的唇吻之音来扰乱儒家的弦歌讲诵之声。”那时的子路完全是外部世界强悍的代表,正是在他遇到孔子之后,他开始学习,开始实践中庸之道,“人君若无谏臣,便会失正;士若无诤友便会失听;木材不也是接受了墨绳的规制才能变直的吗?就像马需要鞭子,弓需要檠一样,为了矫正人狂放的性情,‘学’也是必不可少的哦。”但是这种学更多是对于外部世界的一种调和,是用礼仪来构建一种和谐,当卫侯父子间的争斗日趋白热化,在这场政变中子路依然化身为游侠,而中岛敦用时过境迁来表达子路悲剧的必然,“当年勇猛无比的子路,毕竟敌不过悠悠岁月,时间一长,他就力不从心、呼吸紊乱。”但是在临死之前,他还是伸手捡起了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并飞快地系好了冠缨,成为“正冠而死”的君子——这一种死法是对于自己长年学习而改变自我的一种象征?又为什么孔子在得知他被剁成肉酱之后,命人将家中所有的腌制类食品统统扔掉,并吩咐今后不许将酱摆上食案?
一个既要用学习来消除自身喧嚣刺耳的唇吻之音的人,又在外部突突变中保持着“如果是天制造了这种命运的话只能反抗天”剽悍直率独立不羁的性格,哪种才是真正的行动?《李陵》中所塑造的三个人真的就是完美坚守的苏武、坚持理想的司马迁、痛苦挣扎绝望放弃的李陵?李陵归附匈奴被看成是一种投降,而李陵内心世界的喊声不正是司马迁写作时的那种理想主义,“最初那种盲目的野兽般的痛苦消失后,更为清醒的人的痛苦开始了”当李陵率领区区五千步卒出边塞遮虏鄣北上,在阿尔泰山脉东南端那几乎没入戈壁沙漠的乱石丘陵中穿行整整三十日,朔风戎衣,冰冷彻骨,万里孤军之慨的沉重,就是中岛敦自我坚持的写照,而最后他还是败于那个外部世界,最后压抑而死便是永远无法自我证明的悲剧。《光·风·梦》中在萨摩亚生活的英国作家史蒂文森把写作当成自己的理想生活,“我为自己而写。哪怕没有一个读者,只要我这个最忠实读者还在。”在写作即自我的状态中,史蒂文森就是和外部世界相隔绝的行动者,“他唯有在写作这条道路上始终如一,如同虔诚的修道士一般,勇猛精进,毫不懈怠。”但是岛上不同政派背后支持的大国力量,政变的发生,甚至战争,这些外部世界的东西闯入进来,而史蒂文森也开始犹豫:“然而,我又是在为谁写作呢?还不是为他们,为了能被他们阅读而写作吗?如果说我仅仅是为了他们之中少数出类拔萃者而写作,那就分明是在撒谎了。倘若只被少数的批评家所赞赏,而被大众弃之不顾的话,那么我显然是非常不幸的。”
这是一种转变,不再杜绝于外部世界,而是在寻找外部世界的读者,这不是一种寻找自我的行动,而是妥协中的自我迷失,当咯血症终于夺走了史蒂文森的生命,也仿佛如李征一样,发出了“不成长啸但成嗥”的悲叹。不迷失自我而要坚持理想面对灵魂,李征这样做了,子路这样做了,李陵这样做了,史蒂文森这样做了,中岛敦也这样做了,但是他们又一个个倒在自己一生所鄙视的外部世界里,他们是行动者,是化解矛盾的行动者,是证明自我的行动者,但都死于“当下主义”的迷局里——宿命的中岛敦在必然性的无可抗拒中看见了生命的脆弱,他极力想要冲破束缚,但是又把寄托在外部世界的改变上,最后也只是一个乌托邦的存在,汉诗《夜怀》便是中岛敦生命寓言的一个沉重符号:
曾嗟文章拂地空,
旧时午少志望隆。
文誉未胞身疲病,
十有余年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