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小史

编号:B61·2200918·1678
作者:冯友兰 著
出版:东方出版中心
版本:2017年01月第1版
定价:18.00元当当19.20元
ISBN:9787547310687
页数:81页

从学科观念的接纳到学科体系的确立,冯友兰先生为中国哲学史学科的早期建构作出的努力功不可殁,《中国哲学小史》是冯先生为中国哲学史奠定基础框架、指明方向的一部作品,通过接纳和吸收西方哲学的模式和方法,冯友兰从形而上学、人生哲学和方法论三个角度切入,系统研究了孔子、墨子、孟子、老子、庄子、荀子和名家等先秦诸子,以及周濂溪、张横渠、二程、朱熹、王阳明等宋明道学家的哲学思想,并将其视做中国哲学传承和发展的主流加以梳理、阐释。《中国哲学小史》以人物入手,阐释先秦诸子以至宋明诸家的哲学思想,将数千年来中国哲学的博大精深与精微奥妙简洁明快地呈现出来。附录收录了冯友兰关于中国哲学的思考文章:《为什么中国没有科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果的一种解释》《中国哲学之贡献》《泛论中国哲学》《中国中古近古哲学与经学之关系》《怎样研究中国哲学史?》《在各国传统社会基础的哲学》等。


《中国哲学小史》:其言性与天道

此后所谓道学及义理之学,固亦有其方法论,即所讲为学之方是也,不过其所讲之方法乃修养之方法,非求知之方法耳。

薄薄81页,购于2020年9月18日,两个半月后列入正式阅读书目,在未撕开塑膜的时候,闪现在脑中的是一种疑问:这本书是不是曾经读过?检阅书柜,以“中国哲学”“冯友兰”等关键词锁定那本书,抽离出来,书名是:中国哲学简史——虽购于2002年5月,直到2019年2月才完成阅读。一本是“简史”,另一本是“小史”,一本是295页,一本是81页,似曾相识也终究不是同一本书,当先前的疑问得到了答案,另一个疑问又出现了:冯友兰为什么要写作两本看上去相仿的著作?

两本书一字之差,有这样的疑问实属正常,但是或者正是一字之差,两本书完全拥有不同的写作原则:《中国哲学简史》是冯友兰于1947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受聘担任讲座教授时,用英文撰写的讲稿,1948年由美国著名出版公司麦克米兰出版,可以说,《中国哲学简史》主要面向的西方世界,西方人也是从这本入门书中全面了解了中国哲学。和《中国哲学简史》作为西方入门书不同,《中国哲学小史》虽然和《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简史》、《中国哲学史新编》和“贞元六书”等著作构成了冯友兰“三史释今古,六书纪贞元”的体系,但是这一本“小史”却有着更为宏大的主旨,作为冯友兰构建完整哲学体系的一部分,《中国哲学小史》有着一条明确的逻辑线索,那就是从学科观念的接纳到学科体系的确立,冯友兰为中国哲学史奠定基础框架并指明方向,这种写作原则在他的前言中得到了阐述:“今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是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

将中国的学问,放置在西方体系里,实际上就是以西方的学科观念和学科体系来审视中国哲学,而“西方哲学”这一参照系到底有什么内容?冯友兰认为,希腊哲学家将哲学分为三部分:物理、伦理和论理,按照现在的学术语言来说,西方哲学包含的三部分即为形上学、人生哲学和方法论,那么以此参照,中国哲学所包含的内容可以从《论语》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即“其言性与天道”,在诸子学问中,言天道的部分大约相当于西方哲学中的形上学,言性命部分,则约等于西方哲学的人生哲学,除却这两大部分,西方哲学中的方法论部分,在诸子学问中有涉猎,但是之后却“绝无仅有”,宋明之道学以及清人之义理之学,看上去是有方法论的内容,但是它只不过是讲“为学之方”,而且其方法论只在修养上,而不是求知的方法论。

形上学、人生哲学和方法论构成了冯友兰所说的“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对照而言,则中国学问有“所谓哲学之成分者”,则是先秦诸子之学、魏晋之玄学、隋唐之佛学、宋明之道学及清人之义理之学。如此,以学派为纲,以学家为目,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小史”中则详述了“先秦诸子之学及宋明之道学”。在他看来,先秦开始直到汉中叶的大变动是“数百年为中国社会进化之一大过渡时期”,在这个时期里,人所遇环境之新,所受解放之大,在中国已往历史中,“殆无可以比之者”,所以这一被称为“中国上古时期”这一阶段是“历史中之一重要时期”,在这个阶段出现了以孔子、孟子、荀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以墨子为代表的墨家思想,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它们构成了这一重要时期的重要思想,亦成为中国哲学萌芽和发展的关键。

在儒家思想家中,孔子出现在社会旧制度“日即崩坏”过程中,所以目睹了“世风不古,人心日下”的孔子,成为旧制度的拥护者,但是孔子的守旧和拥护发展了一套理论,理论化实际上就是中国哲学化的开端,“至圣先师”便是对他在哲学上所作的贡献而言,尤其是控制对于仁的见解,为后来的儒家学说打下了基础,也开创了中国道德哲学的先河:他注重人之性情的自由,“人之性情之真的流露,只须其合礼,即是至好,吾人亦即可顺之而行矣。”他也注重人之心理方面,“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在心理学的构建中使得之后的儒家皆注重心理学,“性善性恶,遂成为后来儒家之大问题矣。”而到了孟子那里,丰富了政治制度,亦以等级构建了“以有圣人之德者居天子之位”的政治哲学,这一政治哲学之后发展成为孟子的仁政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在孟子看来,“不忍人之政”,就是仁政,所以仁政的要义就是“不忍见人之困苦”,因为人皆有此心,所以仁政必须行,在这个意义上,能指提出的“是非之四端”和仁义礼智之四德,便发展为“人之所以为人者”的人性,由此,冯友兰认为,“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即个人在最高境界中之精神状态。”

孔子之后由墨子开创的墨家,虽然是儒家的反对派,虽然两者的哲学根本观念不同,但是墨子的政治哲学也开启了先秦哲学新的方向,《尚同》无疑是墨子学说的重要篇章,在他看来,“惟天子可上同于天”,天子依照天来发号施令,人民服从天子,在政治的制裁外别无其他的社会制裁,甚至宗教的制裁也只是政治制裁的附庸,但是天子的重要意义是建立一种有用的秩序,“凡能使人民富庶之事物,皆为有用,否者皆为无益或有害。一切价值,皆依此估定。”在冯友兰看来,墨子估定一切价值之标准的“国家百姓人民之利”和西方霍布斯提出的国家理论有着某种契合,霍布斯认为人之初生并没有国家,是一种“天然状态”,但是随着人与人开始相互争夺甚至爆发战争,人们便需要统治者,需要自己服从的统治者,国家便由此产生,“国家威权之绝对,有如上帝,不过上帝永存,而国家有死而已。”墨子把政治制裁看成是唯一的制裁,霍布斯也认为国家有着绝对的威权,教会也不能独立于国家之外而拥有自己的主权,“依墨子天子上同于天之说,则上帝及主权者之意志,相合为一,无复冲突。”

孔子的道德哲学、孟子和墨子的政治哲学,其实更多表现了西方哲学体系的人生哲学,而老子则更趋向于形上学,他提出天地万物所以生的总原理,这一原理便是“道”。孔子提出的天,墨子提倡的天,其实都是“主宰之天”,而孟子的天则是“义理之天”,他们所指的天就是一种具有道德人格的上帝,但是在老子那里,“天地不仁”不但去掉了天的道德意义,也取消了唯心意义,他以“道”取代天,就是赋予道一种形上学意义:道并非是人的意志体现,而是自然如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所以能成万物,就在于道的作用,“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得于道而成起物者即为德,“道生之,德畜之”,而宇宙间万物之变化,遵从于一种普遍性规律,即“常”,“道可道,非常道。”而在老子看来,理想中的人格便如婴儿一般,“去甚,去奢,去泰”,由此,老子构建的理想社会便是“小国寡民”的简单组织,无舟舆,无甲兵,“甘其食,美其服”,看上去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状态,但是,“大文明若野蛮”,在冯友兰看来,老子就认为,“野蛮的文明乃最能持久之文明也。”

老子之后的庄子,亦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冯友兰认为,庄子哲学中的道和德观念,和《老子》中的观念相同,但是对于幸福的观念,则认为“凡物皆由道,而各得其德”,也就是说,只有顺其自然之性才能有幸福的当下,这种“不须外求”的思想正是庄子的社会政治哲学的核心,那就是主张绝对的自由,主张顺自然之性,这和西方哲学中斯宾诺莎的观点有契合之处,冯友兰认为,斯宾诺莎认为情感是“人之束缚”,只有那些有知识的人,因为知道宇宙的真相,知道事物必然发生,所以遇事不动情感不为所束缚,故能得“人之自由”。庄子学说有着明显的自由观,有着神秘主义,一方面他的自由观和佛家的自由有着本质区别,“盖佛学以为凡天下之物皆不好,凡天下之意见皆不对也。”而庄子的自由则认为天下之物皆无不好,天下之意见皆无不对,需要的只是顺自然之性;庄子的神秘主义又和孟子不同,孟子认为要达到神秘主义,必须在强恕、求仁中达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的境界,而庄子则是取消了知识上的一切分别,从而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这两种方法,在中国哲学中分流并峙,只是庄子的方法到魏晋之后无人再讲,而孟子的方法在宋明理学上得到了发展,“此其际遇之不同也。”

在冯友兰论述先秦诸子学说的时候,就已经绘制出了中国哲学的演进之路:从先秦诸子之学到魏晋之玄学,从隋唐之佛学到宋明之道学及清人之义理之学,都在和西方哲学的对比中,试图构建一套学科体系,但是正如冯友兰在最开始提出的论断,中国哲学有形上学,有人生哲学,但唯独没有发展完备的方法论,方法论是“论理”,而论理需要的是逻辑,需要的是科学,中国哲学在几千年的发展中,一直缺少“求知的方法论”,虽然没有发展成完备的方法论,但是方法论的萌芽却从先秦开始就有了:战国时的公孙龙就提出了“白马非马”的观点;辩者之学除了公孙龙子的“离坚白”,还有惠施为首领的“合同异”;还有在《墨经》中基于常识而提出的“坚白不相外”,以反对公孙龙子的“离坚白”——但是在冯友兰看来,它们都没有变成论理之学,其原因就在于公孙龙子的辩论只是诡论,而反对他的儒墨之学则太注重实用性,甚至只是从感觉的观点来解释宇宙。

除了惠施、公孙龙和《墨经》之外,在逻辑中具有建树的则是荀子,作为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孔子所言的天是主宰之天,孟子的天则是主宰之天或运命之天,而荀子受到老庄的影响,他提出的天是“自然之天”,其中并无道德的原理,所以当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认为“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他们的“正名”都是为道德着想,有伦理的兴趣,但并无逻辑的兴趣,但是荀子的自然之天在排除伦理道德之外,建立的是一种唯物论观点,“僻远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这种在唯物论上的论理具有逻辑的兴趣,所以冯友兰把孔子的地位比作是西方哲学中的苏格拉底,把孟子比作是柏拉图,而把荀子比作是亚里斯多德,“其气象之笃实沉博亦似之”——荀子生在“辩者”正盛的时代,所以他的“正名”就有了对逻辑的极大兴趣。但是,这种逻辑的兴趣并没有得到发展,相反,在对于宇宙的探究上,中国哲学一方面走向了以五行八卦为代表的术数之学,另一方面则在阴阳家和儒家的混合中发展成为“玄学”,之后的佛教传入中国,在于儒学的结合中产生了宋明之道学。

五行八卦的术数之学在理论化中成为一种宇宙观,其中有想象,有推测,并以宇宙观推衍个人生命及其他事物,其中突出了变化性,“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其注重的“数”、“象”,与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有很多相同之点,但是逻辑论理的缺失,最后变成了“一大堆的迷信”;而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开始了中国化进程,和儒家学说的结合,促成了宋明之道学,而这时的道显然已经不是老子所说的“道”而从成为一种道统,“盖有生则有死,乃天然的程序,今欲不死,是逆天而行也。”宋明道学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周濂溪、邵康节就是道教思想的引入者:周濂溪取道士所用以讲修炼之图,进行了新解释,赋予了新意义,写成了《太极图说》,但是很明显,“濂溪有象学而无数学”;而邵康节兼有象学和数学,“太极不动,性也。发则神,神则数,数则象,象则器。器之变,复归于神也。”他区别了宇宙发生的“神”和具体事物的“器”,两者又具有变化的内在规律,“康节所说之图,皆所以表示事物生长进行之公式者也。”在周濂溪、邵康节之后则有张横渠及程明道、程伊川兄弟,张横渠提出的“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和二程提出的“破除界限而回复于万物一体之境界”的思想,为之后的理学、心学打下了基础,但是,正如冯友兰所说,他们所建立的方法论只是为了修养,而不是为了求知,“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是朱熹和王阳明,但是朱子的学说“以周濂溪之《太极图说》为骨干,而以康节所讲之数,横渠所说之气,及程氏弟兄所说形上形下及理气之分融合之”,也就是说,朱熹可以看做是以前道学家之大成者。他提出了“无极而太极”的观点,认为天然之物各有其理,人为之物亦各有其理,太极便是天地万物之理的总和,这是形而上世界的理,而形而下的具体世界构成,则依赖于气——太极作为万物之理的总和,就如柏拉图所谓“好的概念”,亚里斯多德所谓“上帝”,而万物之理便如希腊哲学的“形式”气则变成希腊哲学的“材质”,“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朱熹的学说注重理,是一种理学,而在朱熹之后的王阳明,则完全走向了朱熹不同的道路,在陆象山和杨慈湖建构之后,王阳明发展了比较成熟的心学。

在冯友兰看来,朱熹的思想的逻辑是:“理若不与气合,则即无心,心虽无而理自常存。”心和理并不是同一的存在,而在王阳明那里,“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也就是无心则无理,“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耶?”所以,朱熹“只能言性即理,不能言心即理”,而王阳明不仅在事实上而且在逻辑上,“无心即无理”——这一点在冯友兰看来,便是理学和心学的根本区别。但是不管是朱熹的理学还是王阳明之心学,都是一种修养之学,都没能成为求知之学,都没能在逻辑和科学意义上建立方法论。而中国哲学的这种缺失,回到先秦诸子学说的源头,“其言性与天道”便早就预言了这一结果:只有言天道的形上学,只有言性命的人生哲学。

中国哲学简史

编号:B61·2020518·0629
作者:冯友兰
出版: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1996年9月第二版
定价:19.50元
页数:295页

李慎之先生说:“中国人了解、学习、研究中国哲学,冯友兰先生是可超而不可越的人物。”《中国哲学简史》是冯友兰先生于1947年在美国宾夕凡尼亚大学讲授中国哲学史的英文讲稿,后经整理,于1948年由麦克米伦公司出版。他提出了许多创新的哲学观点,比如“境界说”,在哲学的定义上,冯友兰认为,“哲学是由一种自反底思想出发。所谓相反者,即觉解自觉解其自己。…… 科学使人有了解,哲学使人觉解其觉解。”


《中国哲学简史》:最终成为“不知之知”

入世与出世是对立的,正如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也是对立的。中国哲学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反命题统一成一个合命题。
——《第一章 中国哲学的精神》

站在1947年的时间节点上,冯友兰所面对的既是历经了两千多年的中国哲学发展史,又是从这个历史为起点面对的未来;既是建立在传统之上的中国哲学背景,又是在这个传统之上需要融合西方哲学方法论而提出的哲学精神,所以当面对未来面对变化而拥有了“中国哲学的任务”时,便需要一种承前启后、融会贯通的真正哲学:既是入世的也是出世的,既是理想主义的也是现实主义的。

而冯友兰在1947年书写“中国哲学的任务”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立足于历史,放眼于现在,才能延伸到未来;立足于中国,放眼于世界,才能形成合体。在美国宾虚法尼亚大学讲授中国哲学史,似乎所面对的是西方世界,似乎是要将中国哲学译介到西方,而这个英文演讲稿1948年由麦克米伦公司出版之后,甚至再没有中文本,而当其学生涂又光根据英文译为中文,其语言转换的漫长过程似乎也湮没了冯友兰的初心:他实际上并非是要介绍中国哲学,而是希望在中西文化交融的格局中为中国哲学寻找一条道路,而这种湮没也变成了对于冯友兰目的论的一种忽视,而当这个英文文本再次译成中文的时候,似乎变成了一种戏谑。

像是某种讽刺,中文写作成英文,英文又翻译成中文,这其中当然有了语言在转换中遗失的东西,就像他在第一章里就说起过:“中国哲学家的言论、著作富于暗示之处,简直是无法翻译的。只读译文的人,就丢掉了它的暗示;这就意味着丢掉了许多。”语言翻译会丢掉其中暗示的东西,而这个文本的曲折经历似乎也丢掉了冯友兰曾经的“暗示”,而这样一个结局,冯友兰在《西方哲学的传入》中其实已经表达了某种担忧,当十九世纪末,中国哲学届、思想界已经开始译介西方哲学,比如严复,比如王国维,而西方学者约翰·杜威和柏特兰·罗素也曾在1919年来到北京大学讲学,这是开放社会走向融合的开始。

在他看来,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永久性贡献,便是“逻辑分许方法”,中国哲学一直以来讲究的是暗示,这是一种“告诉我们它的对象不是什么”的“负的方法”,而逻辑分析法却是“告诉我们它的对象是什么”的“正的方法”,所以在那个关键时刻,中国哲学已经有了融合的契机,但是“用逻辑分析方法解释和分析古代的观念,形成了时代精神的特征,直到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战争使得这一融合中断,而其中的一个奇怪现象在基督教领域,“为什么在中国的许多教会把中国的哲学原著和研究中国哲学的书译成了西方文字,却很少把西方的哲学原著和研究西方哲学的书译成中国文字”?他对此的解答是:逻辑分析方法形成的时代精神,因为某种原因被中断了,继而变成了一种“倒转”的传教工作。倒转显然是违背了可能的进程,就像自己文本,在英文世界里译介中国哲学,而真正的用意是用西方哲学来改造中国哲学。但是冯友兰对于倒转虽然有遗憾,但也指出倒转的积极意义:“倒转的传教工作是可能有的。正如倒转的租借互换是可能有的。”

所以即使“倒转”而传教,也可以“租借互换”,而现代中国建立真正哲学精神也需要违背常规下的“倒转”,正如他在最后一章所看见的图景:“随着未来的科学进步,我相信,宗教及其教条和迷信,必将让位于科学;可是人的对于超越人世的渴望,必将由未来的哲学来满足。未来的哲学很可能是既入世而又出世的。在这方面,中国哲学可能有所贡献。”科学取代宗教,而哲学的作用则越来越大,甚至在构建未来哲学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中国哲学的贡献。一种是改造中国哲学的任务需要“统一成一个合命题”,同时哲学的未来发展也需要在中国哲学精神中寻找一条道路,如此,中国哲学的意义则是双重的。

为什么中国哲学需要融合西方哲学精神,尤其是“逻辑分析法”这种正的方法?为什么将入世和出世合一的中国哲学会对未来哲学做出贡献?这就涉及到哲学的意义和中国哲学的精神。冯友兰对哲学下了一个悖论式的定义:“哲学,特别是形上学,是一门这样的知识,在其发展中,最终成为‘不知之知’。”知是知识,很多知识就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但是哲学,特别是形而上学,于其他知识门类不同,她的发展是“使它最终达到超越经验的‘某物’”。冯友兰认为人生境界可以划分为四个等级: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哲学的目的就是使人应该成为的人,也就是说,摆脱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这两种“自然的产物”,而成为一种精神的创造。而要达到这个人生境界,就需要在中国哲学中寻找思路,在他看来,中国哲学的传统,不在于增加积极的知识,也就是不在于“为学”,而在于“为道”,即提高心灵的境界:“达到超乎现世的境界,获得高于道德价值的价值。”所以“不知之知”就和中国哲学精神相契合:“照中国哲学的传统,哲学的任务是帮助人达到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特别是达到天地境界。天地境界又可以叫做哲学境界,因为只有通过哲学,获得对宇宙的某些了解,才能达到天地境界。但是道德境界,也是哲学的产物。”

但实际上,这很像一种理想主义,特别是在西方人看来,中国人一向最不关心宗教,所以中国哲学也并不具有真正的哲学精神。冯友兰对此予以否认,在他看来,中国人不大关心宗教,但是他们极其关心哲学,“他们不是宗教的,因为他们都是哲学的。”在哲学里,他们满足了对超乎现世的追求,表达了超道德的价值,甚至他们按照哲学去生活体验了超道德价值——“为道”的真正目的,就是获得高于道德的价值,所以中国人没有宗教,却比通过宗教而获得的更高价值更纯粹,因为宗教也混杂着想象和迷信,甚至最后也会被科学所取代。所以从中国传统哲学精神出发,冯友兰自信地表示:“人不一定应当是宗教的,但是他一定应当是哲学的。他一旦是哲学的,他也就有了正是宗教的洪福。”

那么,中国哲学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冯友兰认为在方法论上,一种是出世的,一种是入世的,一种是理想主义的,一种则是现实主义的,而其实,在中国哲学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中国哲学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把入世和出世从对立变成融合,将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从矛盾变成一体,就像宋代的新儒学所说:“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而这个早在百家时就已经有了最终的标准:内圣外王——“按照中国的传统,圣人的人格既是内圣外王的人格,那么哲学的任务,就是使人有这种人格。所以哲学所讲的就是中国哲学家所谓内圣外王之道。”内圣是理想主义,是出世,外王是现实主义,是入世,而这就是哲学的目的:“使人作为人能够成为人,而不是某种人。”

中国人没有宗教意识,哲学也不需要宗教情怀,这一点似乎有待商榷,但是冯友兰在对中国哲学的观望中,首先就站在其最终任务和理想目标中,显示了其宏大的格局。中国哲学已经对“合命题”进行了有效的探索,但是冯友兰也认为,在中国哲学的背景上,却收到了很多的限制,无论是从中华民族的地理背景还是经济背景,似乎都在这种对人生的反思中走入了一条窄路,中国人生长的内陆环境、“上农”的经济体系和家族制度限制了知识论的发展,特别是对于客观和主观的讨论,对于认识者和被认识者的整体的研究,都限制了中国哲学的进一步发展,所以,在这个历史背景下,冯友兰提出:“中国必须现代化”,必须寻找突围的路径,必须建立自己的任务,“肯定地说,它会变的,它没有任何理由不该变。事实上,它已经在变。”

冯友兰:哲学的目的:使人作为人能够成为人

它应该改变,它也“已经在变”,这是冯友兰对中国哲学历史演进考察后得出的结论: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入世又出世的哲学是如何阐释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结合又如何演进的?其实,冯友兰把这种入世又出世、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结合的哲学派别命名为“新儒家”:“新儒家是儒家、佛家、道家(通过禅宗)、道教的综合。从中国哲学史的观点看来,这样的综合代表着发展,因此是好事,不是坏事。”从它的发展来看,本身就是一个“合命题”,因为它将传统儒家、佛家、道家以及道教结合在一起,而具有革新意义的“新儒家”,虽然其中在流变中有过一些曲折,甚至还出现了理学和心学,但是这种流变和分立却不能改变其“合命题”的本质,也无法动摇中国哲学的精神,只不过在最后发展过程中缺少“正的方法”,而且在历史中出现了中断,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哲学的任务”需要的是一种走向实践的真正契机。

新儒家缘何是中国哲学的最终任务所在?首先从传统儒家提出的观点来看,从孔子到孟子、荀子,它们不断丰富儒家的内容,也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中提出了“内圣外王”的思想,也就是为圣人构建了一个标准。孔子虽然无法将自己的学说体现在各国的政治诉求中,但是在他“知天命”的时候,的确认识到了超道德价值,冯友兰甚至从中西哲学的坐标上认为,孔子很像苏格拉底,是“受神的命令的指派”,来唤醒大众。而到了理想主义派孟子那边,他提出了“人性善”思想,认为宇宙在实质上是道德的宇宙,所以人性就是宇宙形上学原则的体现,也就是孟子所说的“知天”;而荀子作为现实主义一派,他提出的是“性恶论”,虽然与孟子的性善学说对立,但是他的核心思想也是一种善,“他的总论点是,凡是善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人努力的产物。”也正是这个人性论,他也同意“人人能够成为圣人”。

在百家争鸣的时代,和儒家观点不一样的学说有很多,但是最后它们都汇聚而来,在融合中实践着那个“合命题”。墨子是孔子的第一个反对者,他对于儒家的批评主要在于提出了“兼爱”的思想,这种思想是站在国家起源角度说的,他认为,国君的权威来自于两个方面:人民的意志和天帝的意志,而国君的任务就是,“监察人民的行动,奖赏那些实行兼爱的人,惩罚那些不实行兼爱的人。”但是虽然墨子提出的国家是极权主义的,但是站在国家统治的角度,其实他实践着的是“外王”的思想,也就是从出世的角度构建一种哲学精神。而到了后期墨家,他们提出了“义,利也”的观点,冯友兰认为这是功利哲学对享乐主义做出的解释,这一点和边沁的“功利哲学”有着某种一致性,“天然使人类为二种最上威权所统治,此二威权,即是快乐与苦痛。只此二威权能指出入应做什么,决定人将做什么。”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建立一种以理性、法律来维持幸福的哲学体系,而这种入世观也有超道德的作用。

道家当然也和儒家观点不一样,从养朱到老子、庄子,道家哲学的出发点是“全生避害”,也就是用逃避的方式远离人世的恶,这当然是出世的,而老子和庄子的“无为”,核心思想有所区别,但是都在阐述一种“灵魂的和平”,而这一点冯友兰又认为和斯宾诺莎有着相同的认识,“无知的人不仅在各方面受到外部原因的扰乱,从未享受灵魂的真正和平,而且过着对上帝、对万物似乎一概无知的生活,活着也是受苦,一旦不再受苦了,也就不再存在了。另一方面,有知的人,在他有知的范围内,简直可以不动心,而且由于理解他自己、上帝、万物都有一定的永恒的必然性,他也就永远存在,永远享受灵魂的和平。”

道家之后变成了公元三世四纪的“玄学”,也就是“新道家”,出现了主理派和主情派,在这个阶段,道家已经融合了儒家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新道家,至少有一大部分新道家,仍然认为孔子是最大的圣人。其原因,一部分是由于孔子在中国的先师地位已经巩固了;一部分是由于有些重要的儒家经典,新道家已经接受了,只是在接受过程中按照老子、庄子的精神对它们重新作了解释。”在这个过程中,儒家也在不断融合中,特别是发展了它的形上学,“易传”和《中庸》学说构筑了形上学和伦理学说,特别是中庸里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冯友兰认为这是“普通而平常”这一重要思想的体现,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明白了平常事物的一切意义,他就已经是圣人了,也就是在入世中出世,这与道家的方法不同,“它是通过推广仁爱,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寻常的人我和物我分别。”

之后的融合,董仲舒将汉帝国理论化,并采用阴阳家的思想,提出了天于人存在的密切联系,同时开始了儒家独尊,之后又出现了道家复兴,之后还有佛教的传播,直到唐朝时,新儒家又结合了宇宙发生论,冯友兰认为,正是儒家本身、以禅宗为中心的佛家、阴阳家的宇宙发生论和核心的道家,共同组成了新儒家的三条思想线索,之后又出现了理学和心学的两个新儒家学派,他们所争论的主题是一个“带有根本重要性的哲学问题”,即“自然界的规律是不是人心(或宇宙的心)创制的”,理学所提出的是“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理成为终极标准,“在朱熹看来,国家之理就是先王所讲所行的治道。它并不是某种主观的东西,它永恒地在那里,不管有没有人讲它、行它。”而心学则认为心是宇宙的立法者,也是一切理的立法者,所以,人人有作圣人的潜能,只要他遵从他的良知的指示而行。

新儒家是融合的产物,无论从其过程来看,还是从其学说观点来看,但是在发展中,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似乎最后都走偏了道路,甚至发展成了权威主义和保守主义。但是不可否认,新儒家综合而发展,正是体现了中国哲学的精神,而之后“回到汉代”的运动,在某种程度上对古籍文献进行解释和考证,也是一种融合体现而到了近代,随着西学的输入,中国哲学似乎已经做好了吸收“正的方法”的准备,但是,战争的影响而中断,“倒转形式”的传教,似乎都阻碍了这一进程。

冯友兰考察了中国哲学的历史之后,对于重构中国哲学精神,似乎怀有很大的希望,甚至认为指明了未来哲学的方向。但是他把哲学的“不知之知”作为形上学的终极目标,把中国哲学的“为道”作为唯一的方向,却也忽视了宗教在其中的创造性意义,而中国哲学也许正是因为缺少宗教关怀,在对精神世界的探索上也容易跌入经验论,而“宗教及其教条和迷信,必将让位于科学”看起来也更是一种武断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