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五个太阳

编号:C57·2130825·1007
作者:【墨】卡洛斯·富恩特斯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2年12月第2版
定价:36.80元亚马逊26.20元
ISBN:9787544732543
页数:414页

“太阳在世界的天空燃烧并熄灭,毁灭与更新周而复始,但在所有这些太阳之中,有某种东西一直在墨西哥闪光、炽热。”墨西哥起源于何时?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古代墨西哥人把人类的时间及其语言记录在交替出现的五个太阳的历史里,这就是水的太阳、土的太阳、火的太阳、风的太阳和我们的太阳。在玛雅的金字塔和阿兹特克的古老神灵中,在西班牙人的征服和马琳切的背叛中,在革命起义的旗帜和现代化的探索征程中,富恩特斯以深深的民族情结,将墨西哥的起源、历史、文化层层剖开,向我们展现墨西哥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带领我们感受墨西哥人民为争取自由民主而进行的不懈斗争。黑色封面上“熔史诗、传奇、小说于一炉的巅峰巨作”的话语有一种膜拜的欲望,最接近墨西哥民族精神的卡洛斯·富恩特斯创造了一个英雄世界,展现出墨西哥顽强旺盛的生命力。而或许这句话真正的意义是对于这位“拉美文学爆炸”四主将之一逝世的缅怀。


《墨西哥的五个太阳》:权力倒下,土地继续存在

你不会认你的,小黑孩儿;他不会把你当儿子,只会把你当奴隶;背着孤儿的身份,你要让别人承认你,你能依靠的只有你婊子娘给你的这双带刺的手。
——《混血·玛琳切》

混血是土地上的碰撞,混血是男女欲望的交媾,混血是权力之死和语言的复活,混血是忏悔和背叛——当她脱掉衣服,露出“苗条又丰腴,实在而虚飘,集合了兽性与人性、癫狂与理智”的身体时,新的命名就开始了,翻译兼情人,对于这个印第安部落酋长的女儿来说,一切都改变了——而她所改变的不是自己混血的孩子的命运,也改变了在西班牙统治下墨西哥人的命运。“我是女神玛琳辛,婊子玛丽娜,母亲玛琳切。”三种不同的命名对应着不同的命运:就在她父亲把她和其他印第安女孩一起献给科尔特斯做女奴的那天,施恩会教士奥尔梅多为她取了教名“玛丽娜”,将她变成新西班牙第一个基督徒。而她的名字叫玛琳辛,是“忏悔”的意思。但是在她的族里,她叫“玛琳切”,是一个叛徒。玛琳辛,玛丽娜,玛琳切,是女神,是婊子,是母亲,而在这个多重身份的女人身上,就是墨西哥整片土地的隐喻,神权、政权和人权之间的替换和切割使这片土地带上了混血的色彩。

科尔特斯挑她做他的情妇和翻译,而她给征服者生了一个儿子,作为墨西哥的第一个混血儿,这是背叛的延续,从此一个混血的墨西哥诞生了,历史在交媾中成为一个传奇,而混血的历史里从来没有安逸,没有荣耀,没有征服:只有背叛和灭绝,只有隐藏的爱和梦想:“我的儿啊,总有一天,你的等待会得到补偿,在辽阔的墨西哥高原上空的幻景里,善与福之神会重新出现在一座教堂或是一座金字塔的后面;但要他回来的话,只有从现在开始,我的婊子儿,你自己就准备着让他重生;你得成为羽蛇,插上翅膀的土地,泥做的鸟儿,墨西哥和西班牙的狡诈而愤怒的儿子:你是我唯一的遗产。”等待和重生,是不是一个混血的墨西哥必然的命运?

必须有一个起始,这是关于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的命题,但是用什么方式开启墨西哥的历史?是大地上长出第一株玉米?还是特奥蒂瓦坎众神开始群集?或者是谁说出了第一个词?是的,当人类和语言成为神的荣耀,他们的信仰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然而,所有关于创造的神话都包含着有关毁灭的警告。”这是一个神权的开始,必然包含着死亡的警告,墨西哥古神查克莫的 神像保存在如今的博物馆内,但是作为神权的一种象征,查克莫却在那个潮湿的地下室了里,它仅仅是一个象征?一个古老土地上的逝去的膜拜?“浑身盖满了淤泥”是神的命运的写照,“这让它看上去奇丑无比,像是患了丹毒,一身青色,只有眼睛无恙,还是石头的模样”,而这“永劫回归”的神权在墨西哥大地上隐含着这样的规则:要想相信一个人,就得杀了他。杀死查克莫还是杀死不信基督的无神论者,是杀死神权还是杀死对神的膜拜?而一个被埋葬的古老神话的启示意义是,他在人类的社会里,神权的覆灭和复活同样是一个隐喻:“我再一次抚摸查克莫。它变硬了,但没有恢复成石头的质地。我写不出来:在它的躯干上,有着某种像肉一样的东西,按上去像是橡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尊斜卧着的雕像里流动……晚上我又下去看了一次。毫无疑问:查克莫的手臂上竟长出了汗毛。”

脸上挂着微笑,浑身黄褐色,以及肚子里的肉色,查克莫已经完全从死亡的神像中复活成为一个人,但是对于没有回程车票、只有被禁了报纸的费里贝托来说,死亡只不过是一个轮回,一种宿命,要相信一个人,就得杀了他,那么如果看见神的身上盖满了泥土,看见神的毁灭,是不是也会被杀死?“如果查克莫成了人,那么它千百年的生命可能会在一瞬间聚集在一起然后消亡于无。但这也意味着我的死亡。”而现实的费里贝托早就在圣周期间溺水身亡,公文包里没有对神的忏悔,也没有对神的亵渎,那唯一属于人类的逃跑计划便是:“我需要晒晒太阳,游游泳,恢复体力”,而真正的原因,是人从神权的倒塌中看见了自己的宿命,看见了自己无法避免的死亡。

“在这些古老的墨西哥创世预言中,我们难道没有看到一面镜子吗?这面镜子正照出了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照出了我们在生的希望和死的必然之间,在先进的人文、科学、伦理意识和糟糕的对于毁灭、沉默和死亡的政治无意识之间固有的分歧。”这是神和人之间的镜子寓言,而这面镜子也是夜神特斯卡特利波卡送给魁扎尔科亚特尔的那个礼物,这个在墨西哥宇宙起源中最受人敬仰的神,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镜子,也没有看见过自己,当他打开这个用棉花包裹的礼物,那一面镜子里照出了羽神的面孔和投影,这对于魁扎尔科亚特尔来说,是自我的迷失,因为他从来就认为自己是神是没有面孔的,代表着永恒的。而在镜子里,他看到一张和人酷似的面孔,人成为他身上永远的影子,所以他害怕自己也逃不过人的宿命:终有一死。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和妹妹犯下乱伦之罪。翌日,他乘着一条用蛇编成的筏子离开了墨西哥,向东方远去。

神之远去,是将人类抛弃在没有神权的世界上,离去是带着恐惧和乱伦,而回来呢?他许诺在第五个太阳纪的芦竹元年回来。但是这不是他回来的神谕,就在这一年的复活节,西班牙上尉埃尔南·科尔特斯率众在韦拉克鲁斯海岸登陆,开始了对北美洲最大的土著人王国——阿兹特克帝国的征服。神权的逃离是的覆灭,因为神从镜子里看见了人的宿命,看见了“他者”,这是对神话的颠覆,这是对神权的解构,而西班牙军队对阿兹特克帝国的征服,也使墨西哥的神权历史进入了政权历史。

这一切的开始是:“神庙坍塌了,旗帜倾倒了,碑铭坠落了。就连众神也轰然倒地。”神在镜子的世界里失去了永恒,也失去了宗教意义上的自我,而西班牙军队的征服是“扼杀了比印第安人的权力更多的东西:我们扼杀了环绕在他们身边的魔法。”魔法之死也就是神权之死,世界开始走向另一种没落。而征服并不只是对于神权的破坏,并不只是对于土地的占有,并不只是对于土著的屠杀,更重要的是用一种语言来取代另一种语言,而赫罗尼莫·德·阿吉拉尔和玛丽娜就在语言的翻译中成为政权交替的见证者。但是语言不仅在于翻译的意义,更可以变成谎言,它是单向的——并不是一面照见自己的镜子,并不是毁灭永恒的镜子,而那些谎言让赫罗尼莫成为一个叛徒。一方面在征服中,话语的失去意味着统治权的丧失:“蒙特苏马在西班牙人前令人费解的软弱只能用话语的释义来理解。人称特拉托阿尼或“大音之主”的蒙特苏马,正一点点地丧失着对话语的控制,这更甚于丧失对人的控制。”而另一方面,话语成为交换的一种,即从蒙特苏马得到力量,又从科尔特斯那里得到好处。那个被抓来的指挥官,科尔特斯因为他的英勇,让他平安回到那座陷落的城市,“还可以在墨西哥和其他的领地继续统治,就跟从前一样。”而在翻译官赫罗尼莫那里,翻译成:“你即将成为我的俘虏,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折磨你,像对付你那些同伴一样,把你的两脚放在火上烧,直到你招出你叔叔蒙特苏马余下的那些财宝的下落来。”

对于赫罗尼莫来说,“语言不仅仅意味着尊严,它还是权力;它又不仅仅是权力,它就是生命本身,激励着我的志愿,鼓舞着发现新大陆中我自己的那份事业,独一无二,出人意表,不可复制……”但是这种对权力的觊觎的直接后果是将语言弄得支离破碎,而他自己在这样的糟蹋中走向了死亡,“我,一个同样操着欧洲与美洲两种语言的人,被打败了。”这不仅是个体的死亡,也是一种对权力媚俗者的死亡。而与赫罗尼莫死于“残忍的、痛楚的、无可挽救的”腹股沟腺炎不同,另一个翻译玛丽娜一方面接受了神的洗礼,是她成为新西班牙第一个基督教徒,而她也在“他者”的世界里,变成族人口中的叛徒,一个婊子,因为它不仅是科尔特斯的翻译官,更是他的情人。话语的力量对于她来说,不是权力,不是尊严,也不是生命本身,而她则用自己的身体完成墨西哥的延续,“玛琳切是从科尔特斯的性器中攫取了西班牙语。这门语言被吱吸吮、被阉割,而科尔特斯却毫无知觉,将残损与快感混为一谈。”西班牙的征服是一个“两岸”的故事,其实就如那面镜子,是永恒的毁灭,它带来了“他者”,带来了重新的命名,征服变成了延续的仪式,而这种仪式就是将墨西哥从神权的历史中写下政权的新时代:

世界是由两位神灵创造的,一位叫做天之心,一位叫做地之心。两位神灵一起,在为事物命名时给它们赋予能量。他们为大地命名,于是大地成为了大地。天地万物随着被赋予名字而消解,而成倍增长,就有了雾霭、云朵和扬尘。被命名之后,山峰从海底隆起,神奇的峡谷生成,谷中长出了松柏。

而神所创造的的生命,被命名为人,而人的最大特点便是“唯一有能力说话、有能力为一切由神的语言创造出的事物命名的生灵”,玛丽娜作为第一个基督徒在另一片土地上唤醒了西班牙人自己的神灵,使两岸在话语和言辞上互相成为“他者”,但是作为玛丽娜来说,她则是一个叛徒,一个婊子,那个混血的孩子是她罪孽的见证,是她摆脱不掉的宿命,在《混血》中,玛丽娜用痛苦的声音呼唤儿子,那个“两股敌对之血的儿子”,出生意味着不可逃避的咒骂:“出来恨你的爹,咒你的娘”,这是一个个体的宿命,其实也是被征服的墨西哥的宿命,儿子和奴隶,孤儿和贵族,“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的孩子;你要用泥土抹遍全身,直到泥土成为了你的面具,那些老爷就不能看清面具背后你的梦想、你的爱情、你的反叛和你的死亡了;用尘土盖住你自己,我的儿,这样即使你死去,你也还像活着一样……”但是在这个失去了神权,不断被征服的土地上,谁来保护一个混血的命运,谁来保护墨西哥的命运?征服其实就是一种无休止痛苦的开始,是被火焰画出面孔上的痕迹,是不会愈合的言语之痛,而那个从十开始到一终结的倒叙故事,其实就是为了“诉说那些永不完结的故事那永恒不灭的新起始”。

新的起点是政权的交替,这里有征服和独立,有革命和抵抗,有独裁和英雄。墨西哥的传统政权分崩离析,那里只剩下一个“影子皇冠”,墨西哥皇帝特拉托卡钦只在佛兰德斯花园里,唯一的人只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写的信里有爱,有月亮,有歌唱,有“美得无法形容”的一切,但是最后的归结只有一个词:特拉托卡钦,而她作为佛兰德斯花园里的幻影,也只是一个“呼出的气是泡沫,是墓地里的土”死亡象征,那个永远呆在城堡里的传奇只是没落世界的一声叹息,“我们永远都不出去了;我们永远别让任何人进来……”因为那个族徽上的铭文是:CHARLOTTE, KAISERIN VON MEXIKO,是夏洛特,也是墨西哥皇后。在一个分崩离析的墨西哥土地上,就有的秩序、王权和尊严只在历史的一个角落里,而在这片土地上,有西班牙的征服,有墨西哥的独裁,有英勇的革命行动,有流血和屠杀,更有反抗和革命,巴尔塔萨尔向神父金塔纳忏悔时说:“我不是把他当士兵杀了的。我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兄弟。我杀了他,因为他是印第安人。我杀了他,因为他比我弱。我一个人杀了他,完全不顾他姓甚名谁,我也记不得他的脸长什么样了……”里面其实没有忏悔,只有为自己开脱,“恶只是我们的理性蒙蔽了的、拒绝思考的东西。罪过就是把感知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截然分开。”而那个自称是反叛的金塔纳神父,并不代表那已经坍塌的神权,他是新政权的代表,但是在他身上却有着战争和救赎,信仰和肉体、自责与背叛的双重困境,“在新西班牙,没有比背叛更安全的出路了。科尔特斯背叛了蒙特苏马,特斯卡拉人背叛了阿兹特克人,奥尔达兹和阿尔瓦拉多背叛了科尔特……你们看吧,叛逆者终究会胜利,金塔纳会输掉的。”这似乎是新西班牙的一个集体写照,背叛者只为适应新的统治,而金塔纳的心里却要让虚伪的宗教信仰见鬼去:“一切都站在一起反对我的信仰——当我被宣布为异端分子和亵渎神灵者时我的勇气,当我被拒绝领圣饼时我的恐惧,当我的儿子被害时我的愤怒,我想仅仅做一个理性主义叛逆者的诱惑——这是我最可怕的斗争,比任何一场军事斗争都更可恶,比流淌的鲜血和处决的任务都更可恶。”

这是混乱和独裁的墨西哥,赫尔瓦希奥说:“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在墨西哥,已经没有藏身的地方了。我们所有人都一样。”甚至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也在英雄的岁月中死去,在1968年10月2日特拉特洛尔科广场上,那一场屠杀是独裁的象征,圣地亚哥说:“墨西哥这座地狱,犯罪、暴力、腐败、贫穷,都是它命中注定的吗?”他们希望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但是这样的游行这样改变国家的方式只能换来屠杀,“对总统来说,他们不是死人。他们是闹事者、暴徒、共产党、破坏分子,是总统绶带所代表的‘祖国’的敌人。”所以一个城市成为野蛮人的宿营地,将城市交给死神代表着生命和尊严的践踏,而这正是墨西哥从神权到政权再到人权斗争的一部历史。

那个关在埃斯科里亚尔的女囚只有痛苦的呻吟,她是贵族社会的牺牲品,在宗教和权力统治下,她只能压抑,“我是迷失在礼节和贞操里的朝圣者,这两样压在我心头,像是在施以酷刑。”对于他来说,征服永远是一个象征,而在她的裙子里,只有精灵古怪鼠陪伴着她,并且占据她的肉体,在处女之穴里多咬一口的老鼠也成为她在酷刑面前的真正伙伴,这是一个被悬空的欲望,是看不见的梦境,当然她更是这片承受过奴役的土地上的牺牲品,是人性沦陷的象征。“在墨西哥,没有悲剧:一切都会变成耻辱。”这耻辱是乱伦,是死亡,是折磨,是下层社会无望的挣扎。作为曾经是紧握马鞍头的将军,比森特·韦尔加拉的心里还怀有一个梦想,“他继续回想着革命的年代,回想着奠定了现代墨西哥的一场场战役。然后他把在他的蜥蜴舌头和坚硬牙床间回旋往复的那口水哗地吐了出去。”但是现实击溃了他,这里只有阴暗,只有恐惧,只有冷漠,连他的孙子对于这个城市充满了愤怒:“在我们这样的一个首都,这样的想让城市保持贞操的努力真令人惋惜,醒醒啊,爷爷,看这夜色下的城市,墨西哥城,自觉地生癌症的城市,饿坏了似的无序地扩张,所有新风格的尝试,把民主和私产混淆在一起的城市,把平均主义和粗俗混淆在一起的城市。”那个失去了贵族尊严的家庭里,父亲“独自沉思着,在南方的大山里,在一个被遗忘的村寨里始终笑着”,而母亲却总是希望能有体面人的生活,但是贫穷和困顿使贝尔纳维选择以“混蛋的流氓无产阶级”的身份来报复这个社会,他跟着黑社会老大,加入雄鹰纵队,甚至杀了人,对他来说,他的梦想是:“当他拥有了一套新西装、一辆二手的福特野马的时候,他去看他妈妈,对她说,明年他会给她一幢又明亮、又干净的房子,在一个住着体面人家的城区。”他成为家里坐牢的孩子,而这样的悲剧面前,母亲还是用可怜的声音对他说:“小宝贝,你是体面人家的孩子,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粗野”,不过在贝尔纳维听来,“母亲的声音既不温柔也不严厉,只不过表达着和她所说的相反的意思”。

“权力倒下了。土地继续存在。”不管是曾经的神权信仰,还是政权交替,或者是最后人权的争取,都在为墨西哥这片古老的土地描绘复杂而多彩的历史,创造意味着毁灭,这是神祇的预言,而其实在这部庞大的墨西哥历史上,从创造到毁灭并不是单循环之路,而是会有新的创造新的历史。墨西哥的五个太阳,这个来自神话的故事就是预示着新的开始,第一个是水的太阳,是溺水而亡的;第二个叫土的太阳,被一个无光的长夜如猛兽般一口吞没;第三个叫火的太阳,是被一场火焰之雨摧毁的;第四个是风的太阳,是被一阵狂风卷走的;而第五个太阳就是我们的太阳,“我们在它的照耀下生活,而它终有一天也要消失,要被吞没,就像被水、被土、被火、被风吞没一样,它会被另一种可怕的物质——运动所吞没。”可以说,五个太阳其实应正了不同的生存形态,水的太阳困在火山口,预示着迟早会来临的一场骚动,而土的太阳,是墨西哥大地上的孤独,“它召唤着起跳,召唤着希望,抓住渴望着的东西:另一岸,兄弟之手,爱人的身体”,而风的太阳是保护,如盾牌一样保护好这个国家,又像云一样覆盖起一个神圣、魔幻的世界,而火是燃烧,是灰烬,是死亡,而“死是一切的开端”,到了第五个太阳则要将人类在覆灭中迎来新的历史,“墨西哥是循环的画像,也是天空的画像,是照耀墨西哥的墨西哥太阳的交接更替,是这个国家和他的国民从与物质的不停歇的联系中得出的政权”,那就是第六个太阳——“性爱的太阳,太阳神经丛,是不断运动的太阳,它陪伴我们创造这永动不歇的人类时间——历史。”

为什么最后的第六个太阳能够创造出永动不歇的历史,因为这是属于人类运动的太阳,属于消除恐怖的太阳,正如安达卢西亚思想家玛丽娅·桑布拉诺说的那样,一场灾难,唯有从中不能生出某种能拯救它、超越它的东西,它才真正是灾难。也就是从灾难中只有生出能拯救和超越它的东西,那才是人类真正的归宿,这拯救和超越既不是神话和神权,也不是独裁的政权,不是语言,不是权力,而是文明:“在整个拉丁美洲,进步主义的、提倡法治的、浪漫主义的欧洲文明压倒了农耕的、印第安人的、黑人的、伊比利亚的野蛮。文明占据了统领地位。”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

编号:C57·2120320·0870
作者:[墨]卡洛斯·富恩特斯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1年9月
定价:38.00元亚马逊25.80元
ISBN:9787020086573
页数:402页

他在病床上看着死亡向自己走来,在或清晰或迷糊、或明或暗的思绪中,这个骄傲的新贵族追忆自己绮丽而又残酷的一生:革命时如何英勇作战,如何失去最爱的人,如何逃避被处死的厄运;革命后如何与总统之女卡塔琳娜结婚,幸运地得到总统的青睐,却被妻子憎恨;他的财产如何成倍地增加,如何获得显赫的地位和万贯家产……这部被“最为全面、最为完美、成就最为显著的小说”使卡洛斯·富恩特斯享誉世界文坛,书中的革命、死亡、独裁,或许就是拉美文学所表现出来的主题,小说“充满了难以言传的优美和惊心动魄的力量”,第一句是这样的:雷希娜长长的眼睛半开半闭,在发亮,好像是块黑色而闪亮的伤痕。他深深呼吸了一下。雷希娜的双手合到他的后脑勺上,两个人的轮廓又在一起了。”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在每张床上的编年史

你就是这个走向大地,发现大地,从自己的出发点走出来,发现自己归宿的孩子,而事至如今,死亡已经使出发点和归宿合二为一,不顾一切地在两者之间插进了自由的锋刃。

这是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一个纪年的最末端,接下去就是全新的一九五六年,那时距离他“终于进入人生”的一八八九年四月九日已经67年了,而距离飞机降落还“镇静自若的”的一九五九年四月九日还有最后的4年,所以这既不是他的生,也不是他的死,是变成老头靠近死亡的时间,或许也没有了爱情,而只有身体的回望,那些女人不在身边或者在身边,但都是“自由的锋刃”所不能插入的,她们起先是爱情,是肉欲之外的那种生死之恋,但是最后当身体死去,爱情死去,肉体成为女人唯一的注解,“这些该死的女人……他们懂得这么多的小聪明,有那么喜欢忸忸怩怩……把开始阶段的拖得老长……先是不肯,然后是犹豫,最后是等待,然后是勾引,哎,应有尽有!”犹豫、等待、勾引,当时间最后摧残了一个时代的欲望,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一种记忆,甚至想象中的记忆,雷希娜、卡特琳娜、劳拉,以及最后的莉莉亚,尽管有“青春正旺的肉体”,也成为一种摆设,“不但没有挑起他的欲望,反而使他充满了克制,一种恶意的禁欲。”

女人的时间,贯穿在一个男人的生活中,他已经变成了老头,在一九五五年即将望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寻找自己应有的归宿,只是被模糊的不只是爱情和肉欲,还有革命,还有战争,还有财富,还有大地。所以,发现自己的归宿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而到最后看到了死亡,归宿便成为虚无,可贵变成了可怕,大地会在哪里?

这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疑问,“谁在一生中都会有一次像你那样既体现了善,也体现了恶,同时受两条神秘的不同颜色的线索的牵引”,这是大彻大悟的开始?如果把一部分的时间抽取,那么这个开始就是回到一九四一年七月六日,回到“克罗—福,我相信字母d是不发音的”的那一天,他已经是三十万元的股本的股东,在五月五日大街寻找那些大地,财富成为一生的荣耀,“我赢了许多人。我赢了一切人。”而在财富的陷阱之外,必定是要看到那些善和恶,那些超脱出来的生死,或许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没有完全看见,或许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可以抵御身体的痛,“我很快会痊愈”,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原谅他们”,让敌人在那一天消失,也让女人们在某一种身体腐烂之前,暴露她们最可怜的欲望:“到了最后时,棺材落到了那个洞穴里,一大批女人在我的坟墓上会不会一面哭哭啼啼,一面又给自己的鼻梁上抹粉?”

但是一个身体里会长出多少这样的狂放,傲视一切的无耻和无聊,而剩下的真实却是“多么无用的抚摸”:“我想摆脱它的接触,但我没有力气”,卡特琳娜的手变成了发现那个编年史人生的罪恶之手,让身体提前在死亡之前死去,对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太过残忍,所以在他看见的那种善与恶的“两条神秘的不同颜色的线索的牵引”下,我们可以很安全地返回到我们一直抚摩的封面,它刺激我,成为我购买并阅读的全部理由,仅仅在于黑和白构成的两条“神秘的不同颜色”,黑色的背景像是我们面对死亡肃穆的颜色,庄重、压抑,而La muerte de Artemio Cruz和Carlos Fuentes,人物和作者的西班牙文呈现骇人的白,有些错乱地分布着,将黑色压在下面,没有反抗。而在那右侧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的题目,与套在外面的封面呈现的白色不一样,这里是红色的中文,从西班牙语变成汉语,完成了一种颜色的变化,没有原因,或者只是简单的语言符号的转变,那么这种转变就可以为阅读之后的标题寻找到改变的充足理由。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在每张床上的编年史,《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作为卡洛斯·富恩特斯1962年的那本书的标题,已经活过了60年的时间,它比阿尔特米奥·克罗斯71岁的生命略短,所以很可能看不见那条善与恶的线索,只是那么拗口地占据着拉丁美洲文学的位置,那么当60年后的阅读变成某种破解的努力时,“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就是一个拆除围拢在里面的符号的过程,书名号死了,也就是60年圈定在那里的历史死了,重新被阅读,就是重新被书写,重新寻找故事。在死之后,便是“每张床上的编年史”,它是历史,它是文学,它是生命,而在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它完全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反对政权的一次反抗:它就是“他妈的”,粗俗,却是力量,这个字眼是一切反动的根源,是一切力量的化身:“诅咒,目的,喧嚣,生活的计划,所属的关系,回忆,绝望挣扎者的呼声,穷人的解放,有权有势者的命令,打架和工作的号召,纪念爱情的铭文,出生的记号,威胁和嘲笑,作见证的圣徒,吃喝玩乐的酒友,象征勇敢的利剑,代表权势的宝座,象征奸狡的犬齿,家族的族徽,山穷水尽的救生圈,历史的概括:墨西哥的标志:你的字眼。”

其实,“他妈的”远没有结束,作为墨西哥的标志,一定是革命与历史有关,一定和身体与死亡有关,所以“它叫喊,它消失,它生活在每张床上,它贯穿着友谊,仇恨和权力的编年史”,它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字眼,它是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标志,它是墨西哥文学的风暴,它是抵达汉语之岸的阅读方舟,那么当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我们就可以平安地进入故事的核心,寻找关于死亡的线索,寻找关于革命的历史,寻找关于身体和欲望的不同呈现,以及领袖、爱情、罪恶、自由等一切的存在,或者在另一个意义上,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甚至是他,是我,是你,人称的单数里是每一个不同的世界,它一定活在文本之内,在翻阅到每一页的时候,“死在每张床上的编年史”就会打破迷宫,打破沉默,在最后的生命荣光里发现所有的归宿意义,就像一九五九年四月十日顿悟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一样,在真正的死亡到来之时,会看见那些不曾走远的日子:“有的则历历在目——邂逅与拒斥,昙花一现的爱情,自由,怨仇,失败,意志。

那些词组排列在一起,在死亡到来的时刻一定是洞察到了死亡之中的自由和自由之中的死亡,”预先思考死亡,就是预先思考自由。“这是蒙田《散文》里的话,在题辞里作了注解,而其实相同的意思来自于劳拉,“预先想好死亡,也就预先想好了自由。”在死亡和自由之间,死亡一定是前提,或者说不死亡才是自由的前提,所以对于死亡最终实现的身体来说,是一次万劫不复的存在,“如果死掉,你就不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了,你就不是七十一岁了,你的体重就不是七十九公斤了,你的身高就不是一米八二了,你就不戴假牙了,你就不抽黑色烟丝了,你就不穿意大利丝绸的衬衫了,你就不收藏马具了……”“如果……不”的句型背后是一个身体不想毁灭来换取更多自由的向往,对于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来说,从最后一部分的“一八八九年四月九日”出生,到第一部分的一九五九年四月十日的死亡,翻转过来,本身就是在颠覆这种秩序,所以对于最后的归宿,身体在人生中不断地更替,不断地呈现新的自由,身体之变也直接折射着肉体的爱欲。首先是雷希娜,她对于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来说,完全是爱,是生与死中结下的爱,崇高而无二致,或者一生都沉溺在这爱的世界里,而革命事业让他们分道扬镳,追击敌军导致了分离,“他朝着南方,朝着首都;她就回到北方,回到辛纳洛阿的海边,也就是她结识了他并委身于他的地方。”错开的爱情,也是身体的分离,她死了,在革命中死去,只有那裙子在风中飘扬,那一年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中尉,这一场爱情的死亡也让他的身体遭受了从未有过的裂变;而当革命事业继续前进时,他结识了卡特琳娜,这是一个让他的身体开始第二次替换的女人,却完全是事业或者革命的牺牲品,因为她只是为了探寻哥哥致死的原因,委身于他或者只是一次交易,“双眼、双唇、结实而柔软的胸脯,既是哀恻而又幽怨。”肉体带来的并不是欲望,而是恪守在那些背后的那些线索,她成为他的贱女人,“报杀兄之仇的唯一办法,就是拥抱这个人,拥抱他而又拒绝把他企图在她身上找到的爱情献给他要把他拖死,把自己的苦水一一挤出来,变成毒汁,把他毒死。”身体变成了交易,变成了相互报复,那场政治的“逼婚”完全变成了可耻的来源,“我让他给玷污了……我却得到了快感。多么可耻啊。”在享乐和羞愧之间摇摆的时候,身体也处在某种爱欲与政治的摇摆之中;当然,还有劳拉,自由和死亡看透的劳拉,还有莉莉亚,仅仅作为一个陪他度过假期的女人,这女人的更替,是身体的向下滑行,而最后,甚至青春正旺的肉体也没有了任何兴趣,这也就是身体在更替中最后必然要走向的死亡。

而身体并不仅仅是身体,它不独立于时间之外,在身体的不断更替这样的命题下,必须有一个时间的更替,而在时间的更替中,表现为革命政权和领袖的更替。从被遗弃的命运开始,到投入联邦军反对独裁,再到墨西哥革命的身先士卒,再到最后成为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发迹发财,人生在一系列的变革中被改写,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出生入死,也见证了无数的溃败和死亡,对他来说,甚至生命也是一次阴差阳错的选择,比如深夜逃命而被人鄙视为“卖友求荣者”,当卡特琳娜的哥哥死去,所有人都在怀疑,“回到普埃布拉的竟是他,而不是被枪毙了的贝尔纳尔,在某种意义上说来,这是一次化装舞会,是一次冒名顶替,是一次可以郑重其事地开的玩笑。”就像身体的更替这一命题一样,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政治生命也完全是一次替代的过程,而这种替代也直接给了他走向政治“自由”之路的捷径,那就是不断地见风使舵,不断地阿谀奉承,不断更替心中的领袖:“他择主而事一直都选择得很对,总是选择最有出息的,选择新兴的领袖,反对穷途末路的领袖。”对于他来说,政治斗争就是“互相倾轧互相残杀的大悲剧”,只有当自己成长为领袖,告别侏儒,“自己才能爬上去”,所以他会选择卡特琳娜的“羞耻”来成全自己的政治资本,继而积累财富,当报纸、地产、不动产投资、硫磺矿、矿山、采伐区以及短期高利贷、收购地皮成为所操作的事物,他的帝国也就建立了,但是而当身体走向死亡的时候,那些政治资本和财富却变成了一种不自由的束缚,变成了对物的占有而湮没的“快感”,“做生意是做生意,宗教是宗教”的结果只能使自己丧失最后的信仰,而当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弥留在床上,两毫克吗啡或许可以缓解肾炎肠绞痛等身体的疼痛,但是“碧绿的眼睛,细瘦的胳膊和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头发”却也只属于那个曾经对自由向往的身体,也只有在最后的死亡阶段,才会看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就是这只眼睛……我就是这只鼻子……我就是这副颧骨”,这里面透出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无奈,“我请求把我的脸和身体归还给我”这最后的期盼是对于荣誉和生命的期盼,但是死亡如此迅捷,当一切死亡完成最后的仪式的时候,他、我和你都将变成人称一种,变成更替的叙事者,而最终退出身体编织的人生舞台。

你已经不知道了……我已经把你带在我当中,你死我也死……咱们三个……都死……你……死……你已经死了……我也死了。

最后一句话,却在”一八八九年四月九日“的出生日开始,这是一个寓言,这是进入迷宫的入口,却放在了最后一页,“不是昨天,是今天上午。不是病了。不是的。不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不是的。”如果死亡全部是可以变成否定句,从而离开身体离开叙事或者离开时间离开”编年史“,那么“在过去的第一个里程碑和未来的最后一个里程碑之间”,让我们做一次关于身体和自由的实验,像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出生时那样,没有痛苦,没有抱负,也没有女人,只是“沿着河水放下去,让蝴蝶一路照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