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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38·2140224·1054 |
作者:【法】勒克莱齐奥 著 | |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 |
版本:2010年12月第1版 | |
定价:20.00元亚马逊8.80元 | |
ISBN:9787020083091 | |
页数:246页 |
“可是樊当,他却在每天清晨声音响起时惊醒,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离开在轮船前部卸货甲板上生活的黑人。天一亮,他就赤脚跑到护栏边,脚抵着隔板,想透过栏杆看清楚。”黑人在甲板上捶打,变成了一首曲子,而这曲子像生猛的野兽一样在大海上嚎叫,作为一种寻找的旅程,樊当的父亲曾经说,“非洲像一个奥秘,像一场高烧,在灼烧。”但是,樊当并没有父亲身上那种虚妄的热烈迷狂,他只是懵懂而好奇,打量非洲的那双眼睛,是自然的,平静的,无邪的。父子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寻找体系:儿子樊当寻找亲身父亲之旅,父亲吉奥弗洛瓦寻找消失的文明之旅和梅洛埃黑女王寻找新城之旅,而那个交汇地的奥尼恰,已经变成了历史与传奇、梦想与现实的交错地带。作为勒克莱齐奥寻找历史踪迹的自传体小说,《奥尼恰》展现的是非洲的天与地,人与物,是非洲人与殖民者无望但勇敢的斗争,是非洲不绝的历史与文明。
《奥尼恰》:符号解放了刻了此符的人们
我是舒神,我的位置在父亲的眼睛里。
——埃及《度亡经》
当摩西说:“我还是孩子时,都是阿乌卡人称为太阳之子,因为他们忠于我们的神。”世界变成了一个闪过的影子,变成了一层面纱,里面闪现神所创造的的最古老名字,叫阿努,只是这在《圣经》里的名字变成了奥恩,但是当吉奥弗洛瓦在梦中听见摩西用比弗拉海湾的语言时,他仿佛听见了另一个神话,而《圣经》的传说也终于在埃及的《度亡经》中找到了命名。那有力回响的话活在奥尼恰,活在河边,也活在他在非洲的梦里。是的,那句话分明是在说:“阿努就像他,是一个神。阿努就像他自己,是拉。”或者在说:“阿努就像他自己,是拉。他母亲是阿努。他父亲是阿努,他是他自己。阿努,生于阿努。”
这是无穷尽的流淌,就像知识,就像河水,就像梦境。而在河面闪现的光亮里,吉奥弗洛瓦分明是在寻找脸上刻着伊特希之符的人,只是水面之上只有一条条独木舟,只有漂着的断木和枯枝,“像野兽的腿一样沉在河里”,而这衰败的景象就像在摩西的神话里,贝宁的众部落首领要向奥巴的独子吉努瓦报仇,奥巴用一个大箱子装了众部落首领的七十二个孩子,连同自己的孩子一起漂往大海,最后在乌戈哈雷吉的城市善感的时候,吉努瓦身后跟着的是七十二个孩子。而这只是一个梦中听来的故事,而在另一个传说,另一条河中,仇敌在七十二个同谋的帮助下,把欧西里斯关进了箱子,尼罗河上漂流,直到漂流到大海之上,而欧西里斯开始从死亡中站立,成为了神。而作为欧西里斯最后的代表,梅洛埃成为黑女王之城,只是劫难并没有因为神的出现而避免,梅洛埃的男女老少,智者和书记,一起离开城市,他们追随着黑女王,去寻找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出走,这也是找寻,对于这个在父亲的解救中而站立起来的神,一样无法避免后代被杀戮的命运,而梅洛埃的人们在无尽的跋涉中,在无尽的死亡面前,抵达了天河缘起的阿特布,而在阿特布的天河便,迎着夕阳的那一面,他们刻下了带着羽翼的圆轮,“就这样,诞生了每个头胎孩子都必须接受的神圣印迹,以纪念梅洛埃的人民来到河边的历史。”头胎的孩子,带着父亲的血统,也带着神圣的印迹,而年轻的女王阿西诺埃第一个接受了欧西里斯和何露斯的符号,而在符号被刻记的历史中,梅洛埃新城也建立起来,而阿西诺埃和热贝拉图祭司的女儿也在这里诞生,她的名字叫阿玛尼赫纳斯或坎达丝,与死在沙漠中的外婆同名。同名的故事里隐含着像河水一样不停歇的流淌,“她,名叫阿玛尼赫纳斯,是河的第一位女王,埃及帝国的继承人,她的诞生,是为了让河中的岛屿成为新世界之城,为了让所有的森林和沙漠之民团结在天之律法之下。”
那脸上的伊特希之符在额头上是太阳和月亮之符,在双颊上是鹰翼和鹰尾,这是光亮的普照,这是力量的象征,而那曲折的找寻逃亡之路却永远刻在梅洛埃人的心里,而这无非是黑女王的一个梦,“夜里,黑女王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了另一块土地,另一个王国。是如此遥远,任何一个成年人在有生之年都无法抵达,只有孩子们可以看到。”这也是吉奥弗洛瓦在玛乌身边做的一个梦,“只有孩子们可以看到”的箴言也一样让吉奥弗洛瓦想念自己的孩子,那个叫樊当的少年,只是当自己一个人在非洲那片土地上梦见那个故事的时候,樊当和母亲已经踏上了前往非洲奥尼恰的萨拉巴亚号。
这是一个漫长的旅行,“从前,有一个地方,要经过漫长的旅行才能到达,要忘却一切才能到达,那时候,你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是罗莎姨婆曾经对他说的话,而樊当在船舱里用软铅笔写下的故事也是一个漫长的旅行,UNLONG VOYAGE,大写字母,一个标题,就像开启了从此以后和非洲有关,和父亲有关的人生旅程,他写着的是一个叫艾丝苔尔的女人:“艾丝苔尔。艾丝苔尔于1948年抵达非洲。她跳到了码头上,在森林里行走。”只是这个叫艾丝苔尔的女人只是一种想象,“如今,黑女王叫奥雅,是她统治着河边的大都,然后,艾丝苔尔来到了那里。”这是一个现实和想象结合的故事,樊当为了她,用混合英语来写,“他创造了一种语言。他用符号在说话。”
符号之于符号,找寻之于找寻,实际上被母亲带着来到奥尼恰本身就是一次逆反的过程,与母亲玛乌来说,大西洋的航行就是在寻找和丈夫吉奥弗洛瓦过去有关的时间和爱情,“她疯一样地爱上了他,跟着他到意大利、圣莱莫和佛罗伦萨。她当时只有十八岁,可已经习惯一切由自己做主。她想要这个孩子,很快就要,以免再孤零零的,跟谁也不说要孩子的事。”那是许久以前的事,疯狂地爱着的故事,自由生活的故事,那个孩子在他肚子里的时候,吉奥弗洛瓦却只身来到了奥尼恰,虽然说在非洲联合公司干活,实际上在寻找梅洛埃有关的故事,那个黑女王的逃离和找寻,那个伊特希之符。玛乌爱着一个和梦有关的男人,而她自己也像是一个漂流着的梦:“她知道再也找不到什么了,也不会再遇到什么人,连父亲和母亲的记忆都没有,因为她从未见过他们。也许正因为如此吉奥弗洛瓦才选择了她,因为她孤零零一人,没有像他一样有个离弃的家庭。”
而前往奥尼恰就是在追寻那被战争隔离的爱情和自由,那里似乎留些死去的孩子,留下房子墙上的那些洞,“而我,此时正在寂静而荒芜的大海中,我仿佛也在逆着时间而游,去找寻我在彼处,在奥尼恰存在的理由。”逆着时间而游,找寻彼处的自己,对于玛乌来说,何尝不是一次逃离?只不过带着樊当,就变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难题:父子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告诉我,玛乌,你为什么要跟一个英国人结婚?”法国和英国,在那样战争中,这就是一种隔离,而爱情和婚姻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合,但是结合之后呢,在怀有樊当之后呢,吉奥弗洛瓦依旧是离开。对于樊当来说,父亲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不信任,都是出于本能的憎恨,而每当樊当挑衅时,吉奥弗洛瓦则是克制住的怒火,所以他们之间像墙上那个洞,永远填不满,而对于樊当来说,只有萨拉巴亚号甲板上梦想的幸福,而在旅程的终点,只有一个陌生人,那个无妻无子的男人,“他们并不相识,也从未谋过面,那么,他又为何要等待?”在樊当看来,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是他的父亲。
找寻父亲实际上变成了樊当的一个童话,一个曾经离开而缺失的童话,而对于母亲玛乌,樊当有一种暧昧的肉体感觉,在十岁的时候,樊当就决定一辈子只用小名来称呼他母亲:“玛乌”。这个原名叫玛丽亚·路易莎的女人被樊当进行了和自己有关的命名,而且不断建立自己的王国,“他想起,他见过她的裸体。”是的,在曾经的床上,玛乌伸展开来,床单下的身体一丝不挂。而在船上,樊当也总是看见玛乌裸体的样子:“这一形象美丽又折磨人,躯体消瘦而苍白,肋骨显现,肩膀和双腿是褐色的,乳房上的乳头呈现深紫红色,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水流淌在女人的身体上,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在情欲有关的呈现中,樊当其实看见的不是母亲,而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叫艾丝苔尔,那个抵达非洲的女人,那个行走在森林中的女人,而在奥尼恰,樊当在奥梅朗河口边看见的年轻姑娘,就成为樊当想象而又现实的女人:“她长着一张孩子的脸,脸很光滑,可她的身体和乳房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的。”这个名叫奥雅的女人拥有和黑女王一样的名字,可是身着蓝色的教会袍、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的她,有人说她是拉各斯的一个妓女,还坐过牢。
是的,黑女王就是奥雅,就是以河的语言命名的女王:“她是奥雅,她的躯体就是河之躯体,是尚戈之妻。她是伊莫雅,是水的力量,是奥巴塔拉,西布和奥杜杜亚,欧西里斯的女儿。奥西米里的黑种人与梅洛埃的人结成了同盟。”几个传说中的妓女,一个神话中的女王,一个散发着肉体之美的女人,奥雅成为另一个符号,这个处处撒发着非洲野性之美的女人被不同的人进行命名,而在玛乌心里,丈夫吉奥弗洛瓦对于黑女王的找寻实际上就是在奥雅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无可避免地让玛乌有一种被替换的感觉,“是她,黑女王,以前你跟我说起过她。是她进入了你的生活,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是黑女王代替了玛乌,还是奥雅代替了爱?而在玛乌的眼里,当初带着儿子前来找寻的那个名叫吉奥弗洛瓦的男人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变成了樊当说的那种陌生人。
一切都远去了?连同记忆,甚至墙上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洞?找寻最后似乎又变成了逃离:“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这是玛乌的呼喊,曾经吸引玛乌的,是那种自由的感觉。“奥雅无拘无束,用小鸟一样光洁的目光,或用小孩子—样的目光,看待原本的世界。正是这一目光让玛乌心头颤动,令她动心。”但是现在变成了一个被抹去记忆的梦魇,酷热,烦闷,以及疾病,还有不相容的语言和交流,生命停止了,时间凝滞了。而对于奥雅的看法,萨拜因·罗兹这个充满神秘感的男人就对他说:“她是河神,是梅洛埃的最后一位女王。”而这个同样叫奥雅的女人却是常常卖身的妓女。玛乌想把这一切还原:“别搅她了,她不是女王,也不是个疯子。只是个可怜的聋哑女孩罢了,谁都在利用她,您没有权利把她当奴隶对待!”只是这只不过是一种想象,“如今,她是奥卡胡的妻子,我把她给他了。”而且,萨拜因·罗兹接下去说:“可我本来可以把她给您丈夫的!谁知道她上怀的是谁的孩子?”
奥雅怀上了孩子,但是在萨拜因·罗兹具有挑衅意味的话语中,实际上把孩子带向了一个父亲缺失的现实,奥卡胡,吉奥弗洛瓦,还是自己?而那个梅洛埃的女王,他们给她施了阴蒂切除礼,因为“让她在痛苦之中永远成为太阳之妻。”这是神话和现实的交错,这是想象的另一种命名,对于玛乌来说,甚至是道德的沉沦,而萨拜因·罗兹却对她说:“帝国已经到了末日,夫人,到处都在坍塌,就要坍塌成灰,帝国的巨轮就要体面地地沉没了!”
沉沦的道德,实际上也是沉沦的帝国,而不管是非洲,不管是奥尼恰,还是吉奥弗洛瓦梦中的梅洛埃,实际上找寻的主题并不是爱情,不是神话,也不是父亲,在更深的意义上,它是一个关于殖民和反抗的寓言。玛乌和樊当乘坐的那艘叫萨拉巴亚号的航船,实际上就是一个古老的帝国神话,这艘五千三百吨位的航船,已经老旧,属荷非航运公司,而在船上,那些工作的黑人们像是被奴役的象征,他们用带着责备的目光看着樊当,就像看着当初踏上非洲土地的西方殖民者。而那艘已经沉默的乔治·肖顿号,则更像是帝国侵略的符号,“在战前这是河里最大的船。是帝国的骄傲。船身坚硬,像是战船,装有蹼板轮。它经常逆流而行,一直开往北方,直抵约拉、波尔加瓦、布萨和冈加瓦。”而如今,它只剩下一个烂躯壳,甚至变成樊当、博尼玩耍的地方,成为奥雅分娩的地方。但是帝国的统治阴影并没有像乔治·肖顿号号一样沉没,甚至还在不断地渗透,不断地杀戮。吉奥弗洛瓦找寻黑女王真相的阿罗丘库里其实就写满了屠杀和侵略。一九〇一年十二月,阿罗的大不列颠军队的指挥官蒙塔纳洛中校在这同一条河里逆流而上,上面有八十七位英国军官,一千五百五十名黑人士兵和二干一百名运送工。他们拥有帝国赋予的权力,带着不惜一切前进的指令,坚决消灭阿罗丘库的最后—股抵抗势力,除掉伊博巫术的神殿。一九〇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阿罗丘库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便落到了英国人的手中。
阿罗丘库的陷落,只留下废弃的城市,而那时传说预言家奥法预言阿罗人一定胜利,英国人会一败涂地,个个亡命。但是直到现在,神殿阿罗丘库早已经不复存在。“活着的,只有那些头胎的孩子脸上的伊特希之符。”那个象征太阳之光的符号在孩子们的脸上,但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善意的虚构:“天之符,为的是得到此符的人不再感到恐惧,不再惧怕痛苦。符号解放了刻了此符的人们。敌人再也无法杀死他们。英国人再也无法束缚他们,让他们干活。他们是丘库的造物,是太阳之子。”而实际上,在奥尼恰的土地上,到处是没有消除的暴力,英国军官吉拉尔德·辛普森家发生的暴动,是一批苦役犯的反抗,但其实最后还是被镇压,“他们开了枪,把人打死了。他们朝戴着镣铐的人开枪,他们倒了下去。”
戴着镣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命运摆脱不了的象征,在樊当的记述中,这仿佛就是对那个脸上神符的背叛,而他,从对这片土地和对父亲的不满,转而热爱,“我从此再也不回这个家。我永远也不回英国。”他拿起一块石子,在水泥墙上刻下了“POKO INGEZI”两个词。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少年无效的反抗,连同吉奥弗洛瓦,对于深化的找寻也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神话,而在远离奥尼恰的故事里,樊当成为了巴斯男子文法学校法语班的老师,在这里似乎没有人知道奥尼恰,没有人知道黑女王和伊特希之符,没有人知道奥雅和他的父亲缺失的孩子,但是这里依然有kwashiorkor(死亡):“他无法忘记一九六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向奥尼恰方向运送武器的车队刹那间被炸得一片狼藉的情景。”
樊当找寻父亲是一个童话,吉奥弗洛瓦找寻黑女王是一个梦话,而梅洛埃人寻找新的都城则是一个神话,而在一九六八年的现实里,樊当看见了一个被战争抹去记忆的现在,一个被吞噬了草原、河谷、村寨的房屋的现在:“也许奥尼恰再也留不下什么了。仿佛这一切只是在梦里存在过,犹如载着阿西诺埃人的木筏,在永恒的河上,驶往新的梅洛埃。”而在远离奥尼恰的生活里,吉奥弗洛瓦似乎看见了刻有神符的石碑,他也看到了奧雅的脸,那符号仿佛没有磨灭,而在新的现实面前,又重新找到了它存在的理由:“新的梅洛埃展现在岛前的河两岸,在奥尼恰和阿萨巴,在他等待过多少年的地方,在码头,在非洲联合公司办公室破旧的地板上,在仓库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黑女王当初带着臣民来到了这里,来到泥泞的岸边,现在,一艘艘货船就在这里卸下一箱箱货物。她就是在这里立起了太阳之碑,刻上了乌蒙德里神圣之符。奥雅是回到这里生下了她的孩子。真相之光如此强烈,一时照亮了吉奥弗洛瓦的脸庞,闪过了他的额头和双颊,就像一束快乐的回光,他的整个身躯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新的神话,这是新的启示,父亲的眼睛依次扫过战争,扫过殖民,扫过死亡,最后在重生的阳光中看见那个符号,熠熠发光,仿佛是一句不曾磨灭的箴言:“从前,有一个地方,要经过漫长的旅行才能到达,要忘却一切才能到达,那时候,你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