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使

编号:C38·2160720·1313
作者:【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3年07月第一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15.70元
ISBN:9787532144297
页数:275页

“我就快五十了,但我的脸基本上还和以前上学时一样:放学归来的路上,女人们常常拦住我亲我。如今,我的头发白了,但银发衬托了我晒黑的肤色;二十年来,我的体重没有增加一公斤。我还穿年轻时在伦敦买的那些西服或旅行外套。”对于出身佃农家庭的加布里埃尔·葛拉戴尔来说,早年丧母是一种爱的缺失,而少年时代先后被美丽而虔诚的妇女佩鲁耶尔夫人和村子中的行善女子深深吸引,也仿佛是为了弥补这样一种缺失,但是当他们用金钱资助他上学,他却想摆脱这一切,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加布里埃尔·葛拉戴尔笔记本上的内容构成了心路历程的变化,这是他对神父的吐露心声和忏悔,也是莫里亚克对追叙和内心独白技巧的另一种运用。作为莫里亚克创作后期代表作,小说提出了“创造物的自由与创造者的自由。”在莫里亚克那里,作品中的人物的“自由”,源于他们身上作为上帝所造之物的“神秘”。


《黑天使》:我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时间

人自身除了谎言就是罪,爱上帝是上帝给人的恩赐,爱上帝就是上帝出于爱给予我们的奖赏。善始于上帝,而恶则始于人类。每当我们做善事的时候,上帝就在我们心里做工,与我们同在;相反,每一个恶行只属于我们。可以说,我们就是罪恶之神……
——《十四》

谎言和罪从何而来?爱又如何找寻和获得?人类站在我们这一端,总是通向那罪恶的深渊,而向上仰望,我们能看见将我们拯救的上帝吗?上帝是在高处,他在另一端,但是当我们不向上仰望的时候,是不是只有罪恶和谎言?是不是永远无法接受那种爱?是不是必然会成为罪恶之神?可是爱之存在,恶之存在,都源于上帝对我们的惩罚和召唤,也就是说,当上帝成为唯一的起点,唯一的源头,我们该用何种力量抵达和他同样的高度?

“所有的灵魂都属于他的”,惩罚一种灵魂是为了拯救,施爱一种灵魂是为了奖赏,一切仿佛归结于唯一的善,当上帝让我们经历那些生活的时候,我们在何种方式上把灵魂交给他?那个“岩石地”里是不是能看见灵魂?那个翻滚的“据点”里能不能找到爱?那个城堡里是不是存在着谎言?那本画着横线的练习本里是不是有着皈依的信仰?或者,当葛拉戴尔写下“神甫先生,我毫不怀疑您对我的厌恶”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自己本在门外却希望进入门内的灵魂。

“一种异常的恐惧渐渐控制了他混乱的思想。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压迫着他。”这是葛拉戴尔体验到的谎言,早年丧母便是失去了那完整的灵魂,父亲、佩鲁耶尔老妇人,以及村子里行善的女人,似乎都为他打开那一扇告别孤独和混乱的门,作为佃农,葛拉戴尔的世界里似乎有着难以逃脱的宿命,而当金钱资助他上学之后,他似乎开始摆脱这一切的存在,那里有一个神秘的向导,有一个阴险的声音,有一个给他建议的相随者,把他带向另外的地方,“这孩子的眸子里有圣光。”佩鲁尔老夫人在修道院的幼儿园里这样说,他变成最优秀的学生,变成最宠爱的学生,甚至开始拥有一种爱,以及一种婚姻。

而其实这种宿命的出生,在别人的资助和帮助下,却开始离开葛拉戴尔的灵魂,他喜欢的是那个叫玛蒂尔德的女孩,而他却的婚姻世界里却走进了阿迪拉,表姐和表妹,被同一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却意味着走向不同的人生。“随着小玛蒂尔德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喜欢她。我对阿迪拉的推心置腹都是假天真。”一种是爱,一种是仪式,一种是灵魂,一种是物质,听从神甫和杜·比什家夫人们的请求,葛拉戴尔就一定要走进婚姻的世界,走进婚姻的世界,意味着可以获得家族的财产,意味着可以免除兵役,当然也意味着从自我的灵魂世界里走出来。

自我灵魂曾经是纯洁的,曾经是充满爱的,一棵树,一片月光,以及一个叫玛蒂尔德的女孩,“她怀着一颗纯洁的心,把头靠在这个男人瘦削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她还记得暴雨在他们周围噼啪作响……这种感情,她一生中再也没有过……”一生中再也没有过,预示着某种唯一性,爱上一个人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他,是不是就是一种唯一的生活,是不是皈依于上帝的善?可是葛拉戴尔不信教,他的上帝被那些人遮挡住了,三十年前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种丑恶。

丑恶而结婚,丑恶而剩下孩子,丑恶而远离善,对于葛拉戴尔来说,在丑恶面前,不是寻找拯救,而是尝试堕落,“不,可怜的姑娘,这个警告不是针对你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信徒,信徒的天使是可以直面上帝的。我从来也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这是他对阿迪拉说的话,没有直面上帝,他甚至没有直面自己。在灵魂和婚姻之外,在纯洁和仪式之外,葛拉戴尔进入的是另一种生活:和妓女阿莉娜在一起。这是和肉体、欲望有关的生活,甚至是一种逃离。离开巴黎和阿莉娜鬼混,在他面前的是床,是佩尔诺红酒,是侦探小说,是不洗漱的生活,是又脏又烂的丝绸衬衣——甚至肉欲最后也不存在了,他只是逃离,只是背离,只是在恶的世界里回击要把他带向丑恶的婚姻。

可是终究是无可逃脱,阿迪拉生下了安德烈斯,葛拉戴尔成了父亲,父亲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约束,似乎也成为另一种权力,他回来了,他告诉阿迪拉“你完全属于我”,他也把安德烈斯称之为“唯一的所属物”,没有唯一的“据点”,没有唯一的爱,却有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权力,“我透过孩子的眼睛,观察我在你的肉体和心灵上唤醒的欲望。”而真正看的是阿迪拉的可怜、恐惧的灵魂,他是“这个世界的君王”,实际上,不是所有的灵魂都属于上帝,而是,所有的灵魂都属于葛拉戴尔。从丑恶开始回归丑恶,从权力开始回归权力,从不爱开始又回归不爱,“丑恶的一生和一场噩梦的时间一样长。”

和阿迪拉的婚礼,对于安德烈斯的抚养,战争的爆发和停歇,以及最后阿迪拉被流感夺去生命,而玛蒂尔德呢?在葛拉戴尔和阿迪拉举行婚礼几个星期之后,她嫁给了桑福里安·德巴。两场婚礼,两种婚姻,以及两个孩子,当丑恶的一生和噩梦的时间一样长,是不是注定趋向于不同婚姻的生活又走回到一个终点?玛蒂尔德抚养了小安德烈斯,女儿卡特琳娜又会和安德烈斯结婚,而这样一场婚姻只有一个结果:“就这样,德巴确保稳住他的妻子,逐渐得到属于我本人的所有产业。安德烈斯现在还掌握着塞尔奈斯和巴里祖的田产,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产,没我的份儿。”

还是回到遗产,回到产业,回到葛拉戴尔宿命的起点,回到作为一个父亲的安排——不管是老德巴还是葛拉戴尔,似乎都经历了丑恶,却也要把下一代一起带往丑恶。但其实,对于葛拉戴尔来说,他是矛盾的,他是痛苦的,回到自己宿命的起点,就是回到里奥热,他看见了神甫居住的破烂、阴沉的房子,也就看到了自己破烂、阴沉的生命,“对这个世界来说,他那被一堆堆鹅卵石割裂的影子就不会比那个年轻神甫的更丑恶——他想对他掏心真是疯了。”五十年前,就在同一个角落,同一个夜晚,他出生在这个简陋的小屋,而当宿命返回的时候,他既是受害者,又变成了刽子手。

刽子手的身份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两种意义上的,一方面他扼杀了自己内心的爱,扼杀了灵魂,那个他曾经迷恋过的、尖刻的、身材像燕子一样纤细的姑娘,现在变成了成熟的、近乎笨重的女人,那个充满纯真记忆的镇子,现在却死气沉沉;而另一方面,他以父亲的名义扼杀了孩子的爱,扼杀了他们的灵魂,安德烈斯不爱卡特琳娜,卡特琳娜不爱安德烈斯,让他们结婚无非是为了那些财产,“你应该留意留意安德烈斯的账目:他可是一个佃农的孙子。其实,他总是站在他们一边和我作对。“老德巴已经半身瘫痪,而病态的身体里总是藏着一个病态的欲望。

葛拉戴尔身上何尝不是藏着病态的欲望,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矛盾的,因为他丑恶的一生就是在另一种权力支配下开始的,所以在欲望世界的背离中,他却开始了第三种扼杀,那就是子啊那个深夜,他曾经设想掐住阿莉娜脖子的一幕终于变成了现实,他用一种惊人的力量从容不迫地完成了这个动作。杀死阿莉娜,“无非是一个无耻的女酒鬼进入了虚无世界,一条水蛇吞食了一只蛤蟆。”也是对于自身病态欲望的扼杀,也是为了走回那条路,走回“据点”,走回最初的灵魂。

而走回的时候,他也终于看到了儿子安德烈斯的爱,一个名叫多塔的姑娘,走进了安德烈斯的世界,但是这是一个和丈夫分道扬镳的女人,一个有着孩子的女人,甚至是一个和上帝接近的女人,他的哥哥就是神甫阿兰。所以对于多塔来说,她争取着属于自己的爱无非是闯入了恶的禁地,而她在被拯救的哥哥面前,就变成了一个回归者:和丈夫和好,继续在瘾君子和疯子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妻子。所以,安德烈斯其实陷入到和父亲葛拉戴尔一样的丑恶世界中,父权、神甫、婚姻,成为主宰的一切,“我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比死了还糟……他是个囚徒。”

爱人在另一个世界,灵魂被隔绝在丑恶的世界里,葛拉戴尔看见了安德烈斯的一切,仿佛就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一个扼杀了妓女阿莉娜,扼杀了自己的欲望的男人,是不是应该让安德烈斯争取自己的爱?寻找医生希望加快老巴德疾病加重,回到玛蒂尔德身边共同回忆“据点”的故事,对于葛拉戴尔来说,就是要打破一种宿命,就是要把真正的灵魂解救出来。而这种解救的最大可能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罪恶者的位置上,在忏悔中发现爱,在沉思中埋葬罪——那一本画着横线的练习本,就是要把自己恶的灵魂救赎出来,而他面前的上帝就是神甫阿兰。

“神甫先生,只有您,只有您……”他在神甫面前讲述自己的过去,希望拯救自己的灵魂,找寻和上帝有关的善,在他看来,阿兰是上帝面前的天使,阿兰拥有着一片净土,“有一个无限的、隐秘的国度在他身后展开,有无数的撤退的路线。”那个隐秘的国度便是上帝之城,而且,阿兰在葛拉戴尔看来,就是“一个既为天使又是兄弟的知己”:“这就是我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的人。什么也不能把我们俩分开,无论是您的美德,还是我的恶行,即便是您穿的教服(我曾经也差点穿上它)、您的信仰也不能。”为什么会看成是天使和兄弟?因为阿兰作为神甫,指导过玛蒂尔德的灵修,作为哥哥,承受了多塔给他带来的痛苦,在葛拉戴尔看来,他既在俗世的世界里,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可怜的无辜者,也在善的世界里和自己一样渴望接近灵魂,接近爱,“尽管我不了解您,但我是怀着一颗坦诚的心揭开您的面纱。”这种共同点使得格兰戴尔渐渐走向了真正灵魂的救赎。

关于人类的爱,关于人类的堕落,关于人类的罪恶,关于人类的谎言,一本练习册把两个灵魂陷入迷途却希望救赎的人连在一起,“人类一代一代堕落的速度持续加快,从而形成了今天人类堕落的节奏。”的确,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是“反人类”的,而这种反人类让他们像上帝一样俯视,葛拉戴尔在和玛蒂尔德的对话中唤醒两个人的爱,勇敢地站到了“强盗”的一边,也第一次不同意女儿卡特琳娜和安德烈斯的婚姻;葛拉戴尔用自己的双手扼杀了妓女阿莉娜,就是扼杀一种诱惑,让灵魂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而阿兰终于在多塔事件中感受到了一种解救者的力量:“这一刻,阿兰几乎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灵魂之间的相似性,感到了我们所有人因为罪和圣恩而结成的神秘的同盟关系。他因为对罪人的爱而流泪。”

罪恶不是走向深渊,而是为了最后走向善,甚至罪恶就是一种善的必然过程,上一代人的罪是权力,而下代人却从这种罪恶中发现了堕落的根源,于是扼杀恶,于是返回到善,“自从人类犯了原罪以来,祖上留下的遗产足以让每一代人毁灭:这种令人费解的疯狂犯罪意识源于人类的本质,深入最后一个活人的内心,罪恶被有些人扼制,也把有些人征服,罪恶之花在人类的子孙身上盛开……现在,有一个神秘的人物获得了唤醒罪恶的能力——他是一个大天使!”那句话“有些灵魂是属于他的”其本质的意义是:所有灵魂都是属于自己的。

“您只需跪着,怀着悔罪和悔过的心态,向我重复这本小练习本里的一切内容,压迫你的巨石便会荡然无存,你和一个小孩子的灵魂之间就只有几个伤疤的区别了。”这是阿兰给葛拉戴尔的信,像是上帝写给他的信,没有罪,如何充分显示价值,不掉落下来,何以知道还可以上升?杀死了妓女的葛拉戴尔终于看见了自己一直带着的罪,也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灵魂,“在这里,那些被召唤到名字的人必须站起来,舍弃一切。”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罪恶的葛拉戴尔反而获得了自我和上帝的救赎,反而找到了通往善的天使。

肉体被审判,肉体遭受疾病,肉体会走向死亡,而玛蒂尔德获得自由的力量来自哪里?甚至已死的阿迪拉得救去往天国的力量来自哪里?那就是一种爱,一种扼杀自己又返回自身的爱,一种遭受痛苦却又获得自由的爱,一种消灭欲望却又皈依上帝的爱,“爱是胜利者,这种爱的真正面目,这个世界是看不到的……”而在为葛拉戴尔守灵的夜晚,安德烈斯作为铭刻了罪恶却拥有属于自己灵魂的下一代,也终于在亲吻父亲的头,在和阿兰的凝视中,走向了一种永恒之爱:

他们面对面站在被岁月磨损的台阶上,月光照亮了台阶上的每一道皱纹。这时,一个简单的眼神,—个握紧手的动作,就足以表明他们是多么敬爱对方。

蛇结

编号:C38·2151022·1222
作者:【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3年07月第1版
定价:37.00元亚马逊21.20元
ISBN:9787532145768
页数:281页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写给妻子的控诉信逐渐转化成日记、忏悔录,犹如没完没了的长篇内心独白,直到他突然死亡才中止。主人公路易出身卑微,是个有名无姓的人。到波尔多后,由于母亲强大的经营能力而发家致富。小说描述这个心肠冷酷的老守财奴生活在他自己造成的可憎的“蛇窟”中,渴望着向他家里人进行报复,直到死亡来临才觉悟到一生的错误,通过对他不幸的外孙女的同情,找到了爱和信仰。“生活的艺术就在于舍弃一种低下的欲望去追求一种更为高尚的欲望。”但是在《蛇结》里,这样高尚的欲望在哪里?那宗教气息的蛇只不过是一种最邪恶的东西,是撒旦的化身,没有救赎,只有罪恶。


《蛇结》:“那个人”将为我作证

我感觉到,我看到,我触摸到自己的罪孽。我的罪孽并不全部都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结里;这是我对亲生骨肉的仇恨,我的报复欲望,对金钱的嗜爱;我的罪孽在于拒绝在这团相互纠缠的毒蛇之外去寻找别的东西。
——《第二部》

可是,却死了。死了如何感觉,如何看到?如何宽恕缠绕在蛇结里的罪孽?如何摆脱欲念和报复?如何寻找那一种爱?仿佛就是一种悖论,罪孽永远在生命之中,永远束缚人的心智,等到感觉到和看到的时候,生命却走向了最后的尽头,那唯一的人生之路上,是那个收获的秋天,是葡萄园里的烟雾,是夕阳中昏昏欲睡的生活,却不是唤醒——“我应该爱的人都死了,本来会爱我的人也都死了。对于还活着的人,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靠拢他们,重新发现他们。”

只有死去之前才知道应该爱的人,而爱的人却又全部死去,包括玛丽内特,包括吕克,包括私生子罗倍尔,甚至包括结婚40年的妻子伊莎。那一本笔记本里本来也应该记载曾经活着的这些爱人,可是这临终前私密的笔记本却不是忏悔罪孽,而是报复——一个贯穿了一生的报复行为,甚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也还是以毁灭和背离的方式被唤醒,直到最后一刻,完全变成了沉默的阴谋。一种家族式的阴谋,一种自小成长起来的报复,是源于爱的覆灭,是源于对金钱的占有,是源于对宗教的憎恶,“我明白,我将永远站在有产者这一边。”

“我要报复的是另一种沉默,在涉及我们的家务,我们深刻的矛盾是你一味保持的沉默。”68年的人生,40年的婚姻,对于我来说,像是一个早就写好了结局的故事,而这一切却源于家庭、身体和现实。我是一个寡妇的独生子,我是患有咯血疾病的人,我是拥有巨大财富的继承人,孤独而变得富有,富有却变得空虚,所以从小我便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讨厌‘感情’。”——当身体垮掉的时候,我考入大学的雄心壮志破灭了;被逐年增长的财富所包围,我的青春成了慢性自杀;我锻炼口才仅仅是想在学习小组中憎恨宗教。为什么会无情,为什么会冷酷?就是因为我对于财产的畸形占有,甚至将感情也变成了交易的砝码。

和伊莎结婚,应该是对于青春和爱的一种尝试,可是当一个被母亲“用围巾包过头”的独生子,娶的是“出生在一个人多势众、组织完善、等级森严、因循守旧的家庭”的丰都台日家的小姐,起初的种种惊喜最后却变成了了对立,在我看来那原本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对财产的争夺,“妈妈不愿讨论年金;她坚持给你的嫁资要付现款。”所以在我看来,“在耶稣受难日啃块牛排,这就意味着你们休想在我有生之年掠夺我的财富。”多我来说,财富或者是我唯一的象征,唯一可以成为在我的生命中征服和占有的条件,所以当婚姻掺入了太多的物质欲求,我便把一切的所谓爱都看成了虚伪。

而且,“你在叫我的名字之前会叫过另外一个未婚男子的名字。”伊莎曾经承认,在那一个夏天,在埃克斯度假期间,她曾和素味平生的青年男子订婚,这更加剧了对于这场婚姻的不信任,“我们在爱河中沉溺,浮到水面上时却多了一个人:那个陌生的鲁道夫突然出现。我刚用双臂搂住你,就把他从你心中唤醒了。”唤醒的不是爱,而是怀疑,与男子热恋之后不满一年,她怎么又会爱上我呢?这种对婚姻的怀疑继而变成了对于爱的怀疑:“全都是假的,她对我撒了谎,我并没有得救。我怎么能相信一个少女会爱慕我!我是个没人爱的男子!”所以生活在一个寡妇的家庭里,我始终在缺失的世界里,而终于把眼前的一切都叫做虚伪。

而伊莎所谓的宗教呢?在我看来,只是每星期陪着去做弥撒的一种形式,“这是一个阶级的礼拜,一种为资产阶级专用的祖传宗教,一套除了社会意义之外已失去任何其他含义的礼仪。”而对于和伊莎生下的儿女,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想继承我的财产,“热纳维埃芙这个已是四十岁的胖女人,刚才为了她的无赖女婿竭力想从我手中诈取四十万法郎,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坐在我膝上的模样。”所谓救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在我的世界里只有那种“你们竞相瓜分财产的幻象——这一争夺将使你们彼此扑向对方:围绕我的地产,围绕我的证券,你们会像狗一样撕咬。地产将落到你们手里,可是证券不再存在”。

对婚姻的怀疑,对宗教的怀疑,甚至对于子女的怀疑,在我的人生之中,处处充满了虚伪,处处是复仇。我告发了儿子,我躲避了妻子,我只在自己一切的心里话都写在笔记本里,然后锁进保险柜,只有沉默,只有报复,只有怀疑,“到六十八岁,我才清晰地看到,我之所以拒绝一切艳遇,并非出于什么美德,而是出于猜疑和吝啬。”爱在哪里,爱只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恶心勾当。

从小缺失父爱,也让孩子缺失父爱,从小生长在财富世界,也让整个家庭陷在财富的争夺中,从小体弱多病,对于人生的一切都变得病态。68岁的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被写好了最后的结局——孤独地死去,恐惧地死去,像一件物品一样死去?人生变成了一个虚无,“对死亡的畏惧,就是怕肉体痛苦,最后咽气时的痛苦?不,那是因为死亡意味着再存在,意味着只能用负号表示的虚无。”但是在这虚无的现实里,在这负号的人生中,我曾经却看见过那一丝的微光,一种爱的温暖和纯洁。妻子的姐姐玛丽内特的丈夫在死亡之前曾留下遗嘱,可以继承一大笔财产,却不能再嫁,否则绝大部分遗产就得归他的侄子们所有。但是三十岁的玛丽内特却选择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宁肯不要七百万的遗产而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对财产的蔑视,也是对爱的追寻,而我曾经就牺牲了一切,让她成为我的女友:“在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呼吸透出一丝生机。”这是爱的回归?或许是我想要的那种纯真,那种不受财产羁绊的生活,“我记得你夜间身上的芳香。要相信肉体的复活,也许先得克制肉欲。纵欲过度的人甚至不能想象肉体还会复活,这便是他们受到的惩罚。”而这也恰恰是我最缺失的,物质主义的生活是糜烂的,是纵欲的,是腐朽的,是不道德的,但是玛丽内特却打开了一扇窗,她允许我进入,而在这进入的世界里,我甚至从玛丽内特的儿子小吕可身上看到了更多的那种叫爱的东西:“随着他逐渐长大,他的天性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纯洁,天真无邪,无忧无虑。我们的儿女都是好孩子,但愿如此。”而这一种纯洁也是玛丽内特的某种复活,“那股曾经在她身上涌出而又随她返回地下的清泉,再一次在我跟前喷涌。”

也是一个悖论,我为什么会爱上玛丽内特?无非是在财富的无尽占有中需要一股清泉的气息来唤醒沉睡的爱,但是在金钱的世界里太久,玛丽内特和小吕可仿佛又成为浮光掠影,甚至反过来又使我陷入到更深的物质主义的窠臼中,所以矛盾,所以痛苦,就像被毒蛇压得窒息的生活,已经浸透了毒液,再也无法挣脱出来,“这个蛇结是无法解开的,必须用快刀、利剑一下子斩断:我给你们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利剑。”快刀在哪里?利剑在哪里?爱又在哪里?“伊莎,缆绳已断;我在漂流。是什么力量把我席卷而去?一股盲目的力量?一种爱的力量?也许是一种爱……”

其实没有泯灭那一份爱,没有泯灭那一种信仰,只是被财富的尘土覆盖得太厚,被贪欲的心遮蔽太久,既然那小小的窗口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外面一定会有某种微弱的光芒,是的,对于私生子罗倍儿似乎就是一种拯救的机会,“若干年来,对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儿子,我一直萦怀于心。在我可怜的生涯中,我始终感到有这个儿子存在。”在名正言顺的家庭之外,在占有和被占有的规则之外,罗倍尔的存在也是一种爱的唤醒,秉性纯朴,眷恋亲故正好是对于自己亲生子女那种贪婪的对立,所以在剥夺他们的继承权的同时,却又给他每月一千五百法郎。金钱和物质,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占据而变成一切的衡量标准,而随着报复行动的开展,财产的意义其实变成了一种羁绊,我反而讨厌一切的羁绊,“我曾设法把它送人或是丧失它,我甚至不能随心所欲支配它”,但是在爱的问题被唤醒之后,丧失和支配也变成了另一种束缚,“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对于它已十分超脱,它已提不起我的兴趣,已与我无关。”

放下是为了另一种寻找,爱人之死,孩子之死,纯真之死,还有什么是存在的?死亡不是失去,而是醒悟。当伊莎在我之前死去的时候,我曾经靠得最近的死亡仿佛变得遥远,甚至死亡的报复意义荡然无存,“我每念及我妻子,总要想象她成了我的遗孀,热孝在身就去开启保险柜,必定心里有愧。”看不到保险柜,看不到笔记本,也看不到我邪恶的内心,看不到他们的贪欲,“她死了,死之前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并非一个怪物,一个刽子手,我身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所以阴谋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虚无,一个负号,而她在笔记本上写下的话又仿佛是一次救赎:心灵的花束,“我非罚人堕地狱者,我名耶稣。”这是引用圣弗朗索瓦·德·沙尔的一句话,心灵上盛开的花束,是不是需要底下的清流?不是贪求而入地狱,而是如耶稣一样在受难中复活。

结婚前的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结婚后和子女对财产的觊觎,伊莎在我内心来说,从来不代表爱,但是在她死亡之前却以一种对爱呼唤的方式表达内心,那种被遮蔽,被误解的爱何时会被看见,何处被感觉到?就如我的罪孽,我的仇恨,我的欲望,也都在死亡降临之前,变成一种救赎。“我想必须有一种力量。什么力量?需要某个人。是的,需要那个人,在他身边我们大家都能携起手来,他将对我家里人担保我内心斗争的胜利;需要那个人,他将为我作证,将从我肩上卸下那个不堪忍受的重负,把它背到自己身上。”那个人是存在的,在我对玛丽内特的爱中,在对小吕可的照顾中,在对罗倍尔的赡养中,它不曾完全泯灭,而现在一切的爱人都走向死亡的时候,我却需要“那一个人”走进内心,“我在寻找那个唯一能完成这个业绩的人,那个人必须本身就是所有心脏的心脏,是一切爱恋之情的火热中心。”

收养雅妮娜或许是我死亡之前做的最后一件和爱有关的事,“雅妮娜逃出疗养院,我把她收留下来,已有一个月了。”一个被嗜酒的丈夫拖累的女人,一个在爱情中劳作和负担的妻子,一个被父母误解甚至抛弃的女儿,是需要那一种爱的拯救,而对于我来说,是在“那个人”的指引下的真正回归:“我在临死之前但凡能接触到一个人的内心,也感到很幸福了。”死在写字台上,脸贴着打开的笔记本,我死得并不痛苦,甚至笔记本以打开的方式出现,也意味着彻底放弃了报复的阴谋。“他曾是一个可怕的人——有时甚至令人不寒而栗。尽管如此,一道奇妙的光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照亮了他。”

这是雅妮娜写给我的儿子于倍尔的信里说的话,作为死之前唯一感受到那道奇妙之光的见证人,雅妮娜也是这个充满斗争和占有欲望家族最后一个希望,从我的寡妇母亲开始,到我对于金钱、物质的疯狂而变态的占有,到我的子女对于财富的争夺,所有人都是看不清真理的罪人,所有人都像死去的人,但是,正是这一种肉体的死,才能最后发现那道奇妙的光,“外公是我见过的唯一信教的人。”——这是爱之光,这是信仰之光,”如果我对您直说,哪儿有他的财产,哪儿就没有他的心,您会理解我的意思吗?”因为在最后的救赎中,“那个人”会为所有的生者和死者作证。

给麻风病人的吻

编号:C38·2151022·1221
作者:【法】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3年07月第1版
定价:33.00元亚马逊18.90元
ISBN:9787532145744
页数:111页

“他抬头看着他年轻的妻子,那眼神活像一条挨了揍的狗似的。”病态的感官带来病态的爱情,而这种病态却也是时代的一声叹息,主人公让·佩罗埃尔丑陋的长相和身体的孱弱就是一种生理的病态,而他在极端自私的父亲驱使下,娶了年轻貌美的女孩诺埃米为妻。诺埃米非常讨厌让,只是由于父母贪图地主的财产,不得不从命出嫁。婚后不久,让发现诺埃米对他就如同给“麻风病人”的吻一样,纯粹是出自妻子的义务和怜悯。于是,让每天娶看望身患肺痨的朋友,希望染上重症,尽早离开人世,结束妻子的痛苦。但当他即将达到目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却又因为发觉年轻、帅气的医生深爱这诺埃米而万分嫉恨。让死后,诺埃米在命运的逼迫下,拒绝了意中人的求婚。《给麻风病人的吻》揭开了莫里亚克进入创作成熟期的序幕。


《给麻风病人的吻》:她重新塑造了丈夫

她直视着她的丈夫,好似一个相信天国的生命垂危的女人凝视着死亡一般,她的嘴边露出微笑,仿佛人们在欺骗一个行将死亡的人时所表现出的那样。

望见丈夫,却像凝视死亡,露出微笑,却是一种欺骗的表情。在诺埃米面前的是让·佩罗埃尔,他是丈夫,她是妻子,在一种合法的婚姻里,谁在不停地拒绝,谁在制造着假象,谁得到了满足,谁又品尝了痛苦?他和她之间,丈夫和妻子之间,微笑和死亡之间,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总有一个巨大的存在,将他们隔开,将他们分离,“分离是罪中之罪”,让的父亲热罗姆先生的这句引用,就是把他们之间的阻隔带向罪恶的边缘。

在这场婚姻里,热罗姆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朗德平原上的豪门地主,无论如何都代表着土地、财富和权力,但是妻子的逝世,本来就是一个缺席的寓言,所以他以一种近乎封闭的状态中行驶着自己的权力,“他在午休时,整个屋子都处于一片麻木状态之中:既不得开门,也不得关门;既不许吭声,也不许打喷嚏来扰乱这不可思议的寂静。”世界仿佛就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不开门也不关门,不吭声也不扰乱寂静,在无和有之间,是不存在一种绝对的和谐,实际上更是变成了无法弥合的矛盾,如死亡一样,将这个世界推向了“永无尽头的安息”,而那个女仆加黛尔,“对于革命、战争以及那么多的历史事件竟然一无所知;而每年过圣诞节宰杀的猪却使她那已近干涸的泪水浸湿了沾有眼屎的双眼。”在这个绝对安静的死亡里,也分明只是一个和自己饲养的猪一样,在封闭的世界里寂灭。

而对于儿子让·佩罗埃尔的婚姻,他也以自己的权威将他封闭起来,因为财富,因为权力,年轻貌美的十七岁少女诺埃米根本没有否定的理由,就完全变成了儿子的妻子,变成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寂静”里的爱。爱是一种结合,但实际上无论是对于让·佩罗埃尔还是对于诺埃米,都是一种分离。但是这种分离并不是一开始就表现得像“罪中之罪”,甚至,它在结合过程中还走向了对于人性和欲望的满足。让·佩罗埃尔从来都有着男人的欲望,缺少母爱,包围在父亲“永无尽头的安息”里,在让·佩罗埃尔身上是萌生出一种反抗的,他痛恨自己的丑态,他挑战自己的孤独,甚至他追求自己的所爱,那把二十四毫米口径猎枪是他想要打破这种束缚的努力,“这枪是本地区所有的喜鹊都熟悉的;让·佩罗埃尔是喜鹊的死敌。”

是的,一把枪可以制造对抗,在让·佩罗埃尔的世界里,还有另一把枪,那就是尼采,他阅读《尼采文选》,《善与恶的彼岸》里的那句箴言是:“它阐述了两种道德:主子的道德和奴才的道德。”主子和奴才组成的二元关系,恰恰也是自己家族存在而无法打破的结构,父亲或者权力,是主子的道德,而自己的丑陋和孤独,或者只能有奴才的道德。尼采对于让·佩罗埃尔来说,是一把猎枪,可是他没有太多的能力握紧这把猎枪,或者在制造的反抗中,他更多的是妥协,忍让,所以在尼采之外,他读到的是宗教,是上帝,“什么比世上任何一种邪恶更为有害呢?那就是对卑贱者和弱者所表现出的恻隐之心。”这是一种拯救,不是对于卑贱者的恻隐之心,而是在忍让和禁欲中感受上帝的荣光,这是另一个父,一个庇护者,所以宗教对于他来说,成为一个避难所,“它为这丑八怪的孤儿拉开了安慰的帷幕。”

但是这样去理解救赎,这样去信仰上帝,其实是空洞的。当诺埃米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欲望和人性世界里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想要的男人,一个有追求的男人,一个不受束缚的男人。“宛如一株玉兰花绽开在花瓶外面”的连衣裙,“像狗屁股一样向两边摆动”的臀部,“宛若一株向前捧出果子的树”的“沉甸甸而柔软的胸脯”,在让·佩罗埃尔面前的诺埃米完全是身体意义的,这身体意义带来的是刺激,带来的是欲望,对于可怜、丑陋、孤独的让·佩罗埃尔来说,对于从没生活在没“不可思议的寂静”里的让·佩罗埃尔来说,对于信奉禁欲主义和忍让精神的让·佩罗埃尔来说,这无疑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他不仅看见了诺埃米的身体,也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肉身。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如何让爱不变成荒漠

“在教堂做大弥撒的过程中,当诺埃米穿越正厅而轻轻碰到让·佩罗埃尔的椅子时,他几乎不敢吸入被她的高级薄纱裙拂动的空气,她身上的香皂气息和干净内衣的气味。”身体却在大弥撒的教堂里,这是矛盾,而这样的矛盾带来的一定是冲突,他开始变得向另一个人,扮着鬼脸,手舞足蹈,引用诗句,在诺埃米面前,他像一个活着的人,展现自我,表达欲望,“这是个怪人,有点疯疯癫癫。”这是人们对他的评价,而在这个世俗世界里,让·佩罗埃尔的欲望是无法得到认可的,但是他无法阻挡自己,甚至想着那一个“她将属于他的”夜晚。

在父亲的权力之下,让·佩罗埃尔似乎轻易就抵达了那个夜晚,他娶诺埃米为妻,在那个持续了六小时的战斗之后,他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却也终于把自己又推向了矛盾的两端,“佩罗埃尔浑身汗水淋淋,一动也不敢动,他待在一个终究要被抛弃的僵尸身边,真比一条蛆虫还要令人厌恶。”他知道这终于爆发的欲望里,“有人要送命;大地要颤抖……”这不仅在自己身上,有着违背禁欲和忍让的罪恶感,因为在他看来,美丽的诺埃米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答应过这场婚姻,这是一种违背,在信仰上帝的路上,他是犯了错的。而对于诺埃米来说,这样一场婚姻也是违背自己的本性,她曾对父母说,自己害怕结婚,“她希望进卡尔泰修道院。”在让·佩罗埃尔释放欲望的时候,她是用“退了色的圣衣和祝过福的圣牌”来保护自己,实际上,她一直希望摆脱这样一种婚姻,但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她又无法拒绝,“她是那种在婚姻中毫不追求肉体快乐的女人,安分守己,一切听从上帝和丈夫的安排。”

在让·佩罗埃尔那里,婚姻是一种罪过,在诺埃米那里,婚姻只有顺从,所以即使有那个汗水淋淋的夜晚,即使诺埃米怀孕了,但是他们得到的不是人性和欲望的满足,不是幸福与和谐,而是背负着罪恶感的痛苦,“让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罪人;而她则痛恨自己没有能按照上帝的意志做一个妻子。”于是他找借口出去打斑尾林鸽,从而远远离开她;而她也像凝视着死亡一样看见丈夫。但是这样的分离依然是“罪中之罪”,在逃离和欺骗中,对于谁来说,都无法浇灭内心的欲望。

让·佩罗埃尔出去找妓女,“他一一清点着这群消瘦的母狼的数目。”而对于诺埃米来说,除了有一种没有按照上帝的意志做一个好妻子的负罪感之外,她也有一种欲望难以抑制的痛苦感。皮厄雄医生是出现在她眼前的陌生人,“她不知不觉隐隐约约地想象着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印象的那个陌生人的面孔。”陌生的面孔打开了她的世界,她寻找,她想象,甚至,“心中漾起了一阵极其甜蜜的感情波涛,以致耽搁了上床就寝的时辰。”是的,这是一种本能,和让·佩罗埃尔当初对于她的欲望一样,是无法从道德意义上加以否定的,但是这种欲望却在萌芽状态下,也就面临着扼杀的危险,她反思,她为自己敲响警钟,“她不得不重新开始背诵各种祈祷经文,这使她心头出现了第一次恐慌:在上帝和她之间有一张棕褐色的面容在微笑。”

棕褐色面容,微笑的面容,是上帝在看她,还是她在看上帝?是上帝制造了隔离,还是她自己制造了隔离?上帝或者是她所设想的上帝,甚至她也成为里主宰自己的上帝,“她重新塑造了丈夫,使他不再令人厌恶,因此,丈夫在她的脑海里留下的只是一副狡黠的、经过整容的形象。”这是去除世俗的一种努力,她在让·佩罗埃尔的欲望里看见了自己的欲望,她在让·佩罗埃尔的离开中看见了自己的忍让,所以重新塑造丈夫,就是重新塑造自己。但是在让·佩罗埃尔那里,这一种“罪中之罪”甚至变成了自我牺牲的救赎,他去看望身患疾病的朋友,为的是自己染上重症,为的是脱离世界,为的是结束诺埃米的痛苦。

让自己患上疾病,在让·佩罗埃尔看来,自己曾经违背诺埃米的欲望就是一种疾病,所以他以一种殉道者的身份为自己也为诺埃米救赎,当他真的患上了疾病,真的病入膏肓的时候,对于诺埃米来说,却是一种真正痛苦的开始。完成了对于丈夫的塑造,他已经是一个去除了世俗评价的人,而在疾病面前,她也终于为他带来了“给麻风病人的吻”——这个来自耶稣的圣迹,是仁慈带来的新生,是自我修炼带来的救赎。“他是多么高尚,多么伟大啊!倘若他能恢复健康,她会多么爱他!”这样一种爱是建立在让·佩罗埃尔自我牺牲之上的,是建立在诺埃米仁慈和感动之上的,当然也建立在她拒绝医生的贪欲之上的。

同样是欲望,对于医生来说,完全是一种羞耻的征服,“他不相信她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年轻的医生认为自己对这类女人是熟稔的:他大概已经跟神甫为争夺这只母羊而在进行角逐了。”在他看来,让的疾病会让她投入自己的怀抱,这是一种自私的爱,甚至是一种堕落的爱,所以在让·佩罗埃尔死亡而重生的救赎里,诺埃米看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她拒绝了医生,她第一次把丈夫叫做“漂亮的”,而且她为他的死守丧三年。让·佩罗埃尔在疾病和死亡中获得了心灵的慰藉,那不是禁欲主义,也不是忍让,而是一种超越欲望的牺牲,而诺埃米在丈夫的自我牺牲中感受到了虔诚,似乎上帝在她之间只有笑容。

这是爱的回归?让的欲望,诺埃米的欲望,医生的欲望,或者是三种不同的人性写照,而在欲望的世界里,总有道德和宗教的力量,无形地改变一切,让·佩罗埃尔的自我牺牲让自己成为一个麻风病人,而正是这样的疾病,才能得到上帝的吻,得到上帝的救赎,而在高过自己的植物丛中划破了手的诺埃米,也在这经历中学会了自我牺牲,那一种对于陌生面孔的暧昧向往无法承担起对于自我的救赎,她的吻献给了让·佩罗埃尔,也献给了自己——她也成了另一个需要获得新生的麻风病人:“沉重的鞋子里满是沙子,她不得不紧紧抱住一株枯萎的橡树,树枝上焦黄的枯叶,在火焰的冲击下簌簌地响着——一株与让·佩罗埃尔相似的忧伤的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