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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S63·2170911·1416 |
作者:【阿根廷】博尔赫斯 著 | |
出版: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 |
版本:2016年08月第1版 | |
定价:26.00元亚马逊12.10元 | |
ISBN:9787532773060 | |
页数:78页 |
“我会记下梦中听到的模糊话语并取名为《一个梦》。我会将一首关于斯宾诺莎的诗重写并且很可能改得很糟。最后,我会沉醉于先辈的信念和那另一个为自己的晚景增彩的发现:英格兰和冰岛的日耳曼渊源。我没有枉生于一八九九年。”博尔赫斯在《铁币》中论述道:每一件事物,不管是多么短暂和轻微,都会给我们一种特别的美感。每一个词汇,尽管已经存在了多少个世纪,却仍然能够开始一个新的篇章和对未来产生影响。《铁币》是博尔赫斯创作于1976年的诗歌,是他受邀到美国东兰辛的密歇根州立大学做访问教授期间以及当年回国后所写的诗作合集,是关于梦、关于月亮、关于斯宾诺莎、关于日耳曼渊源的遐想。
《铁币》:他要的是真正的死亡
它只不过是博物馆的橱窗
遗忘了的展品中的一件、
只不过是一个象征、一种过去了的辉煌、
一件弯形利器,已经没人再去注意。
也许我的无知与别人无异。
——《剑的命运》
一把剑,曾经闪耀着历史的光芒,一把剑,曾经锋利无比,一把剑,曾经砍下过暴君的头,一把剑,曾经制造了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是,这一切都属于曾经,都发生在过去,当历史的硝烟散去,它只是一把“麻木不仁”的剑,它像草木一般无声无息,它被清除了所有和强悍的手臂、激烈的战斗、祖国的生死有关的记忆,它变成了博物馆里陈列的一部分,甚至作为一种象征,它也是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
而这是不是就是走向苍老的诗人?这是不是就是失去了看见能力的博尔赫斯?一九七六年,他住在东兰辛的荒凉校园里,他还在写诗,但是分明只是“偶然命笔”,写下的诗歌也只是“偶然杂凑起来的集子”,就像一把剑,似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光辉,而时间的逼仄让他惘然,让他有一种被隔绝在外的孤寂感,他一直在问的是:那把能打开大门的钥匙在哪?“昏暗中,高大而空荡的镜子/守护着日夜的交替循环、/先辈留下的遗像.以及照片上依稀可寻的昨天。/总有机会推开那牢固的大门,/让那锁头不再成为阻拦。(《东兰辛的一把钥匙》)”
钥匙应该在的,应该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博尔赫斯似乎在昏暗中找到了秘密,如果能从那扇牢固的大门进去,就能够看到祖辈留下的遗像,就能找寻到依稀可寻的昨天,就能够让一把剑照亮历史的天空,于是听见战马疾驰的声音,看见英雄辈出的时代,于是能够将死亡抛在脑后,能够激发最后的战斗激情,“我没有枉生于一八九九年。我的习惯可以追溯到那名个世纪乃至以前,而且我还力图不要忘记自己那遥远和已经变得模糊了的祖先。”在《序言》中,博尔赫斯这样说,一八九九年是自己生命的开端,当从一把钥匙开启的大门向内望,关于生命的一切都可能呈现出不一样的风采。
首先是一种怀念,“我多么怀念/那一条两侧竖立着矮墙的土路/在旷野中的一个平常的日子、/一个没有日期的日子里/遮蔽了初显的晨曦的/那位魁伟的骑士”,骑士披着“长大而破旧的斗篷”,这一幕成为祖先最精彩的一次书写。或者,博尔赫斯曾经并不知道自己将以博尔赫斯而姓氏的母亲,不知道“参加塞佩塔的战斗、和看到埃斯塔尼斯劳·德尔坎伯迎着第一颗子弹走去时的那种豪壮的从容”,不知道父亲曾在临睡之前推开秘密别墅的那扇大门,不知道“亨吉斯特率领的舰队从丹麦的一处海滨起锚前去征服当时还没有称作英格兰的岛屿的壮观场面”,甚至还不知道“探讨不朽问题的苏格拉底”——不知道不是对祖先的未知,而是在用钥匙打开牢固大门的时候,为曾经的荣耀,曾经的战斗留下未知。
家族的历史缓缓打开,那一切是一种挽歌,“我多么怀念/你说你爱我/我欣喜和幸福得/直到天明都未能成眠的日子。(《不能再现的往事的哀歌》)”因为斯人已逝,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但是挽歌带来的某种阵痛之外,却也是不灭的功绩,博尔赫斯在曾外祖父伊西多罗·苏亚雷斯那里看见了高大身影中的英雄主义:“我从幻觉中看到了你啊,/年轻的军人,你就是曾经主宰/那场发生在胡宁、改变了/人们的命运的战役的英雄。/那微带哀伤的高大身影/仍然伫立在辽阔南国的某处旷野之中。”所以在《致父亲》中博尔赫斯希望用一种彻底的死换来新生,“你希望能够死得彻彻底底,/包括伟大的心灵和肉体。/你希望走进另一片黑暗的时候,/不会发出怯懦和痛楚的哀泣。”只有彻底的死,才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所发现”,才能在自己的影子里看见真正的典范,“没人会知道石碑预示着的是什么样的明天”,但是明天一定是死亡之后才能到来的另一天。
牢固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一切也是祖国的哀歌,当显赫家族和权贵不再,当英勇拼杀和兵荒马乱的历史不再,当耸立的高碑、长篇的演讲、庆祝会不再,“这一切不过是一团旧焰留下的/些许微不足道的余火轻灰。(《祖国的哀歌》”当一切成为灰烬,无论是哀歌还是挽歌,对于博尔赫斯来说,其实是一种对于残酷的叹息,而一个人活着,是不是也必须在这种哀歌和挽歌带来的遗憾中死去?在死亡面前,在沉寂的历史里,人或许会遭遇两种命运,一种叫宿命,赫拉克利特在以弗所高声说道:谁都不可能两次涉足一条河里的同一水流之中。所以历史不可重复,所以昨日永在昨日,赫拉克利特的流水带走了一切,“赫拉克利特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梦中产物,/源自于红柏河边的一个凡夫、/一个为了不去思念布宜诺斯艾利斯、/不去思念至爱亲朋/而刻意拼凑诗句的人。一个落寞的人。(《赫拉克利特》)”
因为人无法超越宿命,所以像一把剑一样,它只是展品中的一件,只是一个象征,只是一种弯形利器,“也许我的无知与别人无异”,所以人也不是别人,“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一种肉体的存在都将归于寂灭,都将走向终结,即使博尔赫斯向命运发出哀求,“上帝或者机缘或者空蒙啊,求求你/还给我那不灭的形象而不是忘记”,换来的也许也只是最后的“无边无际的揪心记忆”,而在赫拉克利特河流上,永远是被命运嘲笑的“天真”:
我奇怪一把钥匙居然能够打开一扇门,
我奇怪自己的手居然确实无疑,
我奇怪希腊人的伊利亚疾矢
居然没能射中不可企及的目的。
我奇怪锋利的宝剑居然会美、
奇怪玫瑰居然会有玫瑰的香气。
——《天真》
但是命运的钥匙是不是真的只能打开一扇门,是不是被嘲笑的天真永远无法改变现实?博尔赫斯说:“一位作家,在活了整整七十年之后,即使再笨,也已经明白了某些事情。首先是自己的局限。他比较有把握地知道什么事情可为和——无疑更为重要——什么事情不可为。”知道自己的局限,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是一种“明白”,但是这明白根本不是向命运屈服的宿命论,而是在知道“不可为”的同时知道“可为”,或者在避开更重要的“不可为”中找到可为的钥匙。一种选择,一种态度,其实博尔赫斯在命运的嘲讽面前反而发出了讥讽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在政治方面根本没有发言权,不过,也许人们能够原谅我说一句:我不相信民主,那是一种对统计学的亵渎。”不可为的是政治上的发言权,是相信民主,而可为的呢?
在生与死之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在挽歌和英雄之间,在可为和不可为之间,博尔赫斯在制造一个和宿命不一样的世界,《拟首位君王的说教》是一种虚拟,却完全是制造了一把钥匙,然后把牢固的大门真正打开:
未来同样不可改变,
就跟严酷的昨天一样。
时光是一本书,
没有什么事情不是不可解读的
永恒文字的无声篇章。
离家出走的人已经回来。
我们的生活就是待走和走过的征程。
没有什么有去无回。没有什么会将我们抛弃。
你不该泄气认输,奴隶的牢狱一团漆黑,
注定的天数像铁铸的一般牢固,
然而,在你坟墓的某个角落
难免不会有个豁口、有个疏忽,
路途如同离弦之箭一去不返,
不过,上帝总是透过缝隙在关注。
上帝会透过缝隙关注,上帝是命运之外的一道光,上帝会重新让一把剑锋利,所以在家族的挽歌里会有英雄高大的身影,在祖国的哀歌里,会有战斗的民族——只有在哀歌和挽歌带来的真正死亡之后,才会有那缝隙出现,才会有关注的上帝,“竟会有那么多事情完全一样!竟会有那么多事情截然不同!”死亡带来的是遗忘,却也会把世界通向种种可能,死亡是梦魇,却可以在驱散黑夜之后迎来日光——不可为的是死亡,政治上的发言权和民主的谎言也是死亡,甚至那为了不死的征服者也是死亡,“美丽的宝剑和狂暴的搏杀/才是我建功立业的力量源泉。/别的无关紧要。我曾经活得勇敢。”所以在真正的死亡之后,一切都应该超越命运,超越时间,超越赫拉克利特的那条河流。
公元九九一年发生了马尔登战役,在英格兰,埃塞克斯的民兵被奥拉夫·特吕格瓦松的北欧海盗所打败。他们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先后战死,因为他们的指挥官已经阵亡,为了荣誉,他们不能偷生。到那时在这生与死之间,沃费思对儿子说:“沃费思,儿子,我现在在跟你讲话。我要你做的事情并不简单。你必须独自离开我们。你要退出战斗,要让人们永远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只有你能够做到这一点。你是歌手、是诗人。”让一个诗人退出战斗,是不是一种胆小的行为?而之所以退出,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在死亡到来之前寻找死亡的真正意义,或者说,让死亡在脱离了命运的桎梏之后,成为一种象征,“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胆小鬼。我们将用生命来报答老爷,你要让他的名字万古流传。”诗人写下了一首歌谣,一首歌谣被传颂,不是诗人退出了战斗,而是诗歌必须超越战斗,而那个“儿子”也成为博尔赫斯“可为”的一种隐喻:“在那首篇幅很短的史诗里面,与当时风行的讽喻风气截然不同,有许多极具特色的描述,这些描述为后来的冰岛‘萨迦’的技巧开了先河。我把诗人想象成为撒克逊人的头领的儿子,正是这位头领命令自己的儿子不能死,从而救了他一命并使那次战役的情况得以流传了下来。”
这是诗人比勇武的人更大的价值所在,并非是博尔赫斯在厚此薄彼,而是在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中寻找那个突破哲学命题的缝隙,只有打开,上帝才能关注。所以挪威王埃伊纳尔·坦巴尔斯克尔维尔在历史的激烈战争之中留下了一句名言:“国王问他是什么在背后发出断裂的响声,/埃伊纳尔·坦巴尔斯克尔维尔答道:/是挪威,陛下,断送在了你的手中。/几个世纪之后,有人发掘出了/发生在冰岛的这个故事。我如今再次复述,/却远离着那片海域、那种情愫。(《埃伊纳尔·坦巴尔斯克尔维尔》)”于是,瑞典天主教大主教、历史学家奥拉乌斯·马格努斯留下了永恒的典籍,“没人读过、没人留意的史籍啊,/一天夜里,你以永恒之物的完美状态/汇入了赫拉克利特的长流水中,/那水还在继续将我裹挟卷带。”于是,丹麦死去的国王在莎士比亚的著作中复活;“再现于莎士比亚的梦中。/人们还将继续梦见那死亡,/那死亡是时光的一个程序,/是某些永恒的形和物/在预定的时刻履行的仪式。(《回声》)”
它是歌谣,它是名言,它是回声,它是历史本身书写的一部大书,“那是一本大书。那是蓝色的普洛透斯。”不再是赫拉克利特的河流,而是蓝色的普罗透斯,一样是水,却在浸透了宿命和历史之中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它是永恒之水,无休无止地流向那个叫未来的地方。一九七六年,东兰辛的荒凉校园是赫拉克利特之河,但是博尔赫斯分明看到了一九一五年的普罗透斯,那在日内瓦博物馆里的汉字大钟就是一把不说话的剑,但是当它变成诗歌,变成语言,变成回声,它就是永恒之物的呈现:
深藏着奥秘,孤独无依,我知道
自己可能是茫茫黑夜中轰鸣的祈祷
或者囊括了整整一生或仅仅一夕的
酸甜苦辣滋味的警句格言
或者你已经熟悉了的庄周之梦
或者一个平庸的日子或一个比喻
或者如今只剩空名的泱泱皇帝
或者整个寰宇或者你那不为人知的名字
或者那个你曾经倾尽全力
日夜探究而终未解破的谜。
我可以是一切。请让我待在黑暗之中。
——《文字》
寻找永恒之物不只是语言上的一种象征,不只是文字上的一个隐喻,在博尔赫斯的世界里,它依然指向可为的现实,指向不再有谎言的政治,指向过去战斗带来的激情,所以在入世的回声里,博尔赫斯不是在真正的死之后进入沉睡的世界,而是在“铁币”的疑问中发现对荣耀忘却的规则:“你遭人诟病,为什么得不到器重?/我们应该从别人的缺欠中寻找自己的缺欠。/我们应该从别人的长处中看到自己的长处。(《铁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