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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C55·2141112·1126 |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著 |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
版本:2013年07月第1版 |
定价:39.50元亚马逊15.40元 |
ISBN:9787544745222 |
页数:421页 |
“如果允许我用夸张的表述,那几乎达到了梦幻的境界。”这是亲自翻译日文版并撰写2万字长文推荐的村上春树对于钱德勒这部小说的评价,这部获1955年爱伦·坡最佳小说奖并入选1995年美国推理协会评选的“史上百部最佳推理小说”的作品呈现了一种“每一页都有闪电”的死亡,“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当私人侦探马洛把扔在停车场的陌生醉鬼当做朋友带回家的时候,那半边的刀疤以及整过容的面庞却暗含着一个谜局:某天一大早,这位绅士酒鬼找到马洛,说自己杀了妻子——一个百万富翁的荡妇女儿,还请马洛帮帮自己,从而把马洛拖进了一场匪夷所思的漫长告别之中……。
《漫长的告别》:杀人是一种间接的自杀
“酒就像爱情,”他说,“初吻妙不可言,再吻代表亲密,三吻便是例行公事。接着你就开始脱妞儿的衣服了。”
初吻,再吻以及三吻,爱情的三段论,人生的三段论,而经历甜蜜和亲密,经历想念和坚守,到最后却以幻影的方式画上句号,那一声枪响远比例行公事更让人觉得幻影消失的残酷,那是一种直抵终点的死亡,不管是毛瑟枪,还是韦伯利双弹簧无撞针手枪,不管枪里面的子弹是复仇还是自杀,它终究指向一个冰冷、无声、黑色的词语,即使有去除伤疤的手术,即使有瞒天过海的自白书,即使有印着麦迪逊总统头像的五千块的巨钞,到最后,告别就是永别,“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种种的财富、权势,种种的爱情、婚姻,也抵不上那留在维克托酒吧“一杯琴蕾”的约定。
一切就是从就像爱情的酒开始。“我第一次瞧见特里·伦诺克斯时,他喝醉了,坐在舞者俱乐部露台外停靠的一辆劳斯莱斯银色幽灵里。”可是,当我用叙述者菲利普·马洛的视线截取世界的一幕的时候,酒的初遇就是一场“漫长告别”的隐喻。那里其实没有爱情,没有初吻和再吻,当然也没有最后的例行公事,只有喝醉的酒,喝醉的人生,以及被预感到的“更大的麻烦”。特里·论诺克斯在那醉态百出被妻子抛弃在舞者俱乐部露台外的时候,菲利普·马洛并非是一个简单的旁观者,他参与其中,他帮助他脱离醉酒的状态,而实际上,他已经成为最主要的见证者,甚至是道义的坚守者,那一瞥的相遇,再次的相约,把特里·伦诺克斯的故事变成了菲利普·马洛的故事。
“我开车回家,一路咬着嘴唇。我其实是心肠相当硬的人,可那家伙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我不清楚是什么,也许是他的白发、疤脸、清晰的嗓音和他的礼貌。也许这些就足够了。”这几乎是冥冥中的理由,但这却是全部的理由,没有利益,那印着麦迪逊总统头像的五千块的巨钞只不过是夹在信封里的一张纸,所以当相遇之后听说的死亡到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冰冷、无声和黑色的词语,不是“在任何语言里都是如此”的词语,“最后一次见到特里·伦诺克斯时,我在我家为我们俩煮了咖啡,一起喝的,还抽了烟。所以当我听说他死了,我去了厨房,又煮了咖啡,倒了一杯给他,还敬了他一支烟。等咖啡凉了,烟熄了,我跟他道了声晚安。这种事是一个子儿也不挣的。”
一个子儿也不挣的相遇和默契,是不是逃离了权势和金钱象征成功的社会,是不是逃离了法律不意味着正义、民主却是一种勾当的现实,是不是逃离了“初吻妙不可言,再吻代表亲密,三吻便是例行公事”的爱情圈套?那只是一个被打动的一瞬间,是一个点头,一个微笑,挥一挥手,在某个清净的酒吧里清清静静地喝几杯酒,但是,“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现实却只有道别,只有拿着枪赶十点十五分的飞机去蒂华纳,只有留下一只空空如却极具诱惑的镶金猪皮手提箱,只有被掩盖和封口的自白书,但是,这从心底里冒出的告别却“意味着沉痛、孤寂、不可追回”。
相遇和告别,一场和酒有关的人生际遇,对于特里来说,已经没有了初吻,没有了再吻,连例行公事也不再脱西尔维娅的衣服,再次降临的婚姻无非是扼杀他最后的一点自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兴许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也会欣赏她。总有一天,她会需要我,而我会是她身边唯一一个手里没捏着利器的人。很可能到那时我会被踢出局。”手里没有利器,只有酒,所以这场和塞尔维亚的婚姻,在离婚和再次结婚的遭遇中,就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象征,“我是那三级白台阶,那扇绿色大门,那个黄铜门环,你长叩一下短叩两下,女佣就会过来把你引入这百元档次的妓院。”这是生活最直接的隐喻,一个男人在金钱的世界里,只能闻到一种丧失自尊的味道,十八个房间的宅子,丈人波特的几百万资产,对于特里来说,只不过像那只叫我保存的镶金猪皮手提箱一样,没有实质的意义。“我有钱。他妈的谁要幸福?”这样的苦涩也许在喝下那一杯琴蕾酒的时候,才会看见生命救赎的微光。
但是,枪声还是响了,死亡还是降临了。“那女人被剥得精光躺在床上,像条美人鱼;告诉你,他都认不出她的脸。实际上她的脸已经不在了。被人用一尊青铜猴子雕像砸得稀巴烂。”西尔维娅不是死在和特里一起的床上,而是在属于自己的情爱天地里,那被打烂的脸像和特里脸上的刀疤一样,是关于活着的尊严的丧失,而西尔维娅的死亡又将特里推向了另一种覆灭,随身携带一把枪,秘密去往蒂华纳,一切都让他成为逃跑的嫌疑人,而这样的案件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意味着另一种狂欢,“这案子什么都牵涉到了。性、丑闻、金钱、不贞的漂亮老婆和在战场上挂了彩的英雄丈夫——我猜他的伤疤是打仗得来的——妈的,能上好几个星期的头版头条。”警官格伦茨解读着这个案件的利害关系,而其实对于特里来说,他的告别看起来像是一个再不被说起的永别,警察把我抓进去当成了指认他犯罪逃跑的证人,也设计了那一封自白书,将这一切放在尘封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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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钱德勒: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 |
所以当特里消失甚至被定性的时候,马洛实际上就成为了叙述的主角,一个是逃亡,一个是关押,一个是告别,一个却是受罪,“办案会动用强光、疲劳逼供、踢腰子、用膝盖顶腹股沟、拳击太阳穴、用警棍打尾椎之类的手段。”格里戈里厄斯,作为凶案组的头儿,就像在自己的领地里对嫌疑人实施暴力,拘留所里没有人格,“拘留所里的人生是悬而未决的,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在这个只有口口声声的法律却没有正义的地方,马洛实际上成为了另一个替罪羊,只是在这没有人格的地方,格里戈里厄斯的命运仿佛也是被注定了,“六个月后,他被一匹大公马踩死了。”
私人侦探马洛引用的法律,在暴力面前只能变成一种惩罚,“这个国家没有哪个警局可以光靠法律书来办案。你有情报,我正需要,你可以说没有,而我可以不相信。”在“不仅残暴,而且无能”的警察面前,我甚至会被称为从犯:“第三十二条。事后从犯。属于重罪,可能会在圣昆廷监狱蹲上五年。”只是在这个被见证的黑暗制度面前,特里的一封自白书却将这一案件结案了:“伦诺克斯的案子结案了,先生。根本就没有什么伦诺克斯的案子。今天下午他在旅馆房间里写了份完整详尽的自白书,然后一枪自己崩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在奥塔托丹。”一封自认罪的自白书,一声遥远墨西哥的枪响,便把特里盖在了黑暗的里面,也把马洛推向了迷失的境地。没有人解释伦诺克斯的案子,“没有解释是必然的。杀人者自己承认了,而且他已经死了。连审讯都不会有。”而其实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如果特里杀死了妻子西尔维娅,那特里的死就是畏罪自杀,如果没有杀他,私人当然是最好的替罪羊,因为“他不会反驳”。
但是在传说的死忙面前,马洛却不相信任何结局,不管是杀死了西尔维娅还是留下自白书自杀,这都不是那个和自己相遇且喝酒的男人,那只镶金猪皮手提箱还在,那一杯琴蕾的约定还在,而正当他有意介入特里案子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从死者发出的信件,没有日期,也没有开场白,只有一张印着麦迪逊总统头像的五千块巨钞,“和以往一样,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对,但是我手上还有把枪。我估计你大概在某一点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定论。我可能杀了她,也许的确是我干的,但另外的事绝不可能出自我手。那样的残忍不可能是我所为。真叫人人痛心。不过再也没关系了,丝毫没关系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避免一出出无必要、无益处的丑闻。”正像马洛预料的一样,特里的案子变成了一种丑闻,“唯有龌龊、耻辱、阴郁和凄凉”。
但是特里作为替罪羊的死亡并不能终止丑闻的扩散,西尔维娅的父亲波特先生与马洛见面,他的意思很明确,特里的案子已经结案,任何插手都是对他信念的违背。大人物波特先生为什么将这个女儿惨死的案子尘封起来,“我是个看重家庭的人”,他其实早就和放荡的女儿结束了父女关系,甚至像一个败笔一样放弃掉,而不管是特里杀死了他还是别人,一样不在乎,一样不希望缉拿归案,“因为那样会让那桩丑闻重新引起注意,得开庭审理,辩护听证会把你的隐私张扬得比帝国大厦还醒目。”实际上,这就是用丑闻来掩盖丑闻的办法,大人物波特一手撑天,当然可以轻易把这件事处理好,只是作为丑闻的实施者,波特先生似乎也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一方面他是财富和权势的象征,另一方面,他又被另一种权势和财富所劫持:
我们生活在一个美其名曰民主的社会里,一切由多数人做主。如果能够实施,真是十全十美。公众选举,可提名的却是政党机构,而政党机构要有效地运作,必定会花费大量钱财。得有谁提供这笔钱,而这个‘谁’,无论是个人、财团、工会,还是其他,都指望得到某种照应作为回报。我本人及像我这样的人希望能够不被打扰地过清静日子。我拥有报纸,可并不喜欢报纸。我视之为对我们所剩无几的私人空间的永久威胁。他们心心念念盼望着的所谓新闻自由,除了少数令人信服的例外,只意味着自由地贩卖丑闻、罪恶、性、哗众取宠、仇恨、含沙射影,以及政客和金融家的宣传鼓动。
所谓的民主,所谓的选举,所谓的新闻自由,所谓的财富,也完全是一种虚伪,一种罪恶,所以其实特里案子的隐喻是明显的,而希望过清净日子的想法看起来是一种善意的期盼,却隐含着对于丑闻的掩盖,所以他动用了一切力量,包括地痞流氓,包括律师警察,对马洛的介入提出警告。而其实马洛截取这一场景,并不是为了介入,不是为了社会的公正,而只是被一种情绪所控制,这种情绪蔓延开来,似乎向着公开的道路逆向而行。而作家韦德无疑成为另一个标本。
也还是酒。写下“我不愿顾影自怜,也再无他人可爱”的韦德仿佛失去了自制力,崩溃边缘的他疯狂地酗酒,脾气暴躁,还过一段时间会失踪几天,“他以往的事情可能缠上了他。甚受可能是—一只是瞎猜而已——开车撞死了人随后逃逸,有人捏住了他的软肋。”出版社的代理人斯潘塞这样总结韦德的生活,而其实,家住空闲谷区的韦德,不仅有钱,在这个国家最上乘的地区拥有漂亮的宅子,而且还有漂亮的老婆,但是这样的优裕的生活却只能在醉酒和失踪中寻找刺激,而与其说是一种刺激,不如说是一种麻木。在马洛通过韦德留下的纸条找到神秘的V医生,又把韦德架到家里的时候,韦德对他说:“我一醉就很危险。我不想喝醉,不想身处险境。”但是这样的自救依然无法逃避“身处险境”的命运,那癫狂的纸上留下了韦德的痛苦:“不过一旦我那样躺在床上,那头黑兽就来折腾我,撞着床板,我就来了高潮。这比我干过肮脏的勾当都更令我恶心。”黑兽像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韦德的生活里,而只有通过酒的麻醉才能忘掉很多发生的迷局:“说到韦德的日常安排,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就是酒瓶总是近在咫尺。没有人会藏起它,锁起它,没有人会说,你不觉得已经喝得够多了码,亲爱的?”
但是迷局却总是出现,深夜打电话给马洛说了句“我情况很遭,我挺不住了。你能不能马上过来?”,而当马洛赶到时却躲在芙蓉花丛的阴影里,呼吸异常,甚至后脑勺上有黏糊糊的东西,而韦德夫人却站在门口;当马洛和男仆“甜哥儿”将他架进屋里的时候,却在卧室里响起了枪声,马洛过去看到两个争夺着那把枪,“只不过朝天花板胡乱放了一枪。”为什么会醉倒在芙蓉花阴影里,为什么会朝天花板开枪,但是这一切对于醉酒的韦德来说,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而在那个蹊跷的夜晚,喝了点酒的马洛突然被韦德夫人搞晕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为你守身。”柔情脉脉的话从韦德夫人口中出来,仿佛是一种诱惑,但是这更是幻觉,“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昨夜出现在这房子里,那人十年前就去世了。”
神秘的屋子里到底出现了谁?韦德为什么要开枪,韦德夫人为什么要表白?这似乎是一个和爱情有关的问题。韦德夫人曾告诉马洛“我爱我丈夫”,但是却不是她坦白地说,“或许不是年轻女孩那种爱法。但我爱着他。女人一生只年轻一次。我那时爱的人已经死了,死在战争中。”那个十年前就去世的人就是韦德夫人曾经的最爱,是“热烈癫狂、难以言喻、如梦似幻的爱情,一生不可能遇到第二次”的爱情,可是战争夺取了他的性命,“只是有时候我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去世。他的遗体没有找到。战争中许多人都如此。”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发展,韦德夫人和韦德之间维系的可能仅仅是道德,他们的婚姻遇到了某种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也仅仅是两个人之见的问题。
但是马洛一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介入者,特里的案子和韦德的案子看起来互相独立,而只有在马洛介入的世界里,它们才被串联起来。而这种串联又像是有意而安排的。那枚挂在韦德夫人的坠子揭开了这个一团,那个深爱着的男人就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特里,而特里却和西尔维娅在一起,和一个被韦德夫人称为婊子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后来的丈夫韦德又和西尔维娅勾搭,所以在这个充满着戏剧性的故事里,韦德夫人无疑作为受害者形象出现的,所以复仇必定是接下来的情节安排。而韦德之死看起来充满了疑惑,实际上是一个根本没有悬念的案件,马洛在现场,只是听到门外水上的大船的轰鸣声之后,才发现韦德死了。“事发时我在现场。他喝醉了,开枪打死了自己。韦德夫人晚一步回来。用人不在——星期四是休息日。”这是最悬疑的部分,马洛当然成为了嫌疑人,但是在之后马洛和韦德夫人的对话中,关于查茨沃思水库铁丝网的矛盾回答彻底暴露了韦德夫人作为杀人凶手的最后结局,是她,用枪杀死了西尔维娅,也是她,用枪杀死了醉酒的韦德。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像自己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告别。
“人生的悲剧,霍华德,并非英年早逝,而是日益老去且日益下贱。我不会步此后尘。别了,霍华德。”韦德夫人最后自杀的自白书解答了所有问题,而当当初就对特里和西尔维娅结婚表达了厌恶:“而我发现他与那个红头发婊子结了婚——实在令人恶心。我已经知道罗杰和她有染。我敢肯定保罗也知道。”但是即使特里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再不会找到那种“热烈癫狂、难以言喻、如梦似幻的爱情,一生不可能遇到第二次”的炽热感情,所以在最后,她留下来的只有那冰冷、无声、黑色的死亡。
所以,对于马洛来说,他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进入到这个故事里,他是私家侦探,却并没有去推理一个悬案,特里的信件和韦德夫人的自白书已经告诉了一切,这是和社会告别的宣言,也是坚持着自己那份纯真的宣言,特里为什么要用自杀的谎言来掩盖真相,为什么要在他国去进行去除疤痕的手术?韦德夫人为什么要把两个不光彩的男女杀死,而后又把自己推向永恒的告别,而我,马洛,为什么要在“没有一个子儿”的利益面前介入案子,为什么会念念不忘那被琴蕾?而恐吓他离开洛杉矶的波特家族却也最后留下了和西尔维娅截然不同的姐姐洛林,而洛林却也开始喜欢马洛,那一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像是对于这个和婚姻有关的悲剧一点温存,但是马洛的拒绝是:“我四十二岁,自由自在惯了。你呢,稍微有些——不太严重——被钱宠坏了。”
在这个“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人生中,在这个唯有醉酒却难有琴蕾约定的生活里,在这个司法、民主、新闻都破绽百出的社会里,“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而那些报复的杀人根本无法解决这个社会的顽疾,所以杀人者根本就是一种自我解决的自杀行为,而当我再次遇见活着的特里,那伤疤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那名字也会再次被改名,而曾经的沉痛、孤寂和不可追回的时光也只有在告别之后留下心里,“我还在倾听。为了什么?难道我希望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回来跟我聊聊,让我感觉好些?算了,他没有。这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而没有见过的告别里,却只有警察,只有这个社会,却永远无法说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