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8 空房子

那时候枇杷挂满枝头,那时候石榴花正开放,那时候李子慢慢成熟——那时候却只是一些空镜头。它们都被拍成了照片,它们都在自己的时间里,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没有把它们取出来,没有挑选合适的景致,没有上传到必须记录的博客里。

这像是一种预兆,本来也只是随手拍拍,只是记录时光的影像,不取出来不挑选以及不制作,都是因为觉得它们没有真正被保留的意义。但是当这些空镜头隐藏在照相机里而变成记忆之一种的时候,重新翻开却仿佛有一种被隔离的感觉,物是人非,我仿佛听见已经远去的他们在空镜头的暗处说:“我们的过去是一片稻田。”

其实,稻田早就没了,一个村庄似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空镜头的生活方式,而当我再次走进它,再次按下快门,那些空镜头更在空寥处成为一种象征——路边的桃子慢慢成熟了,芭蕉也在疯狂地成长,一只不知名的鸟正在树枝上鸣叫,但仅仅是这些,那些小路已经很难看到行走的人,东边侧门边已经没有邻居坐在那里聊天了,空空,又是空空,仿佛这不下雨的天,仿佛这缺了云的天,仿佛这空镜头的天,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

一个村庄的变化,在时间的内部总是被我忽视,当再次客行而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装载生活用品的货车,看到的是一批一批走出去的村民,而所有的房子都被锁上了大门,所有的墙壁上都涂写着红色的“拆”字——如此醒目,如此突兀,如此会成为下一个空镜头。但还有那些没有离开的狗,有些家里的狗被关在紧锁的铁门里,孤独地叫唤着,看不见主人,也看不见同伴;有些早已经流浪的野狗却狂吠不止,它们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总是一如既往。却还有一个老人,独守着那一间破败的屋子,衣服还晾晒着,大门还开放着,仿佛一切的离开,仿佛一切的空洞,在她那里依旧是岁月一种,不被惊扰,不被影响。

回来,也仿佛是最后一次光临,路还是那条路,塘还是那方塘,山还是那座山,溪还是那条溪,可是在空镜头里,路也不是那条扬起尘土的路,塘也不是那方养着鸭鹅的塘,山也不是那座劳作的山,溪也不再是潺潺而流的溪。缺少声音,缺少景象,缺少人物,缺少动态,仿佛静默为一种存在,从此被遗忘,从此被改变,从此被消逝。回来了,独行于其中,就像是某一个游魂,不再触碰和自己相关的一切;回来了,那个家还是在的,一样的起居,一样的饮食,一样冒起炊烟,一样拿起酒杯,只是,它仿佛被抽空了一切的背景,只是以习惯的方式存在着,有过去,却不再有永远。

是的,多少有一些伤感的,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从外面回来,然后转过身去告别,无论春夏秋冬,它都是鲜活的,即使只在记忆中变幻出丰富的往事,也不会被现实湮没。记得在那个三岔路口是一口全村人用的井,后来井被填没了;记得在电视机缺少的年代,全村人会涌向那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看精彩的节目;记得每天上学总是走那条山岗的路,每天放学在田野里捉田鼠;记得夏天会去池塘里摸螺蛳去偷成熟的桃子和李子,冬天会聚在打年糕的地方眼馋着那一块块糯糯的年糕;记得的是野笋冒头的春天,是蒲扇摇出的夏夜,是稻穗结满的秋天,和大雪没膝的冬天——记得的一切,被翻阅出来,其实离开现实却更远了。

我在这里出生,父亲在这里出生,爷爷在这里出生,而所谓的历史其实可以在很短的时间被改变了流向。如今我只站在空镜头的后面,站在时光的背面,无论如何再也无法从点滴的现在激活那一些深埋的记忆,而从这里开始,从现在开始,最后一批村民将会以同样的方式告别,最后一幢房子会以同样的方式锁上大门,最后一堵墙上会以同样的方式涂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从最后开始,那些房屋会被推平,会成为废墟,会带走最后的样子;而最后的最后,这里将是另一片天地,将是另一个世界,将有另一个未来。而我们,从此会成为永远的客人,永远的旁观者,甚至永远的游客,在本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看见陌生的一切。

未来一定是宏大叙事,被扩建的学校,被开发的项目,被建设的高楼,或者是想象之外的一切,都会在这里发生,但是那些人间烟火又会在哪?那些过去的稻田会在哪?我们的记忆又会在哪?藏在时间里的往事又会在哪?也许,在今天的这些空镜头也会成为回忆的寄托,也会成为时间的经典,它在逝去中变得珍贵,却也在逝去中成为永远的哀伤。 

一个字的命运
空空
锁着的叫声
家的一次搬离方式
随岁月老去
在,让人看见不在

最后劳作的纪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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