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德的谱系

编号:B82·1951120·0200
作者:(德)尼采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2年5月第一版
定价:4.20元
页数:136页

对于尼采来说,《论道德的谱系》是一本容易被人忽略的著作,这是尼采后期关于伦理哲学的一本总结,具有一定的系统性,1887年出版。此时的尼采已疾病缠身。在书中,尼采开始显露其极端与反叛的一面,他对基督教心理、良心心理、禁欲主义理想都进行了批判,却散发了温柔的本质。


《论道德的谱系》:反自然意志被哲学化

禁欲主义理想是使哲学家笑对高尚果敢的精神的最佳条件—一哲学家并不以此来否定“存在”,他正是在这里肯定他的存在,而且只是他的存在,也许直至那罪恶愿望的临近:“世界毁灭了,哲学诞生了,哲学家诞生了,我诞生了!”
                 —《第三章 禁欲主义理想意味着什么?》

毁灭而诞生,禁欲而创造,一种结束意味着一种开始,一种失落意味着一种胜利,当讨厌尘世、敌视生命、怀疑感官、摒弃情欲成为一种遁世的态度,当贫穷、谦卑和贞操成为一种理想,谁在那里高喊:“美就是不含私利的享受。”睡在那里宣布:“胜利孕育在垂死的挣扎中。”谁又会在孩子出生时不无懊恼地说:“罗喉罗降生到我家,我被套上了一副枷。”

当然是哲学家,那些在哲学诞生后诞生的哲学家,那些称之为“我”的主人,但是当世界之毁灭成为哲学和哲学家诞生的一个前置条件,生命意义在哪里?自由意志在哪里?或者司汤达所说的“美许诺幸福”的“私利兴奋”在哪里?宽广、宏大、多元的世界,是被那些称为“我”的主人看成是“罪恶”,所以挣扎,所以自我鞭笞,所以禁欲,当一切都被神圣化,摆脱折磨已经变成了自我折磨,而所谓的胜利只不过是在禁欲的目的实现中去除了虚无主义。

所以尼采说否定“存在”,只是为了肯定存在,而且是为了“我”的存在,当我存在,我诞生,是不是生命反而在另一个维度里再生?现在的问题是,不管是哲学家费德高尚果敢的精神,还是世界被唾弃为罪恶,这些道德标准到底如何界定?世界毁灭而退回到哲学,在“我爱智慧”的偏见中,却深藏着一个道德维度,也就是说,在“以生命反生命”现象出现之前,在“活生生的对立意志、反自然意志被哲学化”之前,那些和欲望、信仰、利益、良心有关的道德偏见是如何产生的?渗透着必须毁灭世界观是如何起源的?

“我写这篇辩论文章来探讨我们道德偏见的起源。”尼采在前言中就界定了一种“道德偏见”:关于善与恶,关于好与坏,这是“他们”设定的道德谱系,而“他们”其实就是我们,所以他问:“究竟什么是我们关于善和恶的观念的起源?”如果加上一些挑剔仪式和“哲学上面的训练”,这个问题其实是关于人的观念,“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形成了善与恶的价值判断,这些价值判断本身的价值又是什么?”把这些道德谱系归于道德偏见,尼采的对立面已经明确地站立在那里,而他在探讨起源的时候挑战这些偏见,就是为了建立自己的道德谱系:“我们要批判道德的价值,首先必须对道德价值本身的价值提出疑问——为此还需要认识这些道德价值产生、发展和推延的条件和环境,认识作为结果、作为症侯、作为面具、作为伪善、作为疾病、作为误解而存在的道德,同认识作为原因、作为医药、作为兴奋剂、作为抑制物、作为毒药而存在的道德。”

那些道德里有症候,有面具,有伪善,有疾病,有误解,而认识这些道德是为了全面了解“作为原因、作为医药、作为兴奋剂、作为抑制物、作为毒药而存在的道德”,尼采的道德谱系论述是不是也是建立在二元论基础之上的?其实不管是他们的还是我们的,不管是道德偏见还是生命意志,其实关键不在于二元论,就像善与恶,好与坏,它们本身就是以二元对立的方式存在,重要的是这善与恶、好与坏命名的背后,为什么有着“反生命”意志,有着反私利的权利?

什么是好?谁是好人?“好”的观念在尼采看来,在判断起源上就“暴露了其拙劣”,“最初,不自私的行为受到这些行为的对象们,也就是这些行为的得益者们的赞许,并且被称之为好;后来这种赞许的起源被遗忘了,不自私的行为由于总是习惯地被当作好的来称赞,因此也就干脆被当作好的来感受——似乎它们自身就是什么好的一样。”这是他们建立道德谱系的开始,好的行为是不自私的行为,并且受到对象们的赞许,这是一种标准,而这种标准根本没有触及到本质,本质是“好”就来源于那些“善行”的人,也就是起源于“好人”自己,他们是高贵的,有力的,上层的,高尚的人,当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是上等的,于是他们命名自己是好人,行为是“好”的,而目的是对立于那些低下的、卑贱的、平庸的、粗俗的人和行为。

所以,这些好人成为了主人,成为了好与坏的命名者。权利变成了权力,尼采认为这是上等文化的标志,从历史上来说,罗马的骑士-贵族拥有强有力的体魄,拥有健康的条件,所以在战斗、冒险、狩猎、跳舞和比赛中成为强壮的、自由的、愉快的人。上等文化命名了“好人”,当然也命名了坏人,但是当犹太人起来反对罗马贵族,用奴隶起义打败主人的时候,另一种道德建立起来,那就是平民道德,这是一种犹太化、基督化和暴民化的道德,当起义成功,那些曾经的命名者,曾经的主人就成为了“恶人”,那么是不是好与坏就有了对调?

其实并非是如此简单的倒置,“从那报复的树干中,从那犹太的仇恨中,从那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最深刻、最极端的、能创造理想、转变价值的仇恨中生长出某种同样无与伦比的东西,一种新的爱,各种爱中最深刻最极端的一种。”当耶稣成为爱的人格化福音,当他成为罪人的救世主,当他把祝福带给贫穷人和病患者,他的确是成为爱的化身,但是当以一种转化和创造的方式颠覆主人道德的时候,那种奴隶道德天生含有怨恨,“怀恨的人既不真诚也不天真,甚至对自己都不诚实和直率,他的心灵是斜的,他的精神喜欢隐蔽的角落、秘密的路径和后门”,所以被他们定义的恶人实际上就是另一种道德中的好人,是高贵者,是强有力者,是统治者,他们只不过被仇恨的眼睛改变了颜色,改变了定义,改变了形态。所以在这种被诱惑的爱面前,逻辑呈现出两端,一段时间“要求强者不表现为强者”,也就是说征服欲、统治欲都该抹杀,他们不需要寻找对抗,不需要凯旋;另一方面则是弱者在自我保护、自我肯定的本能下成为中立的主体,他们的逻辑是:“我们这些弱的确弱;但是只要我们不去做我们不能胜任的事,这就是好。”而后一种逻辑在尼采看来,只不过是一种谎言,甚至是神圣化的谎言,“这些软弱者也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强者,有朝一日他们的“王国”也能来临,他们就把这个王国称为“上帝的王国”——他们事事处处都如此谦卑!”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爱,他们的期望,就是要在上帝的名义下成为“好的”。

从弱者的自我保护、自我肯定出发,道德就披上了一种责任的外衣,在他们看来,这种负责人的信仰就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特权,就是一种少有的自由,就是一种驾驭自己的权力,“这个独立自主的人肯定地会把这种本能称之为他的良心……”甚至成为了一种能控制感情的理性,这是道德习俗带来的成就感,“我们发现的是一个具有自己独立的长期意志的人,一个可以许诺的人,他有一种骄傲的、在每一条肌肉中震颠着的意识,他终于赢得了这意识、这生动活泼的意识,这关于力量和自由的真实意识,总之,这是一种人的成就感。”而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一个理性的人,就是要有负罪感,有受到良心谴责,在可估算、有规律和必然性中成为一个能够支配未来的人。

这是尼采顺着犹太的起义、反抗而形成基督文化的反思,实际上已经喊出“上帝死了”的尼采在道德意义上对这样的信仰提出了质疑,什么是负罪?什么是良心谴责?实际上背后是一个关于惩罚和自由意志的问题。负罪当然是欠债,而欠债就是一种“惩罚”,这个非常物质化的概念其实是一个体系,里面有债权人,有债务人,当债权人分享了主人的权利,他终于能够把一个人当“下人”来蔑视和蹂躏,这种实施残酷折磨的权利不断被神圣化,成为一种“喜庆”,甚至是关于“失身的喜剧”。所以所谓的罪恶感、责任感无非建立了这样一种人际关系,那就是人反对人,人和人较量,他们是买主和卖主,是债权人和债务人,而建立这种关系之后,正义感必定消失,而被命名的另一种正义感就变成了“宽宥”:“宽宥已经成了最有权力者的特权,或者勿宁说,成了他的权利的彼岸。”

和反抗者对于罪人的定义一样,其中包含着更多的怨恨,所以通过惩罚所能达到不是正义,不是责任,不是道德,相反,是恐惧的增加,是欲望的克制,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惩罚不是改进了人,而是驯服了人。惩罚是外向的非道德,而良心谴责则是内向化的非道德,“仇恨,残暴、迫害欲、突袭欲、猎奇欲、破坏欲,所有这一切都反过来对准这些本能的拥有者自己”,于是良心谴责引发了最严重、最可怕的疾病:人为了人而受苦,人为了自身而受苦。当本能被压抑,还有什么自由,还有什么意志?还有什么具有生命的意义?当基督教用上帝让备受折磨的人找到安慰,当上帝为了人的债务牺牲自己,甚至用自己偿付了自己——债权人自愿地为他的债务人牺牲自己,这是出于爱?

实际上,对上帝负债的想法变成了人自身的刑具,信仰变成了宗教假说,以良心谴责的方式寻找解脱反而加剧了自我折磨,这绝不是未来的世界图景,绝不是生命的道德意义,而尼采继续搬出了札拉图士特拉:“这权力只属于札拉图士特拉,不敬神的札拉图士特拉。”正是他将我们从“从伟大的憎恶中、从虚无意志中、从虚无主义中拯救出来”——“这一正午的报时钟声,这一使意志重获自由、使地球重获目标、使人重获希望的伟大决定,这个反基督主义者、反虚无主义者,这个战胜了上帝和虚无主义的人——他总有一天会到来。”

这或者是在信仰意义上的呼喊,是反基督的一种造神运动,而对于尼采来说,重建道德谱系的最重要意义是反对自然意志被哲学化,也就是回到了哲学家本体的“我”该如何诞生的问题。当那些哲学家高喊着“世界毁灭了,哲学诞生了,哲学家诞生了,我诞生了!”的时候,其实他们就是制造了世界毁灭的幻象,就是在负罪和良心谴责中排除了“私利兴奋”。当康德说“美就是不含私利的享受”,叔本华将其物化为将性工具、女人当做死敌,甚至那些伟大的哲学家都放弃甚至厌恶婚娶,“赫拉克利特、柏拉图、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康德、叔本华,他们都未曾婚娶,甚至我们都不能想像他们会婚娶。用我的话说,结过婚的哲学家是喜剧人物”,如果儿子出生,他们甚至会说:“罗喉罗降生到我家,我被套上了一副枷。”

尼采当然也没有婚娶,也没有罗喉罗,但是当尼采以这些哲学家为标本审视道德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禁欲主义的巨大影子,而这个影子是危险的。为什么叔本华把道德价值超验化为开始否定自己,为什么康德要去除私利的享受,为什么哲学家不当喜剧人物,就在于他们要用禁欲主义来摆脱折磨,就像禁欲主义理想的口号所说,“胜利孕育在垂死的挣扎中”,禁欲就是一种十字架精神,“哲学家们特有的那种讨厌尘世、敌视生命、怀疑感官、摒弃情欲的遁世态度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而且几乎赢得了哲学态度自体的地位。”他们在贫穷、谦卑和贞操中实现着自己的理想,看到了最后的胜利光芒。但是尼采说,这只不过是人类反对本能的行为,是最高超的欺骗和诱惑,是对于恐惧的恐惧,禁欲主义就是树立了一个敌人,就像犹太人对面的“恶人”,就像负罪面对的债权人,“正是他的敌人使他留了下来,他的敌人总是不断地引诱他生存”。

假象的敌人?在活生生的对立意志中,反自然意志被哲学化了,在反对本能的禁欲体验中,形成了“以生命反生命”的现象,在损害精神健康、审美趣味中,人的病态变得常规化——尼采举例那些医务人员,他们的对立者是病人,所以他们自己必须也是病人,必须和那些患者结成联盟,“这样才能理解他们并为他们所理解;但他还必须是强者,他的自胜力必须强于他的胜人力,他还必须有一种不可战胜的强力意志,这样他就可以享有病人的信任和恐惧,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是他们的支柱、阻力,是依靠、是束缚、是教诫师、暴君、上帝。”这是一种逻辑,另一种逻辑是通过慈善、馈赠、缓和、帮助、劝说、安慰、夸奖、赞扬等提供抗压抑感的药方。或者自己必须是病人,或者在微笑快乐中播撒爱,禁欲主义的理想就是“限定了那些更加希有的力量,特别是限定了勇气,限定了对舆论的蔑视”。

但是,反对禁欲主义真的是尼采的目的?他问的问题是:“如果除去禁欲主义理想,那么人,动物人,迄今为止尚未有什么意义,他在地球上的存在不包含着目标。”哲学家保持着禁欲主义,是一种反自然意志的行为,但是如果没有禁欲主义,生命本身是不是反而走向了虚无主义?禁欲主义的天然敌手不是科学,“科学和禁欲主义理想,这两者原存在于一片土壤,即它们同样地过分推崇真理”,所以当禁欲主义成为一种反生命的意志,成为“拒绝生命最基本的生存条件”,但是它却还是一种意志,“最后还是让我用开头的话来结尾:宁可让人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求。”所以当一切都归结与反对信仰和生命的虚无主义的时候,尼采在道德维度上还是无奈地回到了“意义”本身,因为最可怕的是在虚无中连自己都废弃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试图寻找过我们自己,怎么可能有一天突然找到我们自己呢?”

大街

编号:C54·1951116·0199
作者:(美)辛克莱·路易斯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3年5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721页

“大街是文明的顶峰”,辛克莱·路易斯以反讽的手法描写了一个充满庸俗中产阶级思想的乡村小镇戈镇,这是存在于美国许多小镇中相似的一条大街。曾取名为《乡村病毒》一样,小说中弥满着呆板乏味的气息,卡萝尔来到戈镇,就是进入一个从此无法摆脱的世界,各式街上的人过着沉闷单调的生活。出色的细节、丰富的人物形象使辛克莱·路易斯成为美国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而美国文学的地位也从此与日俱增,应该说,《大街》的象征意义远远超过了这部500万字的小说。

古新圣经问答

编号:B55·1951115·0198
作者:涂宗涛 点校
出版: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版本:1992年12月
定价:3.10元
页数:

《古新圣经问答》于1862年出版,即同治建元年,由传教士根据当时中国实际为传教而作,所以这样的介绍是图解式的,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肢解了《圣经》,这种功利目的使圣经失去了其神圣性与权威性。本书古圣经部分共14端,新圣经29端,并有当时的影印本的附录。

人生架桥

编号:C41·1951115·0197
作者:(日)水上勉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1年10月第一版
定价:2.30元
页数:333页

社会小说家水上勉一向关注社会中人的命运,此次他又提出了“什么是人生”的大问题,不过,解决大问题的手段,水上勉用了日本流行的侦探小说的形式,曲曲折折中一步步抖露出人生的意义。名本与喜代之间正是套用了情爱这一外壳而将日本社会中的婚姻、家庭、法律、教育等敏感问题一一牵引出来。 

周作人论

编号:W77·1951115·0196 
作者:钱理群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1年8月第一版
定价:4.00元
页数:430页

“周作人的道路,以其悲喜剧的色彩表现了中华民族觉醒过程中的全部复杂性和曲折性。”钱立群对周作人中肯的评价正是周作人的一生在文学建树与政治诗意的巨大漩涡中的概括。周作人的人生道路不只是一种个性的失败。在时代风雨和自身知识结构的双重影响下,周作人的道路仍具有典型性。

名士风流

编号:C38·1951115·0195
作者:(法)西蒙·德·波伏娃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1年10月第一版
定价:5.60元
页数:776页

终身陪伴“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西蒙·德·波伏娃也有着对传统的反叛,只不过,她做为一个女人,更关注女性的解放,这位女权主义运动者继《第二性》之后塑造的又一知识分子群像证明了她承认知识分子在政治生活中的无能为力。这部1954年获法国贡古尔文学奖的小说对准爱情、婚姻以及生活中男女平等的中心主题,并且发出了一个极端的论点。

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

编号:Y85·1951112·0194
作者:(美)艾伦·H·约翰
出版: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7.40元
页数:374页

艾伦·H·约翰逊并没有用自己的观点评价当代美国艺术,而是以艺术家的观点阐明他们的美学追求,理解当代美国艺术的创作理念。本书辑录了从1940年至1981年在杂志上发表的艺术家采访录及论文,艺术派别则包括:抽象表现主义、四十和五十年代的其他艺术、大色域绘画、偶发艺术和其他前流行艺术、波普艺术、最简单艺术、系统艺术即概念艺术、照相现实主义绘画及超现实主义雕塑、大地艺术、场所及建筑性雕塑、表演艺术、电影电视艺术、装饰性情节性和流行形象绘画及陈设等。


《当代美国艺术家论艺术》:艺术是一种生和死

在下午七点四十五分我的左臂被一位朋友射中。子弹是由一把铜衣的22英寸长的枪射击的。我的朋友站在离我大约12英尺远的地方。
克里斯·伯登

1971年11月19日,加利福尼亚,桑塔那,表演艺术家克里斯·伯登被朋友从12英尺远的地方射来的子弹射中左臂,当子弹射中手臂,必是一种触及肉体的疼痛,但是对于伯登来说,这一次的射击及受伤都变成了“完美”,即使本来以为只是擦过手臂却受了重伤,即使他后来在床上躺了24小时,但是他仍然把这一过程看成是比戏剧更伟大、更真实的体验,也更接近自己所实践着的艺术观念,因为这一过程就是一个名为“射击”的表演艺术作品。

表演艺术,其实就是行为艺术,行为之产生,需要的是人的参与,所以在艺术作品创作过程中,人就是艺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伯登作为一个行为艺术的主体,他在整个艺术作品中感受到的是比虚假的戏剧更真实的体验,是趋向于完美的感觉,“假如你没有被子弹击中过,那你怎么能知道被击中的感觉呢?这似乎已经足够有趣,值得一试了。”值得一试,既是艺术过程的可行性,也是艺术成品的必要性,至于当被子弹真正击中,这种感觉和体验才会成为唯一,那么,疼痛和危险是不是可以忽略?

伯登在和莉莎·贝尔的会谈中,就认为,不管是擦伤还是被击中胳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对被瞄准被击中的想象。”想象是虚幻的,是假设的,只有想象被击中才会变成真实,“坏的艺术才是戏剧。”所以这是完美的艺术,没有矫揉造作的虚假成分,没有故弄玄虚的表演态度,而且当这件作品被记录下来,也成为一种视觉性的作品。对真实性的体验,就像用艺术的子弹击中想象,这对于克里斯·伯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是作为艺术家所追求的一种高峰体验:1971年4月26日至30日,伯登在加利福尼亚的厄文那创作了《五天小屋》的作品:“我连续五天被锁在5号小屋,在这段时间里从未离开过小屋。小屋有2英尺高,2英尺宽,3英尺深。进入前的几天我停止了进食,这样可免去大便的麻烦。头顶的柜里放着一瓶五加仑的水;脚下的柜子里放着一个五加仑的空瓶子。”1973年4月13日,加利福尼亚威尼斯区,伯登没穿衣服,两位助手将6英尺的玻璃板放在他的双肩上,然后将汽油浇到玻璃片上,最后扔入了火柴,当汽油被燃烧起来,“几秒钟之后,我跳了起来,将玻璃片坠落于地板上……”

被锁在小屋里长达五天,点燃放在肩上的玻璃片,和《射击》这部作品一样,伯登把自己的身体放进作品中,让容易受伤、感觉到危险、但是能获得真实感的肉体变成作品一部分,就是把所有虚幻的想象都击碎,就是寻找艺术的真正完美性。而创作这样的表演艺术作品,其目的是什么?绝非只是为了体验而体验,为了真实而真实,伯登告诉莉莎·贝尔的是,大多数人并不想被子弹击中,但是他们每天在电视上却观看着枪战的场景,而且伯登认为美国是一个尚武的国家,大约百分之五十的美国民间故事都谈到人们被枪决,所以这是一个关于暴力的作品,“暴力并不存在于观众之中”,当暴力成为现实的一部分,实际上这一次的射击就变成了对于现实的呼应,“这很可怕但是很有趣。”伯登说。

观众冷眼看待暴力,艺术家亲自实践射击,在看和被看的关系里,艺术家是不是真的以一种奉献精神成全艺术品的完美?伯登的表演艺术或者是一种极端表现,但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其中一部分,让自己介入而成为艺术品,这样的创作手法并不鲜见。艺术家理查德·塞拉1970年创作了《错位》的艺术作品,那年夏天,他和琼化了五天时间走来走去,“我们发现假如两个人朝相反方向走,不管地形的弯曲,希望彼此看到对方,那么就得彼此对空间确定一个地志学的定义。”所以作品的边界就成了两人能够彼此看见的最大距离,对于塞拉来说,他想获得的是“一种介于人对这个地点的总体感觉和人在走动时与它的关系之间的一种辩证法”,通过作品建立了人和人以及土地关系的尺度,而其中的艺术家本身也创立了一种唯一性的体验感觉;情节性绘画艺术家乔纳森·博罗夫斯基从1968年开始一直写下数字,他把这一过程叫做“概念性联系”,到现在为止已经写到了“二百六十八万六干八百八十六”,数字是线性的,是理性的概念,而写下它是不是就进入了没有目的的神秘主义之中?博罗夫斯基谈及这一创作的目的时说:“我的大部分创作都试图调解两种相反的趋势——将西方的理性头脑与东方的神秘主义头脑结合在一起。”

把自己当成艺术的一部分而让身体参与其中,这是一种创作实践,而另一种创作实践则是把世界的一部分或者世界的某种关系当成艺术品,克拉斯·奥尔登堡1965年开始设计制造了宏大的纪念碑,而这些纪念碑都与食物有关,它们是烘馅饼,香蕉,酒吧,煎土豆,带西红柿和小刀的牛肉香肠;艾丽斯·艾科克于1972年7月在宾夕法尼亚的新金斯顿附近的杰帕尼农场完成了名为《迷宫》的艺术作品,她的作品就是五个同心的十二边形组成的木结构,直径约32英尺,高6英尺。《迷宫》的外形是一个山堡,艾丽斯说自己是受了美洲印第安人圆柱和祖鲁人的村庄的影响,当人行走在这件艺术品里的时候,目光在变动,景物也在变动,“我将《迷宫》看作是位置变动中的身体/眼睛运动的一种秩序,不可能一眼观察到全部。它只能作为一连串的次序而被记忆……”具有同样理念的一件艺术品是“大地艺术”艺术家克里斯托创作的《峡谷帘》,那块重达8000英镑的巨大帘布横跨在来福与科罗拉多1200英尺的顶峰之间,谷底有一条路可以通行,当参观者沿着这条路行走的时候,艺术体验便产生了,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块横跨峡谷的巨型布帘,也清除峡谷帘后面是什么,但是当人进入到巨大帘布之后,其实渺小性就制造了帘布另一种神秘,走到这边,这能看见有限的部分,而峡谷那边的部分就无法看清,而走到那边就能看见这边的部分,对于克里斯托来说,重要的不是进入期间的人有限看见了什么,而在于看见的过程,“背后的事物也不十分重要,只有那运动,那过渡才是重要的。”

风景是开阔的,大自然是丰富的,而世界本身就是一座博物馆,情节艺术、表演艺术,大地艺术,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跳出了绘画艺术画布的局限性,将作品放置在更广阔的世界中,或者把世界存在的一切都变成了艺术本身——当然包括人。这里很明显就达到了伯登所追求的“击中想象”的真实感和唯一性的体验感,但是反过来说,是不是也会有伯登被子弹击中左臂的危险性和躺在床上24小时的疼痛感?一个极端的例子出现了,1973年,“大地艺术家”罗伯特·史密森决定开始创作《阿马里略斜坡》这幅大地艺术,1968年他在加利福尼亚蒙诺湖进行过“地点-非地点”创作,当旋转的空间被创作出来的时候,他在大地之上感觉到了宏大的真实性,“在这种现实之中,任何思想,任何观念,任何体系,任何结构,任何抽象都将被撕得粉碎。”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一种固体和液体迷失在对立中的状态,让他着迷,但是当他进入到更富有震撼力的《阿马里略斜坡》的时候,却死于了一场空难。

子弹没有让表演艺术家伯登在左臂严重受伤后“躺入墓地”,却让大地艺术家罗伯特结束了生命,这当然是意外,但是在充满了危险的艺术创作中,罗伯特被艺术夺去生命似乎并不是一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当艺术创作变成意外事件,到底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生活?或者说艺术和生活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相信艺术是人生的一种赋香剂,与任何真正的赋香剂一样地芳香浓烈。”“偶发艺术家”阿格尼斯·代内什这样说,他认为艺术是生活的反射和对生活结构的分析,生活和艺术密不可分,而且艺术的魅力在于成为“一种造就将来的伟大动力”。同是从事偶发艺术创作的艺术家阿伦·卡普罗更是把生活的日常看成是艺术的一部分,他认为美国当代艺术从波洛克开始,就把生活和艺术放置在同一个高度,“我们必须变得迷恋甚至迷狂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空间和对象,包括我们本身、衣服、居室,如果需要的话,甚至是42大街的宽广。”当创作偶发艺术时,垃圾箱、警务公文包、饭店大厅、商店橱窗、大街都变成了偶发艺术发生的场景,成为展示的窗口,“它们没有结构的开端、中间过程和结尾。它们的形式是开放的、流动的;不寻求什么,也不得到什么,除了一些引起人的特别注意的事件,它们仅表演一次,或是几次,然后就永远消失了,而新的作品将取而代之。”

偶发艺术,偶然性的日常场景就变成了艺术的一部分,但是持反对意见的艺术家也大有人在。波普艺术代表人物吉姆·迪纳认为,有艺术也有生活,当生活进入艺术的时候,只是被当成“物”来运用,“物的运用仅仅是为了创作艺术,正如颜料的运用是为了创作艺术一样。”而颓废主义者阿德·阿德·赖因哈特则将艺术和生活完全区分开来,“关于艺术,要谈论的唯一的一件事就这么一回事:艺术就是艺术,别的一切就是别的一切。”艺术作为艺术,只是艺术,艺术不是非艺术,“说到艺术和生活,唯一能谈的,就是艺术是艺术,生活是生活。”把艺术和生活分开,就在于艺术是非呼吸的,是非生命的,是非内容、非空间、非时间的,艺术的唯一标准就是:个性和优美,准确和纯一,抽象和本质。

《艺术作为艺术》,就是赖因哈特关于艺术观念文集名字,也是他从事艺术的实践体现,而他提到更重要的一点是:正因为艺术是唯一性存在,所以,“艺术是一种生和死,它既不美好,也不自由。”艺术是非生命的,却有着生和死的过程,这种生与死其实是对于艺术本身而言的,或者就是艺术独立性的关键所在,而当伯登手臂受伤,罗伯特飞机失事,是不是身体和生命都和艺术无关了?是不是都只是在“非艺术”的层面发生了?不同派别的艺术家对于艺术有不同的观点,所以对于艺术的本体也有着自己的理解。在艺术本体论上,抽象表现主义的马克·罗斯科认为,艺术是一次进入未知世界的冒险,“只有那些敢冒风险的人才能够探索它。”而巴尼特·纽曼则认为,“抽象的形式要比某一事实的形式‘抽象’更真实,它是一种已知的本质的暗示。而不是载负着过多的伪科学真理的纯粹的幻象。”他更是对于审美活动的本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审美活动的基础是纯粹理念,所以从本体论到认识论,需要艺术家从纯粹中认识审美,他著名的《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是一个可认识的自然形象》写作,就是在阐述纯粹,“但一个90度的角,一个三角形,一个圆,就像一棵树一样,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具有其可认识的因素。”而弗朗西斯·克兰认为,绘画是一种图画性的形式,“我不能理解它可以和图画性本质相脱离。”

很多艺术家从艺术派别上提出艺术本体论思想,“偶发艺术”具有的偶发性是不是艺术的本质,阿伦·卡普罗认为,“偶发艺术,简言之,就是事情的发生。”而且就是一种决定性发生但又不知道走向何方的发生,所以偶发艺术希望的是抛开常规的东西,“整个地投入到艺术的真实自然和(人们所希望的)生命中去。”所以那些所发生的、变化的、自发性甚至是失败的愿望,“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吉姆·迪纳创作了《汽车相撞》这件作品,在他看来,“偶发艺术”是一种令人极感兴趣的事,“人们知道他们将去看什么”。而对于波普艺术,那种消费主义或者商业性意象的运用和改写往往充满了戏谑的味道,罗伯特·英迪安娜将其看成是“速溶咖啡”,“它的感染力与它的范围一样广阔;它是近代电影中的宽银幕。它并不是僧侣统治之下的拉丁文,它是通俗的艺术……”克拉斯·奥尔登堡在他的著作中阐述了波普艺术的本质:它是一种艺术,是政治的、色情的、神秘的艺术,它是一种艺术,是零为起点的艺术,“它在姑娘的裙子之下,它是萎缩的蟑螂。”它是一种艺术,是“A级艺术,平价艺术,黄色的成熟的艺术,特殊幻想艺术,待吃艺术,最好和最少艺术,待煮艺术,完全净化艺术,化费更少艺术,吃得更好艺术,火腿艺术,猪肉艺术,鸡肉艺术,西红柿艺术,香蕉艺术,苹果艺术,火鸡艺术,蛋糕艺术,甜饼艺术”……

艺术的本体论,艺术的创作论,艺术的实践论,从抽象表现主义到大色域绘画,从偶发艺术到波普艺术,从最简单艺术到概念艺术,从照相现实主义绘画到大地艺术,从表演艺术到情节性绘画,艺术家们各抒己见,他们都是在创作和实践意义上为美国当代艺术描绘了一幅多彩画卷,而当埃伦·H·约翰逊编辑这本评论集,除了收罗各个流派艺术家对于自我创作的艺术阐述之外,更在于提供一把“进入神秘领域的钥匙”,因为在约翰逊看来,只有接近艺术家的思想、感觉以及理解他们创作的方法,才能真正进入艺术的世界。这里似乎有一个隐喻:当艺术家阐述自己的观点评论自己的创作,它是在这本书的作用下引导读者进入其中,那么不妨把这本书看成是一件艺术品,它需要的是艺术创作者,也需要观者,就像“峡谷帘”一样,重要的是运动,是过渡,而如果把这本书也当成一件艺术品,如果回到赖因哈特的那句话,“艺术是一种生和死,它既不美好,也不自由。”是不是能看成当代美国艺术的生与死的问题?

被贴上“美国”这个标签,就像艺术作品被贴上了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偶发艺术、大地艺术标签一样,是不是反而会形成一种封闭?在约翰逊看来,抽象表现主义是二战后美国当代艺术发声的标志,“美国开始在世界艺术中担任主角。”其中的代表人物杰克逊·波洛克在和记者问答时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未去过欧洲。”所以在和欧洲无关的艺术创作中,他处处体现的是美国精神,“一个美国人,就是一个美国人,他的绘画自然受到这个事实的影响,不论他是否愿意。”虽然他认为绘画应该打破任何国界,但是对于美国精神的强调,以及对于从未去过欧洲的阐述,本身就有一种地域性观念。而同一流派的纽曼则强调了美国标准,“美国画家建立了一种全新的真实性,获得了出人意外的新意象。他们发端于一种朦胧的纯粹幻想和情感,没有任何可知的物质的视觉的或数学的对应物,通过朦胧的情感意象,创造了一种不可捉摸的真实性。”波普艺术发端于美国,罗伊·利希滕斯坦认为,波普艺术之产生是因为美国受工业化和资本主义化冲击更快,价值观念也更为扭曲,但是波普艺术的工业化特点,也使得它必然走向世界,“欧洲不久也将如此”,但是同样是波普艺术家,罗伯特·英迪安娜则认为,“它是美国的梦,它是乐观的,丰盛的和乡土气息浓厚的……”而且他关于波普艺术的那本书名就叫《美国梦》。

当代美国艺术家,是站在美国土地上创作,是在书记着美国艺术发展史,但是绘画是无国界的,艺术是开放的,在这个意义上,“美国”这个词更是代表着艺术的生——一种不断抛弃传统、不断革新手法的创作理念和实践,所以它在“当代”意义上指向了未来可能的方向,波洛克说:“我认为新的艺术需要新的技艺。现代艺术家已经发现了绘画表现的新方法和新手段。在我看来,用文艺复兴和其他任何传统文化的旧形式,现代艺术家都难以表现这个有飞机、原子弹、收音机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独特的技艺。”而阿伦·卡普罗认为从50年代晚期开始,偶发艺术就是突破了传统的界限,用它本身来充实我们的世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它超前的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决我们过去对被迫在艺术中掺入生活的抱怨的办法。”正因为此,所以他提出的问题是:“但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意味着我们以后能做什么,从美国到世界,从当代到未来,从传统到现代,艺术不断地在否定自己中前行,在创新突围中成熟,艺术的生与死,艺术的非时间非空间,艺术的纯粹理念基础,艺术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这一切都是为了在“被瞄准被击中的想象”中感受真实,体验完美,新艺术的子弹已经出膛,小屋里的艺术家无需躲避,因为,“假如你没有被子弹击中过,那你怎么能知道被击中的感觉呢?”

盖利曼剧作选

编号:X38·1951112·0193
作者:(苏)A·盖利曼
出版:中国戏剧出版社
版本:1992年2月第一版
定价:6.30元
页数:427页

1968年开始发表作品的盖利曼生活在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他的剧作自然在建设时期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上着力进行表现,他是“生产题材”剧作家,表现了一个相对平静社会中的现实问题:“了解近二十年来我国社会存在着那些冲突,那些矛盾。”内收盖利曼5部剧作:《反馈》、《验收书》、《签字人》、《家丑外扬》、《长椅》、《齐努莉娅》。


《盖利曼剧作选》:故事发生在今天

(高声地)我整个人都在您面前,还要问名字干什么!
《长椅》

可以不问名字,因为名字仅仅是某种符号和标签,当“整个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具体的存在便意味着“去名化”的可能。但是在不问名字之前,却遇到了如何命名的问题:看完书,想在豆瓣上做一个标记,但是搜索“盖利曼”无果,于是只好用唯一的书号去检索,结果出来的书名是《外国当代剧作选(5)》,和彼德·谢弗的《伊库斯·上帝的宠儿》是一个系列——豆瓣上彼得·谢弗的这部作品就命名为《外国当代剧作选(3)》。用图书系列来做其中一本书的书名,毕竟不严谨也不科学,但是谢弗的戏剧作品收录了两部,还可以用两部剧作的题目作为书名,但是A·盖利曼的这本书却收录了五部剧作,难道用对谢弗的书命名的方式泡制成《反馈·验收书的签字人·家丑外扬·长椅·齐努莉娅》?

书名既不应该是《外国当代剧作选(5)》,也不应该是《反馈·验收书的签字人·家丑外扬·长椅·齐努莉娅》,于是,当这本书“整个人”站在面前,却在一种无法命名的状态中,最后索性用《盖利曼剧作选》作为书名——第一次以自造的方式命名一本公开出版的书,的确是某种尴尬,而当回到“还要问名字干什么”的戏剧语境里,不需要命名的背后不是尴尬,不是凑活,也不是有具体存在的“去名化”行为,而是呈现了一种真相的缺失,正是在这种真相的缺失中,唯一性和必然性也不复存在,于是站在面前的“整个人”也成为了符号和标签,最终具体的存在也变得虚无。

出场人物只有他和她,第三人称代词指向的只是某一种性别区分,他是身材不高、秃顶、壮实的男子,而她则是一名少妇,男子和少妇可以指代所有人,当他和她在祖鲁巴文化休息公园里相遇,第三人称的故事注定会走向不确定,甚至变成完全的谎言。但是在少妇面前说着不要问名字的男人,却首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现我要告诉您一个高度机密:我叫尼古拉。”告诉名字是为了得到一种肯定性信息,在肯定性信息里才有可能铺垫出接下来的故事:他说自己每月有三百五十卢布的收入,他说自己是一个四十二岁的单身男人,他说妻子和自己离婚了,他说自己正出差在这个城市——无论是收入还是年龄,无论是婚姻状况还是此行的目的,他都是为了搭讪,并寻找一种机会。而当他说可以为遇到困难的女人提供必要的帮助时,实际上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寻找的目标,“只要店里有货,然后我们带上买好的东西,叫一辆出租汽车,到您家里作客去!”

做好了铺垫,只为这最后的目的,但是起先就朝他笑的她却告诉了他一个事实:“您已经在我家里作过—次客了!”这是一种对已经发生事件的确认,理由是她知道他的名字,“尤拉奇卡”无疑解构了他说出自己叫“尼古拉”的事实,而且,和他说“我整个人都在您面前”的具体存在相对应,她也说:“要不要我脱光衣服,让你认一认?”而且在这个身体作为证明的存在中,她也说出了那次在家里做客的情形: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最后临走前告诉她很快会回来,因为要从宿舍里取来生活必需品和证件,为了“以后住在你这里。”但是他却一去不返,于是再次遇见之后,她骂他是:“公园的臭流氓!两条腿的畜生……”

他整个人站在她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自己相关的信息,而她也整个人站在他面前,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叫“薇拉”,也提供了相关的信息,于是问题产生了:到底是他说的是真相,还是她说的是事实?实际上,围绕这个问题,盖利曼在接下去的情节里几乎都是在证明他所说的是谎言,而她则不断地戳穿他的谎言:他说自己离婚了,一个人生活了三年,作为一个四十二岁的单身男人,知道面前的她想要嫁人,于是他急于想一起去她家里,但是她一开始质疑的是,为什么他没有认出自己?“为什么你一下子没认出我来?竟然忘记了,怎么会呢?从你那儿我还能得到什么好呢?我这人就那么容易被忘掉?你去找个不容易忘掉的人好了!”他解释说,“上次我们相遇是鬼使神差,今日则是天作之合。”但是在他紧抱着她的时候,她从他的口袋里摸到了身份证,才知道他根本不叫尼古拉,也不叫尤拉奇卡,而是费多尔·库兹米奇,也就是“费加”;他不是来这里出差,而是在公共汽车场工作;他也根本没有离婚,和妻子住在红军街;孩子也不是女儿,而是两个儿子……

身份证当然是他身份的证明,于是关于名字、工作、婚姻状况和子女都一清二楚,当然也把刚才他所说的话都变成了谎言,但是他还是沿着自己的逻辑,力图证明自己不是说谎,“好,瞎说就瞎说吧,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想象力很丰富。”将这一切都归结为想象力,他便告诉她自己的孩子是儿子,而且马上有自己的孩子了,和妻子已经离婚,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是真实的,他甚至把前妻的电话号码写在纸片上,让她打过去确认。实际上他知道她不会愚蠢到去打电话,她在他面前也说自己不会去确认,但是在自己离开之后,她却真的打了电话,她得到的信息是:电话根本不是家里的,是单位的,和妻子也没有离婚,而且也不是供应科长只是一个普通司机。

于是,谎言全部被揭穿,“全世界每天晚上成千上万的男人在欺骗成千上万的女人!这是生活的规律!”当欺骗成为生活的正常规律,一个具体的人便被解构了,变成了一种虚无的存在:他到底是谁?或者如她所发问的:“那到底真相是怎样呢?”但是谎言被揭穿并不是最终的结局,当他离开她坐在长椅上哭泣,当他返回她告诉他“我觉着我已经活不下去了”,甚至当他建议回去拿点必需的东西然后坐车去她家里,并且“往后我就住你那里”了,她似乎又接受了他新的说法:儿子是两个,但是那个大的是前妻生的,八年前他跟他离婚了,然后她嫁给了一个军人,后来大儿子也结婚了,而现在的儿子是第二个老婆生的,儿子刚上二年级,而和妻子之间也发生了矛盾,因为妻子有了外遇。

在一切被信任的情况下,她等待他回去拿必需品,她相信了她的妻子有了外遇两个人关系不好,她也接受了他回去和妻子好好谈谈明天再来找自己,但是最后他的建议是:“我求你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多么需要,不管你多么想……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都千万不要去找我……工作单位不要去,家里也不要去。听见了吗?”于是她回答了“听见。”甚至最后给了他自己在波里戈夫大街四楼四单元一层的房间钥匙,等待他和妻子商谈完之后回到她身边,开始在一起的生活。从名字到婚姻状况,从工作单位到孩子情况,为什么一个满嘴谎言的人最后还是被她接受?其实,盖利曼或者设置了一个陷阱,当他被她一步步揭穿谎言,似乎说谎者就是他,沿着这样的思路,他之存在就是一个可能,甚至是可能都不是。这里或者又盖利曼道德层面的考量,但是在她拿出钥匙等待他最后来找他的时候,是不是她也设置了一个骗局?或者说,当她成为揭露真相的存在时,有可能她也在编造谎言,甚至比他更甚——在她作为真相的寻找者而存在的时候,不仅站在在道德高地上使他丧失了一个人的尊严,而且一步步接近事实。

但是,她似乎从一开始就设计了这个不明显的骗局,当她见到他并且说他曾在自己家里做过一次客,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开始就是一种不真实,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几乎没有质疑就认定自己的确是去过她家,一个到处找女人搭讪到处编织谎言的人,当然已经记不得自己和谁有过交往,于是顺水推舟承认了她所说的事实,特别是在“要不要我脱光衣服,让你认一认?”的具体存在面前,一切都失去了质疑的可能。正是在这一点上,他已经处于下风,被她牢牢掌握了主动权,之后她对他的命名,之后拨打的电话,都是一种骗局,而被他控制的她试图证明她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一步一步被她牵着鼻子走。最后当她给了他钥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可能,“用不着担心,我的傻瓜。如果有那种情况,我会换一把新锁的。”那个房间是谁的房间,这把钥匙是谁的钥匙,在他没有真正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一切都可能是假设。

所以,在他和她这两个第三人称演绎的故事里,一切都可能是谎言:他不叫费加,她不是薇拉;他没有儿子和妻子,她也没有在一年前认识他;他不是公司职员,她也没有那套房子……在一切的事实都变成虚构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被命名的、可能的他,她也是一个不被命名、可能的她,于是真相缺失了,甚至寻找真相都在他们相信的谎言里放弃了,最后,盖利曼在他和她离开之后再次将目光对准那些长椅,长椅上还坐着几对情侣:有时是她对他说的是:“咱们走吧,已经很晚了!”有时是她对他说的是:“急什么,还早着呢!”在没有真相的时候,“两位姑娘说得都对。”而盖利曼为这样的可能性生活带出了最后的结局:“因为严酷无情的夜幕正徐徐降落到人间,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的:‘有人啼哭,有人安眠。’”谁会啼哭,谁会安眠,也许只有也本身知道,而一切的生活都滑向了没有真相的可能状态中。

“场次由导演决定”标注在这部戏剧里,当导演决定着场次,一切也都变成了盖利曼对于真相的态度。这是剧作选里最具有哲理意义的一部戏剧,作为苏联“生产题材”的剧作家,盖利曼所关注的是一个相对平静社会中的现实问题:他在《致中国读者》中说“我希望我的剧作能够给读者这样一个印象:了解近二十年来我国社会存在着哪些冲突,哪些矛盾。”的确,《长椅》之外的其他剧作都具有批判现实主义风格,但是无论是《长椅》中的寓意,还是其他剧作中的现实,盖利曼都在寻找真相,尤其是在“生产题材”的剧作中,他试图抓住矛盾和冲突,用问题的紧迫性和尖锐性,用关系到每个社会成员权益的利害性,来激发和调动公众的兴趣。《反馈》聚焦的是生产线投产与否的政治问题,正在兴建的大型联合企业需要马上进行投产,州委工业书记完全了解这一任务的重要性:只能整体投产,不能部分地按生产线分期投产,否则将给国家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他不顾工作人员的反对,一再要求公司提前投产,从而在全州树立一个先进企业的典型。但是刚上任的公司经理努尔科夫知道整个工程竣工投产非但不能提前,甚至如期投产都成问题,但是他没有已故经理马隆采夫的关系和威望,搞不到工程所必需的设备和材料。但是,为了迎合上级的意图,为了能搞到所需的材料,他决定铤而走险,玩弄偷梁换柱的手段,妄图用一条生产线提前投产的办法,沽名钓誉,瞒天过海。

新来的市委书记萨库林经过调查了解,揭露了建筑公司的这一冒险骗局,官司打到了州委奥库涅夫利用职权,将此事的责任完全转嫁于努尔科夫,骗局虽被揭穿,损失却在所难免,最后只得由州委第一书记出面收场:两害择其轻者——提前将一条生产线投产。《反馈》所批判的并非只是抛弃原则、不择手段的努尔科夫,而是揭露这样的问题出现的体制原因,当把市委书记萨库林作为一种理想而最终解决了这个严重问题时,盖利曼就是要将批判一种经验主义,以及经验主义背后的官僚主义、徇私舞弊、优柔寡断,最后他通过安装工人叶列明发出自己的声音:“党员必须忠诚老实……劳动中一丝不苟……讲原则……对缺点错误不妥协……与官撩主义……地方主义作斗争……深入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个人利益必须服从人民的利益……”

就像《长椅》中提出“那到底真相是怎样呢”这一问题,就像《长椅》中谎言成为生活的规律的巨大讽刺,《反馈》所聚焦的就是反对官僚主义和地方主义,《齐努莉娅》则表现了如何与现实作斗争:齐努莉娅是一个波塔波夫式的十九岁的姑娘,她天真、善良、富有正义感和高度的责任心。她的崇高的思想完全发自她的内心,而不是夸夸其谈的漂亮言词。但是在现实生活和工作中,她遇到了困难:周围上下一些人所奉行的则是另外一套生活原则,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他们追求的是生活要好,工作要少,待人接物常常表里不一,两面三刀。齐努莉娅几乎完全陷入了这样一些人的包围之中,但是她不向命运低头,一个人孤军奋战。她也动摇过,甚至想去自杀,但信念还是战胜了自己,坚定了斗争的决心,逐渐得到了人们的理解和支持。但是齐努莉娅和《反馈》中的萨库林一样,有一种理想化色彩,而在《验收书的签字人》中,围绕面包厂该不该验收签字,委以重任的申金完全以这个目标而终极任务,他通过不同的方法甚至极端做法获得签字,但是验收小组成员谢苗诺夫最后对他说的是:“我不能签字。你上头有指示,我上头也有指示—一你有你的上司,我也有我的上司。让他们自己去谈吧。”两个具体执行者的困境变成了权力之间的斗争,而当妻子申金娜却他最终放弃的时候,申金却极力否定了这个决定:“不,不!不,不!”这是一个底层人的呼声,也是他的无奈。

面包厂能不能验收通过,关键在于验收小组的签字,这无疑也是一种形式化,而形式的背后则是权力,所以当申金不惜一切代价让达到了标准的面包厂通过验收,被认为是一种正义,申金作为一个正面人物“体现了崇高的道德精神”,但是有人也指出,申金是“用不正当的手段追求正义”,在道德上是不成熟的。两种观点其实也是关于人物定位的争论,无论是程序正义却遇到困难还是用不正义的手段追求正义,他们都反映了现实中存在的体制问题,而盖利曼也通过剧作将社会存在的冲突和矛盾展现出来。其实,在被权力控制的体制面前,在真相被掩盖的现实面前,其实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命名”:它是《长椅》中那把无关开门的钥匙,是《反馈》中不断被改写的提前投产倒计时牌子,是《验收书的签字人》中夹在车窗玻璃上的车票。

而在“命名”之外,生活就成为了这些问题本身,即使有叶列明、萨库林、齐努莉娅、申金这样的理想人物,最后也只是一个他或她,所以在《验收书的签字人》中盖利曼有一句话颇耐人寻味:“故事发生在今天”今天就是无时无刻的现在,就是无处不在的此时,它不是虚构是一种现实,它不是创作是真实,所以在真相即是真实中,盖利曼本身就是用文本在讽刺着现实,讽刺“命名”:1987年1月6日他在《致中国读者》中写道:“我深信:没有广泛的民主和公开性,社会主义社会就无法向前发展。”四年后的12月25日,他所生活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宣布解体。

伊库斯·上帝的宠儿

编号:X38·1951112·0192
作者:(英)彼德·谢弗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1年11月第一版
定价:4.55元
页数:324页

曾创作过侦探小说的彼德·谢弗似乎对社会中犯罪事件有着天生的敏感,他对人性中“犯罪”本性进行了大胆的揭露。《伊库斯》中男孩刺瞎了眼睛,《上帝的宠儿》中萨利埃里谋害莫扎特无不表现作者对“悬念”的剖析能力。虽然谢弗的创作手法多样,但他的基调是悲剧性的,他不是一个狂热的社会改造着,他只是不停的向社会提出问题,在舞台上表现人性中的阴暗面。


《伊库斯·上帝的宠儿》:你的神是一尊嫉妒的神

萨利埃里 (对观众)没有一个说对的。他的死因很简单,是上帝吹的。因为他必须吹,不停地吹。笛子在他永不满足的嘴中吹裂了。
《上帝的宠儿·第二幕》

莫扎特一定在那个夜晚看到了罪恶,当他失去了成为伊丽莎白公主太傅的职位,当他在穷苦中接受了用剧本换报酬的建议,当他在憔悴时失去了休息的机会,这个音乐天才在维也纳走完了他落魄的一生:他举起酒瓶一饮而尽,他绝望地低下了头,他喊出了一句:“啊,神圣的上帝!”在呼喊上帝的时候,他一定是看见了夺命的魔鬼,但是天才而天真的莫扎特,至死都不明白上帝为何未离他远去?或者说,为什么他想感恩的世界里却失去了上帝所垂青的生命?

莫扎特,人称“阿马德乌斯”——拉丁文:上帝的宠儿。“上帝的宠儿”像是人类对于这位独一无二音乐天才的崇敬,但是,当他们的目光向上仰视,其实就是把莫扎特带入到了人类和上帝所割裂的世界里,因为他是被人类命名、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宠儿”,但是他陷入的绝境恰恰是缺失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保证,没有了高贵的职业,没有了高收入的工作,没有了名望,他甚至在两个孩子和妻子康斯坦茨的哭声里度过生命的最后余光,他的死亡就是一个被割裂的寓言:索求他稿子的恩人成为了索命的魔鬼,一个想要感恩的恩人竟然将他推向了深渊——他甚至在妻子面前说哈布斯堡宫廷的作曲家萨利埃里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这当然是一个悲剧,但是制造这个悲剧的人是谁?或者把莫扎特置于死地的人是谁?

一切似乎是没有悬疑的,当莫扎特绝望地垂下了头,萨利埃里对着观众说:“戴上我给他预备的面具,亲自出现在莫扎特面前,装成把他引向死亡的信使。”当莫扎特告诉他要为孩子写出这出新剧时,萨利埃里用意大利语对他说:“是我!——我在杀害你!……我为你而下地狱!”已经变成魔鬼的好人就站在他面前,并且看着他死去,萨利埃里难以逃脱道德的审判和法律的制裁,就像他的仆人戈雷比格说的:“那是真的!我起誓!上帝啊,那是真的!”就像在剧场里不断重复的“凶手”一词指向了“萨利埃里”,甚至萨利埃里自己也承认,“我给他下了毒药。用的不是砒霜。不是,而是用你们已经看见的,是我干的一件件勾当!”

当死亡的勾当在观众眼皮底下发生,当魔鬼的行为被萨利埃里自己承认,为什么“风言”和“风语”会说“我不相信”?当传播谣言的“风言风语”否定了凶手是萨利埃里,是不是反倒变成了一种真相?但是当莫扎特的生命最后阶段已经成为了一个放浪形骸的人,一个体面的宫廷作曲家有必要将他推向死亡?就像萨利埃里自己所言:“一个一帆风顺的歌昧团首席指挥有什么理由要谋害一个穷愁潦倒的歌咏团第三指挥呢?真是可笑。”可笑而可悲,死亡却并没有在事件已经显出真相雏形的时候走向终结,一种死只不过是另一种死的起点:1823年11月,在自己的家里,萨利埃里把一篇文章交给戈雷比格,让他在自己死后公开,而正当戈雷比格疑惑的是,萨利埃里把一块饼干扔到了刮脸的水中,然后拿起刮脸刀割向了自己的喉咙,在戈雷比格的惊叫声中,这个制造了莫扎特死亡的凶手也走向了死亡。

“究竟是谁死了?”萨利埃里曾经对于莫扎特的死亡提出过这个疑问,而这似乎也成为他自杀的一个线索:谁死了,一种现象的死亡还是一种本质的死亡?一个上帝的宠儿的死亡还是罪恶的魔鬼的死亡?当“凶手”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是一种赎罪?萨利埃里曾经说过:“他的死因很简单,是上帝吹的。因为他必须吹,不停地吹。笛子在他永不满足的嘴中吹裂了。”当他把自己扮成索命的魔鬼,看起来就是为了打破上帝的恩宠,甚至把莫扎特的死亡看成是一种必然,因为只有莫扎特死了,外界开始渲染,那么作为凶手的自己名气也将会越来越大,“这正是我赎罪的代价。”但是显然,所谓的赎罪只不过是一种“历史的真相”,或者只是单一事件的真相,而在萨利埃里制造的双重死亡里,有着对于“上帝的宠儿”最本质的质疑和解构。

“在这场战争中,当然必须要摧毁这个人!”这是萨利埃里的心声,当他发起这场“战争”,看起来也的确是一种嫉妒心。萨利埃里一心想要名声,跻身伟人之列是他的追求,“我希望大放异彩,犹如掠过欧洲上空的一颗彗星!”尽管已经是一个多产的宫廷作曲家,尽管有体面的住宅和体面的妻子,尽管众多的学生,但是这个野心勃勃的作曲家却不幸遇到了莫扎特,正是这个上帝的宠儿的出现,“那一夜改变了我的一生。”国王接见了莫扎特,让他写一个含有正统德国美德的歌剧,给了他至高的礼遇。萨利埃里以为莫扎特只是一个风流的人,却不想被恩宠,于是嫉妒心在那一刻开始膨胀,他不想失去自己最漂亮的学生凯瑟琳娜,于是想要占有莫扎特的未婚妻康斯坦茨,他答应前来找他的康斯坦茨,让莫扎特成为伊丽莎白公主的太傅,但是条件是让康斯坦茨做出“牺牲”,当康斯坦茨拒绝,于是萨利埃里开始了报复:他把太傅的职位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乐师,他羞辱了当时拒绝他的康斯坦茨,他在皇帝面前说莫扎特的歌剧伤风败俗——他把《费加罗的婚礼》看成是一个明显的失败,他说莫扎特挥霍无度还去嫖妓,正是在萨利埃里的不断攻击,他的阴谋得逞了,莫扎特成为了上帝的弃儿,不仅失去了成为宫廷音乐家的机会,而且在贫寒交迫中失去了一个人的尊严。

在这样一种结局里,萨利埃里已经用最卑劣的手段打败了他,为什么还要将他推向死亡?因为上帝把他的名声吹裂了,这样一个原因似乎显得苍白,萨利埃里自杀之前其实已经讲出了他内心所要扼杀的东西,“我周围的人向往得到各种权利,我则唯独向往得到奇妙的音符。”向往各种权利,甚至包括莫扎特,当人们称他是“上帝的宠儿”,无疑是在一种荣光中感受上帝给予的权利,而这正是莫扎特一生无法走出的窠臼,而萨利埃里认为自己是纯洁的,只要音乐是真正的“上帝的宠儿”,他在音乐中甚至渴望成为奴隶,“让一个神——音乐,把我占有、驱使直至累死。”上帝和上帝的宠儿是沽名钓誉的,只有心中有神的人才能抵达真正的高度。而当萨利埃里用一把刮胡刀杀死了自己,他就完成了一种解脱,所以死去而站在有光柱的舞台上时,他把目光投向了黑暗的源初,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所有的庸才们—一在世的和未来的庸才们,我宽恕你们全体!阿门!”

自杀不是因为罪恶需要赎罪,而是不想在这个连上帝都被污名化的世界里活着,所以萨利埃里不是嫉妒的代名词,他也不是罪恶的魔鬼,而成为了内心有着音乐神圣性的人。音乐是他的神,权利是上帝的伎俩,神和上帝之间的关系似乎是不可和解的,也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完成自我神话的命名——“莫扎特”只不过是一个道具,“上帝的宠儿”只不过是一个符号,只有站在超越宗教和道德的高度看见内心的神,似乎才是生命的真相。但是生命是在死亡是完成命名的,而在《上帝的宠儿》之外,《伊库斯》里出现的“你的神是一尊嫉妒的神”,是不是也需要用一种死亡完成对于自由的命名?

也是伤害,也是死亡,当然,也是表象里的嫉妒。首先是六匹马被刺瞎了眼睛的伤害,凶手则是一个叫艾伦的少年,“一个铁家伙弄瞎了六匹马。”这是身为地方法官的海瑟对于事件的描述,而当他被转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实际上在马成为伤害者之后,艾伦也成为了伤害者——这是法律和科学对于人的定义:当艾伦被带到医生狄萨特面前的时候,他一开始没有任何回答的反应,之后则是骂医生,之后则是不停地喊“埃克”……在这个过程中,他站在狄萨特面前的时候,完全是一个缺乏交流的医治对象,甚至就是一个精神病院里非正常的无数病人中的一个,狄萨特在见到艾伦之后做过的那个梦似乎印证了这一种对立关系:在梦中狄萨特成为戴着金色面具拿着一把快刀的祭司,他主持了一个隆重的献祭仪式,而献祭的贡品就是一群儿童,当狄萨特将那把刀扎进孩子的身体,他的副祭司抢去了他的刀,“我就醒了。”

献祭的孩子,拿刀的祭司,以及被夺去了刀的结局,似乎是一种隐喻,狄萨特似乎也在整个梦境里看见了伤害:那些孩子和艾伦有着一样的面容,这是作为对象的病人的投射;但是自己的刀被人拿走了,而后梦醒了,也就意味着他所从事的工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罪恶,所以梦激活了他压抑的欲望:“我越来越这样认为。我希望用未来的十年悠闲自在地游遍真正的希腊……”他这样对海瑟说。噩梦让他第一次开始面对艾伦,开始不是作为治疗对象和他交谈,虽然一开始也是没有反应,也是冷漠甚至敌视,但是狄萨特渐渐掌握了一些关键词,也在和艾伦的父母接触中了解了艾伦的一些经历:比如他重复的“埃克”是歌曲里的词,比如他的父亲作为一个印刷厂工人希望他阅读,比如他的房间里挂着一张圣经里的图片,最为关键的是马,艾伦的母亲多拉说他喜欢马,他看西部片,看骑马的牛仔,“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他,骑马这个词来自伊库斯,拉丁文的马字。”正是这个“两个U字连在一起的单词”让他着迷,但是匪夷所思的是艾伦却不喜欢骑马。

彼得·谢弗:我不能把它说成是上帝注定的

喜欢看别人骑马,着迷于“骑马”的拉丁文,却不喜欢自己骑马,这种矛盾是不是艾伦的一种分裂,狄萨特在走访中了解到的一个情况是:艾伦的父母就是处在对立的关系中——多拉常常给艾伦读圣经读物,墙上挂着的照片,拉丁文的“伊库斯”都和宗教有关,而他的父亲弗兰克却是个无神论者,他甚至讨厌他们母子整天黏在一起读圣经读物,“该死的宗教——那是我们家庭中唯一的真正问题,而这又是无法解决的。”而艾伦不喜欢骑马,甚至恐惧骑马就是这种矛盾激发所带来的结果:正是有一次在骑师的指导下艾伦骑上了马,但是却被弗兰克阻止最终摔了下来——从此他只要听到马蹄声就感到害怕。

“上层阶级的社会渣滓!骑马的人都是这类货色,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糟踏普通人!”从骑马到宗教再到社会阶层的仇视,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影响到艾伦,就成为自由和压抑之间的对立,就导致了艾伦的分裂。“看哪,我赐予你,我唯一的儿子伊库斯!”在母亲那里他似乎得到了一种力量,但是当他把一段绳子挽成一个套子,把它放进了自己嘴里的时候,艾伦是将自己当成了上帝眼中的伊库斯,是为了像伊库斯那样拥有力量,“今晚,我们要去击败他们。”他们是敌人,是老板,是主人,“所有那些为了他们自己的虚荣而炫耀它的人。为了他们自己的虚荣而把各种花饰系在它头上的人!来,伊库斯,让我们击败他们!跑起来啊!”于是伊库斯的鬃毛坚挺在风中。

在艾伦看来,那个马厩就成为神殿,成为圣坛中的圣坛,但是伊库斯,甚至幻化为伊库斯的自我,为什么嘴里要带着套子?“为给世人赎罪。”当艾伦以赎罪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伊库斯,他实际上就是一个牺牲品,“吃掉我的罪恶。为我吃掉它们……它经常这样做。”圣殿即是祭坛,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狄萨特那个关于献祭的梦实际上就是艾伦命运的写照,而当狄萨特梦见了艾伦并在最后的时候被夺去了刀子,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让狄萨特看见了自己身上伊库斯的影子。艾伦生活在父母矛盾的阴影里,而狄萨特的婚姻生活也充满了对立,“可你知道两个人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却象是在世界上不同的地方似的滋味吗?在精神上,她沿袭家里的习惯总是沉迷在阴湿的苏格兰教堂之中,而我却神游在古希腊的陶立克神殿里——云雾缭绕在柱子之间——兀鹰从天外带来神示。”他曾经对海瑟这样说,也正因为在艾伦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他认为,艾伦跑遍了整个医院打听狄萨特和妻子的情况,“想要通过我挽救他自己。”

真的是一种挽救?其实这是一种双重自我欺骗的开始,从艾伦来说,他在父母紧张的婚姻关系里不想成为牺牲品,所以他在伊库斯那里找到寄托,到马场工作便是这种努力的结果,而且他还在那里认识了女孩基尔,一种内心深处的欲望让他产生了冲动,“她才是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基尔的眼睛像马,所以他沉浸在伊库斯的世界里,在性的启蒙中开始忘记家庭的烦恼,忘记社会的约束,但是在和基尔去看有裸体女人的电影时,为什么会碰上自己的父亲?一个整天说工作忙的男人,却是撒谎在电影院里满足在家里无法满足的欲望;为什么在马厩这个圣殿的圣殿想要触摸基尔的身体时,为什么会传来让他害怕的马蹄声?“我抚摸她时,我感觉是在摸它。”当基尔变成一匹马,当他只是需要马从脖子上流下的汗水,他自我挽救却又自戕的分裂性状态又被激活了,“结果我甚至不能吻她。”

但是艾伦却还是走向了想要自我拯救的那条路:刺瞎了马的眼睛,即使他赶走了基尔,即使他活在痛苦中,即使他不停地叫“惩罚我吧!”但是对于艾伦来说,当去除了内心撕裂着的那马蹄声,那刺瞎了无法成为正常男人的马眼,艾伦渴望的是回到一种人格里,唯有毁灭才能得到救赎。但是,当他做出举动成为了一名精神病患者的时候,他实际上又跌入了社会的桎梏中,但是他遇到的狄萨特似乎从他的经历中发现了人性的光辉:他是被压抑才渴望自由,他是讨厌虚伪才想要沉默,他是“正常”才可贵:“‘正常’,就是孩子眼睛里善良的笑容——完全正确,它也是上百万成年人临死时的眼神。它能让人欢欣鼓舞,也能让人悲痛欲绝——就象上帝一样。”但是在被命名为正常的时候,一个被噩梦缠绕的医生,一个陷入困境的丈夫,也在现实中成为艾伦一样活在自我挽救却又自戕的分裂性状态里:“‘正常’是必不可少的,操生杀大权的健康之神,而我就是他的祭司。我的工具非常精致。我的同情是真诚的。在这间屋子里我曾经真诚地帮助过许多孩子。”

把正常当成是一个具有生杀大权的健康之神,把自己看成是献祭的祭司,狄萨特实际上在无法改变自己分裂现实的情况下,他只能成为一个毁灭者,甚至夺过了那把曾被夺去的快刀 “我站在黑暗中,拿着镐头挥向一个个脑袋。”艾伦死了,在作为医生的狄萨特看来,这是一种解除他痛苦的办法,在作为祭司的狄萨特看来,他便成为了拥有生杀大权的神,“我不能把它说成是上帝注定的:我不会走得那么远。可是我依然会非常尊敬他。如今在我的嘴里也有一根链条。它是永远去不掉的了。”那匹嘴里含着链条的马,被艾伦刺瞎了双眼,那个生命中带着伤害的艾伦,被狄萨特敲碎了脑袋”在伊库斯和艾伦的嘴里,永远有着无法被拿走的链条,它甚至在死亡时成为被惩罚的烙印。

“你的神是一尊嫉妒的神”,上帝不在,上帝的宠儿只是权利的代名词,伊库斯只是伤害者,只有拿着刀的神,站在黑暗里,以一种毁灭的方式让对立、矛盾消失,而整个舞台仿佛只有这一个神站在那里,和观众说话:“座位上都坐满观众。在本剧进行之中,当狄萨特直接对全体观众说话的时候,也不时地对他们说话。其他演员不和这部分观众说话。”

北极风情画

编号:C27·1951110·0191
作者:无名氏
出版:海天出版社
版本:1993年4月第一版
定价:4.00元
页数:293页

无名氏,原名卜宝南、卜乃夫、蒲宁等,这个被现当代文学史忽略的作家却有多卷作品问世,他对郁达夫浪漫派小说的发展为中国现代文学提供了多种阐述可能。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的唯美主义文风与当时的现代主义手法相对立,是带“想象的光圈”的创作,《北极风情画》中的奥雷丽亚与中国军官、《塔里的女人》中的罗圣提与黎微,没有时代的影子,在自己的风花雪月中生活,并以爱情的缺陷衬托人物的纯洁,浪漫有余而现实不足。

玩笑

编号:C38·1951110·0190
作者:(捷克)米兰·昆德拉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1993年8月第一版
定价:7.20元
页数:315页

1980年,米兰·昆德拉说,《玩笑》是一部爱情小说。这种界定对米兰·昆德拉来说是很少的。一个玩笑,引起了恐慌与不安,甚至是复仇。卢德维克力图用性欲的发泄来拯救自己不休止的怀疑与仇恨,在现实的圈套中难以自拔。米兰·昆德拉的哲学思考让《玩笑》看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却发生了,不可阻挡。昆德拉德悖论可以使之超越小说,变成政治,道德或哲学,但他却不忘时刻提醒我们,这只是一部小说,仅此而已。

屋顶上的脚步

编号:C28·1951110·0189
作者:陈村
出版:长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6.10元
页数:351页

与孙甘露、余华、格非相比,在新时期小说创作中,陈村是另一类,语言中闪烁出的幽默感与结构穿插式的跳动使陈村的小说更接近于轻松一类,对现实小人物的关注更像是陈村摆脱浮夸文风的一次尝试。《上街走走》、《张副教授》这些直面式的题目更透露出一种无奈与淡漠,这种道学的追求使陈村以后的创作又走进了《小说老子》的氛围。为“跨世纪文丛”之一,内收《戈壁》、《死》等18部小说。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编号:S38·1951107·0188
作者:(德)本雅明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9年3月第一版
定价:6.80元
页数:202页

一个德国哲学家对一个法国诗人的研究,这不是一种体裁间的区别,工业文明浇灌的《恶之花》,使波德莱尔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社会或者战争使本雅明自杀,他则是另一朵恶之花。这个用“文人”作为自己一生定义的哲学诗人,在十八世纪的巴黎看到了流浪汉、游手好闲者以及妓女,这是本雅明设计的本体与喻体之间的差别,这一差别在美学或心理学上的独创性是伟大的,而这正是本雅明自身难以解决的矛盾和痛苦。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穿行于象征之林体的幸福国家

迷失在这个卑鄙的世界里,被人群推搡着,我像个筋疲力尽的人。我的眼睛朝后看,在耳朵的深处,只看见幻灭和苦难,而前面,只有一场骚动。没有任何新东西,既无启示,也无痛苦。
–波德莱尔

“穿行”是一个进行时态,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到另一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从抒情诗人到另一个抒情诗人,而在穿行之后,是“那些熟悉的眼光注视着他”,只不过在眼睛唤起的期待并没有得到满足,包含在里面的是丧失了看的能力的现实和历史,十九世纪的抒情时代从已经在达盖尔的照相机里感知了“深深的不安和恐惧”,而在这丧失了看的“注视”面前,吓人和冷酷的着魔状态让那个光怪陆离的巴黎呈现出象征主义的光芒,只不过这样的象征,最后变成了逃避和虚无,从本雅明到波德莱尔,抒情诗人的背后是长长充满着商品的拱廊街,是用过去拒绝现在的图书馆。

从图书馆开始,从来就不是一个起点,不是摆脱商品和符号的最终胜利。《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作为《巴黎拱廊街》的一部分,残留在1927年本雅明的“文人”隐喻里,当然它也存放于20世纪末的我的个人图书馆里,只是当它以一本202页的文本再次被发现的时候,遗忘已经变成了对于“象征之林”的亵渎,甚至没有熟悉的眼光,没有唤起的期待,只有相同的摆脱不了的“丧失了看的能力”,翻阅,或者穿行,只不过是消费行为的一种注解,就像一八五五年的现实,泰纳说,世界博览是人们膜拜商品的圣地,那么在“整个欧洲都去看商品了”的时代,谁是那个唤醒自己的抒情诗人,谁是第二帝国天空上闪耀的“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谁又是享有被抛弃了自由的“文人”?“寓言在思想之中一如废墟在物体之中。”当本雅明在另一个树清诗人的时代再次找到寓言和隐喻的时候,那些并非只有十九世纪才有的都市风景画才变成象征之林。

丧失了看的能力,是一种拒绝,是一种解构,也是一种自我设置的“象征之林”,那么不妨从20世纪的图书馆开始,从202页的文本开始,《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完全可以以一种拆解的方式“穿行”而过:“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是一个词,“抒情”是另一个词,而“诗人”当然是最后一个词。它们对应的是时代背景,是行为方式,是个体属性。三个被拆解的词语或者正好是本雅明《巴黎拱廊街》计划在这一文本上的注解,那么就从那个时代背景出发,看看这座十九世纪都城里的那些“熟悉的眼光”。

活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这一重要时期涌现出拱门街、居室、展览大厅和西洋景。这些都是梦幻世界的余烬。”一八二二年后的十五年中出现的巴黎拱门在一八二一年出生的波德莱尔眼中,只是傅里叶设计的乌托邦而已,它们是微型的城市,是巴黎革命在风起云涌之后的一次社会终结,而终结的意义变成了居所,变成巴黎这个大都市的隐喻。而达盖尔的西洋镜看起来是技术和艺术的一次革命,是新生活态度的变现,它延伸出摄影和电影,但是很明显,它对于热衷于以书市小摊上的绘画来绘制风景画的波德莱尔来说,是深深的不安的恐惧,是对于想象的终结,不敢走近是因为消除了他一直坚持的那种距离的魔力。当然,对于一八五五年的巴黎来说,世界博览会已经将人们拉进了膜拜商品的圣地,而且不光是巴黎,整个欧洲都被商品熠熠闪光的超然之气所笼罩,“与之相联系的是乌托邦和玩世不恭的矛盾心理”。乌托邦在解体,当普通市民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路易·菲力浦的统治唤醒的虽然是新艺术的进步,但是这样的突围只是发动人的内在世界的反面力量,象牙之塔坍塌,但是成为普通人新的整个世界的居室也成为它的樊笼,因为在波德莱尔看来,巴黎是一座沉陷的城市,是一座交织着女人和死亡意象的城市。街道上的人群从他面前经过,都市里的商品登上使人膜拜的宝座,而照相术带来的“吓人、冷酷”让他看不见,所以波德莱尔将巴黎作为反面的抒情城市,一个失去了乌托邦光芒的都市,“波德莱尔的诗便从这伙人叛逆的感情中汲取力量。他们站到反社会一面。他只跟一个妓女有了性关系。”虽然巴黎公社结束了控制无产阶级自由的梦想,但是豪斯曼推行的政策只不过是一种政治投机,那些街垒并不是不见了,而是重新设立起来,“而且比以往更牢固、更安全”,紧急成立的政权在波德莱尔的眼中成为另一种恐怖,所以在他的抒情诗里,巴黎街道是抒情的“象征之林”,那里是异化的目光,是日益贫穷的抚慰,是游手好闲者的凝视,波德莱尔只不过是站在大城市的边缘,看见了时间的死亡。

“噢,死亡,老船长,时间到了,让我们抛锚吧”。这是波德莱尔《恶之花》的最后一首诗“旅行”,旅行并不是没有终点,而是在游手好闲者的最后目光里变成死亡的必然。那么在时间绵延里的经验到底去了哪里,那种在象征之林中陶醉的寓言和隐喻去了哪里?“迷失在这个卑鄙的世界里,被人群推搡着,我像个筋疲力尽的人。我的眼睛朝后看,在耳朵的深处,只看见幻灭和苦难,而前面,只有一场骚动。没有任何新东西,既无启示,也无痛苦。”这是波德莱尔在第二帝国的天空中看见的自画像,巴黎盛开着“恶之花”,在“巴黎的忧郁”中,波德莱尔只不过是想寻找被人理解的同类,而在《恶之花》这“最后一部在全欧洲引起反响的抒情作品”中,波德莱尔用震惊、大众、赌徒和通感的主题来寻找艺术的经验,寻找时间的意义。震惊是意识在有记忆痕迹的地方出现,而这样的痕迹在波德莱尔那里变成了一种搏斗,而所展示的是精神自我和肉体自我的防卫,那种意象和观念,词与物之间的裂隙最后变成了“我独自一人继续练习我幻想的剑术”的忧郁,而这种孤独感并非是波德莱尔有意逃避,他只是想寻找“梦想已久的诗句”,独自一人是需要庇护,所以巴黎的“人群”出现,尽管不安,但是波德莱尔通过它认识了巴黎,这样的巴黎就是他所追寻的“每个角落里的意外的节奏”,而这样的追寻只不过是一瞥,“去了!远了!太迟了!也许永远不可能!因为,今后的我们,彼此都行踪不明,你已经知道我曾经对你钟情!”这是《致一位交臂而过的妇女》,使像他一样的城市诗人愉快的是爱情,但是这样的爱情只是最后一瞥,而那个“大众”也根本没有名字。这只不过是一种保留幸福旧时回忆的特征而已,一瞥的意义只是寻找,而波德莱尔依然练习“我幻想的剑术”,而这剑术的意象在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时代变成了一种英雄般的反抗,这一形象便是如古代角斗士一样的赌徒,理解和敬意的背后是对于时间经验的再次唤醒:“记住,时间是一个狂热的赌徒,总是赢/却从来用不着欺诈——这是规律!”“用不着欺诈”其实是一种真实,一种回忆的真实,一种不被经验篡改的真实,而卓然独立于时间之外的规律在波德莱尔那里变成了一种忧郁,一种理想,一种对应于现代美的“通感”: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夜叉像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

自然是神殿,自然是象征之林,自然是恶之花,自然是忧郁与理想,波德莱尔的“通感”所拥有的是回忆的材料——“不是历史的材料,而是前历史的材料”,他钻进了自己的自然神殿,钻进了自己的象征王国,钻进了自己绘制的风景画。而震惊、大众、赌徒以及通感的诗歌主题只是“迷失在这个卑鄙的世界”的一种抒情方式,是对于梦幻世界的拱门街、居室、展览大厅和西洋景的一种反对方式,而这只是“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余烬而已,当塞南古说:“人并不绝对需要一座都城”的时候,是20世纪的本雅明为波德莱尔建造了属于他的都城,属于他的象征之林,那个波德莱尔笔下的第二帝国的巴黎以一种“被丧失了看的能力”的方式而注视。熟悉的目光,在波德莱尔那里,是一种语言,是一种“奇袭”的写作,而寓言变成他“可靠的心腹”。在他的奇袭世界里,有quinquet(油灯),wagon(马车)或是 omnibus(公共车)、bilan(借债单),reverbere(反光镜)和voirie(道路网),当然也有LaMort(死神)或Le Souvenir(回忆),Le Repentir(悔恨)或Le Mal(邪恶),一种是和巴黎有关的日常生活词汇,另一种是大写的象征之林里的词语,它们如此奇特地镶嵌在那本《恶之花“里,如此以一种“站在瞭塑塔上寻找陈腐平庸的琐屑枝节以便使它们接近诗的东西”的方式给俯视的巴黎一个注解,而这种词语与词语,寓言与寓言的结合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密谋,“他一点一点地算计它们的功效。他总是避免在读者面前暴露自己”,而这种密谋流露出与某种政治类型的相似,在本雅明引用的马克思观点里,职业密谋者是区别于临时密谋者的一种存在:“这一类人的生活动荡不定,与其说取决于他们的活动,不如说时常取决于偶然事件;他们的生活毫无规律,只有小酒馆——密谋家的见面处——才是他们经常歇脚的地方;他们结识的人必然是各种可疑的人,因此,这就使他们列入了巴黎人所说的那种la bohe-me(流浪汉)之流的人。”

毫无规律,动荡不安,可疑以及流浪,在波德莱尔身上,与其说是一种政治洞察力,不如说是一种存在状态和放抗方式。惊人的布告,神秘的流言、突然包围和令人捉摸不透的反语是第二帝国“国家理性”的一部分,而这样的“国家理性”对于波德莱尔来说必然是反抗:“一切政治我只懂反抗”。反抗的意义在他那里变成了煽动的形而上学,变成了“毁灭万岁、苦行万岁、惩罚万岁、死亡万岁”的毁灭式行为,就像恐怖主义的白日梦一样,对于波德莱尔来说,就是永远的矛盾,永远的愤怒和安慰,永远的革命和放弃,“我们所有人的血液里都有共和精神,就像我们所有人骨头里都有梅毒一样,我们都有一种民主的传染病和一种梅毒的传染病。”在他的”笔记“最后一页中这样说,民主和梅毒共存,这就是波德莱尔的第二帝国,这就是他的巴黎,所以感受革命,实际上就是“用骇人的书发泄我的愤怒”,就是“我要使整个人类起来同我作对”,所以本雅明将他的这种特质定义为“波西米亚人”:“他把他的‘一八四六年沙龙’题献给‘布尔乔亚’;又以最激烈的波希米亚方式攻击‘honete bourgeoise(有教养的资产阶级)’和公证人这类为妇人所尊敬的人。他宣布艺术不能同功利分开;几年后他又鼓吹l’art pour l"art(为艺术而艺术)”。献词和攻击,艺术独立和“为艺术而艺术”,对于波德莱尔来说,无非是在反抗的职业密谋者中身上看到自己自配自己的自由,看到被打碎的权力,看到拾垃圾的影子,看到“筑起街垒的神奇的石头”——对于当时的巴黎来说,街垒才是密谋者活动的中心,它有着革命的传统,因为七月革命期间有四千个街垒设置在城中。所以巴黎半个世纪的街垒战在巴黎职业密谋者身上培育出了激情,就像在波德莱尔身上培育出了激烈的神学形式,而这种神学形式就是那一组“反抗者”的组诗,而那个杀死亚伯的该隐,那个建立自己的城的该隐成为刻在波德莱尔头上的一个符号,他是斗剑士的隐喻,他是现代主义的英雄主题,他是被剥夺继承权的人身上的保护者:“我是油,能使斗士的肌体变得坚韧。”

但是波德莱尔的那座城,那些壁垒,那些神学的启示,无非是第二帝国与他开的一个玩笑,让为艺术而艺术绝育,他想通过与写了一首一首“选举之歌”的皮埃尔·杜邦的友谊来说明白已是一个社会诗人。但是在当时巨大的文学专栏市场下,在拉马丁那些人获得巨大报酬的现实下,波德莱尔只是一个边缘人,他的全部作品不过为他挣了一万五千法郎。而在国家理性和生理学泛滥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波德莱尔只是在街垒的神话中,在拱门街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这给波德莱尔提供了一种社会主义的机会,“—个旁观者在任何地方都是化名微服的王子。”这样的旁观者使他在爱伦·坡的侦探小说中找到了自己的庇护所,人人都像密谋者的恐怖时期,人人就可能成为扮演侦探的角色,而正如爱伦·坡所说,“游手好闲者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感到不自在。”所以波德莱尔要到人群去,他隐藏在人群中的原因可能是不言而喻的。

“拥挤的城市,充满梦幻的城市。”这是波德莱尔献给雨果的“巴黎风光”的一句,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波德莱尔想要进入那种人群中的城市感觉,本雅明将这样的幻想定义为孤独:“波德莱尔喜欢孤独,但他喜欢的是稠人广座中的孤独。”作为游手好闲者,波德莱尔就是被遗弃在人群中的人,而这种人天生有着敏感的恋物癖,对无生命物体的移情成为他灵感的源泉之一,那首“给一位交臂而过的妇女”的十四行诗“不是把人群当成罪犯的避难所来看,而是作为诗人捕捉不到的爱来表现的”。所以,这首诗探讨的不是市民生活中人群的作用,而是人群在充满情欲的人的生活中的作用:“去了!远了!太迟了!也许永远不可能!因为今后的我们彼此都行踪不明,尽管你已经知道我曾经对你钟情!”曾经的一见钟情,只是远去时代的慰藉,是一种精神寄托在人群中的意淫。而与同时代的小说家雨果不一样,展现巴黎人群的作用时,雨果是用复数的人把自己作为英雄放在其中,而“波德莱尔却把自己作为一名英雄从人群中分离出来”。波德莱尔的英雄情结是社会主义者,是斗剑士的该隐,是革命的街垒,但是在本雅明看来,只不过是“把它们当作一系列连续的小小的即席表演来理解”.在现代主义的主题下,英雄的隐喻是一种自杀:“自杀这种举动带有英雄意志的印记,这种意志面对与之为敌的理智寸步不让。这种自杀不是一种厌弃。而是一种英雄的激情。”而在波德莱尔那里,自从该隐的符号刻在他的身上之后,他的英雄情结就变成了对女同性恋的爱欲理想,“女同性恋,这是现代主义的女英雄”,所以她是强壮的男子气的女人,希腊名字的德尔菲娜与伊波利特成为波德莱尔的抒情寄托,这是性爱的颂歌,这是生机勃勃,这是在“遥远的时代”看到的梦幻的巨浪:

如果我的名字,有幸像一只帆船,
被朔风吹到遥远的时代的港湾,
使世人的脑海掀起梦幻的巨浪,
像无稽的传奇似的,对你的怀想,
虽像扬琴一样使读者听得厌烦。
——《恶之花》的第三十九首诗

只是在爱欲的理想上,波德莱尔最后走向了一种极点,甚至在波德莱尔看来,纨绔子弟像是某个伟大祖先的后裔,是“堕落时代的英雄主义的最后闪光。”在纨绔主义的欲望和征服中,女同性恋最后只成为身体的符号,成为一种奴隶或动物,“英雄,他最后的精神体现,显得像一个花花公子。”从某种意义上,波德莱尔既想拯救,又想毁灭,既要一种驾驭的英雄力量,又想看见被征服的结局,在两个极端之间波德莱尔建造了自己的都城,建造了自己的象征之林,所以,“游手好闲者,流氓阿飞,纨绔子弟以及拾垃圾的,所有这些都是他的众多的角色”。而当在第二帝国的巴黎,当国家理性制造密谋者,当生理学读本带来生活的幻觉,当现代主义的英雄带来自杀的激情之后,波德莱尔的城或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避免暴露自己最后只有他自己,引用马克希姆·迪康的说法:“波德莱尔身上有一种东西,这对作家来讲是一种巨大的缺欠:他天真无知。凡他知道的,他都了如指掌;但他知道的很少。”

这是一个天真的抒情诗人,他不是有着密谋勇气的社会主义者,他也不是挥舞着剑的现代主义英雄,最后孤独地死在疗养院或许是一个天才诗人的悲剧,“他的诗在第二帝国的天空上闪耀,像一颗没有氛围的星星。”而在波德莱尔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之后,本雅明似乎在波德莱尔身上看到了在物体之中的废墟意义,那是一种寓言,是暴露自己而走向终结的悲剧,所以面对机器文明更为发达的现实,本雅明用他的图书馆来拒绝想“现在”,拒绝商品,拒绝符号,但是本雅明也是痛苦的,也是穿越象征之林中迷失在卑鄙的世界里:“本雅明在这个充满了文化的分割和意识形态的壁垒的社会里没有这么走运,他的主要著修都是作为‘遗著’出版的,他的思想在最亲密的人中间有时也不被接受,而他声名鹊起更是近十来年的事情。”

“噢,死亡,老船长,时间到了,让我们抛锚吧”。在时间的象征之林,在拱门街、居室、展览大厅和西洋景组成的梦幻世界里,伴随诗歌的只有余烬,而这些被激情烧毁的残片也成为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抒情诗人的最终寓言。

湘山野录·续录·玉壶清话

编号:E25·1951107·0187
作者:[宋]文莹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1984年7月第二版
定价:2.00元
页数:214页

据载,文莹,钱塘人, 尝居西湖之菩提寺,自称是“余杭沙门”,为皈依佛家的文人。《湘山野录》及续录主要记载北宋前期的一些见闻杂事,《玉壶清话》则是 对乌代后期的南方政权兴衰与宋初统一时的逸闻。《湘山野录〉三卷,《玉壶清话〉十卷并佚文 。

基督教与文学

编号:H11·1951107·0186
作者:朱维之 著
出版:上海书店
版本:1992年1月第一版
定价:4.50元
页数:323页

“基督教与文学”实际上应是“基督教与西方文学”,西方文学在基督教之后对人类终极关怀的揭示上使其明显带有人性的特点。朱维之在1941年完成的这本著作全面考察了基督教对西方文学的影响,其中包括:耶稣与文学、圣经与文学、圣歌与文学、祈祷与文学、说教与文学、诗歌散文与基督教、小说戏剧与基督教等七部分。而作者的用意是明显的:希望基督教徒扩展基督教文学新的前程;希望中国当时的文学革命从基督教中吸取营养。当然,做为第二条希望,则一直是中国文学的难题,它的移植一直受到传统文化以及自身宗教素质的限制。

一个诱惑者的日记

编号:E36·1951030·0185
作者:(丹麦)克尔恺郭尔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2年5月第一版
定价:6.80元
页数:434页

克尔恺郭尔,一个闪烁着智慧光芒与自卑情绪的名字,他不是一个诱惑者,他发明了一种哲学,哲学中包含着负罪、死亡、激情以及痛苦。“一个诱惑者日记”是勾引与摆脱的双链结构,“对心理学产生影响”,约翰尼斯的犯罪感让我们心神不宁,这是一部小说,也是一篇哲学论文。《婚姻的审美效力》是关于爱与欲的体验,那并不是诗意的,那里有财产、责任、道德,或者有克尔恺郭尔时的“非此即彼”的疑惑。

社会改造原理

编号:B84·1951030·0184
作者:(英)伯特兰·罗素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59年12月第一版
定价:2.00元
页数:150页

柏兰特·罗素(1872–1970),英国哲学家,作为一个哲学家和政治参与者,他的政治抱负有一个转变过程,《社会改造原理》便是他在成为一个和平主义者后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写的哲学论著,他希望实现一种政治理想来改造社会。这种颇有“乌托邦”思想却有其积极性,正如他所提出的“男女们应该牺牲占有性来促进创造性”。本书为“西方学术译丛”之一。


《社会改造原理》:建筑在创造的冲动上

最好的生活是造性的冲动占最大的地位而占有性的冲动占最小的地位。最好的制度是能够产生最大可能的创造性和最少的适合于保全自己的占有性的那些制度。
—-《什么是我们能够做的》

无论是最好的生活,还是最好的制度,都是面向未来构建一种社会性体系,而这种面向未来的构建都是因为站在现时这个起点上。柏特兰·罗素写作这些讲稿的时间是1916年9月,当时世界正陷入在战争的漩涡中,谁会赢得战争谁会输掉战争都不明朗,但是罗素却从当时的这一迷茫情境中,分析了战争的本质,从而望见了“我们能够做的”未来任务,他在序言中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要建议一种政治哲学,它的基础在于一种信仰,即冲动比有意识的目标在形成人的生活方面有更大的影响。”

基于信仰的政治哲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而这也是罗素试图回答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当主体是“我们”,罗素无疑站在社会的整体性意义上来探究这种政治哲学的框架,在他看来,“我们”的最重要任务,也是首先应该明确的是:“在这个世界里什么样的生活是我们所认为好的和什么样的变革是我们所愿望的。”这就是“最好的生活”和“最好的制度”,当战争爆发几乎让人们看不到希望,当死亡成为生命随时面临的困境,罗素认为,要想创造最好的生活,建立最好的制度,必须要让着社会体现两个“永远适用的总的原则”,一是:“个人和社会的生长和生活力要尽可能地加以促进。”这是彰显一种创造力;二是:“一个个人或一个社会的生长要尽可能地少侵害到另一个人或另一个社会。”所以需要尊敬或自由的原则。而要让这两个原则得到满足,他认为,必须要结合成一个整体,“纯粹是一国的运动,由于恐惧外来的危险,必然会遭到失败。”而这也是目前战争带来的现状:当每个国家各自为政想获得属于自己的权力,无疑会把社会变成一种割裂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个人的成长还是社会的发展,都无法具有创造力,都无法实现尊敬和自由的可能,只有成为一种整体,才能“涉及社会和世界的生活而并不牺牲我们的个性”。

要将国家和社会结合成一个整体,这种政治哲学是不是又是一个理想化的模式,甚至是不是又是一种乌托邦?基于战争已经带来了灾难,罗素想要的是将这个文明世界从腐化中挽救出来,就需要根本的变革——无论是经济结构还是人生哲学,都需要在放弃各自利益的前提下才能推进变革,才能影响未来。当他将这种变革构建在社会整体性意义之上的时候,却并没有忽视个体的存在意义,甚至他所构建的政治哲学就是基于个体的“生长原理”。他认为,从生长原理出发,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归结为两个来源:冲动与愿望,但是愿望只是控制人类活动的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只有人在比较理性的情况下,在有思想的可能中,成为“比较自觉、明显和文明的部分”。但是真正控制大部分活动的则是冲动。

冲动,就是人类本性中偏于本能的那部分,就像孩子的奔跑和叫嚷,完全就是一种“直接冲动”,所以罗素认为,“冲动是我们行动的基础,它的范围大大超过于愿望。”冲动的范围超过了愿望,它的创造力也超过愿望,但是冲动在本是上是盲目的,甚至它就是战争来源。而提出冲动是行动的主要来源,罗素实际上是为了提出导致战争的盲目冲动的另一种冲动,那就是“反侵略冲动”,当侵略和反侵略成为一种对立关系,罗素的冲动创造力理论也随之被提了出来:冲动可以分为创造生命和创造死亡两类,战争的冲动导致的是死亡,所以它是创造死亡的冲动,而在其反面,则是造成生命的冲动,“如果它足够坚强,将会引导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战争。”

所以摆在面前的任务,不是抹杀冲动这一本能,也不是在战争的现实中削弱冲动,而是善于引导,将其变成生命和发展上去,而不是引向死亡和腐朽。所以放置战争并不仅仅靠所谓的理性,而是要有积极的、富有冲动和热情的生活,这才是人类的生长原理,而在这样的生长原理下,人类具有三种力量,只有在更好的社会制度下,爱、建设性的本能和生活的快乐才能成为一件普通的事,才能带来一种和谐的政治生活,才能建立更好的制度。运用生长原理,体现本能冲动,构建政治生活,罗素的“社会改造原理”就是体现了一种冲动说,而他为了这个目的,划分为两种冲动:占有的和创造的,这是基于它们的目的不同而区分开来,而实际上目的本身就体现了冲动的本质:是不是为了一种私有财产?在这个标准之下,罗素认为,政治制度就能产生最好的生活和最坏的生活,“我认为最好的生活大多数是建筑在创造的冲动上面,而最坏的生活大多数是由爱好占有所激发出来的。”爱好占有所激发的最坏的生活体现在国家、战争和财产上,而创造的冲动则体现在教育、婚姻和宗教上。

基于是否为了占有私有财产来划分冲动的类别,罗素的冲动论带有明显的唯心主义色彩,而在政治主张上,他认为民族主会引起压迫和征服是导致战争的原因,而社会主义似乎只是偏重于经济条件的改善,所以也是对于冲动创造力的扼杀,所以罗素的政治哲学所需要的是“更多的自由,更多的自主,更多的创造性的出路,更多的生活愉快的机会,更多的自愿的合作”,也就是在“少些非出于自愿的为他人的目标而服务”中体现冲动的创造性意义。他分析认为国家的本质是“国民集体权力的汇总”,一种权力是对内的,体现的形式是法律和警察,另一种则是对外的,体现的从事战争,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权力也受到了限制,“对内只是为了恐惧叛变,对外只是为了恐惧战败。”所以在他看来,国家的权力运用都是自私的,但是为了体现“更多的创造性的出路,更多的生活愉快的机会,更多的自愿的合作”,罗素认为,国家应做的事必须体现两个原则,一是:“在有些事情里,整个社会的幸福取决于几乎普遍地达到某种最低限度的要求,在这些事例中,国家有权坚持达到这种最低限度的要求。”二是要防止不公平,所以国家除了维持秩序之外,还需要有积极的目标,那就是:“应该把积极的政治创造力愈来愈多地下放到为特殊目标而自愿组织起来的团体里去,使国家的地位成为一个联合的权力机关或仲裁的法庭。”

国家成为联合的权力机关,成为仲裁的法庭,体现的就是一种整体性构想,而遥想避免作为占有冲动的战争的爆发,就必须消除一种占有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在罗素看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一个国家有受到威胁的可能,“产生战争的基本事实在于人类中有一大部分人有一种爱斗争而不爱和好的冲动,只有在抵抗或攻击一个共同的敌人时,才能使他们跟别人合作。”在这样一种力量的悬殊中,占有的冲动就会被激发起来,所以如果全世界变成联盟,战争就可能被消灭,“这意味着,单就国家的军事机能来说,将来只能有一个国家,它将和整个世界一样大。”虽然遥远,但是罗素认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而且在朝着这条路迈进的过程中,人们要高贵,要充满信仰,不要仇恨。

无论是国家之间的不平等还是战争来源于占有欲望,罗素似乎都将其看成是占有的冲动取代了创造的冲动,都视为一种财产的不公平,所以从社会上财产制度来看,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冲动:“认为一切价值都要用金钱来衡量,金钱是人生成功与否的最后的考验。”罗斯认为,金钱崇拜居于具有很大的危害,它体现在工业制度、非配制度和经济制度的方方面面,它的坏处是将消费者、生产者和资本家的利益分隔开来,“这三者中间没有一个跟社会或跟其他二个中间的任何一个有着相同的利益。”所以经济制度需要得到检验,检验的标准是:“看它能否让人的本能的发展不受阻碍。”而它的目标是将大大家的利益结合起来,甚至指挥工业者的利益跟社会的利益完全一致起来。

分析了国家、战争和财产制度的本质,提出了解决占有冲动带来的后果,罗素似乎只是简单讲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归结为利益的割裂化状态,正是因为割裂,所以国家拥有权力,正是因为割裂,国与国之间产生了矛盾进而导致了战争,正是因为割裂,产生了社会的不公平进而威胁了社会的稳定。所以在解析了这三种占有冲动的表现形式之后,罗素又从教育、婚姻和宗教等方面阐述了其相反的那条路:激发创造性冲动,让本能渴望行动,让行动产生信仰。他认为教育应当作为一种政治制度,包含在社会改造的体系里,只有这样才能在公平和自由的原则下进行社会改造,才能在权力中得到尊重,才能在思想发展中消除恐惧,“人类事业的创造的原理是希望,不是恐惧。”同样,对于婚姻和人口问题,在政治制度层面,罗素认为不是要增加人口,而是不要降低人口中最优秀的成分,“如果要使欧洲的民族不退化,如果使男女的关系能有过去最好的婚姻中所有的高度的幸福和固有的严肃性,那么一个新的制度是必要的。”所以要建立公平的评价体系,要完善公共利益的供给制度;在宗教方面,要建立一种独创性的道德,而抛弃服从性,要在本能、思想和精神三个方面来建立一种宗教生活,使其在协调中达到和谐,“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世界,要把它变成天堂或地狱都在于我们。”

占有性冲动下的国家、战争和财产,创造性冲动下的教育、婚姻和宗教,罗素区分了这两种冲动本能,他提出的完美政治哲学便是:“我认为最好的生活大多数是建筑在创造的冲动上面,而最坏的生活大多数是由爱好占有所激发出来的。”仅仅从冲动出发分析战争,仅仅从创造出发构建社会整体,罗素无疑并没有真正触及深层次的原因,而这样简单的划分也难以建立真正文明世界,甚至这种改造在太多的理想主义和唯心主义观念里,也只是变成一种幼稚的空想主义。“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1916年的罗素其实在某种实用主义的框架下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似乎也感觉到“冲动比有意识的目标在形成人的生活方面有更大的影响”的政治哲学难以实施,所以“不一定在他们生前能够实现”看上去变成了一种自我安慰,最后的罗素便也只能喟叹:“想依靠思想来赢得世界的人,应该准备在目前失去世界的支持。”

彻底的经验主义

编号:B36·1951030·0183
作者:(美)威廉·詹姆士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65年7月第一版
定价:2.00元
页数:152页

威廉·詹姆斯(1842-1910),美国心理学家、哲学家。在心理学研究上,他命名了成为现代主义文学理论之一的“意识流”,而在哲学上,詹姆斯的实用主义有一句至理名言:“有用的就是真理。”所以,他所研究的“经验主义”也是其“实用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首先是一个公准,其次是一个事实的论述,最后是一个概括的总结。”


《彻底的经验主义》:把整体视为一个集合

那支笔,它就潜能方面说既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在它自己当下的时刻,现实上和实质上既不是客观的,也不是主观的。它必须被回顾和使用,才能被归入其中任何一个分明的方式中。
《第四篇 两个心灵如何能知一件事物》

一支笔,起先是放在那里,它是静态的,稳定的,即使拿在手上,即使蘸着墨水,即使在纸上写字,它也是一支在物理意义上的笔,可是,当一支笔进入到我可见的世界里的时候,它是不是就成为了一种客体,一种被我这个主体所察觉的客体?我的眼睛看见它,于是它在我的视界里来来去去;我的想象触及到了它,它会变成一种想象物–这是变动的开始,甚至出现了变更,那么这支笔是不是站在了物理世界的反面,它在不稳定的世界里仅仅成为思想或者意识的一部分?

静态和动态,稳定和变更,以及这支笔和那支笔,物理世界和意识世界,是不是就截然而分开了?看起来,如此区分一支笔,似乎就进入了二元论的世界:一支静态而稳定的、可以书写的笔是一种事物,而当它被看见、被想象,它就成为了主体之外的客体,成为主观世界里的客观事物,而客体之存在,就必须有一个主体,当它们相连而组成一种关系的时候,笔其实就进入到思想或者意识之中,“这两类东西在常识看来,总是相反的,而且事实上总要把它们对立起来。”

笔在传统的二元论那里,成为了一种事物,也成为一个对象,这样的二元论是不是在对立中反而走向了割裂?甚至极端地变成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客观主义和主观主义。但是在威廉·詹姆斯看来,二元论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支笔呈现的潜能状态,但是当它进入到自己“当下的时刻”,不管是事物,还是思想或者意识,不管是主体之下的客体,还是主观中的客观表达,其实都在一种结构中,那就是经验的结构。物理意义的笔是存在于“笔-经验”的直接性中,它是那支笔,是一个实体,但是威廉·詹姆斯认为,它“仅仅是存在”,要让笔从潜能状态进入到自己当下的时刻,就必须用一种“知觉”的方式让它进入到意识结构中,“它将变成一个过渡的’知觉’,我对手笔的知觉。”也就是说知觉成为了“第二个经验”,“需要有第二个经验才能发生我们所说的对它的觉察”,不管是使用,还是想象,它都是在经验意义上进入到意识中,这种经验意义是一种“纯粹的经验”,而且是一种流动的,知觉只不过是流动的经验的“接续者”:“每一个接续者都将把它作为’我的知觉’来认识,每一个接续者都将把它划归’有意识的’事实。”

在这里,其实出现了另一种变化,就是笔作为一个经验,并不是和事物一样是呈现为一种单一的状态,一支笔,一只手,一个字,在数目上只是“同一个这”,但是被意识到,被察觉到的时候,它可以进入“我的知觉”中,也可以进入到“他的知觉”中,可以进入到此时的知觉中,也可以进入到彼时的知觉中,从经验出发,流动的结构似乎是一种复数的多元的状态,我是一个接续者,他是一个接续者,而所有的多元的知觉,所有复数的接续者,都统一划归到“有意识的”事实中,也就是从纯粹经验出发,最后以流动的方式进入到不同的意识中,它还是一元的,这种一元,威廉·詹姆斯把它命名为“同一哲学”:“我们的哲学所说的纯粹经验,从其本身而论,就是许许多多的小绝对,纯粹经验的哲学仅仅是一个比较打得细碎的’同一哲学’。

威廉·詹姆斯的一元论、同一哲学的目的是很明确的,而他所要真正解构的是把思想和事物对立起来的二元论。“意识存在吗?”是他提出的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思想和事物区别于对立的两类东西,那么意识就应该是一种实体,和事物一样它像实体一样存在,而且就在事物的反面。这种观点其实在威廉·詹姆斯看来,是一种哲学上的危机,把事物定义为一种存在的实体,而思想作为一种内容上的存在,是被知的客体,是一种经验的“内容”,那么它只是一种名称而已,就像精神,它“已经缩小到彻头彻尾幽灵般的状况”,它失去了具有人格性的形式和活动,“它本身毫无权利可言”,所以他认为,“那些死抱住意识不放的人,他们抱住的不过是一个回响,不过是,正在消失的’灵魂’遗留在哲学的空气中的微弱的虚声而已。”

这是二元论的危机,割裂了在经验结构中的事物和意识,威廉·詹姆斯认为,意识代表的是一个实体,但是它代表的是一种职能:“物质的东西是用存在的原始素材性质做成的;而我们对物质东西的思想与此相反,没有什么存在的原始素材或性质来做成它们;有的只是思想在经验中行使的职能,而且为了行使这职能,我们就求助于这种存在的性质。”物质的东西是原始素材做成的,但是思想的意义是在经验中行使自己的职能,它表示一种存在,它呈现为某种知觉,而其实,思想在他看来具有职能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由原始素材构成的,而这种原始素材就是“纯粹经验”,于是这个二元而割裂的世界,被一种叫做经验的东西组合成了世界的本质:“我们就不难把认知作用解释成为纯粹经验的各个组成部分相互之间可以发生的一种特殊关系。”

从实体到内容,二元论的逻辑关系是主客体之间的对立,而威廉·詹姆斯用“经验”将两者统摄在一起,在他看来,不管是外在的事物,还是内在的内容,它们之间的存在是一种经验上的加法,加法而相互连接,于是有了不同的使用,有了不同的职能,在顺着不同的路线走下去,有的进入到“意识场”里,有的进入到“你坐在其中的房间”里,“而且它完整地同时进入两个结构中,使人找不到什么借口能够说它以其一部分或方面结合于意识而以另外一部分或方面结合于外界实在。”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不管是表现还是被表现,它们是经验中的“同一个”,而且这种“同一个”是用连接的方式建立相互关系:“我们的经验的特性,即我们的经验不仅存在,而且被知–经验是‘’有意识的‘’这种性质可以说明这一点&–通过各经验之间的相互关系而得到了更好的说明。”

威廉·詹姆斯:纯粹经验世界的接续者

经验不仅存在,而且必须被知,“这两个世界之不同,不在于有或没有广延,而在于在两个世界里都存在的各种广延的各种关系。”那么这种关系会遇到两种诘难:如果经验没有“有意识的”存在性,也就是说如果它不是部分地由“意识”做成的,那么它是由什么构成的?第二个诘难是:如果纯粹经验有时成为思维,有时成为事物,是同一经验计算了两次,那么这两次计算的属性有什么不同?威廉·詹姆斯把事物和思想归因于同一种素材:纯粹经验,所以他把世界观命名为“彻底经验主义”,不仅是和理性主义相对立的经验主义,而且是“彻底的”:经验主义走向了把整体放在部分之先的理想主义的反面,它所强调的终点是部分,是元素,是个体,但是部分、元素和个体不是分裂的,不是独立的,而是成为一个整体,一个集合,这种整体和集合就是纯粹经验之下的一元世界,而加上“彻底的”,则更加突出了一元的特征。

一种整体,一种集合,一个纯粹经验的一元世界,威廉·詹姆斯的“彻底的经验主义”其实是两种方法论的统一,既要把“任何不是直接所经验的元素接受到它的各结构里去”,也不要把“任何所直接经验的元素从它的各结构里排除出去”,也就是把所经验到的事物,都放在一个实在的位置上,从而连接起各自的关系。这其实建立了一种经验的结构,它具有两条原则,第一个原则是:“连接和分离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对等的现象,如果我们把经验按照其票面价值来对待,就必须把它们视为都是实在的”,第二个原则是,“当事物呈现为连续的结合在一起时,如果我们硬要把它们视为实际上是分离的,而在有需要把它们联合起来时,我们要求一些超验的,原则来弥补我们所假定的分离,那么我们就应当准备使用相反的作法。”这种连接和分离的对等关系,是动态的,却也是同一的,也就是要从知者、所知的被动、人为关系中拯救出来,以连续和流动的方式保持这种关系的稳定。

一种经验认知了另一种经验,而且它可以是物理的,可以是心理的,当经验“引导我们到同它相连带的事物上去、到它的结果上去的各种各样的活动”时,经验其实找到了它的“代替物”,也就是说,经验作为一个整体,在时间的过程中,把无数个别的关系项,以流动的方式连接在一起,用代替的方式进行命名,就像容器一样,它在流动中成为一种共同,“如果那一天终于到来,我们的思想就会终结于一种经验上的完全的同一性”。所以按照这样的结构模式,威廉·詹姆斯得出的结论是:“经验的一个环节通过过渡而滋生出另一环节,这种过渡(不拘它是连接性的或是分离性的)使经验的结构得以继续。”连续不断,知识被证实,真理被储存,“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在任何时刻都可以继续相信一个存在着的彼岸。”

一本书,一支笔,都是一种实体的存在,都是“事物”,而当它们落入到经验主义的关系中,在本体论上便开始趋向于多元论,不仅有直接生活的“纯粹经验”,也有被名词和形容词命名的“感性的呈现之流”,但是从知者到认知,不是被割裂为主体和客体,而是在同一哲学中连接为同一种关系,“一个纯粹经验可以被设定为具有任何大小的一种跨度或场。如果它对任何另外一段经验施行它的回顾和据为已有的职能,那么后一段经验就由之而进入它自己的意识流中去。”一种职能的存在,是流动的、持续的、代替的结果。推而广之,情感的事实也是纯粹经验被认知的东西,愤怒、喜爱、畏惧是心灵的情感,但它不是对于外在事物的内,而是在复杂的经验关系网中变成一体,无需归类,而统摄在同一哲学里;活动也是如此,活动意味着发生变化,而变化就是连接性的一种展示,是彻底经验主义的对象,甚至在等同于“生活”的意义上,“它就好象我们在现场抓住使事实到来和存在的力量本身了。”甚至在威廉·詹姆斯那里,彻底的经验主义就是一种实用主义:“实用主义的方法从这样一种设计出发,即真理若不在什么地方造成一种事实上的不同,它就没有什么不同;它力求通过使争论尽可能取决于某种实践的或特殊的事点的办法来决定各种意见上的不同的意议。”

意识进入到经验主义中,情感被纯粹经验所认知,活动是经验主义的对象,当所有的这一切成为和事物同样的东西,在消除了二元论的本体割裂之后,连接性的结构也具有了人本主义的特点,在威廉·詹姆斯看来,人本主义拒绝超验的存在,摆脱不可知论,用实用主义的观点来对待知识问题,从而也在经验之内建立了连接性的关系,“人本主义的主要功劳在于看到:虽然我们的经验的一个部分可以依靠另一个部分,使它不管从它的几个方面中的那一个方面来看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但是经验作为一个整体来说,是自足的而不依靠什么东西。”也就是说,经验本身是一个自足的整体,而在经验之中的知识、实在和真理这些人本主义的东西,也是一种自足的东西,毋宁说人本主义是一种方法论,不如说人本主义就是一种纯粹经验之下的同一哲学:这样的一种哲学最符合一种彻底的多元论,最符合新鲜事物和非决定论,道德论和有神论,并且符合最近牛津和芝加哥两个学派突然向我们提出的’人本主义’。

驳斥了博德关于彻底经验主义是唯我论的观点,反驳了皮特金、约瑟夫对彻底经验主义的质疑,威廉·詹姆斯就是要去除根深蒂固的二元论,去除经院哲学、笛卡尔主义、康德主义、新康德主义中的这种主客体对立观点,二元论只是实际存在的表象,只是只能范围的区分,它从来不涉及到本体,事物和思想从来不是异质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单纯而单一的,都是统一的,都是一体的,它从经验出发,又回归经验,而这样的同一哲学,就是他认为的一种理想哲学:“如果那一天终于到来,我们的思想就会终结于一种经验上的完全的同一性,随着那些经验的前进,我们关于真理的争辩,也就会终结了。”

历史中的英雄

编号:B86·1951030·0182
作者:(美)悉尼·胡克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64年9月第一版
定价:2.00元
页数:186页

悉尼·胡克,一个实用主义者。他对英雄是如下定义的:“在决定某一问题或事件上,起着压倒一切的影响。”他还将英雄分为事变性人物(eventful man )和事变创造性人物(event-making man ),这种分类很显然是在证明他的一个实用主义观点:“人是一种工具。”作用或大或小,英雄就是历史选择的一种特殊的工具,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没有善良与丑恶之分,他只是一个对事件的“领导”。


《历史中的英雄》:人人都有自做决定的自由

今天,跟过去更不同,对“英雄”的信仰是一种人造的产物。
————————–《第一章 作为事件和问题的英雄》

当悉尼·胡克站在“今天”的坐标上,发现“过去”的不同时,他的目光会落在那种英雄身上:从十一世纪到法国大革命,西欧的三百八十六位君主,无论是强有力的、软弱的还是普通的,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历史,英雄是不是就是帝王?法国大革命中出现的拿破仑,在战马上侵吞了欧洲诸国,实现了法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扩张,英雄是不是就是军事上的天才?希特勒发出信号把全世界六大洲都投入了战争,当他被说成是“天意的工具,是在惩罚离开正道的民族”,英雄是不是那些领导者?1917年爆发的俄国革命建立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对全世界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史产生了影响,而作为事变创造性人物的列宁是不是让英雄成为了“一个具有”伟大信念”坚强的意志和魄力、组织天才、对群众心理的敏锐戚觉的人”的代名词?

杰出人物、领导者、天才、帝王,当英雄被如此多元的方式命名,英雄的产生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英雄影响了历史,甚至改写了历史,是历史召唤了某一个英雄还是英雄在书写着历史规律?诸多疑问,诸多分歧,诸多可能,悉尼·胡可显然把英雄放在了“作为事件和问题”中的一个人物,而且在今天回望历史中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样的回望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关于英雄的问题不是出现在过去,而是出现在信仰被人造的现在。

在历史的这端,胡克为事件和问题找到了一个可以进入的基本逻辑:“要么历史行动和社会发展的主要方向确实是无可逃避的,要么不是。”这是两条道路,两种可能:如果这个方向是必然的,是无可逃避的,那么,所谓的英雄在决定今天和明天的历史形式上,就会成为一个次要因素,也就是说,他们只不过是一种必然中的偶然,必然是因为方向已经明确,再无歧路,那么这一个英雄和另一个英雄,就没有本质区别,他们只是历史方向上出现的一个个体而已,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历史方向是可以改变的,英雄们无可逃避,这是一种使命,那么胡克的问题是:“某一个领导的性格,对于我们历史地位和前途,在因果关系上究竟应该负责到什么程度,而且既然牵涉到人,又在道义上,应该负责到什么程度?”

因果关系的设定,似乎走向了一种必然性,但是英雄毕竟是一个个体,甚至是一个可以消灭的个体,那么对于历史他应该负怎样的责任?其实,在“作为事件和问题的英雄”这个论题上,远不止这个基本逻辑所列的两种可能,把英雄放在历史中,甚至是和历史方向有关,必定会要有一个背景,那就是英雄之外的普通人,一方面普通人拥护英雄,在危机出现之后总是期望有人能够改变,甚至需要英雄来推动、组织和领导,“谁救了我们,谁就是一个英雄;在政治行动的紧急关头,人们总是期望有人来挽救他们。每逢社会上和政治上发生尖锐危机,必须有所行动.而且必须赶快行动的时候,对英雄的兴趣自然就更强烈了。”所以群众的拥护是造成英雄发挥效力的必要条件,而这种必要条件,在逐渐神化的过程中,便成为了信仰,甚至是个人崇拜,于是群众和英雄之剑就出现了另一种关系:“除了领袖和他的左右,每个人既没有得到一种公共的生活,却连私生活也丧失了。”这便成为了专制主义,英雄或者领导也就成为了国家的绝对法律。

两种关系凸显了英雄的两个问题,所以在历史上,对英雄的书写可能会这样:“历史要么就是英雄们、亦即领导者的前辈们的业绩,要么就是恶棍们、亦即领导者的敌人的事迹。”而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显示出了某种危机,当时代出现某种混乱的时候,人群的依赖性也就越强,那么领导者越容易上台,而当他上台之后,个人权力会使得他自认为是国家、党或事业的“父亲”,这便造成了英雄的迷失;但是如果不是被认为是“父亲”的英雄上台,而是每一个人都渴望成为政治领袖,那么,毫无疑问,“社会生活就会更混乱。”

“过去”其实为英雄提供了材料,甚至是经验,那么在今天的历史分析中,对于英雄,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胡克从思想界的英雄、帝王的影响以及社会决定论来分析英雄主义,在他这条历史的轴线中,英雄可以是天才或杰出人物,可以是帝王和领导者,而所有的英雄主义定义都似乎是历史学家做出的。文学、音乐、绘画、哲学、科学、宗教中出现的杰出人物,是思想界的英雄,他们是独特无双的天才,他们在各自的活动范围内起着决定性的影响,这是一种不需要证明的存在,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当这些伟大人物是对思想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那么转折点的大事件是不是也应该归于这些天赋无双的人物?

这或者是一个英雄决定论的疑问,是历史造就了英雄还是英雄推动甚至改写了历史?对于这个问题,胡克引用了伍德的观点,当他研究了西欧从十一世纪到法国大革命的几百年历史,分析了在此期间的三百八十六位君住,伍德得出了“配子史观”,也就是说,帝王影响了历史,如此他对于英雄的观点是:“历史上的英雄首先是帝王;帝王在本质上与其说是社会的创造物,不如说是生物的创造物。”很明显,这种基于镜子和卵子配对而产生的帝王式英雄,是基于生物和遗传,无非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论点,也就是说,他忽视了环境,甚至看成是一种先验的本质,所以根本无法处理历史上的是变形行动和事变性人物。

如果说,思想界的英雄和“配子史观”中的帝王更多带着英雄决定论,那么当社会决定论来论述英雄的时候,它是不是就能为英雄寻找到一条科学的道路?胡克把社会决定论看成是卡莱尔“英雄主义”的反面,他们的主张是:“英雄活动所造成的事变决定于历史规律,或者决定于英雄人物出现时的社会需要。”这里有两种倾向,一种是黑格尔和斯宾塞为代表的唯心主义,黑格尔认为,即使拿破仑没有降生,也一定会有另外一个人物出来,“如果不是在马鞍上,也许是在步行中吧。”必然的不是这个英雄,而是历史规律下的英雄行为,黑格尔将之命名为历史的“理性”,每个人都是朦胧状态下编造了命运之网的已故绳子,这个“命运之网”就是理性,只不过有当之无愧的伟人能够被上天铸定的模式决定。这里就含有“双重的猥亵罪”:“既说现实的就是合理的,又说现实的就是神圣命定的。”而英雄的最后结局是成为倒霉的工具:当事业成功,他们就会被历史所抛弃。斯宾塞也是如此看待社会决定论的英雄,只不过他更单纯地认为伟人的作用是社会进化论演绎出来的;’所有的社会都是以一种一致的、渐进的和进步的方式向前发展。如果有任何一位行险侥幸的天才或冒险家能够让社会发展跌出了它的既定的道路,那末在发展中将找不到一致性,或者尤其可怕的是不能保证发展的渐进性。也就是说, 不要以伟人来解释当时环境,或以当时环境来解释伟人,“而宁可以当时以前的世界形势来作为解释伟人和当时环境这两方面的根据。”

悉尼·胡克:自由的人都是英雄

唯心主义的社会决定论,把历史人物推向了一种导致历史宿命论的倾向。但是在胡克看来,正统派马克思主义者作为唯物义的社会决定论,也存在着一种矛盾,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强调历史受支配于一种经济必然性,当历史和这种必然性相顺应的时候,它是前进的,否则,则注定要失败,那么这样一种社会决定论,其内核依然是英雄只不过是社会的一个产物,恩格斯说经济矛盾的解决是历史的必然,精子和卵子的结合,是历史的偶然,那么胡克的问题是:“历上的必然又是怎样把它自己转变成为生物学领域内的必然呢?”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的决定论也是基于历史经验之上,只不过在表面上成人伟大人物的历史作用。所以对于社会决定论,胡克一言以蔽之:“凡是社会决决定论者,不管属于唯心主义的,或者属于唯物主义的,似乎都会建立了一个普遍性的概括:即一位伟人,除非到了时机成熟时,决不能影响历史。”

所以胡克对于社会决定论提出的疑问是:英雄人物出现于历史,什么时候才是偶然的,什么时候才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说,英雄在历史中是不是只是一个“如果”?当充满扩张欲望的拿破仑准备渡过英格兰海峡进击英国的时候,如果那次英国的舰队因风息而停驶,拿破仑正好乘机以汽轮渡过海峡而实现了他侵略英国的未圆好梦,那么事情又会是怎样的?“这样,拿破仑是否就能免于滑铁卢之败?而英国是否会变成法国的一省?”如果的意义是一件事没有发生,一个伟人没有降生,或者一条道路没有选择,历史是不是会重新改写?

如果当然是一种戏谑,而其实这是一个“幻想和科学的重新构想”之间的界限问题,当幻想变成了历史重新构想的一种方式,那个面向未来的线索就会拉得很远,那么客观上的可能性就会错失,而在胡克看来,历史是有许多偶然事件发生,但是并不能由此而推论说,这个事件的任何方面都是偶然的或新奇的。偶然和意外的核心其实是:“总能加以预测,但决不能指靠它。”这样一种胡克认为科学的偶然观,其实其本质是,“偶然事件的历史影响虽然是千变万化的,但却要受某种历史规律的制约”。而历史规律就是一种必然性,它具有约束性,具有强制性,甚至部分地还具有目的性,这种必然性就赋予了英雄一种“历史的道德责任”,也就是在如果和可能问题上,用预测的方式找到历史规律,然后选择前进的道路。

而这种历史的道德责任,就使得英雄成为历史上的创造性人物,他和事变性人物的不同,就在于,“他的行动乃是智慧、意志和性格的种种卓越能力所发生的后果,而不是偶然的地位或情况所促成的。”而历史上的英雄就是是事变创造性人物,他用俄国革命这个事件来说明创造性人物的作用,在他看来,列宁就是这样一个英雄,他有着伟大的信念,有着坚强的意志和魄力,有着组织天才,有着对全中心理的敏锐感觉,而且在一个久战疲惫、民气沮丧的大好时机里,领导了俄国革命,使得各国革命成为二十世纪仅次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最重大的事件,对于世界的政治、社会、经济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而且这场革命不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如果没有列宁,那么革命就会失败,所以事变创造性人物的真正作用就是:“如果不是由于一个人的工作,我们今天就会生活在一个大不相同的世界里。”

胡克的英雄史观就是:“英雄就是具有事变创造性井且能够重新决定历史进程的某些人”。能够决定历史进程,是因为他把握了历史规律,并且在最好的时机中把握了这个规律,这不同于英雄决定论,也不同于配子史观,当然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决定论也不同。关于英雄的偶然性和必然性,英雄和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其实在胡克那里并没有什么创新的论述,而其实当胡克把英雄定义为创造性人物的时候,他其实在接下来展开的论题中,为现实的“今天”提供了一种有益的启示,那就是,在一个民主社会中,如何对英雄人物进行提防?

其实早在“作为事件和问题的英雄”中,胡克就有过了这种担心,他认为,当群众是英雄人物的某种崇拜者的时候,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创造了自己的信仰物,所以英雄打上了人造的烙印,当英雄从战争、征服和神圣的十字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而赢得了伟大的尊号时,他们其实已经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甚至成为了一个“父亲”,登上神坛的英雄,对于民主社会来说,当然是一个威胁。所以胡克认为,“民主社会所应该信赖的乃是:自己的民主制度的结构,权力和利益中心由大多数来掌握的原则,教育和道义精神等等。”也就是说,要从对于英雄的崇拜和信仰变成对于大多数人的尊重和教育,这里有一个观点,那就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把工作做好;对于公众的福利有着独特的贡献,他便是一位英雄。”也就是说,与其让少数人成为英雄,成为偶像,成为父亲,不如让“人人皆可为英雄”的口号成为规范的理想。

这种普泛意义的英雄主义就是一种真正的民主,而民主的本质是在尊重规律中尊重人,尊重人的自由,尊重人的行动。而在胡可看来,历史规律是各组事物之间的一种决定关系,人们用这种关系来解决问题,来克服障碍,来预测未来,当人掌握了历史规律,也就可以在这种相互关系中协同、合作,成为自发性的行动,也就是从个人的英雄主义扩展到类的自由行动中:“在这个自由社会当中,每个公民都能参预集体政策的决定,以导向解放各种各样的有才能的人物为目标的明智的计划政策,同时,也能够捍卫私生活领域,而使它得以持续保存下来,在这个私生活领域之中,人人都有自做决定的自由。”

这无疑是一种具有现实意义的见解,历史上的英雄是帝王,是天才,是杰出人物,是领导者,但是最后在必然的历史中,英雄就是我们自己,这是从单数到复数,从偶然到必然,从专制到民主的一次突围,正像胡克所说:“我们既然断然委身于民主主义哲学,便不能再把现存于我们面前的政治方面和社会方面的种种道路的选择完全付托给一位事变创造性人物,或者付托给一个不受控制的政治中枢。”

宗教哲学

编号:B51·1951030·0181
作者:(德)约翰·希克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8年1月第一版
定价:5.40元
页数:298页

对宗教的理性思考,相对于“自然神学”或“艺术哲学”而言,“宗教哲学”是非信仰式的,约翰·希克说:“它研究的是神学的概念和命题,神学家们的论证,以及神学归根结底所依靠的、神学由之产生的那些先在的宗教的经验现象和崇拜行为。”这是一本科学式的著作,却充满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