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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S39·2181021·1507 |
作者:【法】皮埃尔·勒韦尔迪 著 | |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 |
版本:2018年06月第1版 | |
定价:39.00元亚马逊14.60元 | |
ISBN:978720811079301 | |
页数:288页 |
皮埃尔·勒韦尔迪与阿波里奈等人一样,是二十世纪法国现代主义诗歌的几个源头之一,对后来的法国诗歌产生过重大的影响。他的诗歌作品包括大量的散文诗,都具有具体性、反理性和神秘性的的特色;既富于现代主义的抒情特征,又颇具行云流水似的大师风范,他把生命无条件地投入到诗歌里,正是想另辟蹊径,让自己走进生命的更幽暗处,用把死亡推出体外的手,去探测渺小一己的全部内在神秘。诗行外壳的精致,以及诗意内涵的飘忽,构成勒韦尔迪整个诗歌的最显著特点。这本诗集不仅收录了勒韦尔迪各个时期的诗作一百多首,还收录了《我的航海日志》等著名的散文诗作品。此为《沉默的经典》系列之一。
《被伤害的空气》:我瞧见一些人在玻璃里笑
人们去找上帝,像人们所表白的。但人们找到了一个宗教。
——《我的航海日志》
只是听到了凌晨四点修道院的钟,只是记下了芜杂而生硬的内在生活,是不是神秘的上帝就在眼前了?是不是安宁的生活就是现在?索莱斯姆修道院已经成为了彼埃尔·勒韦尔迪的归宿,当1926年离开巴黎来到这里,他几乎再也没有离开,三十四年的时间里,他不再是那个对诗歌狂热的人,不再是那个对于黑洞存在恐惧的人,不再对生命之死存有疑惑的人,隐居,是抵达,甚至是逃避,而那隐隐的巴黎早就变成了一个异化的存在。
“我总是怀着一种阴郁的快乐离开巴黎。”一种终点的出现,不是因为它有足够的吸引力,而是有足够离开的勇气,巴黎是阴郁的,所以才会快乐离开,因为快乐离开,所以不会再与它重逢,即使在三十四年后,勒韦尔迪回去巴黎小住,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经过,甚至带着无法根除对于那个阴郁城市的鄙弃,对于勒韦尔迪来说,索莱斯姆修道院已经无法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就像这一种航海日志,在波浪起伏中只有一意孤行,才能看见巴黎无法看见的一切。
是上帝,是天主,却不是宗教。“我们只配整体地去想上帝。而宗教靠没完没了的细节养活……”把上帝和宗教割裂开来,并不仅仅是将整体和细节分隔开来,也不仅仅是将巴黎和索莱斯姆修道院分裂开来,而是宗教的“反自然”性湮没了对于信仰的意义,“我们可以热爱生活,但憎恨人在生活中设定的反自然的法律。因此,一切法律都是可恶的。”反自然的法律是一种秩序,是人、人们以及“我们”建立的规则和秩序,而一个单独的人,一个有信念的人,或者一个希望在上帝那里找到安慰的人,是不会赞同它、参与它、更不会与它合作。为什么勒韦尔迪要设置了一个上帝来反对“反自然的法律”?为什么信念可以让自己保持在天主面前的安宁?
但,勒韦尔迪说,他追求的不是安宁,而是真实。一个想法来自于自己的二十岁,“我亲人中最亲的人突然失去了”,这是时间的突然转向,他是智慧和生命的化身,却变成了一具“又僵又冷,永远哑了,还在微笑”的尸体,“我觉得这不是真的。我不愿接受这种结局。”突然之间就解构了生命,甚至解构了一种人自然状态下的存在,是谁将肉身变成了可怖的东西,是谁让亲近相知的精神跌落到寂静和飞翔的黑暗中?在这个“从有形到无形的令人憎恶的变化过程中”,似乎一切都坍塌了,坍塌而闭合,闭合而孤独,孤独而变成了“虚无的病态”,勒韦尔迪形容这是一种“困难”,如何走出困境,如何寻找精神的寄托,成为他人生最后的疑问,“因此,许多年过后,有一天我被引导到一条在许多人看来是停车线的路上。就我而言,这是一条崭新的战斗小径。在我力量所能抵达的最极端的点上,我找到了一道不可思议的活生生的光,它像火一样燃烧着。”
那条路通向索莱斯姆,通向灵魂的实践,通向燃烧着火的生命秘境,“我必须离我感到的东西很远,为了认出我所感到的东西叶在很远处寻找我想的东西。为了能够对那所想的东西负起责任……”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回到了他所想要的真实世界,他所遵循的自然法律,他所向往的信念,或者说,就是一个整体性的上帝。从一个人偶然的死开始,“艺术开始于偶然性结束之处。然而,这一切恰恰由偶然性带来并使其丰富……”所谓的艺术之路,便是勒韦尔迪三十四年的沉寂和真实,便是比三十四年更长的生活实践,“为艺术而艺术,为生活而生活,两个僵死的观点。应该让它们互为目的和理由。通过并为了生活而艺术,为了并通过艺术而生活。”
艺术和生活,如何被打通了?如何成为如上帝一样的整体?如何在自然中变成生命本身?其实,不为艺术而艺术,不为生活而生活,勒韦尔迪一直在破除这两个僵死的观点,从1915年的《散文诗》到1916年《椭圆形的天空》,从1929年《风的源头》到1930年《白色的石头》,勒韦尔迪在诗歌的世界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秩序和上帝,而这样的寻找无可避免地要面对孤独,面对死亡,面对个体未知的恐惧——像死亡的到来一样,是僵硬的,是虚无的,是憎恶的,是黑暗中的寂静和飞翔。
1915年,对于勒韦尔迪来说,的确是“离我感到的东西很远”,感觉有时候是狂热,“在我的头颅里,一些线条,只是一些线条;也许我能在这些线条里建立一点点秩序。”感觉有时是渴望,“命运,如果你认为我能出发,那该给我翅膀。”感觉有时是战斗,“我的一生就是为了赢得这至今仍遭拒绝的评价,我为争取另一种状态而斗争,这场斗争在疲乏中变得永恒。”但是在感觉的世界里,世界本来就是遥不可及的,那个被水淋湿里裙子的“她”在哪?“我宁肯选择房间里最尖锐的角落,一个人待着;对面的窗子打开了。她会来吗?”她来干什么?她只有苍白的手,甚至掉了一条腿,但是,“她的戒指还在,因此,她的神力也在。”所以,即使那个“烫衣女工”的世界里,勒韦尔迪也能看见一种力量,“她的金发在风中飘拂,熨斗继续走自己的路,令云朵般的衣服稍稍翘起——而桌子周围的灵魂仍在抵抗,她那烫衣女工的灵魂奔跑着,像哼着歌的衣服一样起皱一一只是无人察觉。”
艺术和生活结合在一起,可是无人察觉,就像感觉之本身,是遥不可及的。还有那个可以战斗的世界呢?大风在吹,是一种可以点燃仇恨,它激起了灵魂的力量,但是一个“诗人”的命运是:“影子一个个跌倒,却不是自杀。很快,影子重又开始登上楼梯,无休止地为弹奏手风琴的音乐家所陶醉,而音乐家的手听不见琴声。”没有风,只有冷,“天空塌下来,人们又关上窗,嘴是闭着的。树叶跌落,鸟儿甚至不敢再啁啾。天真冷。”冬天是寂静的间歇,何来那像灵魂飞舞的风?所以在着“被伤害的空气”里,连声音也没有了,所以遥远的感觉里,连战斗的敌人也不在了,“我的头颅内,战鼓擂响。但敌人来自何处?”那里只有群马急促的蹄声,只有死者的金属灵柩,只有“替战死者整容的那个人”,只有模糊的生灵。
所以,最后的结局是退回到一个孤独的个体世界里,低若虚无的声音,一无所有的状态,平庸的外表,而一切的想象都脱离了现实,一切的艺术都变成了生活,“他是单独的,人们认为他是单独的。然而,什么东西跟着他,或者也许是他那影子的奇异形状里的某个人。”而在影子的虚幻里,生活就是在“旅馆”里的那个梦,在一张“我支起的更柔软的床上睡着了”。只不过是逃离到一个梦里,宛如艺术的逃避法则,而生活本身呢?是人行道上的治安宪兵,是哑默的警察,是光线里飘满舞女,是吸烟的老头——城市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有时,这两个生灵擦肩而过,没有鄙视,因为在同一条人行道,他们寻找的,是各自的生活。”所以在各自的生活里,一个在梦中的人,只能找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他绕过城市,从相反的门进去。他占据了他第一次经过时留下的影子的位置,那影子保护他。”
这便是反自然的法律,那里有笑的武器,有身为老先生的将军,有英雄和冒险,有平房监狱,“我们三个人我在中间/你们去哪儿、快乐和死亡绕着我们打转(《4和9》)”而战争是城市里的秩序,手指滴着血,梦是一截火腿,烟灰里包含了光明,而“街道又宽阔又悲伤像一出通俗喜剧”。而在1916年,勒韦尔迪只看到了“椭圆形的天空”,盛放着孤独,盛放着死亡。“最后一颗干涸的心不再有眼泪
一阵旋风将它卷走/而夜里当他永远地倒下/无人听见他说出的名字”,这是“直趋死亡”的生活,何来艺术?即使祈祷的队伍从小径上走过,即使一根大蜡烛在燃烧,即使有缓慢的歌飘出,想起过往的岁月,“在笑声响起的楼梯上/摔倒的人喊了一声/一只狗睡了”——一个人睡了,永久地睡了,像死亡一样睡了,“一些虚拟的人物在角落里叹息,所有半开着的书,一本接一本地掉到褪色的地毯上。寂静,安宁,梦幻,像夜一样缓缓降临。”
死亡提供了一种寂静的样本,而对于每一个孤独者来说,何尝不是在寂静中?曾经凝望的镜子,现在是“春天的虚空”,“从这张被遗忘而此刻又认出的/脸上我什么也没看见”;曾经面对面再次相见,现在是令人恐惧的噩梦,“我久久地拴在一棵树身上/连同我面前你那可怕的爱/比在噩梦中更让我恐惧”;“经过时,我喊出一个不属于我的名字。”自己成为了无名者,而喊与不喊都定格在一张无框的老照片里,“哪个温柔的声音从右边的墙后在喊”……当然不在是真实,而这种不再真实的存在不是一个人的迷失,“我,孤零零的,在你面前迷了路,在你们所有人面前,我迷了路,我再不能离开。”是所有人的迷失,“数不清的脚刮擦地面;脑袋混在一起,彼此挨近。舞蹈,伴着冷漠欢乐的舞会,身体的快乐和生命的结合,在这个世界上。手臂是一些铁钩,甩给遇难人群中的第一位逃离者。”
所以,“我爱你是在今天”只是一种暂时,所以,“我们走吧”只是一种臆想,所以“我是谁”变成了一种残酷,生活就是寂静,“他四肢伸开,躺着。这是一具死去的肉体。最后一缕光照亮他平静的脸,牙齿在脸上黯淡地闪烁。时辰在他的头颅四周温柔地敲响;他听不见。时不时有一个梦经过,像一朵底部雕刻过的云。”即使关闭了那个“椭圆形的天空”,打开“屋顶的石板”,依然无法放飞一种自由,“一只鸟/下面/一个洞/眸子无尽探入/你将在尽头找到什么/一幅关闭的风景/一个沉睡的女人/蜘蛛网/一张透明的吊床/在缀满星星的天空中摇晃成一点(《岸》)”只有一个影子掠过,只有不愿露面的人到来,只有说话声,“人们躲在窗棂后说出的话是一种威胁”——隔着生与死,自然与法律,城市和梦想,艺术和生活,便是隔着永远,雕像般的存在,“我瞧见一些人在玻璃里笑/更远处是个严肃的男人/一个孤僻的女人在中间/她是我好朋友的妻子/你呢你离去你微笑着/还瞧着/走廊尽头熠熠生辉的这幅雕像(《铅心》)”
笑是戏谑,是讽喻,没有自然而然的爱情,没有自然而然的生命,没有自然而然的艺术,所以在椭圆形的天空和屋顶的石板之外,勒韦尔迪喊出了“除非一个字给我指出一条好路”的呼声,等待钟敲响,等待倾听,等待远航,等待“另一个故事的结局”——1926年离开忧郁的巴黎来到索莱斯姆修道院,是勒韦尔迪方对于“好路”的探寻,是和上帝开始秘密对话,而在《白色的石头》里,他的等待更多是在寻找,“是黄昏来到/我会在那里等你/我等一辆汽车驶过/它带走我的苦恼”;等待也是为了对话,“等待/在我坐着的椅子里//眼睛们互相说话/但并不认识/这是他在生命中/只见过一次的某人(《陌生的眼睛》)”;孤独开始沉睡,有人微笑,影子成为另一种存在,“出发时我们曾是三个人/我的影子和我/还有你在后面”^
如同影子变成了另一个我,如同找到了说话的人,“但今天早上我扑向旋转的地平线/扑向滚动的大地的明亮洞窟/扑向流淌的大海的匆忙步伐/连同我那残酷而受压迫的整个生命”,是将肉身投入到另一个世界,寻找到与我在一起的同类,在这个意义上,我变成了我们,“别去想离开/永不能再见到你们/被关在玻璃里的朋友们”,如拯救一般,“拥有最清澈的醒悟”,而在这个意义上,也拥有了孤独之外的信念,拥有了一种朝向痛苦却实践着的力量,所以在航海日志上说:“实践某些苦行的自由带来快乐,毫不顾及道德——怎样的无私!”
从被城市推向反面,从被众人关闭在封闭世界里,勒韦尔迪陷入在一种“反自然的法律”中,他只能在影子的世界里寻找安慰,而影子的虚无又逼迫他从生活的困境中挣脱,而在修道院凌晨四点的钟声中,他是否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喊,是否打通了艺术和生活之间的隔阂?三十四年,其实诗歌世界也慢慢变成了隐秘,在实践中,在劳作中,在偶然开始的信念里,勒韦尔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巴黎,回不去现实,甚至回不去那玻璃里笑着的人群,这是不是变成另一种孤独?是不是成为另一个影子?柔弱着,矛盾着,也许航海的世界里,对于勒韦尔迪的真正状态是:永不靠岸,永远在伤害的空气里,就像诗本身:“诗一好像它是在另一个星球制作而成,我今天刚从那个星球走下——或者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