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Y23·2210514·1751
作者:【法】罗贝尔·布列松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2年01月第1版
定价:32.00元当当17.60元
ISBN:9787305090790
页数:122页

布列松说:“不要演员。不要角色。不要表演。”布列松说:“一个目光就能激发一股激情,一桩谋杀,一场战争。”布列松说:“电影书写是一种用运动画面和声音构成的写作。”《电影书写札记》是法国著名电影导演罗贝尔·布列松唯一的著作,是作者关于“电影书写”思考片段的汇集,写作跨度长达二十五年,这既是他的工作日记,又是一束思想火花,集中展示了其独特的电影观。在这部格言集中,布列松对电影艺术(cinématographe)和电影(CINEMA)进行了区分,认为电影不过是拍照的戏剧,而电影艺术则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写作形式,通过剪辑造就了一种由动态画面和声音构成的艺术作品。相应地,作者也区分了模特(modèle)和演员(acteur),主张使用模特,即从未参加过表演的非职业演员,拍摄电影。书中另有大量布列松对文学和绘画、音乐、戏剧等艺术门类的思考,有助于从另一个侧面了解这位电影大师的影片。


《电影书写札记》:两次死亡和三次诞生

不要演员。不要角色。不要表演。

不要演员,也不要指导演员;不要角色,也不要研究角色;不要表演,不要“简单地”表演,不要“在内部”表演,而且“一点也不要表演”。一切都在否定,一切都在解构,布列松甚至把传统的电影规则都推向了否定:不要有场面调度,不要有电影工作者,不要熟练的技巧,不要用你所采用的手段之外思考电影,不要展示事物的所有侧面,不要仅仅能发现可解释之物的心理学,不要伴奏音乐,不要支撑或加强的音乐……“不要”仿佛是布列松站在电影世界里的大声呐喊,他大力地摆手,他用力地摇头,而当这一切都被否定都被拆解都变成了减法,对于电影来说,到底还剩下了什么?

甚至,对布列松来说,不要电影。他所说的是“影片”,他认为有两种影片,一种是使用戏剧手法和摄影机进行复制的影片,它需要演员,需要场面调度,需要技巧,需要心理学,需要音乐,还有一种是“使用电影书写手法和摄影机进行创造”的影片——创造区分与复制,需要的是从未参加过表演的非职业演员,需要的是画面和声音的对等性,需要的是画面和声音激发场外的艺术要素,需要的是多方位取景以获得绝对的效果,需要的是聚集在动作和运动上的摄影机拍摄……当布列松需要创造的影片而不是复制的影片,他的观点在非此即彼中明确指向了否定“电影”的另一种存在:电影书写。

电影不是拍摄和复制的电影,电影是一种书写——当布列松在笔记本上写下电影札记,那些片段的而非系统的句子,那些感性的而非理性的思考,那些随意而非全面的文字,也成为了关于电影的一种书写,用书写电影的方式阐述“电影书写”,布列松就是创造了一种文本,而在这个文本里,电影到底应该如何书写?“电影书写”所针对的是“电影”,而“电影”在布列松看来,指向的是戏剧,是“戏剧的可怕习惯”,在他看来,戏剧艺术清除了自然之物,“以便求得某种通过联系去学习和保持的自然味”,所以影片中没有比戏剧的自然味更为虚假之物,它生搬硬套,仿照学来的感情,“做出一个动作,说出一句台词,觉得这般做或那般说更具自然味,这本身就很荒谬,在电影书写中没有任何意义”;有声电影向戏剧敞开大门,但是戏剧却独占其位,“戏剧和电影书写若强行婚配,势必会两败俱伤。”因为戏剧在电影周围已经布上了铁丝网,根植于戏剧的电影中,“不能期待任何东西”,因为戏剧和电影完全是“相信和不相信的交替”;更重要的是,建立在戏剧之上的电影利用场面调度,利用技巧,利用音乐,利用摄影机的复制,以及利用演员的明星体制,只不过是失去电影真正创造性、本真性的东西。

无疑,以演员为代表的的“明星体制”是布列松反对甚至攻击的目标,“从一部影片到另一部影片,从一个主题到另一个主题,都是面对一些无法相信的相同面孔。”它蔑视的是新生事物,它破坏的是不可见物的强大吸引威力,它制造的是“众多的可能性和结果之间那可笑的比例”,所以当这种新生事物和不可见物的威力被相同面孔取代,当可能性和结果呈现了可笑的比例,那么只能宣告“电影的失败”。电影的失败无疑是因为在复制中扼杀了创造,那些可能性、新生事物、自然都失去了书写的意义——在布列松竖立关于“电影”的靶子时,他找到了那个“X先生”:X先生模仿天性并不模仿的拿破仑;X先生让摄影机左右奔跑上下飞舞但是影片却静止不动;X先生的电影大呼小叫,“俨然像在戏剧里”;X先生的影片把东拼西凑当成是魅力;X先生的电影向四面八方开放却只是一盘散沙;X先生的电影是文学的感染,它以连续的事物进行描写;X先生露出两只凶狠的眼睛,装出和善的目光,用一张苦涩的嘴巴喋喋不休、逐字逐句地反驳道:“明星体系,其中的男男女女具有一种事实上的(幻觉式)存在。”

X先生是谁,这个符号化的存在是一种特制还是一种普遍存在?布列松将其命名为“X”仿佛更像是为电影打下了一个否定式的、加粗的叉。当影片不要这一切,“电影”如何成为布列松的“电影书写”?“电影书写:写作的新方法,因此也是感觉的新方法。”它是写作的方法,它是感觉的方法,它本质上就是对于电影本质的写作和感觉;“电影书写的场域宽广无边。它给你一种无限的创造威力。”电影书写表达的是新生事物,电影书写是一种“持续地相信”的书写,电影书写是从感情引发事件而不是从事件激发情感;“能体现电影书写崇高价值的影片,才能称之为好影片。”这个崇高价值就是要捕获真实,电影书写的真实不是戏剧的真实,不是小说的真实,也不是绘画的真实,而是以特定手法捕获的真实,这个崇高价值是让演员“犹如身处异国他乡”,她甚至不会说该国语言,这个崇高价值就是让画面成为一种终极存在,“电影书写是一种用运动画面和声音构成的写作”,以此获得的表达手法既不分析也不解释,而是重新构建。所以,在电影书写中,就是不断进行战斗,就是让画面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让演员表现最真实自然的状态,就是要激动人心——甚至,在布列松看来,“拍片。置身于浑然的无知,钟情于强烈的好奇,当然还需有先见之明。”

电影书写是一种魔术般的存在,勒克莱齐奥在“序言”中说,布列松用“电影书写”这个晦涩的名称赋予这门艺术,是将卢米埃尔兄弟的发明变成了感性甚至感官的游戏,“这些笔记,梦想和激情,向我们展示了肉体与精神的互补性,展示了形体的语言,声音的语言。”艺术不仅存在于精神世界,也存在于眼睛中、耳朵里、皮肤上,他用形象的比喻说,“因为树叶的抖动”,所以人们看到了树木。树叶的抖动是一种随机的、即时的、偶然的动作,却也是指向了它的本质、它的自然、他的表达,甚至树叶的抖动就是一种纯粹的、简约的存在,是一种唯一的、不可模仿的过程。

布列松的树叶是如何在抖动中完成电影书写?不要演员,是因为需要模特:模特是“封闭在神秘外表下的模特”,是如蒙田所说“全身都是面孔”的模特,是走出自身在他者中看到自己的模特,是纯粹的本质的模特,是“不可模仿的灵魂与肉体”,对你的模特们说:“既不要扮演他人。也不要扮演自己。不应该扮演任何人。”对你的模特们说:“要像对你们自己说话那样说话。”要独自而不要对话。他是自然的、本质的、纯粹的,他就是他自己,就是在电影书写中的自己,“他身居内部的方式。唯一的不可模仿的方式。”抛弃了摹仿论,就是抛弃了演员论,就是抛弃了电影论,在模特、创造和电影书写中,布列松打开了那个真正只要能通过树叶的抖动而看到树木的简约世界。

简约是一种精确性:“控制事物的精度。充当精密的仪器。”简约是一种直接性,“每个取景都要找到其新的妙趣,我所想象之物的妙趣。直接的发明(再发明)。”简约是一种无意义,“要潜心研究无意义(不具有意义)的画面。”简约是一种不可重复性,“同一个画面,若从十条不同道路获得,将是十次不同的画面。”简约是一种唯一性,“不要展示事物的所有侧面。不确定的边缘。”简约是一种偶然性,“拍片就是走向相遇,意外中没有任何你可以秘密期待之物。”简约是一种可能性,“要确信已经竭尽所能。挖掘出静止和沉默所传达的东西。”简约是一种真实性,“要成为第一个这样的人:见到你所见之物,正如你实际所见的那样。”简约是一种过程性,“拍片并不是要做出终极作品,而是在做准备。”精确性、直接性、不可重复性、偶然性、可能性、真实性恶核过程性,简约的诸多特点其实凸显的就是一种为其所是的存在,它是感觉,是自然,是材料。

所以树叶抖动而看到树木,对于布列松的电影书写来说,需要的是一种能喷射力量的目光,“一个目光就能激发一股激情,一桩谋杀,一场战争。”拍摄一部电影,就是要让目光看见身体的、物品的、房屋的、街道的、树木的、田野的“可见的说话方式”,让目光进入其中,而在剪辑时,更是要通过目光将人物和人物、人物和物品连接起来。需要的是一种运动,它能够打破平衡“以便重新平衡”,它接近肉体,抵达内部,电影书写的影片就是“由清晰可见的内部运动组成的影片”。需要的是声画的表现,眼睛是眼睛,耳朵是耳朵,看见时看见,听见是听见,“电影书写的威力,以可调节方式调动两种感官。”而影片就是和你紧闭双眼所看到的的影片相像,“你应该能够时刻看到它,并且能够整个地听到它。”需要一种自动型,自动即即兴,“即兴拍摄,使用陌生的模特,在预料之外的地方,能让我保持在一种警报的张力状态中。”

即兴、陌生、预料之外,并非是一种混乱,一种随意,而是回归电影书写的本质,从而回归电影,就像一个人,“人们通过手、头、肩膀等能表达不知多少事物!又有多少无用又冗长的言语正在消失!多么简约!”不要理性,不要规则,不要语言,“正在苏醒的画面簌簌振翅。”在这个被书写的画面真正苏醒之前,布列松其实也遭遇了死亡,“两次死亡和三次诞生”的过程就绘制出了关于电影书写的一条鲜活的轨迹:“我的影片首先诞生于我的脑海中,然后死亡于剧本上;它又通过我所使用的活人和真实物品复活,然后又被杀死在胶片上,然而一旦被摆放在某种秩序中,被放映在银幕上,则像水中的花朵跃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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