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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S67·2011203·0612 |
作者:(墨西哥)帕斯 | |
出版:花城出版社 | |
版本:1992年9月第一版 | |
定价:2.30元 | |
页数:124页 |
在英雄、自由、死亡等组成的诗歌意象中,帕斯用激情点燃,对他来说,民族和正义是不朽的主题,“同志,你牺牲在火红的黎明”,战斗的声音使帕斯对生命有了更多的理解,只是黑夜茫茫无边。
在我的目睹与诉说,
诉说与沉默,
沉默与梦境,
梦境与忘却,
二者之间是诗歌。
——《说:做》
目睹是看见了存在的东西,当诉说它而成为语言,是不是就是一种真实?当梦境容纳了某物,是不是应该被记住?在现实的层面上,无需回答的问题总是提供了不容怀疑的答案,可是,帕斯却在诗歌的生成过程中留下了巨大的空间,一种肯定而否定的结构慢慢展开,并最终安放了那个叫做诗歌的存在:因为诉说是沉默的诉说,因为梦境是忘却的梦境。
否定是对于自我的否定,这必须是一种勇气,说出了话,像是语言,又成为诗歌,看起来“真实可信”,但那只不过是最初语言的一种命名,“我刚说/它是真的/它便消散”,就像沉默,甚至比沉默更加虚无,一种怀疑:真实性岂不更加显然?消散也是真实发生的,语言却把握不住诗歌的内核,甚至说本身也被认为是一种做的行动,而这种被认为无非是自我欺骗,就像沉默也是诉说,就像忘却也是梦境,所以必须为这两种撕裂开来的自身寻找一种真正的意义:在是与否之间,在编排和拆开之间,把一切都纳入到做的过程里,它覆盖了说,也成为说,而这种说便是真正的诗歌。
所以,用眼睛诉说,就是用语言观察,用目光琢磨,用耳朵听见,就是听见思考的结果,而眼睛和耳朵在纸上,他们是诗人必须创造的东西,“诗歌/在纸上播种眼睛,/在眼中播种语言。”然后听到思考的结果,看见我们的诉说,最后在一种通感式的同一中,最终为真正的语言,真正的诗歌留下自己的位置:“眼睛/紧紧闭上,/语言敞开胸膛。”闭上是为了敞开,说是为了做,或者就是在一种闭上而敞开,说而做的共存状态中,找到了诗歌。
似乎是玄奥的存在,帕斯如何在这种裂隙中寻找诗歌?一定是看见并感悟到了这种裂隙,一定是把自己也安放在自身的矛盾中,而一切的矛盾与裂隙都与生命有关,《致一位牺牲在阿拉贡前线的战友的挽歌》似乎是帕斯体验生命的一个样本,前线、战友、牺牲,构筑了一个现实的时空,而挽歌之存在,是把一种死变成了缅怀和激励,并最终成为力量让他者前行,“你牺牲在同志当中,/你为了同志而牺牲。”如一个革命者,帕斯所吟咏的是一个人的死,却注入了一种永生的精神,因为所谓的牺牲是在“火红的黎明”发生的。
一个人的死,是“无可挽回地死”,声音停滞,鲜血撒在地上,作为一种终结,就在阿拉贡前线成为纪念物,但是死亡的意义是为了新的诞生,是为了复活,所以歌颂你,所以呼唤你,所以为你哭泣,所以将血液注入开裂的血管,将声音赋予破碎的身躯,“这一切同样会在我的身心中成长发育”,仿佛是自己的死,也仿佛是自己的生,只有在这种力量和精神的赓续中,“正从你的牺牲中/令人惊讶地诞生”。所以在如战友的死亡面前,帕斯只是站在现实的角度,用精神的力量来呼唤生命的价值。那里也有《鸟儿》里随时发生的死,“我顿时感到死神就是一枝雕翎,/却无人知道谁在拉弓,/瞬间,我们就会丧生。”也有如《中断的哀歌》里害怕中的死:“他的死在我的生命中延迟:/我是他过失中最后的过失。”当然,那里也有《姑娘》里对于复活的渴望:“将我高举并使我复活的姑娘:/无休无止、永恒的波浪!”也有《夏夜》中死后诞生的希望:“一个黑暗的起源,无边无涯/在夏夜诞生。/在你的瞳孔上出现了整个天空。”
歌颂和呼唤,其实也是一种无奈,“我们死或许只因为/没有人愿和和我们同死,/没有人愿看我们的眼睛。”没有人同行,没有人同死,那种死是不是就一定是孤独的?即使帕斯把死亡的伤痕看成了“布满全身的星星”,一种生与死错失的感觉也无法安全地抹去;即使用一种死来扼杀另一种死,“你的死为死神竖立了纪念碑”,对于逝去也无法改写那个“我们不会碰见谁”的时间。但是对于生命的呼喊在越过了精神意义的歌颂之后,“同志”其实已经从个体意义慢慢延伸和扩大到了一种普遍式的存在,一种真正的同行者:“在石与花之间,人:/生将我们引向死,/死将我们引向生。”
一种是花,盛开的生命状态,一种是石,沉默的死亡象征,而在“花与石之间”,帕斯似乎就看到了裂隙,看到了自身意义上的同一——不仅仅是死将我们引向生,也把生引向死,不仅仅是每夜的死去,也是每天的新生。“石头”的象征已经在那里成长,而帕斯就需要在石头中开出真正的花,需要在死亡中看见真正的生命,对于他来说,语言成为第一个连接物,成为走向诗歌之永恒意义的一个符号。语言是什么?它是诉说?它是命名?它是真实的存在?它是虚幻的梦境?或者,它就是对于时间的一种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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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诗人写着遭禁止的语言 |
对于这些问题,解答的办法或者是要找寻语言之前的存在,“前语言”就是一扇门,“一切都是门/一切都是桥/此刻我们在彼岸行走/你看符号的河/在下面将世纪流淌/你看星体的河/互相拥抱和分离然后重新团聚”,一扇门被打开,是需要一扇门被关闭,那个“清晰的夜”就是时间在彼岸之前的那个关闭状态,那里“失明镜子的苦恼”代替了眼睛,那里“缝合模糊的线条”代替了嘴唇,那里的人都没有面孔,甚至没有血液没有姓名,没有躯体没有魂灵,甚至“漂亮的妓女像教皇/穿过街道并消失在一堵绿糊糊的墙里”——他们活着,在时间里活着,在“行走飞翔成熟爆炸”中活着,也是在死亡的状态下活着,所以,对于这样一种没有看见没有诉说,没有面孔没有身躯,没有沉默也没有梦境的时间,只不过“循环往复而不曾流逝”的时间——一种物理般无需命名的时间,也是无意义平滑的时间。
“清晰的夜”是一种前时间状态,而“清晰的往昔”则是一种前语言的存在,那里有“说梦话的处女”的姑母,有“倒下时面带微笑”的祖父,有用刀切开面包的母亲——一种家的存在,而说话、微笑以及切开的动作,不是说,不是做,而是一种破裂,一种死亡,“我的话语,/一谈论家,就产生裂纹。/房间连着房间,只住着/它的幽灵们,只住着在那里/居住的大人们的怨恨。”而家族般的历史里,“死者多于生者”,所以在这样一种历史里,我在何处?语言在何处?“身体没有身体,时间/没有钟点。每个夜晚,/梦呓透明的机器,/书籍将一幢幢楼房/建在我心中的深渊。”
清晰的夜,清晰的往昔,一切都应该是清晰的,却制造了太多的混乱,时间没有面孔,语言是幽灵。但是混乱是为了另一种清晰,死亡是为了另一种生命,所以在铺陈了那扇关闭着门的状态之后,需要一种向死而生的东西重新打开门,“潮水在上涨/某种事物正在酝酿”,时间必须被重新书写,“致诗人勃勒东与佩雷特”似乎是帕斯对于“清晰的夜”真正的探寻,那种正在酝酿的事物是什么?是身体、灵魂对应的自然:
你的前额想入非非但我在你的眸子上畅饮明智
你的腋下是黑夜而你的乳房是白天
你的话语是岩石可你的舌头是雨水
你的脊背是海上的中午
你的笑声是正在进入郊区的太阳
你的头发散开时是黎明中平台上的风暴
你的腹部是大海的呼吸和白昼的脉搏
你的名字叫激流叫草原
当时间在关闭状态下没有面孔,打开即使“另一张脸”,当时间制造了死亡,时间也是另一个开端,“女性存在之城/时间在这里完结/又从这里开端”。而“清晰的往昔”之后的语言问题呢?随着家的崩溃,便是“我逐渐长大”,如草一般在“无名的瓦砾中间”成长,而这种成长是打破时间之后,“一人成了两个”:“语言在那里否定自己,/我便在那里与自己相遇。”和自己相遇,是另一个,死亡之后的另一个,解体之后的另一个,诉说之后的另一个——一种间隙,是为了复活的语言,复活的时间,复活的生命,“我是自己的脚步,我听到自己的心声,/我想到这声音时,它们也在想我。/我是自己的话语抛下的身影。”
不管是“清晰的夜”里的时间命名,还是“清晰的往昔”中语言的再建,其实都是一张死亡之后的破碎,一种破碎之后的重生,一切的过程已经发生,那破碎的世界里已经涌入了太多的可能,“它就像—个太阳/一天它破成了小小的碎片/就成了我们所说的语言/再也不会聚合起来的碎片/世界在破碎的镜子上将破碎的自己观看(《寓言》)”所以单一的状态都会被解构,单一的真理,单一的时间,单一的语言,就像死亡本身一样,是“一种会死去的话语”,所以在被打破的状态下,诗人就必须成为命名者:
诗人写着遭禁止的语言
纵横交错的符号
顷刻间在海床般宽广的纸上写满
四种元素的拥抱
欲望与死亡的星座
固定在变换语言的苍天
犹如淫晦纯洁的画卷
燃烧在断壁颓垣
——《路易斯·塞尔努达》
死亡制造了时间的面孔,时间产生了语言的碎片,碎片留出了诗人的位置,一扇门打开之后,如何真正的书写?如何在“说:做”中成为诗歌?帕斯再次回到了“石头”的世界,那一块在1790年发掘于墨西哥城中心广场的“太阳石”成为他试图打造的语言王国,重24吨、直径3,58米的太阳石是一种历史的遗存?是自然的化身?是生命的符号?“太阳石又称垮阿兹符枣石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信仰式的命名,而当“太阳石”从广场进入诗篇,便成为帕斯对于生命、对于诗意、对于自我的一种永恒象征。
石头来自于自然,或者存在于自然,这是一块不说话的石头,但是在“我”的世界里,却见证了自然的造化:“你身披我欲望的色彩/赤身行走宛如我的思想,/我在你的眼中行走宛如在水上,/虎群在那秋波上畅饮梦的琼浆,/蜂鸟在那火焰中自焚,/我沿着你的前额行走如同沿着月亮,/恰似云朵在你的思绪中飘扬,/我在你的腹部行走如在你的梦乡”,而即使见证了那些行走的自然进程,在时间意义上,自己也无法逃脱作为石头的宿命,那就是“生命的有限”,那就是“永恒的悲伤”,而“我”之存在,也仅仅是一块石头的存在,单一的单数,从生到死,“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名字,/所有的脸庞不过是一张脸庞,/所有的世纪不过是一个瞬间,/一双眼睛将世世代代/通向未来的闸门关上”。
这是“我”的低语,这是“我”的沉默,这是“我”的生命,但是在我寻找出口的时候,在一瞬而死寂的时候,便有了“你”:“没有人,你不是任何人,/一堆灰烬和一把笤帚,/一把掸子和一把钝刀,/一根吊着几块骨头的皮绳,/一串干葡萄,一个黑色的坑,/在坑底有,一双千年前/淹死的女孩的眼睛”。“你”是一个后来的雕琢者,在我死去的身体里刻写,但是,“你”也是一个曾经的存在这,千年前的那双眼睛是生命最直接的呈现,所以刻写和注视,成为一种互动的过程,看见和被看见,命名和被命名——1937年的马德里安赫尔广场上,妇女和孩子在警报中,在倒塌的房屋里,在开裂的塔楼里,遭遇了如一千年那双眼睛里的死亡,但是历史之外,那一眼睛看与被看中,“我看到两个人脱去衣服,赤身相爱”——仿佛我和你,仿佛历史与现在,仿佛沉默和低语,都在那里构筑起爱的世界。
“两个人的真理结合成一个灵魂和躯体”,所以结合而成为“我们”,一种复数的人称,改变了“我”一个名字的存在,改变了“你”一双眼睛的悲痛,于是触摸了我们的根,于是恢复了我们的本性,于是收回了我们的遗产,于是有了“第一个夜晚,第一个白天”,于是在亲吻中“世界就会诞生”——超越最初前线战友的牺牲,是用爱去战斗,“爱是战斗,如果两个人亲吻/世界就会变样,欲望得到满足,/理想成为现实”。所以时间是我们的时间,生命是我们的生命,爱是我们的爱,世界是我们的世界,当一种断裂的个体变成合一的我们,我们才是那些诉说和沉默,梦境和忘却的诗人。
而不仅仅是“我们”的诗人,还需要语言,需要诗歌,需要说和做的一切——是他们的存在,和我们并非是主体和客体的关系,而是成为另一种没有分界、没有隔阂、没有区别的存在,“我不是我,没有我,永远是我们,/生命是他物,永远在更远的地方”,将生命纳入其中,是开启一种没有人称的永恒世界:“在那里我即是你,我们是我们,/那是人称交错的地方”,如此,在太阳之下,眼睛睁开,“使我脱离了我,脱离了自己”,如石头一般,成为晶莹的垂柳,成为水灵的黑杨,成为自然的一切,成为生命的一切,“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一棵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