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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S28·2031101·0686 |
作者:辛笛 | |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 |
版本:1996年4月第一版 | |
定价:1.00元 | |
页数:154页 |
手掌集是1947年上海星群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诗集,据说《手掌集》曾被翻印过13版,还有手抄本流传。《手掌》是辛笛创作风格上的一个转折,标志着辛笛思想的深化,由对社会现状单纯的讽刺,到将自己的思想与社会联系在一起,使"大我"与"小我"得以有机地融合。 读辛笛的诗,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现代主义的风格,《手掌集》中的“印象”、“秋思”、“巴黎旅意”等不少诗篇都意象独特,色彩艳丽,十分讲究意境,注重自我感受的抒发和现代意境的营造。
今天瘦长个子的你,
孤独的你,
没奈何的你,
坐着这个希奇古怪会划水的东西走了
我从今再不想叫它是“船”。
——《赠别》
船是船,却为什么不想叫它是船?船是游走,船是漂泊,船是居无定所,船是“希奇古怪会划水的东西”而已,所以当一个人坐上船,意味着未来的方向也是“希奇古怪”的。1947年,朋友季陵远行,对于辛笛来说,不仅仅是简单的分离,更在于离开生长的国土之后的一种茫然,这种茫然是辛笛曾经深切体验过的,所以不叫船,宁可叫脚印,只有脚印留下来,才会有重返的一天。
1947年,辛笛早已经回到了故土,甚至看见了八年抗战之胜利,这无论如何是一种满足的感觉,所以当朋友再一次远行,再一次离开故土,是孤独,是无奈,是何时回家的茫然,而对于辛笛来说,投射到自己身上,就是那一种最难于割舍的情感便喷涌而出,除此之外呢?仿佛在远离的时候,诗歌也远离了,所以在《手掌集》的后记中,辛笛甚是遗憾地说:“我写了这些年的新诗,纵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用在与诗歌全不相干的研究和工作上,写存的诗原本不多,更禁不住拣选,而论起品质来——倘果有何品质可言,却大体属于奥登所列举的前三类的东西。”奥登列举的三类东西,或者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诗,辛笛用“惭愧”来注解,“我竟是一无可说。”
为什么会“一无可说”?1947年前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遗憾的事?为什么又独独不能叫它是“船”?《手掌集》其实汇集了《珠贝集》、《异域篇》、《手掌篇》和附录的《春韭篇》,除《春韭篇》当初并未合在这一册诗集之外,三个篇章其实刻印了辛笛的心路历程。1929年夏天,题《珠贝集》的那首《垂死的城》里,写出了“珠贝”这个意象的意义>“从今不再是贝什的珠泪/遗落在此城中”。别离之前,是不舍,是留恋,故而落泪,而泪水变成了珠贝,却不想“遗落在此城中”,因为这是一个“垂死的城”,只有“沉沉睡了的茫茫夜”,只有“无月无星”的寂寥,只有无语无言的灯和行者,只有“阴湿的四壁”以及“暗哑的回声”,于此,这真是一个垂死的城,而垂死之城意味着整个时代也是垂死的。
一种对未来的茫然,故而珠贝是愁苦的结晶,是真心的证明,所以在这个沉睡、无语、阴湿的1938年,辛迪自然会在记忆中找寻那发光的珠贝,那里有“一团绿的梦”,虽是怅惜的梦,却可以让人“寻找失落了的边沿”,可以看见温存着的“弦语”,而这一切都是本分;那里有二月的风和雨,都写在一程又一程的故事里:“你知道,/当轻马车轻碾着柳絮的时候,/我将是一个御者,/载去我的,或是你的,/一蓑风,一蓑雨。(《二月》)”但是终是要告别垂死的城,连同一切早已存在的记忆,存在的你我,存在的风雨,都将远去,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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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笛:时间从手掌中被抽离 |
所以,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之梦留存着最后的记忆,大人的蒲扇,小孩的仲夏,以及那些灯笼和鬼故事,“十五年前的溪梦/向我走来了”,但最后的成长必然是告别,“随着无尽的日月/也是那么/一晃一晃地/独自成长了/成长了/又来听流水的嗟嗟(《印象》)”只剩下印象,之后则需要面对这蹉跎,这失意,这孤绝,于是只有“夜别”:“鞭起了的马蹄不可少留。/想收拾下铃辔的丁当么?/帷灯正摇落着无声的露而去呢,/心沉向苍茫的海了。”于是只有了“怀思”:“零落只合自知呢;/行人在秋风中远了。”于是只有远航:“将生命的茫茫/脱卸与茫茫的烟水(《航》)”于是只能说声“FAREWELL”:“该是去的时候去了/没有泪也没有叹息”……
从过往到现在,从少年到成长,从日到夜,其实都不是一个完满的圆,“我们航不出这圆圈”,都不是丰富的画,“山河多使我沉郁/昏灯行径的管弦语/牧场上干草的香气/星光下潮水涨满了前溪/皆将为我作一幅无画的画帖”,所以珠贝之存在,只是记忆之结晶,只是泪水之象征,在一种转身面对未来的未知中,辛笛似乎并不想以昂然的方式离开,种种愁绪,种种不舍,在现实中变成了诗意,却是一种成长的代价。
而这种成长的代价或许只是个人层面的,当别离国土,当登临异域,一种怀念长常常让辛笛回到故土,他在1936年8月的巴黎想起那个秋天的下午:“阳光如一幅幅裂帛/玻璃上映着寒白远江”;他在1936年的10月的爱丁堡郊外吟唱起想念的歌:“窗外是湿了草地的光/十月的雨如箭”;他在“北平以外”听到了挽歌:“船横在河上/无人问起渡者”。而其实,当辛笛离开故土远游,另一份情感便慢慢滋生出来,那便是对战争之下的中国的关切,对中国人命运的牵挂,所以在“异域篇”里,他逐渐挣脱了那个小我,开始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二十世纪的故事/便是车马驾着御者/看桥上的人/桥下的船舶/有多少份的口粮/就有多少风前风后的鬼”,《休战纪念日所见》里辛笛似乎听到了那一声响雷,“让过去和未来的事作证罢”,所以他立在欧洲之地,面向远方故土,不忘那里的人和事:在1927年的巴黎卢森堡公园,他把空间拉向了“雨后故国”,把时间推向了“去年”,也在这时空转变中,消弭了距离,“东与西 远与近/罗马字的指针不会静止/螺旋旋不尽刻板的轮回/昨夜卖夜报的街头/休息了的马达仍须响破这晨/在时间的跳板上/白手的人/灵魂/战栗了”;1939年4月,在苏格兰高地,他从刈禾女想到了战斗的激情:“蓝的天空有白云/是一队队飞腾的马/你听 风与云/在我的镰刀之下/奔骤而来(《刈禾女之歌》)”。
所以从异域的世界里,辛笛其实找到了另一种表达的方式,虽然隔离,但是心灵相连,虽然居无定所,但是心中激情和动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战士:
千里万里
我全不能为这异域的魅力移心
而忘怀于凄凉故国的关山月
随便你罢给我一堵墙一方地
我会立即就坐下来
重新捏土为人
涅槃为佛
虔诚肃穆地工作
像一个待决的死囚
但我是以积极入世的心
迎接着新世纪
——《巴黎旅意》
过去的死去,新的时代来临,这是辛笛的呐喊,这是辛笛的希望,当流浪者找到归宿,便是新的开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叫“祖国”的词进入了辛笛的视野里,进入了他的诗作中“让我给你以最简单的回答/除了我对祖国对人类的热情绝灭/我有一分气力总还是要嚷要思想/向每一个天真的人说狐狸说豺狼(《回答》)”像是对历史的回答,对旁观者的回答,对欧洲的回答,而这一份回答总是沉甸甸的,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把自己贴上了标签:中国人。
也只有在异域的世界里,这个标签才具有意义,而回来之后呢?那伸出的手还能触摸那一个从战争中新生的国吗?还能和那些人民握在一起吗?手上不再是稚嫩的皮肤,而是“沉思的肉”,“富于情欲而蕴藏有智慧”,而自己也从“两颊丛髭一脸栗色的水手少年”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回家的大人,一个继续成长的大人——那一段离开的日子,似乎是“永远吊在半醒的梦里”,缺失了一份锻炼,“推车摇櫓荷斧牵犁”似乎都已经错过了,但是现在是要怀抱新的理想,用手掌支撑起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建设祖国的时代,一个和人民在一起的时代。
在《手掌集》里,辛笛常用的词语是“人民”:“请看八年战后第一个夏夜/人民大众的善良平静的脸”;是“中国”:“呜呼 中国/爱你的人何止四万万/你到底要不要进步?(《警句》)”;是“大众”:“我们须奋起 须激斗/用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制造大众的幸福”;而那布谷鸟的叫声变成了人民的声音:“是的,人民的控诉/布谷,布谷/你在呼唤/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布谷,中国人民的代言者/你叫罢——”这是辛笛在1946年6月4日的诗人节发出的声音,布谷的叫声是人民的呼唤,那时因为人民在控诉,在呼唤,而这一声音的背后是战后的纷乱,当闻一多被枪杀,他终于发出了怒吼:
对有武器的人说
放下你的武器学做良民
因为我要和平对有思想的人说
丢掉你的思想像倒垃圾
否则我有武器
——《逻辑》
战争结束,需要和平,需要人民的安定,需要国家的崛起,这便是诗人的理想,不管是在异域,还是回到故土,这都变成了一种使命,手掌便是劳动,便是战斗,便是武器,所以当1946年朋友离开这片新生的土地时,他无法再命名那艘离开的船,他只能把朋友叫做孤独者。但是,在这个手掌开拓历史的新时期,为什么辛笛会“惭愧”,会“一无可说”?——真的一无可说了,当《手掌集》写毕,当《珠贝集》出版,辛笛似乎也随他的诗歌消失了,而当《春韭篇》出现的时候,那完全是一个被割裂的时代。
1948年夏天站在沪杭道上,辛笛还看到了风景,那是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那里有茅屋和田野间的坟,那里有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都是病,不是风景!”当风景变成变态,如何安心?时代似乎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中国往何处去,而诗人也离开了这个需要回答的问题,诗人消失,于是诗歌消失,诗歌消失,于是,武器消失。于是一片空白——直到1979年,那首《雨和阳光》成为辛笛在新时代发出的第一声:“我俨然又是一个年轻的孩子了!/我自问生活里,/这难道是在做梦?”
时间去了哪里?诗歌去了哪里?都在梦中?似乎就是一无可说的象征,那被抽离的时间也许辛笛真的希望是一场梦,而当现实的门在三十年后打开,那里只有“祖国”:“祖国,你是属于我的,/同样,我是永远属于你的/一个忠诚的儿子!(《祖国,我是永远属于你的》)”即使在异域的加拿大,也是心怀祖国:“酒过三巡进入午夜/话题离不开祖国/也离不开议论/谁都明白/仍然忘不了家乡的/是已经归化了的居停:/执拗地舐着瘀紫伤痕/难以去怀对那一场动乱梦魇”,即使遭遇过伤痛,也要写给祖国永恒的诗:“那里从此一点一划/我们写下了献身祖国的/一首永恒的诗(《一首永恒的诗》)”
从《异域篇》到《手掌篇》再到《春韭篇》,声声祖国,是不变的情谊,是永恒的祝福,但是在永恒的世界里,为什么无法命名一艘船?为什么不能说出自己的伤痛?时间又为什么被抽离了?缺席的时间,其实也是缺席的诗人,那中间被塞进了梦魇,诗意于是被断裂为两截,即使在最后一首诗里爆发出激情,“别小看古老的火山口/寂灭了许多年/顿时喷泻出千年万年的熔浆/就像一道道通明灼热/炼焦炉的火墙/奔流在通向村庄外的路上/一泻不知有多少里!(《熔浆照亮了酡颜》”也容易伤及那一双本应写诗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