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H77·2120223·0862
作者:孙甘露
出版:上海书店出版社
版本:2010年年3月
定价:23.00元亚马逊14.49元
ISBN:9787545801897
页数:255页

孙甘露应该和格非一样,代表着中国先锋小说的一个方向,具有符号化的意义,所以面对这样一本非小说而是随笔类图书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它迅速颠覆了我对于某种情结的坚持,《上海流水》或许就是一曲哀歌,小说、随笔、诗歌三部分组合在一起,对于孙甘露来说,更像是寂寞时代的一声咳嗽,只是表明他还存在,轻悦的“流水帐”方式,记录的多个“某年某月某日”的生活状态,“某月某日开始整理旧杂志,想起在《夜晚的语言》卷首引用过的叶芝的诗:悲剧正是开始于荷马,而荷马正是一个瞎马。”看不见的悲剧是失明,其实也是失语,腰封上是专栏作家小宝的评价:“孙甘露之于现代汉语写作,相当于姚明之于中国篮球!”不知道小宝何许人也,为什么会用这样的陌生名字来定义孙甘露,而类比于姚明之于中国篮球,实在让人感到好笑,感到不安。


《上海流水》:一心只希望我是别人

“80年代”是一个存在过的时间名词,再次读到它。就等同于“可以活过来了”这样的意思,而孙甘露在前面加了“写于”两个字,时间就变成了某种记忆,某种可以还原的记忆,或者是“一种介于幻想和现实之间的辨识活动”,这种“比幻想近,比现实远”的时间状态最直接的表述意义就是:某年某月。

“某年某月”四个字是一个被淡化时间场景的词组,与之匹配的则是那个称为“上海流水”的故事,类似于日记的叙述结构,很容易还原成了一个个具体的时间数字,而孙甘露有意抽去这些数字,模糊时间,某年某月变成了一种重重的覆盖方式,它看上去没有起伏,没有波浪,但其实是一直有着潺潺的流水,逝去,永不回来,等有一天揭开来,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孙甘露,老了?

“二十年前”也是一个词组,但是相对于某年某月的模糊性,它具有的残酷性其实是深深地扎进了孙甘露心里,这是一个无限伤感的时间寓言,它在后面的故事里铺陈开来,却永远是在昨天,是在身后,伸出手去抓,也无论如何抓不住什么。某年某月,为吴亮新书封底写广告词,“我好像是跳回到二十年前”;某年某月,看到二十年前的事和人,“人的面孔由青年变成了中年”;某年某月,将近二十年后,“再次写诗。《葡萄之上》”……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能看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样子,看到二十年来流水逝去的路,“二十年前”变成了某种心结,在孙甘露的文本写作中渐渐变成了一个符号,它刺痛一些经验,甚至变成了沧桑的追忆,是一个老人留在脑海中的那个“漂亮的直角”。

“漂亮的直角”原先也是孙甘露自己绘制出来的,抛开“写于80年代”这样有意模糊的时间之外,我们完全可以从孙甘露的时间“流水”中找寻到那个“漂亮的直角”带来的沧桑。那是在1986年,孙甘露发表了成名作《访问梦境》:“如果,谁在此刻推开我的门,就能看到我的窗户打开着。我趴在窗前。此刻,我为晚霞所勾勒的剪影是不能以幽默的态度对待的。我的背影不能告诉你我的目光此刻正神秘地阅读远处的景物。谁也不能走近我静止的躯体,不能走近暮色中飞翔的思绪。因为,我不允许谁打扰死者的沉思。”静止的躯体下完全是一个飞翔的思绪,他引用卡塔菲卢斯的话说:“到了结束的地方,没有了回忆的形象,只剩下了语言。”小说完全是语言的狂欢,而《访问梦境》也完全成为孙甘露身上的词语,写进了中国先锋小说的历史中。

我看到了梯子。那架靠在门前的白色梯子。就是你告诉我的那架由一位闪闪血统的老人在他双目失明之前,用他裱书手艺制成的白色梯子。这架梯子是你们家的标志。

仿佛是一个久远的梦,白色梯子是双目失明者的“信使”,是到达彼岸的孤舟,也是那个“漂亮的直角”,这个结尾让人想到逝去的身体,在时间里久久无法翻身,在《上海流水》这本书里,我们依然读到了孙甘露的那种忧伤:“那些无名的灰尘、拙劣的书签、语焉不详的眉批以及涂鸦,暗示着人生的迁徙和对旧居的永别。(《那些工匠》)”所以,“二十年前”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梦境,只是再也无法“访问”,就像小说《天净沙》中所说:“烟消云散。用这四个词取代风在水上,更朴素些。”

会有许多日子来与我辞别
就像流水浮去那些落叶
就像一夜长谈隐入歌剧的片段和精致的天性
——《安魂曲》

这首“写于80年代”的诗歌完全印证了“二十年”后的岁月感触。和《安魂曲》一起,《我又听到了郊区的声音》、《安慰》、《唐寅山水》这些“写于80年代”的诗歌都被孙甘露在“某年某月”整理出来,“那时写的诗歌三十八首”再次变成文本,实际上是孙甘露对岁月的缅怀,那种逝去的无奈已经完全不是时间这样简单的物理现实了,更多是一种情愫,一种哀怨,甚至是一种反抗,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二十年后,他会再次开始写作诗歌,《他乡》和《葡萄之上》。这两首诗都写于2005年,在诗中我们能读到孙甘露的那种对时间的抗击:

当往事重新进入体内
第一次 无数次 最后一次
那幸福的朗读的缝隙
对岁月的无奈的屈服
在歌剧和湖边的泪水中
死去

这“死去”的寓言其实是一个早就预设好的故事,“等待你去翻开”往往是一个更深的死亡陷阱,如何去拯救这样的死亡,如何寻找到那些“每年都降落在葡萄之上”的雪?这是孙甘露在时间寓言中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当青春不再,当文本不在,甚至当先锋不再,你还能期望用什么来救赎?一两首诗当然不能,连木心、周海婴、索尔·贝娄、张暖忻也都在这些文本的追忆中又一个一个逝去,什么东西能抵挡这“流逝”的岁月?孙甘露似乎在努力,他要重新面对的是找到一个“他者”,用“他者”来抵抗真实的时间,抵抗沧桑,抵抗“二十年”的“烟消云散”,这个“他者”就是他的上海。

《上海流水》,书名的英文是:My Own Private Shanghai,我的私上海。这是属于孙甘露的上海,二十年,或者更长久的上海,地理意义之外的上海,这里有莘庄、老沪闵路,有《上海文学》、《收获》,有格非、陈村,这一切构成了孙甘露的上海情结,或者,“上海”这个词完全成了他的一个文化母体,被滋润,又间或的反叛,但最后还是安于此,就像“一种永恒的工地状态的激情”,这里,是“风华绝代”、被赞美的上海:“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些远离我的生活的奢侈、时髦和矫饰,这个词令我毫无感触,甚至引起感官的、负面的反应。但是,多么奇妙,我在一种残酷的历史记忆中认同了这个词;随之,所有宏大和微小的事物、面貌、声音全然向我汇聚。(《属性》)”也是被时间和记忆褪去了那些浮华,留下的却成为一种经典;这里,是被瓦解的上海,就如外滩的标志性一样,其实也是一种边缘,是“仿佛悬挂在体外的心脏,在某处支配着这个城市的生活、经验和想象”;这也是一个被想象的上海:“鲜明但光泽渐褪,平凡但更为隐秘。犹如一个无声的漩涡,将所有的生命拧紧于一种鲜为人知的情境中。它一部分建立于我的年幼无知,另一部分建立于我的冲动式的想象。”

私上海的意义,对于孙甘露其实是不可解读的,它看上去“是我的村舍、四季、田野和情人”,但其实在一个都市般光鲜、繁华和没完没了的物质生活中,上海只能成为另一个梦境,“尘土飞扬,几无变化”是生活的真实写照,那些音乐、诗歌、小说,以及被覆盖的生活之下,也还是会议、聚餐等被解构的诗意,“暗示着人生的迁徙和对旧居的永别”,甚至,“在路上 性是简单的 近乎于无”。就像托尼·莫里斯小说中的那个人物说的那句话:“忘了它是我的。我的人生。我只是在街上跑来跑去,一心只希望我是别人。”

“我是别人”是一个伪命题,但是这个伪命题可以让我找到躲避的地方,这就是孙甘露的“上海”。其实,对于阅读而言,孙甘露早就构筑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词语,属于自己的梦境,那个梦境在时间深处,所谓经典也都是时间的沉淀而已,是不被唤醒的存在,是属于《访问梦境》、《我是少年酒坛子》、《信使之函》和《请女人猜谜》的文本存在,普鲁斯特说:“所谓真正的天堂是失去的天堂。”在时间中,再无“漂亮的直角”可以拐出来了,所以孙甘露“二十年后”挣扎只是对逝去的缅怀,我们看到的是各种应酬编织的生活,看到的是不断用文本的组合唤醒的记忆,甚至这本《上海流水》2006年初版中,封面那一诗意的马也不见了,海子般的“以梦为马”变成了一句雷人的腰封:“孙甘露之于现代汉语写作,相当于姚明之于中国篮球!”这个名叫小宝的专栏作家的评语看起来倒是一次讽刺,退役的姚明,或许也是在与时间的对抗中选择放弃,作为上海的符号,孙甘露也只能是如此屈从于命运的捉弄。

后来,我离开江面越来越远,更多地在街道上徘徊、流连和观望,我所幻想的那个黄浦江畔的上海,消失了,因为时间的拨弄,我的杜撰的热情也消失了。我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我们都是被“拨弄”的《时间玩偶》,当夜晚的语言死亡,二十年或者更长久,都是通向“烟消云散”的终点,都是向身体辞别的“安魂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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