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名字注

编号:H26·2120516·0892
作者:[意]翁贝托·埃科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0年6月
定价:15.00元 亚马逊15.00元
ISBN:9787532748914
页数:80页

在我阅读《玫瑰的名字》之后,是不是必须要深入一部阐释的著作?“自从我写了《玫瑰的名字》 以后,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大部分都问我结尾的拉丁语六音步诗是什么意思,它是怎样孕育出书名的。”这是埃科给《玫瑰的名字》找的一个阐释的借口,借此找出隐藏在文本之后的“模范读者”:“因为我认为一个叙述者不应该为他的作品提供阐释,否则就没必要写小说,更何况小说正是生产阐释的绝妙机器。”所以恶鸟才会在《马口铁注》中说到要去“发现文本如何创造我所感受到的那种迷狂的运作机制,并且最想体验的是——自己如何利用这种文本机制去创造一个新的文本也让我的读者狂热一把”,所以《玫瑰的名字注》作为翁贝托·埃科的阐释著作,完全被隐藏在了“知识”的外衣下:为什么叫“玫瑰”的名字?为何选择在中世纪展开故事?迷宫是否有其原型?


《玫瑰的名字注》:太晚了,哈姆雷特死了

当我发现他的故事背景在时间上是多么遥不可及时,我更感到宽松和欣慰。这样,它与我们的时代毫无关联,也与我们的期望和我们的自信毫不相干。
——《玫瑰的名字·自然,这是一部手稿》

除了时间,遥不可及的是文本和文本之间的距离,它们产生了互文,可能的困境和可能的阐释,《玫瑰的名字》《玫瑰的名字注》,它们并排放在我的文家夹里,就像它们原来的存在一样,毫无声息,并没有因为我的阅读而显出不一样的狂热,而相差一个字的文本命名,很容易让我产生一种衍生的感觉,前和后,五月和六月,或者是母与子?中间甚至隔开着一次长途的奔袭,但是互文的危险不在这里,也不是Umberto Eco,而是《玫瑰的名字注》早就不是一个独立的文本,它甚至没有故事背景,只有翁贝托·埃科自娱自乐地说到:“自从我写了《玫瑰的名字》以后,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那么,正如拉丁语转化成法语,然后转化成意大利语一样,最后的阐释其实只是一句逃脱的话:自然,这是一部手稿。

那么,这一定是一个迷宫,而且,必须是封闭的迷宫。沿着曾经的故事背景,是在“一九六八年八月十六日”,我得到一本书,而这是“忠实地脱胎于十四世纪的一份手稿”,然后在“一九七〇年的一天”,看到了相关联的一本译文图书,而拉丁语手稿是“十七世纪被一位大学者发现的”,当然,译文会最后归结到“所描绘的事件”,按照推断,“应该是发生在一三二七年十一月末”……一定是其中有着我们忽视的东西,以致翁贝托·埃科能畅通而自由地建立自己的故事时间轴,包括被虚化的文本背景,没有阻拦,你当然不能判断其中有没有假托的问题,但是你相信了,相信了迷宫是存在的,是由翁贝托·埃科全权负责为你的阅读构建的。然后,你自然进入了他封闭的迷宫中,进入推理的抽象世界里。

按照翁贝托·埃科预设的故事背景,“我从一九七八年三月开始写”,顺着这个时间开始阅读,“我想毒死一个修士”的原始冲动的念头,终归会结出一个恶果,而故事沿着相反的方向前进,这是一本“一九七五年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生活在某个不确定的修道院的僧侣名单”,“某个不确定的修道院”是迷宫的出口?上面的僧侣名单中有谁?有阿德尔摩?贝伦加?还是豪尔赫?阿德索?或者是翁贝托·埃科自己?其实在奥尔菲拉《毒药论》这本书面前,名单也只是假托的东西,为了避免牢狱之灾,有关“销毁了来信”的大火一定会发生,所以,“毒死一个修士”作为背景,是含着毒的手指,它轻轻触摸着那本羊皮卷的书,然后寻找上面的拉丁文,或者像豪尔赫一样,撕碎吞下肚子,毁灭和创造往往具有同样的革命意义,那时,翁贝托·埃科会很自豪地说,豪尔赫其实是博尔赫斯的一个影子,一个“前文本”。

在迷宫里,豪尔赫之外,就一定有另一个被谋杀的秘密,“凶手是哈姆雷特。”而这个秘密一旦被解释出来,那么迷宫肯定不是露天的,它藏在了最暗处,“并且,良好的通风条件对孕育火灾是必要的。”告别忒修斯的迷宫和矫饰主义的迷宫,甚至那根“阿里阿德涅之线”也不复存在,对于翁贝托·埃科来说,这是一个“没有中央,没有四周,没有出口”的迷宫,根茎一样,“从可能性上讲它是无限的”,无限意味着没有出口,意味着迷宫也没有了任何封闭的意义,火灾发生了?早就发生了,在迷宫为建造之前,就已经烧毁了,包括那份僧侣的名单。

“太晚了,哈姆雷特死了。”这是记载在一九五三年的一则笔记,翁贝托·埃科说是”写完小说两年后“,贺拉斯,P伯爵,关于无限可能,关于乌力波的”结束语“,把哈姆雷特杀死在文本里,而这个没有故事可能性的秘密一定发生在一九五三年之前,或者在写完小说之前,迷宫再次打开的时候,侦探小说的矩阵也就打开了,所以,翁贝托·埃科会告诉你真正的关于时间的出口是在故事结束之前,“一本书谈到另一些书的内容,这是常有的事。一本无害的书,常像是一颗种子,会在一本有害的书中开花结果,反之也一样,这就是苦根结出了甜果。”

围绕“六三学派”讨论实验小说,一九五六年,关于“后现代,反讽,消遣”的讨论其实并没有涉及到迷宫,没有涉及到哈姆雷特,甚至不是玫瑰:“人们可以通过引述其他情节的方式重新找到情节,而引述本身可以认为此引述的情节更少约定性和商业性。”找到情节并不是什么难事,从写完小说两年后到一九六五年,约定性和商业性的书早就开花结果,早就枯萎死亡,唯一留下的就是那句拉丁语,那束玫瑰: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哈姆雷特死了,在玫瑰的多种象征被确定之后,是不是翁贝托·埃科也会跟着死掉?一九六三年的实验小说最后是侦探情境的矩阵而已,那么我们会在时间的外部遇到那个有关玫瑰的寓言:昔日是一个作为背景存在的中世纪?还是“去岁之雪今何在”的诘问?偶然而已,如果你相信翁贝托·埃科的谎言,那么就完全可以把玫瑰当成是“万事万物都会消亡”的抒情之物:神秘的玫瑰,“她恰似玫瑰只绽放一个清晨”,双玫瑰战争,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十字玫瑰,感谢这些美妙无比的玫瑰,玫瑰色的生活。翁贝托·埃科就是要让读者迷失方向,然后在他建造的迷宫里“束手就擒”,“一个书名应该把思绪搅乱,而不是把它们理清。”不管是《修道院凶杀案》,还是《梅尔克的阿德索》,其实都比《玫瑰的名字》更接近那个迷宫的入口,可是翁贝托·埃科把它们关闭了,他要使自己在文本面前消失之前,先让读者先死去。

“我写了部小说,因为我想写小说。”读者在哪里?读者没有说:“我读了部小说,因为我想读小说。”在这个中世纪有关的迷宫里,翁贝托·埃科其实是要毒死读者,用模范的方式毒死读者,然后自己成为读者,成为最终的阐释者,成为《玫瑰的名字注》里的那个装死的哈姆雷特:“而我写作时的模范读者是什么样的呢?一个同谋,当然,一个进入我游戏的同谋。”这就是一个作者“被消灭”的路径,翁贝托·埃科从混淆时间开始,混淆人物,混淆背景,看起来中世纪是最大的迷宫,在时间上,是一切可能的开始。“既然中世纪就在我的日常想象之中,还不如索性写一个发生在这一时代的故事。”翁贝托·埃科戴上了面具,而且更进一步,“我不仅决定讲中世纪,我还决定站在中世纪讲,借助一个当时的编年史作者的口来讲。”作者死去变得伟大而坚定,“当时的编年史作者”完全是一个退回到“自然,这是一部手稿”的虚拟状态中,假托的那些人物和文本会让人像玫瑰一样感到神秘,会感到小说正以“宇宙学行为”的方式开始:“我立即写下了引言,设置了一个四层的嵌套,把我的故事放到三个其他叙述中去:我所讲的是阿德索告诉马比荣、马比荣告诉瓦莱、瓦莱又告诉我的……”

是的,玫瑰还在那里,“只绽放一个清晨”之后还在无休止地绽放,玫瑰不是猴面包树,不能绊倒一个人,当然,书里也不会再有猴面包树的植物课,没有“萨尔加里式”的圈套,有的只是“把阿德索一分为二”的叙事计谋,暗示忽略法,实际上是把翁贝托·埃科一分为二,把他一分为二为读者和作者,叙事者和阅读者,模范作者和模范读者,甚至阿德索和马比荣,马比荣和瓦莱,瓦莱和我……进入游戏的同谋没有现身,他就在身边,甚至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

看来,翁贝托·埃科喜欢这样的修辞手法,喜欢一分为二的暗示,所以他会把这本书当成是另一种创作,一种剔除完整局外人的创作:“在写作过程中,有两种对话:此一文本与所有其他以前写过的文本之间的对话,以及作者和他的模范读者之间的对话。”新的读者产生了,但不会是那些大街上的读者,不会是批量生产套餐式的工作,也就是一分为二之后必须是独一无二,身份的重合是新的文本产生的根源,作者死去是要挽救新的读者,使读者成为新的作者,这就是翁贝托·埃科真正要实现的,就是在时间的另一种叙述中,寻找到文本中的“元语言”,而反讽无疑是那种一分为二的最可能的实现方法,这也是后现代对现代的一种回答:“既然这过去不能被毁灭,因为它的毁灭会导致沉寂,那么就应该承认需要重游过去,以反讽的并非单纯的方式重游过去。”

实际上,在“玫瑰”的世界里,翁贝托·埃科看起来要消解象征意义,在“元语言游戏”中寻找作者身份之外的读者,这就是他所谓的“占据读者的梦境”:“占据读者的梦境并不一定意味着给他们唱摇篮曲。它可以意味着令他们魂牵梦萦。”所以,不管“毒死一个修士”,还是“哈姆雷特之死”,都是对于反讽这种“元语言游戏”的追寻和实现,也都是为了在文本中发现自己,“作家立意创新并预想不同的读者,他要向读者揭示他们自身,让他们面对自己。”而对于翁贝托·埃科来说,中世纪的小说也就是一部关于“谁之错?”的侦探形而上哲学,侦探的矩阵所带来的小说形式,对于翁贝托·埃科来说,则完全是最后一种令人愉悦的可能,那就是发现自己,所有穷尽的文本“注意到只剩下一种书还没有写”,那就是:“凶手就是读者的书。”

凶手就是读者,凶手也是作者,这是书与书之间的言说,返回纯粹,就是退回到我们建造的真正世界,“这一纯粹由可能性和非现实性构成的世界”就是“依据最初界定的结构而存在”,而一切揭示“谁之错”的侦探小说都在回答一个问题:他人即地狱,谁是你自己?翁贝托·埃科说:“一场真正的侦探调查应该证明的是:凶手正是我们自己。”而每个人都活在“一九七八年三月”的手稿里,或在那个封闭的迷宫里学着豪尔赫的样子,至于我,则是真正要消灭“他们”,消灭公众的认同,那个上帝的作者最终认同于一个副词,而那个副词是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本书总是讲着其他的书,每一个故事都在讲一个已经讲过的故事。”

悠游小说林

编号:H26·2120421·0875
作者:[意]安贝托·艾柯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2005年10月
定价:13.50元亚马逊9.70元
ISBN:9787108022844
页数:162页

翁贝托变成了安贝托,埃科变成了艾柯,Umberto Eco这个符号的汉化本身就带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来与我共同漫步,一起穿过这多汁多叶的叙事之林吧……”小说林就是一个迷宫,游伴或导游安贝托·艾柯到底能把我们带往什么地方?或者在这种行走中谁来创造小说,谁又来解读小说,甚至谁来毁灭小说?“模范读者”和“模范作者”之间的关系如何变化,才能一步步迷失于其深不可测的空间之中而忘记走出来?艾柯将枯燥的、令人望而却步的符号学和叙事学变成了一种智力的游戏和知识的愉悦,他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地热爱小说,怎样一再地迷失于叙事之林,并且说,为了成为荣誉公民,我们必须是老练敏锐的读者。翻到最后一页,我们可以一起读:“然而,生活是残酷的,对你对我都一样,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悠游小说林》:谁是万书之书的模范读者

我们同样可以把这个点定到现在,我们正在阅读它的1993年。
——《第二章·洛瓦西之林》

“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艾柯文本里的一个“词”,它取消了即时性的属性,所以“现在”作古,“现在”变成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它的起点是1993年,终点,当然,也是1993年。作为对“现在”这个词语的一种叙事,我把自己界定在1993年之后的一个时间里,这个时间可以是版权页写着的“2005年10月北京第一版”,也可以是亚马逊购书送递完成而发现的可揭除条码标签的“B001161XG0”,当然,最终它必定要归宿在“正在阅读”它的时间,也就是2012年5月3-5日的集散时间。

这里必定是一个怪圈,从标签意义上说,“现在”意味着无数种可能,出版时间、购买时间和阅读时间,这三种时间相对独立,也绝非对应于艾柯所说的故事时间、叙事时间和阅读时间,也就是在所谓的三种时间中会有无数种的可能,那么从时间的标签开始,丛林世界就可能是存在着走向一个终点的法则。先是出版时间,2005年10月第一版,相关的标签是“三联书店”、“文化生活译丛”、“俞冰夏 译 梁晓冬 审校”,以及“2006年3月重印”,这些标签所组成的文本是:“880mm*1230mm 1/32 印张5.125”的开本,印数10001-15000,以及字数114千字,定价13.50元。它或者以图书在版编目的数据形式呈现,可以充分感受于一种触觉,即捧之读之的物质基础。其实,从这个时间出发,还可以延伸出图书出版的目的、意义,以及销量情况,而最后俞冰夏的《译后记》完全是对于这个时间的注解,这篇写于2005年4月3日上海外国语大学松江校区的文章,充分说明了当时出版此书的一些情况,比如“这部《悠游小说林》作为1994年艾柯在哈佛大学的诺顿讲座稿,初次躺在我手里是在2004年”,这才使“在电脑里怀胎十月的稿子突飞猛进地有了最好的归宿”,所以在俞冰夏看来,翻译中的“阅读、再阅读、转化、再转化的过程”,是在开始这某种新的叙事,“正是艾柯所谓的几种时间的重叠”,而这样的时间意义,“让我学会争做模范的读者、并谨防误读行为的发生。”

所以,俞冰夏的谨慎构成了一种出版时间在某种程度上的文本真实,而从2005年4月跃入下一个时间点,则是7年后的时间,即2012年4月,亚马逊的购书计划完全将静止的文本送到我面前,“采用可揭除条码标签”是覆盖在文本最后的一种粘条,上面是B001161XG0的一串数字,以及粗细不一的条形码,作为消费行为的标记,这一串数字一定和购书计划里的更大数据库有关,它录入和检出以数字的形式存在,所以在揭除这个条码之后,你会发现下面还有一个条形码,是不可揭除的条码标签,和封底合二为一,其实,下面的这个条形码才是作为2005年初版2006年重印的真实条形码,也就是说,这两种条形标签分别记录着生产和消费的动态数据,“可揭除”和“不可揭除”完全作为两种行为是否具有回返的可能性标记。

返回是一种自我的行为而已,消费之后,必定是“捧之读之”的阅读行为,这也当然过渡到了所谓的“阅读时间”。在时间刻度上,我说过了是“2012年5月3-5日”,这是一段时间,其实这样的“集散时间”是和艾柯所说的“正在阅读”是相矛盾的,也就是作为一个点的“现在”是不允许“持续”着的,而这个持续的时间段其实艾柯早就给出过一个诠释的文本:《西尔薇》,杰拉尔·德·奈瓦尔的《西尔薇》被艾柯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书”,而正是这本书,让艾柯拥有不停“阅读、再阅读、转化、再转化的过程”,这种如翻译的持久过程也终于有了某种叠合的可能,所以在艾柯看来,“四十年反复阅读同一文本的经历让我相信那些宜称论述文本、细化和支解文本会杀死文本风韵的人有多愚蠢”。也就是说阅读不死,文本也将不死,模范读者上路了,因此而呼唤的“模范作者”也显现出来。

所以为什么在小说的丛林中,艾柯会以《西尔薇》为文本的起点,而我也正以艾柯为起点,去发现持续时间的背后隐喻,这是一个暧昧的时态,我的阅读仅仅是几个夜晚的时间,“正在阅读”的1993年就完全变成了“现在”,面对文本的“使用”可能,我则进入了艾柯在《西尔薇》中发现的“未完成过去时”。于是,1993年和2012年,在时间的某种标记中,也具有了上游和下游的寓意,“给安贝托:读者在上游,伊塔诺·卡尔维诺在下游”也完全具有了更多的下游,这种充满着参照属性的物理时间,其实构成了一个游戏的范本,“未完成过去时”具有的持续性和重复性则把我带进了丛林,带进了“最适合用来叙述梦境和噩梦”的丛林。

这是不是艾柯有意而为之的一种阅读计谋?对于我来说,丛林里到底有没有大灰狼和食人妖,或者小红帽,都不再重要,这个被“诠释和过度诠释”的文本,其实并非给我初次阅读时的那种狂喜,甚至可以说,艾柯所着迷的那种“雾状”象征,也慢慢趋向于光明,文字不再隐藏在背后,它甚至活脱脱被袒露出来,丛林里其实完全没有危险,也没有隐喻,童话也消失了,只有组合在一起的篇章,或者是一些关于模范读者、模范作者刻意而为之的标签。

那么,是谁闯进了这个丛林?《Six Walks in the Fictional Woods》,是漫步还是浏览?是简练还是徘徊?作为“小径分叉的花园”,艾柯希望丛林里有适合每个人行走的小径,“即使其中没有一条已被人走出来的大路,每个人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步子前进”,而这样的选择对于从前没有丛林经验的人来说,则“可以自己决定是走树左边的路还是右边的,并且在每次碰到树的时候,都拥有作出决定的自由。”这就是丛林的阅读法则,艾柯没有设置任何障碍,也没有指点任何可能途径,他只是将你带进丛林,带进无数分岔小径的花园,或者说,他只是把你看成是适合童话阅读的读者,是具备一个“读者角色”的人,所以,他允许你犯错,用错误的行走方式发现丛林里的迷雾,发现丛林里的食人妖就是我们的朋友,或者艾柯就是那只在上游的狼。

自由的选择,这是艾柯交代给我们的丛林法则,因为他把你当成是可以“弥补一系列文本没有填满的小缝隙”的读者,而那台懒洋洋的机器只有读者手工操作才能运转起来,所以,从这一步开始,与作者合作而具有的“模范读者”是完全可能的,甚至,这是艾柯设计好的“推理之步”,是“作者常用的一个徘徊和放慢脚步的技巧”,而这种“推理之步”是“在我们树林隐喻中,意味着在树林以外的想像之步”。所以自由选择对于具有想象力的读者来说,并非难事。而艾柯当然不是就此停住,像一个导游一般让你体会丛林的奇趣,然后欢快地走出丛林,一趟探索小说的形式和手法的漫步就此走向终点。不是的,艾柯说,丛林里到处都是未见的迷雾,有时候你知道是有出口的所以是游戏,但更多的时候,丛林是一个永远的迷,进入丛林或者走出丛林,也从自由选择变成了“必须的选择”。

“在每一个及物动词必须出现的时候”,读者必须作出决定。这是一个在艾柯看来充满危险的命题,如何必须?及物动词来自何处?时间的持续和重复是不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及物动词?或者说《西尔薇》里的闪回和闪进形式是不是在时间里做出的“必须的选择”?面对丛林,狼和食人妖到底是什么?这样一种命名是否是一种自由选择的结果,而现在必须抛弃,必须从诠释走向使用,从事件的”显现”(apparition)走向“顿悟”(epiphany),也就是说,艾柯和所有经过丛林的人,都需要使用一个文本,比如白日梦,而这种白日梦“不是公共的事宜”,否则“容易导致我们把叙事的丛林圈成自家的小花园”,那么很明显,类似于童话的“白日梦”将完全拒绝模范作者的参与,读者成为创作者和制造者,成为使用文本的第一人,甚至可以说,谁都可以“唤醒对伊塔诺·卡尔维诺的记忆来开始我的演说”。

安贝托·艾柯:“万书之书”的模范读者

作者,文本的作者被悬置了,持续性和重复性变成了必须选择的通道,而及物动词开始疯狂进攻,这样的丛林是不允许一个完整的文本存在的,于是自我命名开始了,人人成为亚当,人人寻找事物的天性,而每一种命名,每一种天性都不可能重合,或者说,丛林里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不可替代和不可诠释的,这条法则正如弗朗西斯·路德维克提出的:“最原始的名字不是给物质的名字,而是给动作的名字。“这种格语法理论成为艾柯走向新丛林的一条新路,“在苍白的帕拉斯半身像上”真的成为我们发现自己的一个寓言,那么以自我的阅读为法则,叙事的上帝也就慢慢出现在文本里,这个发现过程颠覆了作者/读者,或者文本/阅读之间的单一线索,或者更彻底地意义在于,丛林的虚构完全取代了真实,“我注意到生活一定更像《尤利西斯》而不是《三个火枪手》,但我们通常用《三个火枪手》而不是《尤利西斯》的方式去思考生活。”

这是一个存在丛林中的巨大悖论,也就是文本完全是一种我们事先就虚构好的故事,完全背离了真实,只要读者真正在经验、信任和真理构筑的世界里找到出口,才会发现那个隐藏在叙事中真正的上帝,他“在动物的肠道里、在鸟类的翅膀里、在燃烧的树丛里,在《十诫》的第一句话里”。或者说,完全是在物的无边无际里,而在这样的“必须的选择”中,也就解开了为什么“造物主渐渐隐没在无穷之雾里”,那就是因为“我们总在怀疑,为什么是‘有’,而不是‘没有。”

那么在物的无边无际中,虚构的世界正在改变着我们与现实的关系,改变着丛林的那些规则,也改变着文本的可能意义,而在这个“必须选择”的及物动词的世界里,时间作为“未完成过去式”的暧昧表现,一定是阅读带来的,也就是说那个定点在“现在”的“正在阅读的1993年”完全是虚构的,是叙事最高意义的上帝玩的一个“投骰子游戏”,而当艾柯逃离1993年的“现在”叙事上帝的时候,模范作者就死了,他其实是神化的上帝之死,那么紧接着就是自我上帝的复活,于是,艾柯看到了1932年1月5日到6日之间的夜晚,这是时间的宇宙,这是自我的宇宙,是一个虚构着的真实,在天文馆看到了自己的时间,还有什么比使用这样的文本更让人愉悦和害怕的?

我找到了那个我们总想在书里,或者电影银幕上找到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星星和我便是主角。这是小说,因为故事是被馆长(天文馆)重构的,这也是历史,因为它重述了宇宙过去某一点所发生的真事,而这又是现实生活,因为我是真实的,而不是小说人物。在那一刻,我成了万书之书(Book of Books)的模范读者。

十五分钟的夜晚,艾柯的阅读来自星空,来自宇宙时间,那是他一生从未见过的丛林,是最后的小说:“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小说,因为正是从小说中,我们才能找到赋予自己存在意义的普遍公式。”赋予意义也就是赋予时间一个及物动词的命名理由,万书之书(Book of Books)正在书写,真实或者历史,都是艾柯“永不离开的小说之林”。是的,接受艾柯1932年1月的宇宙星空,正如我们接受1625年的巴黎有一条叫萨尔瓦多你的路,接受阿德里娜死去的1832年对西尔薇有着莫大帮助,接受“正在阅读”的1993年完全没有上游的读者,当然,也接受2012年5月3-5日是我把安睡在怀里“童话中的大灰狼”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