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辛寓言

编号:C36·2000315·0513
作者:(德)莱辛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80年2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105页

不管是写剧评还是美学著作,莱辛总有一种强烈的启蒙意识,这对于18世纪的沉闷的德国文坛来说,的确是一股革新之风,寓言,在莱辛看来只不过形象地表达以达到道德训诫的目的,这种启蒙式的文学观使莱辛的作品流露出更多的伦理性。他的寓言有诗体寓言和散文寓言两种, 形式是两种动物之间的对话,比如《夜莺和孔雀》、《橡树和猪》、《伊索和驴》,在简短的对话中呈现彼此的特点,引人入胜。本书共选录诗体寓言15则,散文寓言90则。


《莱辛寓言》:应该和智者的思想一样

驴对伊索说:“如果你再用我写寓言,就让我说一些有理智的、有意义的话吧。”
“你说些有意义的话!”伊索说,“这合适吗?人类岂不要说你是道德家,而我是驴子吗?”
——《伊索和驴》

那时伊索不在场,驴也不在场,在场的是我和一只松鼠。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是春天慢慢走来的步伐,那屋顶上一只松鼠蹦蹦跳跳跑过去,然后飞越到一棵树上,不是沿着树向上爬行,而是头朝下一直探索到树底下。起初我听到的是“咚咚”的敲击声,以为是松鼠在找到食物之后发出共享的信息,仿佛正敲开一棵松果,招呼同伴一起食用。但是松鼠并没有抓住任何的果子,那连续的“咚咚”声是春天被唤醒之后的求偶声。

求偶是一种呼唤,在现场只有我一人的情况下,其实它的目标是盲目的,甚至是危险的。在“咚咚”声结束之后,松鼠从树上向下小心地接近地面,地面上松软的土,是渐长的草,或许还有破土而出的小虫——松鼠会喜欢吃小虫吗?依然是一个问题,它或者只是用一种行为艺术在接近醒来的春天?但是当我继续观察,在背后试图绘制出一只松鼠的寻觅轨迹的时候,现场终于出现了“第三者”:一只乌鸫鸟拍着翅膀俯冲下来,似乎用并不锐利的爪子去抓取松鼠,而那一只小小的松鼠似乎再也无处可逃,在这个春天被唤醒的季节成为别人的一顿每餐。

我在现场,松鼠在现场,乌鸫在现场。现场是松鼠寻觅的某一种食物,现场是乌鸫看见的某一猎物,当然它们最后陷入了欺凌与反抗的斗争中,当我离开现场的时候,想到的是,为什么松鼠在寻觅的过程中会忽视身后的危险,自上而下低头,就是把自己暴露在看不见的敌人面前,当那些小虫成为他的食物的时候,自己有可能就变成了别人的食物——现场总是引出某种荒谬性,而当这种荒谬性出现的时候,驴和伊索也开始进入到现场,莱辛当然也早已在这个荒谬的现场。

这是和日常有关的场景,却也时时透露出对立着的寓言性,莱辛看见了拥有了角也拥有了胡子的山羊,看见了美德女神变成了复仇女神,看见了变成女人又变成男人的替莱西亚斯,还有那一只凤凰,美丽的凤凰,独一无二的凤凰,让所有飞禽走兽羡慕的凤凰,可是当那些禽兽们都怜悯地掉转了目光,凤凰的命运就已经被推到了荒谬的寓言里:“不幸的凤凰啊!残酷的命运注定她既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因为她只是她这类动物中唯一的一个啊!”唯一的一个,是孤独的一个,是绝美的一个,当凤凰仅仅变成一个遥远的符号,它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幸运和不幸组成的荒谬性正是莱辛在寓言里阐述的命运,而对于在历史现场的莱辛来说,这种幸运和不幸也是自我生存的写照,那个他生活的十八世纪,在恩格斯的描述中是一个“一切都烂透了,动摇了,眼看就要坍塌了,简直没有一丝好转的希望,因为这个民族连清除已经死亡了的制度的腐朽尸骸的力量都没有”的时代,死亡正在降临,腐朽正在发生,在历史现场里的一切,都和莱辛一样,被卷入了烂透的现实里,这里有“强盗式的贪婪赎罪”的土拨鼠,有不自量力而虚伪的驴,有要变得最美丽的生物,却变成了骆驼的马,有“别人的不幸使它吃了亏而恻隐”的狼,有骄矜异常的鹅,这样一个时代,正如《舞熊》中所说:“这样的艺术,不管它多么困难,/不管它多么罕见,/只显示你卑贱的灵魂和奴相。”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正是这个一切都烂透了的时代,给了莱辛幸运的一面,他在寓言的现场,他看见了那些驴、马、鹅、鹰,看见了贪婪、愚蠢、暴虐、仇视、懒惰,所以他可以在这个像是坍塌了的现场重新建造自己的寓言王国,重新让自己成为一个思想家,散文体寓言的第一则《幻象》,莱辛似乎就通过缪司的口,说出了自己寓言大厦的特点:“真理需要寓言的优美;可寓言何必要这种和谐的优美呢?你这是往香料上涂香料。它只要是诗人的发现就够了,一位不矫揉造作的作家,他讲的故事应该和一位智者的思想一样才对。”

和智者的思想一样,当去除了那些香料,剔除了和谐和优美,那是对于资产阶级自由思想的呼唤,是对于人本主义道德的维护——“把道德格言通过一件特殊的事件,形象地表达出来,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这条道德格言的意义,这就是寓言。”动物还是动物,但是在动物的背后分明站着一个人,在童话的背面印出的是道德的训条,《鹰和枭》里的鹰对枭说的按句话是:“在天天空有我们俩,这个不假,/可却迥然不同;/我靠自己的翅膀飞来,/而你却靠你的女神携带。”

尤其在这个一切都烂透的时代,在这个即将坍塌的时代,是需要像鹰一样用自己的翅膀击打,用自己的翅膀飞翔,没有什么女神,一切都需要靠自己。同样是鹰,当有人问鹰:“你为什么到高空去教育你的孩子?”鹰的回答是:“如果我贴着地面去教育它们,那它们长大了,哪有勇气去接近太阳呢?”《麻雀和田鼠》里的麻雀也是在嘲笑着田鼠,对于他来说,那一次勇敢的飞行就是为了“去结识太阳和闪电,/去攀登那苍穹之顶。”

似乎和在寓言中看见了希望和勇气一样,莱辛需要建造一个勇敢者的寓言王国,让那些自由的思想和强劲的力量主宰这个时代。但是为了让寓言王国真正建立,重要的不是添砖加瓦,而是去除那些在底下沉淀的腐朽泥土,就像《黄蜂》里的一群幼蜂,是从被抛弃的尸体中飞了出来,当黄蜂们自豪地喊道:“我们的出身多么神圣啊!这匹最漂亮的战马,俄普顿的宠儿,是我们的祖先!”但是无情的现实是:神圣产自腐烂的尸体?所以寓言作家对于这种自吹自擂的观点予以抨击,他联想到今天的意大利人,“他们自认为决不是什么卑贱的人,而是不朽的古罗马人的后裔,因为他们是在罗马人的坟墓上诞生出来的。”

腐烂的尸体,死亡的坟墓,产生的是何种生命和思想?无非也是腐烂,也是死亡,因为在黄蜂的背后,在动物的世界之外,总是站着一个人。那只说出“现在我要飞了”、伸开强大有力的翅膀的鸵鸟,却最终“连一步也离不开地面”,而它背后的是缺少诗人头脑的诗人,“他们从他们的宏伟颂歌的最初几行起就在吹牛,说要用自己骄傲的翅膀冲出云层去和星星比试高低,可他们对尘土却永远那样留恋!”那只狐狸端详了面具后说:“没有脑子,只有一张嘴巴!这难道不是一个饶舌者的脑袋吗?”而面具的背后也是饶舌的演说家:“你们这些没完没了的演说家,你们这些折磨我们纯洁思想的人!”那只赞美乌鸦的狐狸,最后吃了一块毒肉死了,而站在狐狸背后的是那些“该诅咒的谄媚者”:“愿你们除了毒药什么也不赞美!”身为密娜发通达哲理的宠儿的猫头鹰,在盗窟的废墟里吃老鼠,它的背后是人类所谓的学者:只是靠着虚无的空气来养活自己;那只鹿转身就看见了身后的人类:“很少一个惹人发笑的白痴不认为,要是他不诉说头痛和忧郁的话,人们就不会把他当做一位才子。”

寓言在说话,而且说着正面的话、方面的话,说着讽刺的话、提醒的话,说着可笑的话,深思的话,同样是狮子和驴,当寓言的场景是《和驴在一起的狮子》,乌鸦嘲笑狮子说:“好一对漂亮的伙伴!和一头驴在一起走,难道你不感到羞耻?”而狮子的回答是:“我需要谁,就会给他这种光荣。”因为狮子是一个大人物,是他带着小人物进入他们的圈子,所以狮子是强势的,是主宰者。但是当寓言的场景变成《和狮子在一起的驴》,另一头驴套近乎地说:“你好,我的兄弟!”而这一头靠着狮子趾高气扬的驴说:“不知羞耻的家伙!”另一头驴的疑问是:“难道你同狮子在一起走,就因此比我优越?就比一头驴强吗?”

驴还是一头驴,和狮子在一起与不和狮子在一起,他们都是驴,被乌鸦嘲笑与嘲笑自己的同伴,他们也都是驴,认识本性比活在虚妄里更重要,《鹿和狐狸》谁都认为自己强壮有力,无须在别人面前躲避,那头鹿说:“从现在起;我将坚定不移。是狗和猎人对我攻击,我定要抵抗到底。”但是当森林里突然发出了汪汪的回响,“软弱的狐狸和强壮的鹿立即逃窜。”本性的流露永远胜过豪言壮语,而所谓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是根植在那些动物本性里的荒谬。

动物的背后是人,而有时候莱辛却把人却推到了动物的前面,活生生变成了可笑的对象。一对“模范夫妻”,“他们宁静得象最宁静的夏夜一般。”但其实一进入寓言的世界里,本性的奇迹就那么赤裸裸展现出来:“原来丈夫耳聋,妻子双目失明。”浮斯汀是虔诚的人,他希望仁慈的上帝让他在离开家人之后找到老婆和儿女,让家人依旧健康和快乐,“浮斯汀在诉说,上帝在倾听”,他回到家园,找到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似乎一切都是健康快乐的,一切都如他所愿,但是“并且——上帝保佑!孩子还多了两名。”——莱辛没有用到“但是”,是用了“并且”,递进的并且,延续的并且,当没有了转折,并且其实把浮斯汀的命运推向了寓言的极端,多出来的两个孩子站在他面前,是应该怎么称呼他?生活还会继续健康快乐吗?

自称正派基督徒的卡罗琳丈夫在卡罗琳死后也放弃了生命,当“他的灵魂离开了喧嚣的红尘”,当他“迈上了通往天堂的笔直大路”,甚至当他在上帝面前打听卡罗琳的消息,这是不是如莱辛的题目一样,是“夫妻之爱”?可是为什么最后他对上帝发火:“什么?我的太太也进了天堂之门?/你们怎么收容了卡罗琳?/那么,再见!谢谢你们费心!/我要另找一个地方安身。”夫妻之爱不是生随死的忠诚,不是永远在一起的渴望,却是一种自动设置的隔离,一种言不由衷的背叛。

由动物到人类,由身体到灵魂,由现实到信仰,寓言的世界里总是有耳聋失明的人,有“多了两个孩子的”的嘲讽,有“我要另找一个地方安身”的背叛。马茨要去买一个耶稣受难像,那个惯于恶作剧的艺术家汉斯为什么问他:“你们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死意味着身体之死?活是一种灵魂之活?但是恶作剧和艺术似乎要将这种生死调转过来,马茨说:“嗨,汉斯,我们买一个活的,/这样是不是最好?/要是这样不对,到底可少费些力气,/就算它是一头公牛,我们也能把它击毙。”把一个活的最后像对待一头公牛那样击毙,这是一种活还是一种死?活本来趋向于死的结局,还是死最后会变成复活的超越?耶稣受难,是人类自己的受难,也是人类自己实施的受难行为,所以在寓言的世界里,“神学家先生们,这就是汉斯和马茨提出的/一个颠扑不破的论证。”

寓言就是论证,寓言就是道德,寓言就是思想,而当一切的寓言指向了背后的人,指向了绕到前面的人,指向了说话、行动的人,指向了站在莱辛身边的人,是不是他们还会像那只狐狸一样发出疑问:“我想弄清楚,乌鸦因为它是一只能预言的鸟,才在祭品里分得一份呢,还是因为它厚颜无耻地和神分享祭品,人们才把它看作是能预言的鸟。”

天方夜谭

编号:C46·1990410·0482
作者: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8年1月第一版
定价:57.00元
页数:1086页

精彩的故事可以让一个暴君停止杀戳,这种传奇正证明了古代阿拉伯人的智慧与力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结构成为东方人展示自身的最好武器.这部流传甚广的故事集集中了冒险、爱情、神话等各种民间体裁。善良、正义可以战胜自生邪恶与欺骗,《天方夜谭》的主题正是一个民族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此书为精选本,共收录21个故事,包括《阿拉丁和神灯》、《阿里巴巴、女奴和四十大盗的覆灭》、《辛迪巴德航海历险记》等。


《天方夜谭》:我一定要听完故事再杀死她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航海旅行,正是这次航行中断了我的旅行欲望。我万分感赞安拉默助我安返故乡。
——《辛迪巴德航海历险记》

七次航海行程,几乎是一生的冒险经历,对于辛迪巴德来说,巴格达是离开的起点,这个起点意味着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对于财富积聚的渴求,欲望像巨大的力量推动着这个敢于冒险的人,但是当第七次航海之后,当二十七年的历险之后,却在人生的最后一个终点画上了句号,这是欲望的终止,而在更大意义上则是找到了物质欲望覆盖下的信仰,越过七重天而看到了安拉的光辉,是宗教的皈依让他返回,所以当这个以物质的占有、惊险的满足为起点的航海最终以“回家”的方式画上句号的时候,是一种真正的救赎。

《辛迪巴德航海历险记》其实提供了古代阿拉伯人生活的一个样本,从身份上来说,辛迪巴德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在日益开放的时代,商业社会的意义就在于财富的积累,而起先辛迪巴德的生活,就是在父亲的遗产中完成了原始积累,但是那些钱财、房产和庄园并没有给辛迪巴德带来一劳永逸的生活,“我长大成人,这些财产全在我的掌握之下,我吃香的,喝辣的,交朋会友,衣饰华丽,整日和好友一道吃喝玩乐,自信好景长在,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消费式的继承,其后果很明显就是会被挥霍一空。于是辛迪巴德希望通过航海的方式,一是满足远行异国的欲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赚钱改善生活。

这是最原始的欲望,当财富被耗空的时候,必须通过另外的努力重新建立起自己的财富王国,而这也反映了当时阿拉伯日渐成熟的“商业意识”,《商人和妖魔》中的商人就是长长在东南西北跑买卖而拥有了财富,当妖魔要杀他的时候,他也把自己的财富安置放在第一位,“你让我回一趟家,把这些事情处理好:欠债的还债,欠情的还情,然后我再回来,听凭你发落。”而他遇到的三个老人,也几乎都是商人,父亲留给他们三兄弟三千个第纳尔金币,于是他们开始了财富的积累;而在《贾尼姆和姑图·谷鲁比》中,富商阿尤布的儿子贾尼姆看到过世的父亲给儿女遗留下的财产中,有一百担打包好的垒丝绸、锦缎和麝香,上面的“运往巴格达”字样,更是表达着一种向外拓展的经营思路,就是把准备好的货物运往巴格达销售,贾尼姆按此方式进行了双边贸易,最后获得了双倍利润;
《拉丁·艾比·沙马特的故事》中的拉丁·艾比·沙马特是商人夏姆土丁的儿子,夏姆土丁是赫赫有名的开罗商会会长,是阿拉伯人的头领,当拉丁出生之后,他所需要的不是父亲的财产,而是一种经营的思路,“让他带我到市场去,为我开一间店铺,教我如何买卖经商吧!”

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这是一个贸易的时代,正如《阿里·沙林和女奴祖姆鲁黛》中,呼拉珊国的商人买吉德临死之前对儿子说:“要知道,一个人的价值是靠他拥有的财产来衡量的。”因为人的价值首先体现在财产上,所以要求儿子不能挥霍,挥霍意味着下贱,意味着对于安拉的亵渎,所以从财产的来源和最后归宿来看,都是神赐的一部分,都体现着一个人的生存价值。所以当辛迪巴德在挥霍中过日子的时候,才猛然醒悟,对于财富,必须守护,更要用自己的行动去创造。

七次航海旅行,对于辛迪巴德来说,财富是在逐渐积累,他第一次旅行带了卖掉了所有而换来的三千第纳尔出发,一路冒险也运回了异国的货物,最终在巴格达交易,“我买了许多奴仆、婢女,还购置了房产、地产,比原先还要多。”第二次航海发现了粘在肉上的钻石,第四次到达一个繁华的城市获取了丰富的货物,而且在没有马鞍的国度因为制作了马鞍,实现了一种文化的输出;第五次在岛上用椰子换来了桂皮和胡椒,又在阿斯拉特岛收获了马尔沉香,还发现了中国沉香和珍珠……对于辛迪巴德来说,七次航海并不是简单的进行海上贸易,也并非是主动地进行文化输出,而是在回到巴格达之后,从商贸世界超越而出,做起了公益之事,第五次航海回来之后,“我把带回来的货物和钱妥善存放,然后开始济孤救贫,为寡妇提供衣食,广泛施舍,向亲人、朋友赠送礼品。”

贸易、文化、公益,这是辛迪巴德航海的意义,但并不局限于此,从他七次航海经历来看,其实都是冒险,甚至是危险,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是遭遇了种种磨难,第一次航海差点被像海岛一样的大鱼吞食,第二次航海遭遇了巨鸟,第三次航海遇到了烧烤众人的巨人,而第四次航海则在陪葬风俗中差点在藏人井里死去,最后在杀死了被人之后夺得了干粮和水罐,才最后得以保命;第五次差点死在“海翁”之手,第六次也几乎在航道不明的海上丧生……种种惊心动魄、令人难以想象的历险故事组成了辛迪巴德丰富的人生,大难不死的意义并非是为了彰显人的强大,而是为了让人真正找到归宿,当第七次航行,在一个每个人都拥有翅膀的城市中飞向天空的时候,辛迪巴德才看到那个七重天,那是安拉的地方,也是超越肉体意义而最终寻找到的信仰——正是在这样一种信仰的力量中,“我万分感赞安拉默助我安返故乡。”

从辛迪巴德的经历来看,商业意识的增强是他选择航海的动力,这是一种时代的写照,但是无论是曾经父亲留给他家财万贯的雄厚基业,还是自己幸运获救而积累的财富,其实都是一种物质意义上的获得,也就是说,这样的物质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消耗完毕,也正是被消耗,甚至被挥霍,才会无休止地在欲望控制下一次次出海,一次次冒险,所以这里就有一种泛欲望化的问题,而这种泛欲望化的危机也正是当时一种社会现实的反映。

欲望不光是为了占有财富,在《天方夜谭》里更多是身体的欲望,《脚夫和三个女郎的故事》里充分反映了男女之间的欲望,脚夫的观点是:“要知道女人的幸福得依靠男人才会十全十美。”男人代表着一种征服欲,而女人则在肉体的世界里满足男人,当他遇到那些女郎的时候,完全开始了肉体的交欢,一个大池子了脱光了衣服,然后和女人玩起了淫荡的游戏,身体器官变成游戏之物,大家欢笑,大家取乐,“淫荡鬼”的脚夫把自己叫做:“叫吃桥上的野薄荷,嚼去了皮的芝麻,住艾布·曼苏尔旅店的调皮骡子。”《阿里·沙林和女奴祖姆鲁黛》中的阿里起初也是受到女人的诱惑,专行腐化堕落之事,沉湎于美色之中,“父亲给我积攒下了如此多的财产,我不享用,又留给谁人呢?”这是享用人生的写照,而即使当最后女奴祖姆鲁黛喜爱上了身无分文的阿里,在身体的欲望中,阿里也成为女奴妻子“门户的守护神、神龛的伊玛姆”。

而从《天方夜谭》起源来说,也是因为男女之间肉体的淫荡而产生的,萨珊国国王山鲁亚尔王的弟弟沙赫宰曼,因为自己的妻子和黑奴通奸而杀了她,而山鲁亚尔王本人也是因为妻子和黑奴交欢而产生了仇恨,所以在三年时间里,每娶一个处女,在她被破身之后当夜将她杀死。甚至连那个神通广大的妖魔,也被旁边的女郎诱惑,所以在这个国家唱起的那首歌说:“别信任女人——千万!/也别相信她们的诺言!/因为她们的喜怒哀乐/完全与她们的阴户相关。”《富商迈斯鲁尔和泽妮·穆娃绥芙》中的泽妮·穆娃绥芙是人间少有的尤物,几乎每一个男人看到她都会动心,不管是铁匠、法官,还是修道院的院长、众修士,甚至那些证人,都患了相思病:“所有看见泽妮·穆娃绥芙的人,都深深恋上了那位绝代美人,结果死的死,病的病;即使活着,也整日昏昏沉沉,总是思念着泽妮·穆娃绥芙,深深陷入了单相思的泥坑中。”

“妻子如果与人通奸,我们就有权杀死她。”这是《脚夫和三个女郎的故事》的风俗,男女之间的欲望明显是不公平的,而这种不公平更将男女关系带向一种危险的境地,所以在《卡尔·宰曼王子和白都伦公主》中,身为王子的卡玛尔·宰曼不想结婚,他对父王说:“父王啊,我不想结婚,也没有接近妇女的愿望。因为我听到的、在书上看到的关于妇女的阴谋诡计、狡诈欺骗行为实在是太多了。”而身为乌尤尔国公主的白都伦也拒绝婚姻,“父亲,我是永远不会结婚的。我贵为公主,只能统治别人,而不会让一个男人来统治我。”所以在这样两种极端的男女关系中,就需要一种解救,而这种解救就趋向于实现美好的爱情和婚姻。

也许从肉欲中挣脱出来,才能走向那种美好的爱情,所以对于男女来说,爱情世界也像冒险故事一样,需要经历千辛万苦,《赛义夫·穆鲁克和白迪娅,杰玛尔的故事》是关于神和人的爱情,他们从中国到印度,历经千辛万苦最后结束了冒险而相守在一起;《阿里·本·伯卡尔和莎姆苏·纳哈尔》是一对殉情而死的恋人的故事;而阿拉丁和公主巴德露·菩德公主的爱情故事里更有着谋杀、诡计和历险;《卡尔·宰曼王子和白都伦公主》最后的结局是:“为爱而如醉如痴心荡神迷不能自已备受折磨的沙鲁曼国王的儿子卡玛尔·宰曼王子致旷世之殊丽美如天仙的乌尤尔国王的为女儿白都伦公主。”

但其实,当告别了淫荡和色情,当超越了肉体和欲望,爱情的伟大也在于一种救赎,《富商迈斯鲁尔和泽妮·穆娃绥芙》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婚外情的故事,泽妮·穆娃绥芙当初嫁给的是一个犹太人,当他外出做生意的时候,泽妮·穆娃绥芙心里想着的是离开:“这个该死的……上帝是不会让他平安的!他回来,会把我们的幸福生活打乱的。但愿他永远不再回来!”而这种离开是因为本身婚姻的不合法性,因为泽妮·穆娃绥芙的父亲曾经把留给她的一万五千第纳尔寄放在犹太商人手中,不想泽妮·穆娃绥芙的父亲逝世之后,犹太商人强硬让泽妮·穆娃绥芙成为自己的妻子,所以泽妮·穆娃绥芙的母亲就说:“我怎么能够让她脱离自己的宗教信仰,让她成为犹太教徒呢?凭安拉起誓,我一定要向官府告你。”犹太商人霸占了钱财和女人,更是一个异教徒,所以最后对于这场婚姻的拯救变成了宗教的救赎,犹太商人被设计活活埋死,而泽妮·穆娃绥芙和加入伊斯兰教的迈斯鲁尔最后结婚,让段在道德之外的婚外情因为信仰的皈依而变得合理合法。

而这种宗教的救赎在《天方夜谭》里成为一种主题,《脚夫和三个女郎的故事》里那个城邦里的人都是祆教徒,他们崇拜的是火;《卡玛尔·宰曼王子和白都伦公主》中,卡玛尔·宰曼王子因为追一只叼走了宝石的大鸟而误闯入一个国家,整个国家的人民也都是拜火教徒;《拉丁·艾比·沙马特的故事》中那个名叫马哈莪德·白勒黑的商人,虽称自己是穆斯林,可内心却是个祆教徒,他追求腐朽糜烂之事,还搞同性恋;《阿拉丁与神灯》中那个自称是阿拉丁伯伯的法师来自非洲,他醉心于巫术:“他积四十年的经验对玄虚道学、泥土占卜、焚香烟蒸无不门门精通。”而在安拉的感召下,有人死去,有人皈依,引用智者贤人的说法:“宁肯遭皮肉之苦,不能受宗教之灾。”正像《赛义夫·穆鲁克和白迪娅·杰玛尔的故事》里的国王所说:“过去,朕与你们都信仰太阳、月亮,现在,朕得知,至高无上的安拉才是我们真正的主,引导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的主。这新的信仰就是伊斯兰教。”

不管是财富的积累而最后热心于公益,还是爱情在救赎中寻找信仰,不管是辛迪巴德航海之后看见的七重天,还是让异教徒回归宗教生活,为的都是在这惊险中找到心中的精神支柱,找到人生的信仰,找到回家的路,欲望可以终止,那是因为有人在彼岸召唤,而其实,当辛迪巴德讲述那其次冒险经历的时候,故事本身也成为寻找皈依的一种手段,历险者和讲述者是辛迪巴德,而听说者和阅读者也叫辛迪巴德,这仿佛是一种重构的暗示,当辛迪巴德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他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旁观者?而旁观者的意义并不只是一个听众,他是在自我意义上寻找生命的真谛,所以故事本身具有一种冒险的诱惑。为什么那些国王要杀人的时候,当有人讲故事的时候,他便要听完故事再动刀,“要是讲得好,我就割块地给你,让你更富有,而且封你做宰相,坐在我右手,管理我的国家,统率我的臣民。要是讲不出来,我就没收你的全部财产,把你赶出我的国家。”为什么魔鬼露出凶残本质的时候,当有人要讲故事的时候,会安静地坐下来,“行啊,老头儿!你如果给我讲完了故事,我觉得它实在离奇古怪,我就让你替他赎回三分之一条命。”

故事体现的是知识,是才华,故事意味着冒险,意味着欲望的满足,所以当山鲁佐德嫁给每天杀一个处女的山鲁亚尔,每天要讲一个故事的时候,她本身就成为一个罪恶的终结者,就像辛迪巴德面对的安拉一样,是为了救赎,“凭安拉起誓:我一定要听完这故事再杀死她。因为这故事可真够离奇的了。”所以在《国王山鲁亚尔和沙赫宰曼兄弟》之中,是另一个叫《渔夫的故事》,《渔夫的故事》里是《国王尤南的大臣的故事》,《国王尤南的大臣的故事》又是《国王辛德巴德的故事》和《诡计多端的大臣的故事》……山鲁佐德在讲,渔夫在讲,国王在讲,大臣在讲,这是一个嵌套的结构,当故事被一层一层包裹起来的时候,其实是把那寒光的刀包裹起来,把憎恶女人的罪包裹起来,把仇恨包裹起来,像一个冒险故事,而最后当像辛迪巴德完成七次航行的时候,他一定会看见头上的七重天,看见微笑的安拉,看见那条终于平安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