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纸草,书写历史

编号:W11·2120421·0874
作者:[美]罗杰·巴格诺尔 著
出版:上海三联书店
版本:2007年3月
定价:22.00元亚马逊6.50元
ISBN:9787542624949
页数:166页

我很猥亵地把“纸草”读成了“草纸”,以为就此拉开了和肉体接触最隐秘的那部分,草纸是一种工具、一种生活方式,而纸草作为一种人造书写材料,却有一段从简单工具到文本的历史过程,也就是所说的“书写”的历史。从古埃及开始,纸草就是用于文字材料记载的书面材料,原料取自一种灯心草属的植物的茎的内部。最好的纸草用罗马皇帝的名字命名,最差的纸草不能用来书写只能按斤批发用作包装纸。而纸草记录的内容包括文学、账本、契约、信件等等,埃及之后,由于征服和被征服,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都使用了纸草,一起构成了纸草的历史,所以书写纸草的文字多种多样,有埃及自己的象形文字、世俗体与科普特语,也有希腊语、拉丁语、阿拉伯语等等外来文字。纸草文本折射的古代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里,也许也有草纸的那种对身体的清洁功用。


《阅读纸草,书写历史》:永远修订的开放文本

将纸草说成是“草纸”,多少是一瞥之后产生的意义,内中当然有着外行的无知和调侃,作为第一次进入我的阅读视野的图书,“上海三联人文经典”的系列命名让我有一种圈外人的羞耻感,远离“经典”当然是会做出诸如纸草=草纸的戏谑式理解,此种圈外的尴尬倒如弗里耶所说,需要对文书“逐个加以重构”,再考察新纸草“与其他留存下来的全部纸草之间的关系”,这种“古物研究式”的方法当然会遇到“个别与一般”的难题,而对于这种远离我们生活的纸草来说,“逐个加以重构”和“考察全部纸草”或者也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理想主义。

遥远的距离,是纸草必须的尴尬,从时间上来说,是古希腊对于纸草的使用历史,跨越过去也是几个世纪前,所以作为“最好的古老史料”,纸草完全是一堆故纸堆里历史,不管是埃及自身的发展历史,还是希腊罗马化,或者是历史上被被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征服的历史,都远离我们,异族征服的历史写在埃及的土地上,从不曾踏入,也不曾有什么兴趣,所以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纸草作为一种“文本”完全在阅读体系之外,虽然是特殊类型的“智力活动”,但像保存在“开罗秘库”里的那些文本一样,完全存在着“包含释读和复原方面的错误”。

所以,阅读的首要问题是了解纸草这种史料,从物质层面来说,陌生的纸草带给我一些相关的信息,作为植物,是水生灯心草属植物,可以长到4.6米高,在古代的非洲、巴勒斯坦等地有分布,下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尤其盛产,用途:搓绳编篮子,制鞋造船,但最广的是作为书写材料,当然作为书写材料的纸草,在公元4世纪以前,地中海世界的大多数书和所有官方记录采用卷的形式,一卷纸草大抵6-8米,可以写满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一卷,或两至三卷荷马史诗,包括在之后希腊世界的普及,纸草作为书写材料记载着那段生活,同时也反映着政治、经济、宗教的变迁。如果单从纸草的词义衍生而来的papyrus来看,却在翻译中可以看到“草纸”一说,这无疑是一种打通两者的一次努力,还给词义及物质一种理解的通道,无意对于阅读来说是一次实验。

所以,纸草而言,有一种逐渐低俗的过程,撇开草纸的纯翻译性理解,从纸草的产生来看,从一开始倒是具有浓厚的贵族气,比如papyros来自埃及语,含“属于法老的”意思,暗示纸草的商业生产由埃及法老一手垄断,而在公元1世纪罗马人老普林尼的《博物志》里,对于纸草的命名上完全可以看出这一痕迹,以前的纸草一等品“圣纸”,只用于宗教书籍,后来以奥古斯都之名命名,而次等品,以他的妻子李维娅命名,如此一来,圣纸跌入三等,及至以后,纸草才慢慢走向世俗,叫剧场纸、赛斯纸、提尼亚纸、集市纸等,从这条曲线来看,纸草所经历的演变也承载着贵族和世俗两种性格,比如,在希腊罗马时期的埃及,埃及语言和希腊罗马化语言在纸草上的不同应用就可以说明两种路径:希腊语做为官方语言用于契约、税收等官方文件中,埃及语则用在宗教活动中,象形文字和世俗体在神庙中的使用,再到后来基督教的兴起,科普特语带有明显的基督教特征。而纸草记录的文学、账本、契约、信件等等内容,其实并非是完全世俗化的内容,却是可以窥见埃及的社会现状,在纸草的写照中发现发展的轨迹。

如果仅仅是对于纸草的介绍,那么罗杰·巴格诺尔的这本书完全是一本科普读物,《译后记》里一开始就指出,书“重在讨论纸草文本作为历史证据的方法,以及古代史学者怎样把人类学、统计学,比较史学和传统语文学的方法运用于纸草文本”,目的是“探询古代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其实,罗杰·巴格诺尔并非完全是通过证据来寻找历史生活片段,对他来说,其实是更形而上学的问题,即“书写历史是为何意?”,在《历史与纸草》的导论中,罗杰·巴格诺尔把这个问题称为“更加根本、更加心悸的主题”,这种对于历史建构的怀疑论充满了勇气,我们为什么要书写?在历史的构建中,纸草如何还原历史,又如何破坏秩序?其实,罗杰·巴格诺尔只是借助纸草这一工具,来反思历史构建中的诸多疑问,从而在更大程度上对“历史是‘客观’的学科”这一争论寻找“内在困难”,也就是说,通过纸草在历史中的作用和经历,来寻找我们对于历史真正的态度。

作为历史学家,罗杰·巴格诺尔当然有自己心中的那副历史图景,但是历史在多大程度上是客观的,是真实的?这是他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在“导论”中,他指出:“历史不是对过去的再现,而是对过去的组织和理解。”也就是说,历史完全不是既有存在的秩序,而是后来者通过各种途径的“组织和理解”,那么我们所面对的历史多大程度上是客观的反应,罗杰·巴格诺尔指出,“关于过去的知识由于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而受到重大限制。”很明显,这种“一无所知”使历史隔在我们之外,而要解开这无知,必然是要对过去的知识了然于胸,所以他选择用纸草这种关照物来构筑一个历史。

而这个历史的物质性被罗杰·巴格诺尔一再强调,他指出,“把物质因素放在建构历史解释的首要位置”,这“而与最初几代法国年鉴学派的历史学家有点类似”。所以在他看来,“编写文书通常就是为了记录、甚至为了体现物质权利和义务,并且尤其为了让政府对全体人民施加控制。”这种社会秩序的物质性完全为纸草的地位奠定了基础,也就是说,纸草上所记载的所有数据、契约、文书,全部呈现着历史的物质性,而使用着的语言也充分展示着埃及的变迁和社会现实,托勒密时期在一件纸草文本之上的那封信,只有短短九行,就可以考察出里面的内在关系,从而得出“作者是收件人的妻子而非母亲”的论断,所以纸草不单单是一种文书,而是在其中扮演着更大的作用:“书页的社会特性及其对权力的依赖充当了介于我们的审视和古代社会之间的又一面滤色镜。”

这种“滤色镜”的作用,当然是对于历史文本的选择,特别是历史物质在时间过程中的损耗,对于纸草来说,可能会带来最致命的影响,一以贯之的物质性链条被断开了,所以这里的悖论显而易见。罗杰·巴格诺尔指出,用语文学方法研究纸草文本,本质上存在一种悖论,一方面是承认文本是人造的,“而不是自然界产物”,所以对于传世纸草必定是人为编辑和选择的痕迹,而在这种过程中,编辑和纸草间造成了对峙;而另一方面则是运“用语文学来检验假设”,证明某些论述是错还是对也必定是要依赖于对于纸草的“耐心研究”,所以在建构和重构文本中深化了这个悖论,而对于历史的选择来说,文本的选择和“耐心研究”形成的新文本之间,所抉择的也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建构更全面的历史,包括对对零碎文本的利用、将残缺的文本补全、脱漏部分被放在括号内等等在内的“复原工作”,所以,让·宾根指出纸草学实际上是“永远在修订的学科”,所以对于纸草的“连续与更新”,就会遇到一个难题。

一方面,“纸草并不是一个特别封闭的世界,如果将纸草与其他类型的证据、模型和问题隔离开来,无法写出可靠的历史。”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无法要求纸草构筑出全部的历史,也就是那种“逐个加以重构”的圈外人的理想对于纸草学来说,也是一种无法实现的任务,这其实也是纸草作为史料工具的一种悖论,历史的宽广和不可测性对于布罗代尔的理想来说,就是纸草学的歧义命运,年鉴学派提出的“整体史”考察方法,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本质上“就像全面的历史哲学一样行不通”,无论是马克思还是汤因比的历史哲学。也就是说,纸草不能构筑一个“整体史”,它在“永远的修订中”实现着物质化的逐步完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理解,纸草的研究会呈现出复数的混乱,即Confusions,各类错误和各种困难使“在纸草中(in the papyri)”这个短语“被看成是自成一体的”,而且这个世界被视为与其他“世界”不同。

世界不同,历史也就不同,希腊化世界是不是就是殖民世界?“埃及的几个希腊人”是不是意味着希腊人融入埃及?探讨基于“kopros”(粪便)一词姓名的意义是不是年代分布的一种表现?在大量的歧义理解中,用纸草去书写整体的历史是不可能的,所以罗杰·巴格诺尔提出了历史的“开放性建构”,历史本身就是无序和混乱的,那么用纸草书写古代世界的历史,就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众多不同的趣味”,或者也是抛弃“蠕虫的视野”,给历史一个更“客观”的属性。

余杭历史文化丛书

编号:W75·2110921·0831
作者:中共余杭区委宣传部 编
出版:西泠印社出版社
版本:2007年12月
定价:赠送
页数:

《余杭历史文化丛书》以杭州市余杭历史文化的发掘和研究为基础,从历史、人物、考古、山水、风俗、传说等多方面入手,将文学创作与文化研究相结合,在历史与现实的结合点上较为系统地展示余杭历史文化风貌,反映余杭人文精神,集宣传性、史料性、珍藏性、可读性于一体,是一套解读余杭历史文化的图书。丛书共包括余杭历史专题、良渚文化专题、沈括专题、章太炎专题、径山禅茶文化专题、运河文化专题、名人咏余杭专题、余杭民间艺术专题等8个专题。每个专题一卷,每卷约10万字。

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两册)

编号:W71·2060502·0737
作者:朱大可 张闳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4年5月第一版
定价:
页数:377+437页

《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用较大篇幅以索引的方式汇集了文化关键词和文化事件。语词是文化心态的具体表征,语词的活跃不断扩展着新的话语空间,体现着小资、中产阶级的生长态势。诸如波波族、村上春树、“白骨精”、半糖、布列松等新生事物以及“死得难看”、“做人要厚道”之类的流行语言,在无形中更改着传统的话语模式。大众文化是一种生存方式,更是一种话语方式。新新人类以自己的说话方式与保守的、虚伪的力量区分开来,他们通过改变语词的形式和分量来重构与现实的关系。大词依旧存在,却更多地注入了嘲讽意味。


《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戴着口罩突入文化精神的现场

【口罩】在2003年SARS大流行中最先出现的公共卫生学装备就是口罩。它被用以阻挡飞沬和病毒。但不久之后,口罩的功能发生了戏剧性变化,它从嘴的卫士转变为一种美学物品,一种用于脸部的装饰物,用以替代五官(鼻子、嘴唇和脸颊)的表情功能。

橘黄色的封面,蔚蓝色的封面,它们层叠在一起,当被标注为第一卷、第二卷的时候,它们打破的是我曾以为只是上下卷的整体性思维。不是完整的合集,而是在设置了一个起点之后,通向无限延伸的某个终点——第一卷的时间标记是2001-2002年,第二卷则是2003年,“本书今后每年一卷,旨在密切追踪中国文化流变和未来动向。”内页的注释这样说,如此,当第一卷展现出“国风”式双年展之后,这套立志“成为人们巡视中国文化现状的精密地图”,则以2001年为起点,横贯整整100年——也就是说,会组成21世纪完整的文化地图。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也许在朱大可、张闳开始编撰这本系列丛书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蔚为壮观的文化景象,它是“采风”备忘录,它是文化学习的导读文典,它是批评和研究的珍贵档案。21世纪开局之年,这一幅文化地图便以展开了卷册,而到21世纪结束的时候,它们或许就可以被称为历史巨献。但是,这个涵括整整一个世纪的文化地图,这个预期会有100年的文典,记录的是一种在场的时间,还是一种回望的历史?

2019年百花盛开的春天,打开书册的时候,的确有一种回顾历史的体验感,它们在2005年的时候进入到我的视野,在一次朱大可、张闳参加的采风活动中,他们携带它们而来,作为最新的出版成果,这两卷图书凝聚着他们的心血,而当它们被陈列在书橱里,文化地图的确成为了一种静态的摆设,而在14年后真正打开,能强烈地闻到旧时的气味:2001年,蒋方舟还只有12岁,他的《正在发育》引起了“少年作家”的争议;2001年,九丹刚出版了被称为“妓女文学”的《乌鸦》,并引发了卫慧和她之间的恶斗;2001年,臧天朔还在和将其评为“国内歌坛四大丑星之一”的北京某网站对簿公堂;2001年,谢晋的新片《女足九号》刚刚开始公映,首映式上他强烈呼吁社会支持国产影片振兴。而2002年,重现大众视野的汪国真一纸诉状将百家媒体告上法庭;2002年,《大家》文学奖由于把金庸列入候选人而备受争议;2002年,诗人们正在天门山山顶完成集体裸体行为,这是中国诗人首次裸体行为艺术记录;2002年,“新北京,新奥运”大型演常会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演艺明星正为6年后的北京奥运会摇旗呐喊。而在2003年,随着非典的爆发,中国作协八位作家深入一线,创作“非典文学”;2003年,网络写手木子美性爱日记《遗情书》引起轩然大波,每天20万次访问量成为中国点击最高的私人网页;2003年,巴金度过了自己100岁的生日,“我要为大家活着”成为百岁寿辰的巴金一句名言……

按月份书写的文化事件,都成为当时的新闻,新闻展现的是即时性,是在场的时间,所以当打开那一条条记录,仿佛进入了正在发生的时间内部,但是,当九丹、卫慧、木子美都已烟消云散,当汪国真、谢晋、金庸、巴金、臧天朔都已走完了生命历程,当奥运、非典、博客都已成为历史名词,进入时间内部是不是反而有了一种虚幻的感觉,退出,掩卷,进入到现实,才有某种活着的真切感——2019年至之于现在,是一种在场,而2003或者2004年,对于这些事件,是不是也是一种在场?对于朱大可、张闳,是不是更是一种对于时间的见证?

很明显,这一本“采风备忘录”的确是一种在场和见证的证明,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更像是有着时间性的杂志,而当编者立志每年一卷的计划时,他们的确用自己的努力体现着时代性:从第一卷开始,一直到2008年,他们保持了这个出版习惯,即使从最初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更换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商务印书馆、上海大学出版社、同济大学出版社等不同出版社,在一定意义上改变了某些风格,但是这七卷图书毕竟成为了一种关照文化现时性的见证,毕竟用历时性构筑了整体性的文化图景。

但是,问题当然也很明显了,在2008年第七卷之后,再没有看到“中国文化地图”,仅仅七年时间,在辗转不同出版社之后,这个计划便被搁浅——与其说搁浅,不如说最后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或者有了相同性质的出版物代替,或者是资金、人员甚至批评文献的缺乏,总之,当初雄心勃勃的计划,最后在那个横跨百年的“21世纪”大帽子下消失,不管是无奈还是尴尬,本身就构成了一次文化事件——当它最后被取消了和时间同步的文本,时间就必然会成为一种静态的记录,在若干年后打开,除了闻到浓浓的旧时气味,到底还剩多少必然的坚守?

我当然无异于对此进行讽刺,而其实,当这个计划被冠以几乎看不到时间边际的“21世纪”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谁能成为永远的在场者?谁能保持一种统一的风格构建中国文化版图?——不是谁能一直继续这个计划,而是谁永远会在场?冒险是对于时间变异的一种茫然,而当初雄心勃勃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并非是没有估量到这样的风险,实际上是表明了一种态度:到底如何构建现时意义的文化批评?构建是需要寻找一个基点的,而这个基点便是新世纪,2001年是他们出发的原点,过去的一切都可以看成是进入这个起点的背景,而未来则是他们行走的方向,所以在第一卷的扉页中说:“编选立场更倾向于民间和自由个体,突破传统年鉴体例,展现出更为开放和前瞻的状态,是一本民间的重大文化‘采风’备忘录。”为了展现开放和前瞻的状态,就必须进入到时间内部,而在第二卷相同位置,这种态度更为明确:“编选者突入文化精神的现场,独立立场和批判精神作为这张‘文化地图’的基本坐标系。‘文化事件’的经线,以年度时间区划为单位,展现各文化领域的重大事件。‘关键词’的纬线标识出公共文化空间中各个层面的关键记号,而‘批评文选’则刻录着年度文化批评的精神标高。”

文化地图中有“文化事件”的经线,有“关键词”的纬线,有“批评文选”的标高,有独立立场和批判精神的坐标,如此,时间被格式化了,然后突入这个格式的时间里,便可以到达现场,便是一种在场。在场的身份认同除了能突入现场之外,重要的是带着何种立场突入——或者这个问题可以变成:为什么21世纪一开场,我们就需要突入现场?《前言》就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知识分子的蜕变和分化,已经成为最重要的文化景观。知识分子从庞大的国家主义话语体系中分裂而出,经历剧烈的动荡和改组,分化为诸多拥有不同的价值观念、立场、利益份额以及话语方式的群体。这些变化为21世纪文化话语形态及文化批评勾勒出混乱的轮廓,也为新的话语运动的崛起提供了重要契机。

不是以2001年起始时间为原点,而是回望的目光再向前,延伸到一个具有某种症候的时代:20世纪90年代中期,像是西方所谓的“世纪末情结”,这是一个转折期,也是一个萌芽期:知识分子内在地进行了蜕变和分化,他们在剧烈的动荡和改组之后,出现了不同价值、不同立场、不同观念的群体,其中最主要的是三类,一类是学院官僚主义,它是国家机构映射在知识界的一个权力摹本,是国家主义在新文化格局中寻找到的知识代言人,他们是学院精英,掌握着主流话语权,在学术官僚化中,他们触发了道德腐败,在陈腐的学院体制下,创造力出现了衰退;第二类是媒体消费主义,它是以大众传媒为依托的批评群体,没有重建国家理性的雄心,却在商业利益支配下展示了消费时代的奇妙景观,即使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恶俗与鲜活、谄媚与攻击性、敏锐和失察、反应快速和用过即扔的特性”,也无法真正建立“公民社会”这一批评空间;所以真正的希望寄托在第三类身上,那就是网络游击主义,它是以网络为阵地,敌视学院批评,也对媒体批评构成为威胁,当它们逐步融入日常生活表现了咖啡馆里的当下性,“网络批评为自由言说体系开辟了未来道路。”甚至在互联网时代的数码语境中,它们逼近了哈贝马斯的梦想。

学院官僚主义者、媒体消费主义者和网络游击主义者,是三类不同的观念群体,当21世纪真正开启,新的时代似乎正扑面而来,而构筑中国文化地图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在三种观念群体中找到真正的文化批评,他们将之称为“民间文本”,称为“独立叙事”:“建构批评者敞亮的独立叙事以及自主的话语权,正是本书编撰者的基本理念。”民间的、独立的批评话语,是相对于官方的、国家主义的层面而言的,但是什么是真正的民间文本,如何具有独立叙事,似乎是模糊的。在前言中,对民间的阐述是:“民间是国家主义领域的边缘地带,也是非国家主义话语诞生的主要语境。一个健康的理想化的民间话语体系的构架应当是:以民间资源为基础、民间团体为核心、民间话语为主要言说方式,并成为公众发表言论和采取公益行动的话语形态容器。”什么是民间话语?它在解释时却又强调了“原创性”:“在保持了话语的原创性以及批评家个人独特风格和原创意识的同时,它们比较明晰地表达了独立的非国家主义立场。”原创性和原创意识似乎是一种话语风格,而立场必须是“非国家主义”的,所以这种含混性和模糊性,在具体界定上却陷入了某种矛盾:“民间是否意味着一个道德完美或话语优越的空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民间知识分子?一个学院里的教师和国家公务员究竟是不是民间知识分子?或者说,使用了民间话语的是否就应当被视作一个民间知识分子?”

如果参考“关键词”条目的注释,这种矛盾性会更加突出。“民间写作”条目将其分为狭义和广义,狭义的民间写作强调肉体化的感受,反对沉思和理性,语言倾向于口语化,而且多出现中国人名,甚至是自己的熟人——狭义的民间写作是知识分子写作的对立面,“知识分子写作”条目这样注释:“20世纪90年代初由一般诗人首先提出。主要意思是主张写作的纯粹性和独立立场,强调理性和批判性。近年来开始风靡诗歌界。其特点是:耽于沉思和冥想,经常出现一些理性的格言和不乏机智的反讽,语言比较欧化。”当民间写作和知识分子写作仅以理性与否、风格是口语化还是欧化作为区分标准,显然是一种表象,它们都无法真正抵达独立叙事的立场,所以“民间文本”更在于广义的定义:“指在官方文制度之外的写作,或者是写作者带有较明显的民间立场,或者是在其作品中有较浓厚的民间色彩。”

其实一样是含混不清的,官方制度之内文化就没有独立写作的立场?那些撰稿的王晓渔、赵毅衡、崔子恩、孙昌建、尹鸿就不是在官方制度之内?甚至朱大可、张闳就独立于体制之外?民间的歧义性其实是一种多元文化的体现,它真正对抗的是一元化的价值体系,是逻各斯中心意义的叙事立场,是偏隘、机械、专制式的文本写作,他们所努力的就是构建哈贝马斯提出的“公共空间”——宽容、多元甚至民主化的写作立场,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并不存在主流和非主流的区别,不存在口语化和学院化的界定,不存在原创性和经典化的对立。所以选用的批评文选,既可以是如张闳《革命的“灰姑娘”》中对《青春之歌》的林道境身份隐喻的考察,“其父系血统为官僚地主阶级,其母系血统为农民阶级。林道静的这一出身上的双重性具有某种象征性的意义。它是对知识分子政治身份之双重性的暗示。知识分子这一身份上的双重性,意味着其在血缘上与与剥削阶级之间的密切联系。”也可以如王晓渔在《诗歌公社的生产美学》中,对那个特殊时代的大批量民歌创作看成是“生产美学”的实践,“主流意识形态并没有放松对它的管制,而是顺理成章地将这种‘生产美学’纳入‘共产主义文艺’的谱系之中。”既可以像南帆一样解读摄影制造的“身体叙事”,提出视觉与享乐的关系背后是不是有权力的隐喻,也可以如杨小滨考察20世纪90年代诗歌中的城市空间后提出了“作为幽灵的后现代”观点,“80年代的文化英雄或又化异己者被商业社会所无情唾弃之后,诗作为政治社会的出色换喻,失去了传统的光晕,而诗人也不再扮演先知的角色。”

关于《上海宝贝》一书所折射的“殖民心态”,关于电影《大腕》指涉的当代中国乃至世界的社会财经政治事件和风尚,关于行为艺术里对强权和奴役的“强迫症”式解放,关于中国摇滚中掺杂的大众和个人的想象,以及商业广告所折射的口香糖和爱情的欲望象征、杂志在封面女郎凝视中的面容“形而上学”、以色情面貌出现而进行反色情的黄段子,以及家乐福透出的经济学语法,从文学到艺术,从媒体到时尚,各种批评文选大致都在实践着这样的多元性表达,他们都“突入了文化精神的现场”,力图勾勒出时间意义之外的观念历史。但是总体上而言,对于民间独立性的含混定义,更多可以看成是一种扯大旗式的宣言,而在内文的选择上,也的确暴露了如“21世纪”这个时间定语带来的冒险性。

批评需要的是立场,是观点,是尖锐性,是创新力,而其实,里面很多文章偏离了这个标准,崔卫平关于社会运动纪录片的《“录影力量”》基本上是事件叙述,陈丹青的《多余的素材·邱岳峰》基本上是人物评述,毛尖的《在电影中制造香港》基本上是散文笔记。这或者只是风格上的一种软化,而当初在前言中说到的“网络游击主义”看成是民间文本的一次前沿试探,但是在两卷本里很少看到来自网络的原创性批评文章,也许在2003年之前,中国网络文学和网络批评尚处在初始阶段,那种所谓的数码叙事更多是表面的热闹,更多是行为方式上的颠覆——而在2019年的现在,更是在主流价值中失去了其应有的多元性。而对于网络事件,更多的内容出现在关键词里,比如【XP】:“XP继续着中美有关知识产权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比如【“翠花,上酸菜”】:“引号内的‘翠花,上酸菜’必须是一口土得掉渣的东北话。比如BT下载、PS、板砖……

网络游戏主义是缺失的,而一开始就批评的学院官僚主义其实在所选的文选中,还是有许多存在的影子,它们以精英主义的俯视方式来看待各种文化现象,看起来是独立的知识分子批评,实际上本身就代表着权力,而陆兴华在一篇名为《这种纯文学不是文学》的文章中,似乎就指出了这种精英主义的态度,他举例残雪的《究竟什么是纯文学?》里亮出的观点,纯文学属于“深刻”的作家,但是这种深刻在他看来,是“虚无缥缈的,无限制的深入,向着虚无的突进,谜一般的永恒,为着人性的完美默默地努力……”还有格非,在《经验、真实和想像力——全球化背景中的写作》中,“里面竟也在沾沾自喜地用那些不知所云的大词儿抖搂他的纯文学伟大工程”。而陆兴华提出的观点是:“不是我们被文学,是我们要去文学。没有作家来给我们操办文学,那我们往往也就自己动手了。”

这种自己动手的观点在陈晓明的《超过图像霸权的文学书写》中也有指涉,他指出:“文学现在真正是回到自身,不回到自身都不行。它不再是工具,正如它也不再能充当号角或火炬一样。现在,文学以它对书写传统的忠诚,对文字的敬畏与虔诚,它倒认真而坦诚地扎根在故乡的土地上。”所以在他看来,文学书写就是还乡的书写,就是最初也是最终的书写,只有自我回归才能找到文学的未来之路。一样是回到自身,一样是破除写作的工具论,完全可以看成是对于文化批评方向的一种表达。

21世纪、中国、文化,这些太重的词就这样压在那一幅小小的地图上,文化何为?文化何去?从来没有定论,也无需定论,它在自己的方向里,在自己的时间内书写,所谓历史,真的只有在时间内部才可以成型,那种主观式的突围,那种自负式的颠覆,那种精英化的掌控,即使突入到了现场,也只是在戴着口罩的化装舞会上,在变异、遮掩中制造了一种病态,就如朱大可对SAS时代疾病美学的解读一样:

口罩美学的这种进化转移了我们对萨斯美学的拷问。口罩不过是身体的服饰体系的一种向上的延伸而已。它填补了在帽子和衣领之间的空白。它并没有超出寻常服饰的命运,也就是未能超出时尚和模仿秀的大众文化限定。它甚至切断了传统疾病美学(丑学)与皮肤的密切关系。

快感:文化与政治

编号:B56·1990908·0499
作者:(美)傅雷德里克·詹姆逊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1998年3月第一版
定价:24.00元
页数:445页

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上层建筑”与底层建构等观点,弗雷特里克·詹姆逊对意识形态进行了批评,他对大众社会中的现代文化状态进行了研究,涉及了电影、建筑、政治等多种领域,他提出了后现代社会中的文化逻辑:文化其实是一种经济消费行为,与电影的直观感受一样,在工业生产中体现美学,体现隐喻,体现交叉联系的“认知的测绘”。本书为“知识分子图书馆”系列丛书之一。


《快感:文化与政治》: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个体文本”

一个具体的快感,一个肉体潜在的具体的享受——如果要继续存在,如果要真正具有政治性,如果要避免自鸣得意的享乐主义——它有权必须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并且能够作为整个社会关系转变的一种形象。
——《快感:一个政治问题》

“快感”,一个主题词,它是可以被阐释的,它是需要被扩展的,它是应该被体验的,当用一种冒号表达这样一种需求时,仿佛一个单独的词已经置身在了无穷的意义世界里,它是一个起点,一种开端,在被冒号延长和注解的体系里成为自身的一种代称——无论是作为题目的“快感:文化与政治”,还是作为篇目的“快感:一个政治问题”,都已经把“快感”带入了非个体文本之中,也就是它必须以一种整体性、社会性、历史性的方式变成文化和政治的一部分。

但,从冒号开始的阅读却并不具有天生的快感性,当一本书被打开而进入到庞杂却片段的阐释视域中,是没有快感的;当一本书指向一种跨越了时间意义的评论体系里,是没有快感的;当杂夹在左派和右派不同的文化研究中寻找一种总体的时候,是没有快感的;甚至当我知道作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就是写作了《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的詹明信时,也没有快感。没有快感是不是无法进入其中,无法在一种文化和政治的潜在意义上获得当下感觉,无法在冒号构建的意义世界里寻找到一种乌托邦式的超越?

或者,一种阅读本身就期待成为“享乐主义”,本身就在时间的回首中寻找一种明晰的肉体享受,甚至本身就在文本的闭合中设置了一个终点,就如詹姆逊在《元评论》中所说的那样:“解释的欲望常常产生于一种视觉的错觉:毫无疑问,是一种非常自然的、最初的思想,想象在某个最终可以达到的地方,存在着某种最后的、明晰的阅读。”没有把关于快感的书等同于马拉梅后期的一首十四行诗,但是很明显,阅读已经在个体的读者和个体的作者,以及个体的文本中,人为地设置了一个目的论的欲望表达:它在过程之后必须有一个最后的位置,它在目的意义上必须有一个清晰的结论。

所以目的论在某种程度上解构了“快感”的过程,阻止了冒号之后的意义延伸,当然更在个体的解释行为中取消了整体性的文化和政治,而这也正是詹姆逊所批判的。选自1988年《理论的意识形态》中第二卷的《快感:文化与政治》,译自1990年《可见的签名》中的《大众文化的具体化和乌托邦》,译自1993年《社会文本》杂志第34期的《论“文化研究”》……文本的批判,是批判的文本,当“原始文本”在结构上缺失或在重复中散失的时候,作为选集出现的《快感》如何呈现它的总体?

从1988年到1993年,其实只有时间标注着一种总体滑行的轨迹,而时间指向的时代性也正是詹姆逊“原始文本”的历时性特点,所以在《快感:一个政治问题》里詹姆逊就明确指出了快感所在的时代问题:消费资本主义、后工业社会,以及欧内斯特·曼德尔所称作的“后期资本主义”,所以在这个后期资本主义时代,政治和文化如何体现它的“晚期逻辑”?或者正如快感和享乐主义遇到的时代症候一样:是应该进行新的革命还是享受在商品化的欲望中,或者以一种总体思路统摄两者,使之得到辩证统一?快感文化,如果在政治视野里,它是超越性而变成一种性别政治,詹姆逊认为,性的快感是随着20世纪20年代苏维埃革命的结束而发生转变的,它指向了性解放、乌托邦和里比多身体,政治口号和价值观的出现当然要包括工人阶级和妇女形成的意识形态。但是当法国后结构主义理论最后废除了商品化概念,甚至被德鲁兹和瓜塔里提出的理想的精神分裂者的意识所取代,“真实主人公的欲望”是不是另一场革命?罗兰·巴特尔的“阅读我们的身体”,反而把快感当成了一种写作对象。

这些在詹姆逊看来,都是使快感在意识形态上削弱的表现,所以詹姆逊对于作为政治问题的快感绝不是性,不是革命,不是欲望,不是肉体的外在表现,甚至不是享乐主义,而是一种辩证法:“辩证法在本质上就具有创造一些途径将此时此地的直接情境与全球的整体逻辑或乌托邦结合起来的双重责任。”作为马克思主义者,詹姆逊也绝不是要用唯物主义战胜唯心主义,这种战胜本身就是取代意义的“单一文本”,而是要破除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在意识形态上的对立,为此,詹姆逊给了这样一种辩证法一个关键词:讽喻:“快感的适当的政治用途必须在‘讽喻’的意义上,作为一个政治问题的特殊的快感的主题必须总是包含双重的焦点,在这种焦点中,局部的问题是充满意义和自足的,但又被作为总体乌托邦和整个社会体系革命转变的同一且同时的形象。”

双重的焦点,是社会性和时代性的一种“意识形态”,在焦点中转变,在焦点中自足,在焦点中体验,在焦点中寻求快感。所以双重性作为一种方法论,就是反对二元对立,反对单一文本,在一种总体构建中,在自足体系里,还原“原始文本”——元批评便是这种原始性的体现和表达。元批评是批评的批评,它其实是让批评进入到一种过程里,而不是像欲望在视觉的错觉里,走向那种“最终可以达到的地方”,走向“某种最后的、明晰的阅读”,而是“对问题本身存在的真正条件的一种评论。”所以詹姆逊抛弃形式主义的解释方式,抛弃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而是进入到问题的“双重的焦点”里,进入到“阐释环境的陌生性和非自然性”,“每一个单独的解释必须包括对它自身存在的某种解释,必须表明它自己的证据并证明自己合乎道理:每一个评论必须同时也是一种评论之评论。”所以解释的原则便是:“任何不需要解释的情况本身就是一个亟待解释的事实。”

解释不是终结,而是事实本身,它是一种“原状态”,甚至是一种自明的状态,所以解释和批评只是对内容的一种揭示和展现,甚至是对“对受到潜意识压抑力歪曲的原始信息、原始经验的恢复”。所以解释的意义就在于寻找到那个原始文本,使原始文本不被缺席,而这种不被缺席的状态之所以产生,在詹姆逊看来,是因为有一种压抑力,在这种力的作用下被歪曲,被改写、被重复,所以元批评的更深的意义在于探寻压抑力的形成原因:“评论之评论的目的在于找出潜意识压抑力本身的逻辑,找出它从中产生的环境的逻辑:一种在它自己作为语言的现实之下隐藏它的表现的语言,一种通过回避过程本身而显出被阻碍的客体的闪光。”

如果说“元批评”只是詹姆逊发现了问题存在的现象学,那个《论阐释:文学作为一种社会象征行为》则将文本剖析在作为整体的时代性里,也就是把原始文本重新放置在历史、社会、政治的总体里。“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引用克罗齐的这句话,詹姆逊认为特定的文本都有社会和历史,以及政治的回应,这种回应对于阐释来说,重要的是建立一种反传统的阐释模式,而马克思主义就是这种模式的集大成,它在“文本阐释的拟古方式与现代性的‘附会’或投射之间举棋难定”和“意识形态上的双重依着”上,破除了历史主义的古老两难,它建立的是政治上的无意识,而且是集体无意识,在一种共同体中形成了“去个体中心”结果。在方法论上,詹姆逊提出了三个层次,一是在狭窄界限内,在侠义政治视界里,让文本寻找到共同的却是个别的相符的具有政治性的作品;第二层是发现从文本扩展到社会秩序的文化对象,也就是从文本视界到社会视界,第三层则是发现“一种特定的社会形态的激情和价值甚至发现本身似乎是处在一个以新的作为整体人类历史的最终视界”,也就是在“形式的意识形态”条件下进行阅读和阐释,这是一种政治视界。如此,文本就具有了历史性,就具有了整体性,就具有了必然性,而这也符合马克思的预设:“社会主义革命只能是一个总体的世界范围的过程”。

历史在必然性中被“再本化”,使“不在场的原因”形成新的内容,也使意识形态具有了整体的社会性,所以在《建筑与意识形态批判》中,詹姆逊将这种必然性的意识形态延伸到建筑中,使得空间也具有了“意识形态性”。他解读了塔夫里的著作《建筑与乌托邦》,批判了结构主义下的符码论,而在社会经验上找到了一种意识形态的表达的方式,詹姆逊认为,塔夫里把建筑艺术看成是高于其他艺术的一种形式,其实一方面在否定有选择性地阅读历史、将建筑设置在“标准”范式下的“操作式批评”,而另一个方面,他建立的是建筑和社会同步产生和存在的“辩证的编史观”,无论是否定操作式批评,还是建立辩证编史观,在塔夫里那里,就是一种整体逻辑,甚至是一种“空间政治概念”,而这种空间的意识形态对詹姆逊的意义,就是走向一种“整体革命性的和系统化的变革”。

塔夫里鲜明的看法是,建筑的变革不可能在旧的资本主义下实现,自由在新的社会关系中才能产生生产方式,才能产生空间结构,才能形成整体性的意识形态,“集体建筑工程超越建筑物与城市布局的对立,而且只有在作为整体的社会关系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之后才有可能出现”,而这种变革是社会关系本身的一种表达,也就是它是持续的,是历史性的,不是完全分裂的,也不是全盘否定的,更不是一种“周期”,所以塔夫里的建筑美学并非是“后现代”的乌托邦,在他看来,后现代也是仍属于盛期现代主义乌托邦思想这一总体范畴之下,这和那些所谓的“后现代主义”者大相径庭,他们是放松的,是自在的,甚至是被欲望主宰的,而严肃的、禁欲主义的塔夫里,显然已经把快感当做了社会转折的一个形象。而詹姆逊在塔夫里的建筑意识形态中发现了另一种整体性:“对后现代主义的任何批判都必须从自我批判开始,从对我们自身的判断开始,因为这是一个个我们发现了自己的时代,而且无论你是否喜欢,这一美学都是我们的组成部分。”

批判而变成自我美学的一部分,这当然也是整体性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在后现代时期的阿多尔诺、阴谋电影、戈达尔后期电影中,詹姆逊也在寻找这种转变为自身一部分的美学,寻找作为时代性意义上的整体变革,寻找快感中的意识形态。阿多尔诺明显打上了“后现代”的印记,但是在詹姆逊看来,阿多尔诺的美学就是一种历史性的美学,一种具有现代性特征的美学,“假若阿多尔诺的一切都通向美学,那么其美学中的一切又会引向历史。”在他看来,阿多尔诺关于哲学与语言、与修辞或与物质和语言的表现问题上,“他从未像后结构主义者‘走得那么远’,一些思想概念被完整地保存在语言物质体现之外的地方”。他把后现代条件下那些查封的现代派大师作品,仍然以整体性的方式进行批评,并建立了其带有马克思思想的辩证法:“阿多尔诺的辩证法可以被理解为是特定的第一世界的马克思主义,或者知识分子的特性,它是一种专门化的工具,非常不同于不发达的或社会主义建设所要求的工具。”

而在后期戈达尔电影中,詹姆逊认为,正是戈达尔电影将历史主义中的当代和后当代问题“戏剧化”,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原始的视觉文本,这是一种“言的所在”,是真理的所在,就如《激情》这部电影一样,看上去是重复剧本中的零碎东西,但是却是在戏剧性表现的罢工里,开始了一种群体的政治思考——碎片是一种解构,在重复中使得“原始文本”缺席,但是戈达尔却在一种混乱中建立了属于后现代的快感逻辑:“它以某种方式把所有这些弄脏,并打破再生产技术的封闭”,所以戈达尔的意义在于:“当然可以看作是处于后现代发展之中,正如人们在现代主义名家荟萃的高峰时期所希望的那样——今天后现代主义一片繁荣时已经成为现代的最终幸存者。”

但是在这种后现代的“弄脏”的现实里,却有着许多狂欢式的快感,当私有的一切被暴露在公有的工具下,当摄像机深入到生活的周围,后现代提供的这种场景如何在整体性的逻辑中寻找到“原始文本”?“技术和机器本身只有被理解为某个别物的寓言,理解为整个无法想象的、无中心的全球网络本身的寓言,它们才变成魔幻性的。”这依然是一种整体性,特别是在那些影像作品建立的文本里,这种逻辑性辩证地统一起来,就如早期的《西北偏北》的连续镜头“使各种风景发送出独特而又相互补充的叙事信息,仿佛在现代性的终结处”,终结不是最后的结局,也不是为了开启后现代主义,而是将一种现代性的流动风景带向了遥远的时代。当后现代电影中的那些粗制滥造、胡言乱语变成影像的语言,终结的表象是“阴谋电影”,而詹姆逊认为,只有将阴谋电影作为一种总体,才能在后现代中寻找到那一个优雅、虚饰以及华丽形式的表意系统,1983年戴维·克罗恩伯格的《影视道》似乎就是这样一种总体的表现,而后现代的阴谋电影之所以被弄脏,其根本的原因不是拙劣地执制作,而是建立了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壁垒,也就是不仅在美学意义上,更在政治和文化上建立了另一种二元对立的结构体系。

所以整体性的意义,在后现代主义中尤其重要,詹姆逊的《大众文化的具体化和乌托邦》就试图在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之间建立一种总体。“常见的精英主义的母题基于接触大众文化的民众数量极其众多而论证大众文化的优先权;对精英或深奥文化的追求于是被指责为知识分子小群体的一种这身份爱好活动。”这种对立其实取消了艺术的内在性,而成为群体意义的一种消费:“各种形式的活动丧失了作为活动的内在固有的满足,变成了达到一种目的的手段。”正是这种手段/目的的分离,使历史和艺术都变成了一种消费品,它只在“被使用”的范围内。所以“被使用”、消费暗含着一种结局,就是重复,哥特式小说、畅销书、志怪小说、科幻小说、传记作品或色情文学作品,都在重复中变成大众文化的客体,而这种重复的危险在于“原始文本”的散失,即使成为“选集”,也不会获得任何东西。

所以要打破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对立,使他们在结构和内容相互联系、辩证地依存,“作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美学生产裂变的孪生子和不可分离的两种形式。”社会焦虑和关怀、希望和盲点、意识形态的二律背反和灾难的幻想都会成为文化的“双城焦点”,当然,在这种去除了对立的文化和政治快感中,整体性意味着真正走向一种“排除与其无关的东西”的文化研究。在1993年詹姆逊所做的演讲中,就提到了文化研究在时代抉择中的方向,不管是马克思主义还是连接概念,不管是文化与力比多还是知识分子的作用,不管是大众化还是地理政治,也不管是哪一种乌托邦,其最根本的目的是建立一种“历史大联合”,也就如斯代莱布拉斯在关于创造“莎士比亚”的文章说的那样,用一种“协力关系网”取代“单一作家”,这种协力关系网是社会意义的,两个或多个作家之间、作家和演出公司之间、演出公司与印刷商之间、作者与校对人之间、印刷商与检查官之间保持协力关系,但更是文化和政治意义的,就是取消那些“个体文本”,在整体性的选集、合集中去除“他体”的工具化存在,“否则那些有关这种在历史中形成的复杂关系的视觉幻象和伪客观认识会长期作祟。”

集合而展望,其实也是一个冒号开始的叙述,当自鸣得意的享乐主义不再,当被设置了终点的解释的欲望不再,当重复中建立的伪原始文本不再,当工具化的他体不再,快感在总体的时代中变成了一种风景:“但愿所有这些空想像星汉灿烂的天空一样,照耀着这本大会论文集,实际上也照耀着整个的文化研究。”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编号:W43·1970907·0412
作者:(瑞士)雅各布·布克哈特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9年7月第一版
定价:25.30元
页数:593页

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独特性在于它改变了一个世界的走向,改变了神的地位和宗教的作用,改变了文化的内核,同时也改变了人类自己。“人”的重新发现是文艺复兴的文化呈现出浓郁的人本主义色彩,而但丁是这种转变中最突出的代表。雅各布·布克哈特的另一个重大贡献是把政治当成一种艺术,他用全书近四分之一的篇幅介绍“作为一种艺术工作的国家”,政治制度是文化产生的背景,同时也是欧洲的文化艺术呈现出近代的政治精神,当然,意大利只是一个缩影。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还是从但丁开始吧

早晨起来在山中漫步,谈一些哲学问题;然后进早餐,听音乐和歌曲;在那以后,在某一个清凉的浓阴覆盖的地方举行一篇新诗的朗诵,题目是前一天晚上规定好了的;到晚上,全体走到一个泉水旁边,大家坐下来,并由每一个人讲一个故事;最后用晚餐和进行生动活泼的谈话。
——《社交的高级形式》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晚上,从哲学到音乐,再到诗歌和故事,对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人来说,这种惬意且富有情趣的生活成为一种时尚,这样的“社交的高级形式”,一方面是个体自由人格的充分发展,邦德罗在小说序言中有过这样的开场白:“这种谈话,女人听了可以不感到羞耻,男人也不象喝醉了酒以后讲的。”很明显,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完全挣脱了一种劳作的辛苦,在“不感到羞耻”和“不像喝醉了酒”的状态中自由交流,他们都没有了生活的沉重压力;另一方面,这些社交高级形式不是个体之间的交流,而是一种群体性行为,不管是谈论哲学问题,还是听音乐和歌曲,或者朗诵新的诗篇,乃至最后每人讲一个故事,都是以团体的方式出现的,这就是具有文化意义的集会,“他用其他方法使我们了解到集会的情况一定是非常丰富多彩和富有吸引力的。”

这是“社交和节日庆典”之下的意大利,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早期,人们对于外表生活的美化和提高,是其他欧洲国家甚至于世界上其他民族所没有的,这种首先在意大利出现的现象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合在一起构成那种我们所谓的舒适”:人们在香水和服饰的运用中追求个人风度的实现,追求在社交中拥抱一种风雅,在集会里,不管是什么出身,他们唯一需要的是才能和教养,这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来,因为所有人都在追求一种代表身份的语言,作为社交的最重要基础,语言折射出个人修养,折射出文化和艺术内涵,也从此诞生了“完美的社交家”,他们有才艺,有骑士精神,有组织严密的纪律,当然,有高尚的情操,无论如何,他们都成为了“无论在理论方面和在实际方面都是整个欧洲的老师”。

个人之外,在家庭和社会层面上,社交生活也反映了当时的风尚:在家庭中,家政的意义被凸显,它终结了中世纪以民间道德为主的生活状态,在环境的改变中更具有一种自然倾向;而节日庆典的丰富性,造就了奇迹剧的诞生和宗教式游行的出现——不再是为游行而游行,而是带有了“凯旋式”的性质,它成为人们走向外部世界的一个标志。不管是个人层面,还是家庭社会层面,就像从早晨到晚上的团队活动一样,这样的生活最重要的一个标志便是男女之间的平等——女性的地位得到了提升,教育使得上层阶级的妇女在个性上和男子一样得到了发展,其他国家是在宗教改革时期才提升了妇女的人格地位。男女人格和地位上的平等性,其实折射出的是阶级的平等化,一个明确的事实是,在意大利各地,富有的阶层已经很难用家族的力量反对教育的作用,他们曾经享用的政治上和宫廷上的特权,已经无法激起任何强烈的封建等级感情,或者说,特权在解体,等级感情在衰落,阶级固化被摧毁——个人主义、人文主义正得到蓬勃地发展。

当阶级平等下的“社交和节日庆典”成为一种主流,它到底是如何发展的?它会不会带来一种利己主义?雅各布·布克哈特显然并不是以历史学家的目光事无巨细地罗列意大利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一篇论文》,这本书的的文原书名其实显示了他的最初目的:用论文的形式来阐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文化”的产生和发展过程,而这篇论文的论点在“第一篇”序言里就已经提了出来:我们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历史中发现的是近代欧洲的政治精神,这种精神的表现形式却是随心所欲,甚至是一种“肆无忌惮的利己主义的最恶劣的面貌”,它最消极的意义是:践踏每一种权利和摧残每一个比较健康的文化的萌芽。但是这个最消极的意义,却同样会受到一种最积极力量的抵抗,那就是要克服这种“邪恶的倾向”,甚至以任何一种方式补救——如何将肆无忌惮的利己主义变成符合人文意义的个人主义,如何寻找克服的动力和补救的方式来阻止权力的践踏和摧残?

也就是说,在一种破坏性的力量之外,是不是有一种同等的甚至强于这一种力量的建设性权力,使得双方在角力中逐渐走向健康?雅各布·布克哈特是从历史的梳理中发现了近代欧洲政治精神在意大利生根发芽,诺曼帝国的弗里德利希在13世纪时就决定彻底摧毁封建国家,从而把人民变成缺乏意志、没有抵抗力的群体,他依靠宗教裁判的力量来完成统治制度,在这个过程中,圣托马斯·阿奎那提出了君主立宪说,主张君主应该得到自己任命的上议院和人民选举的下议院的支持,但他却也主张不给人民以革命的权利。弗里德利希的统治,阿奎那的君主立宪说,都具有欧洲近代政治精神的萌芽,但是一旦这种统治灭亡之后,历史舞台上便出现了一群暴君。从十四世纪到十五世纪,意大利出现了掌握绝对权力、沉溺于奢靡和放纵自私的暴君,出现了由雇佣兵队长建立起的独立王朝,出现了在最小国家里制造最大罪恶的小暴君……暴君专制当然统治的是那些社会底层的人,他们挥舞着权力的指挥棒,把自己看成是上帝的代言人,“以暴君之血献祭是上帝所最嘉纳的。”薄伽丘的这句话更多是一种讽刺,但是在绝对权力之下,即使每个人内心都反对暴君专制,但是都采用了容忍和妥协的方式,而不是想要以联合的方式消灭它。

克服邪恶的倾向,以任何方式得到补救,这种积极的力量似乎在暴君专制中并没有出现,但是在暴君专制之外,去而出现了独立的城市:威尼斯和佛罗伦萨,它们的存在以及发展书写了意大利从封建走向近代的轨迹。雅各布·布克哈特给予了这两个意大利城市非常高的地位,“我们不能想象出有一种能够比这两个城市所给我的更鲜明的对照,而前此世界上所产生的任何东西也不能与这两个城市的任何一个相比。”这种不可比拟性使得意大利最终成为了一个“经过深思熟虑、老谋深算的国家、作为一种艺术工作的国家”。什么是“艺术工作的国家”,那就是一种具有自由和人文人格的国家,以自身健康的力量阻止“肆无忌惮的利己主义”。威尼斯人的性格里有一种傲然孤立的性格,他们蔑视一切的精神,也排斥其他国家的嫉恨,结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内部团结的强烈意识,这种意识使得威尼斯确立了享受生活和权力的最高目标,随着利益的增加,他们建立了最获利的工业体制,开辟了新的商业途径;而佛罗伦萨因为具有最高尚的政治思想和人类变化最多的发展形势,所以雅各布·布克哈特称之为“世界上第一个近代国家”——它的近代性意义就在于精神上的自由和独立,马基雅维利将这个他出生的城市描述为“活的有机体”,雅各布·布克哈特也把他称作是“近代人中第一个具有这种观念的人”。

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作为独立城市,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具有重要的样本意义,而辐射至全意大利来说,意大利人身上也逐渐形成了一种自由人格,雅各布·布克哈特甚至认为意大利人就是近代欧洲“儿子中的长子”。但不仅于此,暴君专制在权力的挥霍中,其实也培养了君主,也培养了雇佣兵队长的个性,在这种层级意义的传递中,那些他们所保护的秘书、大臣、诗人和朋友也形成了独特的个性——他们其实对政治漠不关心,忙于自己的事业,而文学艺术的兴趣又让他们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权力,甚至出现了一种现象:当权的党派更换的次数越多,个人就越充分行使和享受权力。世界主义下的个人主义,两者在一种悖论式的和谐中同步发展,就如但丁在语言和文化上找到了自己的故乡,“我的国家是全世界”似乎就是把世界主义和个人主义统一在一起。

但是世界主义似乎是静止的,而个人主义却呈现出快速发展的态势:在对于文学艺术的兴趣中,意大利出现了独有的“多才多艺的人”;在个人内部的发展中,开始注重声誉,他们从罗马大帝国的神话、圣徒故事、民间颂赞、文学传说中找到了永恒的理想,这个理想使得诗人学者们建造了一座伟大的具有世界声誉的名人万神殿;个人充分得到发展之后,“逗笑的人”和“滑稽戏演员”开始出现,近代的机智与讽刺成为生活的主题……这是意大利“个人的发展”,它是伴随着独立城市的出现而出现,也是在暴力专制中形成的个人主义。在人的意义逐渐被发现之后,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和“天才”相结合的文化的复兴,而这种文化复兴不是单纯在文化意义上的,而是在民族精神上寻找新的力量,这便是意大利古典文化的复兴。

“罗马城墙的石头值得我们尊敬,而建成这个古城的土地比人们所说的更有价值。”这是但丁对于罗马古城的意义阐述,雅各布·布克哈特于是重新从十五、十六世纪的意大利现实中转过身来,“还是从但丁开始吧。”因为作为对罗马城墙保持尊敬的天才人物,但丁身上有着一种对民族文化激活的最强大的力量,他甚至就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象征,“无论意大利或西欧都没有产生另外一个但丁,所以他就是而且仍然是首先古代文化推向民族文化的最前列的人。”罗马城墙,代表着罗马文化的悠久历史,代表着意大利民族的最古老血统,当然更代表着意大利拉丁化的复兴契机。从罗马城墙开始,文人学者从古代著作中寻找继承的遗产,“那些最为人们所熟知的拉丁人、历史家、演说家和书信作家连同亚里土多德、普鲁塔克和其他希腊作家的个别作品的拉丁文译本一并构成了一个宝库”;在继承之外,便是发展,意大利的大学和学校的建设,意大利人文主义的促进者的努力,以及拉丁文在宫廷的运用、一般文化的拉丁化,都是他们寻找民族精神的一次实践。

但是,钻进故纸堆的拉丁化运动是一次复古,在重新梳理文化源头方面的确有着其积极的意义,但是在近代欧洲的发展中,意大利并不仅仅只要古典文化的复兴就可以了,他们的目光更是转向了一个新的领域,一个新的时代,一种关于国家和人的新的发现。于是,他们面向大海,开始摆脱欧洲的约束,开始了向着更广阔世界的旅行;从但丁在《神曲》的暗示中,意大利人开始研究自然科学;他们发现了自然美——也还是但丁,就是他用诗句唤醒了那片沉睡的自然,“他不仅用一些有力的诗句唤醒我们对于清晨的新鲜空气和远洋上颤动着的光辉,或者暴风雨袭击下的森林的壮观有所感受,而且他可能只是为了远眺景色而攀登高峰——自古以来,他或许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沿着他的文字,和伊尼亚斯·希尔缝优斯一样的旅行家开始领略意大利雄伟壮丽的风景;诗歌开始描绘人类的心灵世界,解释了丰富而完整的人性,除了十四行诗对于语言的革新,基于意大利喜剧的“假面戏”也流行起来,“意大利的感情世界以一系列清晰、扼要和最简洁有力的描绘呈现在我们面前。”在关注人的层面上,“对历史人物按照他的内部的和外部的特加以准确的描写”的传记也开始出现;更进一步,人的外貌描写也成为一种民族精神的书写方式,费伦佐拉给“漂亮”“妩媚”“美丽”迷人”“优美”“庄严”等词下了定义;而在生活动态的描写上,意大利诗歌里出现了一种对乡村生活做更现实主义的处理的征象……

古典文化得到了复兴,世界和人被发现,社交和节日庆典下的生活呈现出丰富性,如此种种,对于意大利来说,似乎就是近代人文主义的大发展,但是正如雅各布·布克哈特在序言的论点所说,这种近代精神里包含着更多的利己主义,它甚至会肆无忌惮地演化成一种破坏力,暴力专制的国家如此,那些被发现了人性意义的个人也可能走向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他们的没有拘束的利己主义以其最可怕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在道德上,想象力成为内在力量,在小说创作中涉及了更多的男女私通问题,也暴露了更多的性格软弱问题;在现实中,性格的堕落导致了更多的犯罪,“那个时代在道德上比抢劫更坏的一种现象是频频发生雇人行刺的事件。”道德之外,宗教也遭遇了利己主义的考验,“他们的强有力的个性使他们在宗教上完全流于主观,象在其他事情上一样,而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发现在他们身上发生的那种巨大魔力使他们特别趋向于世俗化。”怀疑主义产生了对上帝信仰的动摇,对世界的看法也变成了宿命论,而且古代文化的一种糟粕便是导致了近代迷信的产生,灵魂不死被怀疑,甚至产生了对教会的愤恨……

道德在哪里?上帝在哪里?信仰在哪里?似乎在人文主义发现了人的世界之后,道德和宗教走向世俗并危险地走向了个人,肆无忌惮和随心所欲的利己主义正“践踏每一种权利和摧残每一个比较健康的文化的萌芽”,甚至“一种艺术工作的国家”也面临解体,西塞罗《共和国》第六卷中的那个“西庇阿之梦”,成为一个异教的天国,他们从古代著作中得到的天国证据完全掩盖了基督教生活中的理想,甚至将基督教最根本的教义带向了解体。所以在这样一种文艺复兴的道德和宗教危机中,雅各布·布克哈特所要寻找化解这一危机的办法便是那种积极的人文主义,那种可贵的民族精神,那种从但丁开始的反思和建构:从个人主义走向“我的国家是全世界”的世界主义,“最有才能的集团里边发展起来的世界主义,它本身就是个人主义的较高阶段。”而这便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真正意义,“一个关于世界和关于人的知识的最宝贵的果实在这里已经成熟,只是由于这一点,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就必须被称为是近代史的前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