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间距:诗集2008—2012

编号:S29·2130517·0988
作者:翟永明 著
出版:重庆出版社
版本:2013年01月第1版
定价:32.00元亚马逊16.00元
ISBN:9787562467069
页数:146页

“中国魅力50人”(2005)、“中国十佳女诗人”(2010)、“中坤国际诗歌奖·A奖”(2007)、“意大利国际文学奖”(2011)是属于翟永明的荣誉,但是这些荣誉并不一定能撑起她女性写作的全部意义,伊沙说:“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或许更多也在描述她作为一个女性的爱与挣扎。“女人组诗一经问世,便在中国诗坛掀起了强劲的“普拉斯风暴”和“黑旋风”,且很快获得经典地位,为中国诗歌实验开拓了新的道路,奠定了翟永明作为一位最优秀的当代女诗人的地位。”张晓红将她的诗歌捧为经典,或许有同为女性的共鸣,但实际上,在翟永明身上有很多对于性别的叛逆,只不过这种叛逆并没有带来颠覆性的力量,所以依然是被覆盖在身体之下。《行间距:诗集2008-2012》收录了翟永明描写汶川地震的最新组诗,以及诗人近年来的新作。


《行间距》:我走过她从未迈出的每一步

最佳的视野是从墙头望出去
这是规定的视野
这是女人的视野
穿过枝叶 就是少女到妇人的一生
——《女儿墙》

行间距,隔着一句诗和另一句诗,隔着一本诗集和另一本诗集,隔着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在文本的内部,在时间的内部,在现实与历史的内部,“从墙头望出去”的时候,其实不是一生,只是一个片段,“诗集2008-2012”里就是女人的视野,半杯茶就从满怀爱情的少女变成了哀愁葬花的女人。

并不是要刻意游走在翟永明的诗歌故事里,从初版到再版,从《黑暗里的素歌》到《十四首素歌》,不是一本诗集到另一本诗集,只是对于时间里的女人的重新命名,“写作时间也从1992年9月至1996年11,这里所有的诗歌都中止在1996年,而这本诗集出版于2011年1月。”这是横跨15年的记忆,而我说过15年的后中历史在翟永明看来,只是一个道具和场景的叙说:“场景里的每一变化与自身分离/万物与万物之间 有一个名字/一卷书 把这一切推向将来”(《道具和场景的述说》),而现在再次把时间推向2013年,则是翟永明另一种“行间距”,终结也是序言,“这是本诗集最后一首诗,也是下一本诗集的序诗。”从最后返回到最初,又从最初翻阅到最后,世纪里那根红色的书签带还没有完全拉直在某一首诗歌里,那个盛满女人的夜晚就已经过完了,“希望两本诗集中的距离既是循环的,也是生长的。”循环是不是就如《女儿墙》里的那个“穿过枝叶”的历史,“从少女到妇人的一生”,而生长的诗集里完全是对那个未来充满了惶惑:“五十年后我将变成谁?一百年后谁又成为我?/撑筋拔骨的躯体置换了/守住一口气 变成赝品人生(《行间距》)”

五十年太长,一百年太长,一口气里的赝品人生却是被置换的身体,而所有的东西都在现实里出现,那现实是已经从《十四首素歌》走出记忆,那现实却又从“2008-2012”里发现生命,而“撑筋拔骨的躯体”到底能在哪个地方变成记忆里的一个黑色段落?是的,那是2008年的那次地震,那是2012年的那次暴雨,灾难置换了生命的意义,厚重的记忆里最后只写下两个字:死亡。

“对父母而言 我留下的不多:/照片,书包,笔记本,乳牙,脐带……/对旁人而言,我什么也没留下(《胡惠姗自述》)”这是“享年15岁零6个月23天”的孩子,死在512地震的废墟里,照片、书包、笔记本、乳牙和脐带,是生命的纪念,是成长的记录,却在灾难面前成为孤独的名字,成为孤独的名字,“从未出生 从未被纪念/从未被父母抱在怀里/从未让他们如此悲痛”,是一个女孩的“但愿”?还是生命无力的悲叹?一个纪念馆也只是一个人的纪念馆,“但愿依然美丽的 是15岁的笑脸/而不只是一个城市的名字”,而在这里的“但愿”已经变成了一个群体,一个与城市有关的记忆。是的,更多的人却只留下名字,只留下从开始到死亡的时间列表,那是“上书房、下书房”里的新婚夫妇:“死亡震倒了 宛如圣母的大教堂/死亡吞下了正在亲吻的新郎和新娘/白生生的婚服化为满地泥浆/倒地的新人们将干枯为骨/倒地的手指上 钻戒在发亮//”人生的启示从灾难开始,洁白的婚服变成了泥浆,发亮的钻戒只留在“干枯为骨”的手指上,那些吻呢,那个宛如圣母的大教堂呢?都变成了悲痛的记忆。那也是“坟茔里的儿童”:“一个可耻的词 让儿童从坟茔里/再跌下一层”;那也是湖南娄底小世杰有关的“儿童的点滴之歌”,只有“结石宝宝在唱点滴之歌”,而歌声里没有成长,“据称:天使在空中飞过时/地上的人们一声不响”。那还是一场暴雨有关的悲痛和沉默:“这是关于广渠门的一首诗/一场锋利的雨刺穿城市铠甲/水下的呼救几乎无音/一个人生在桥下熄火停顿/世界封闭了他的命门//(《关于广渠门的一首诗》)”

死亡的记忆里没有纪念碑,没有生命的戛然而止,那是人生的苦痛句号,现实的无奈和无力里只有时间的印记,而在更大的现实里,何尝不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印度行的诸多感受也只是从那个“规定的视野”看见人生,看见被忽略的一生。枝叶太密,现实太密,那《桃花扇》也只不过是一场演出,“坐在贵宾席上/跑龙套的尽皆贵人/花万元消费 他们得以/近睹天人”,看见的历史变成了一种娱乐,一种消费,上演《桃花扇》只需有重金VIP票就可以上台客串龙套,成为戏剧里的一个人物,但这也只不过是“道具和场景的叙说”而已,“戏剧的布局?/灵魂的布局?/我们将从中获得短暂的力量/或是 从中获得确定的历史感?(《游湖记》)”

翟永明:颈上的饰物是不是女人永远的象征?

短暂的力量都不能获得确定的历史,而在现实意义上,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戏剧的布局,一场走向娱乐的消费。而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一定是有一段行间距,一段被时间标注的行间距,只是如何用短暂的力量找到灵魂的布局?桃花扇在湖上演出,桃花扇被龙套的游客消费,但是桃花扇从15世纪走到2009年的时候,依然是一个劫:“活在15世纪 与活在今天/活得同样尴尬/我们怎能只给你盛唐而不给你晚明?/我们怎能只给你风流而不给你唏嘘?”历史只不过是一段传奇,而子啊1699年的故事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只有政治只有整体:“脱稿于1699/意味着每个人都是一段传奇/每个人胸中的桃花/必须染成整体/成就帝国和邦邑/公子多情 桃花多情 历史霸业皆多情(《新桃花扇(组诗)》”帝国和邦邑,政治和历史,怎么容得下一个人的传奇,活在1699年的书生和活在1969年的罪人,在不同的时间片段,没有了传承和演绎,“你不再是壁上图 书上影 剧中人/你仅仅是一个牛鬼蛇神 万人唾弃/桃花扇底魂归西”,这是历史的悲剧还是娱乐的悲剧?这是戏剧的布局还是灵魂的布局?即使2009年的国家大剧院,因为被搁置在现实之中,而成为一场“镭射秀”:“镭射专业让我知道/激光革命意义非凡/——因为人类已经疲惫/因为疾病不断衍生/因为地球已然空虚/因为“圣婴”再次出现//”。

人类已经疲惫,是戏剧人生的疲惫,还是国家话语的疲惫?站在高处是永远无法看见那些疼痛的人生,无法获得现实的意义,五十年或者一百年,15世纪或者1699,在2009年的时间刻度里,总是有着跨越不过去的“行间距”,如果回到一个女人的柔软呼吸里,回到冰心玉洁的再生缘里,是不是会消弭行间距,会发现人生的成长,会发现穿过枝叶的观望?“每个人都有转世灵童/秋花烂发 漫天飘絮/他们也在世上的某个空间/飞舞 等待时机(《转世灵童》)”转世灵通是“天外的我”,是在梦里打颤而开始“坐起身来 额手称颂”。不管如何从灾难中建造纪念碑,不管如何在历史中获得短暂力量,不管如何在政治传奇里挣脱羁绊,但是对于翟永明来说,她的最后落脚点必须是一个女人的视角,所谓解构,所谓超越,也是从现实的逼仄中返回历史,在悲情中书写传奇。“放下做不完的家务事/我给后朝的书生写信”,这是“无考女诗人邱砚雪”的信札,那些故事那些传奇那些絮语也都是和一个女人有关,用“无考”的历史虚无感打开一个世界,那里有“再生缘”:“她的心,此时改弦易张:/结婚、生子、幻想、虚构/都是心中的一堆雪/都是冰心 都玉洁”,古代的思维里有古人的呼吸,有古时的国家,有古代的文人,也有古代葬花的天气,而再生也是超越:“檐下有鹦鹉 无琵琶 闲棋子/半杯茶的时间里/我走过她从未迈出的每一步”。这里有“画中人”:“也许是一弹指/也许是五百年/褪尽火气的这个我/躺在一页重的清气中/看/谁手一握 谁手一放/一笔唐 一笔宋/一笔元明清/一笔下去三千年”,画中的世界是自我的映射还是不从那虚幻中走出的快感?“我存在过吗?是我粘着天地/还是天地粘着我?”这里也有那一面“女儿墙”:“现在 小院和石头以及诗句/适合遁世者 恨嫁者/梦游者 不育者/石头靠着石头/像姐妹靠着姐妹/倚坐在水边/”,从少女到妇人的一生就是穿过了枝叶,在历史的尽头看见女人的传奇,只是当“世间已不见白蛇传/世间也已不见聂小倩”的时候,女人的视野也只不过是一面虚幻的墙,一面娱乐的墙,一面男权批判的墙:“当我手拿图纸 伏首案头/丈量女儿墙的位置/在我侧面的电视上,/希区柯克的男人正说道:/“我对珠宝钗环 现代诗/和行为上追求刺激的女人/都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里有珠宝钗环,有现代诗,以及行为上追求刺激的女人,所以女儿墙也是屏障,也是行间距,隔着男人和女人,隔着缺席的爱情:“四种爱情 点染匀开了纸月亮/四种爱情 也像满月时的赤裸/无论是否被允许 它们/在某个时刻被蚁咬虫蛀/虞姬、爱玲、白流苏/还有那些爱情人物/她们无一例外地化身为嫦娥(《四种爱情》)”也是有关男性的发言,有关女人的爱情归宿,四种爱情,或者无数种爱情,化身为嫦娥的结局也只是最后的无奈。女人为什么会有缺席的爱情,在《黄帝的采纳笔记》里似乎隐隐透着被工具化的女性命运:“由此温驯的少女/被盛在清凉的器皿/铺上冰块/她们的体香被采集为一种香料/处女的血 滋养长者/长者长生不老”这是“今人不理解的假想的神话”?少女只是一种香料,为的是滋养长者,让长者长生不老,而在哲学家们诗人们的眼中,却成为情欲的一种发泄:“体内的股股震颤:/就如凉风起时/水面激起的明暗关系/偷偷临摹 偷偷分析/那些药引、药理和药性”,少女之美成为“药引、药理和药性”,成为情欲的一部分,成为无法逃脱的工具,女人的命运也就如一场雪,“一场华丽的雪厚葬了薄情/也厚葬了更薄的人心(《和雪乱成》)”。那个叫陈琳的歌手似乎也在虚伪的哲学家们诗人们面前,成为牺牲品,所以在本体意义上,对于女人的关照是女人无法逃脱的宿命,即使超越,即使“我走过她从未迈出的每一步”,到后来还是要重回“无考”的历史,重回孤独:

我要你记住无考女诗人的写……
我姓邱,名砚雪
我的名字不会流传下去
我要你认识我
就像你从未认识过别人
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符号
我心跳你也心跳
单独一人 正像你阅读时
也单独一人
——《前朝遗信》

从现实到历史,从真实到虚幻,单独一人的说和写,单独一人的看和读,对于翟永明来说,女性的投影总是以某种乌托邦的形式出现,不是理想只是无奈地躲避,明知道最后获得的是短暂的力量,但是在爱情缺席的世界里,依然要返回那些已经被人走过的戏剧里,一首诗和另一首诗,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即使能从最佳的视野望出去,还是只能看到无法挣脱的“前朝”,五十年,一百年,或者漫长的五百年,以及女人永远的一生,和那些枝叶,永远隔着看起来像诗歌的一段“行间距”。

十四首素歌

编号:S29·2120223·0861
作者:翟永明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1年年1月
定价:22.00元亚马逊16.00元
ISBN:9787305075117
页数:218页

我几乎没有读过翟永明的诗歌,“九品书库”里是有的,或许也读过,但是可能忘了,在时间深处,总是难以逃脱。翟永明,知识分子写作诗群代表诗人之一,欧阳江河称其为“东方最美丽的女人”,伊沙认为“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现居成都写作兼经营“白夜”酒吧,“白夜”给她的写作提供一个开阔的视野和观察社会的机会。《十四首素歌》包括:十四首素歌——致母亲;壁虎与我;午夜的判断;塔;甲虫;咖啡馆之歌;重逢;女友和一个陌生男子给女友曲春华;某一天的变化成为永远;二月的一天;祖母的时光;孩子的时光;甲虫;敏感的萨克斯致JXJ;关于不可能的爱情、回忆与时间;莉莉和琼;身体;去过博物馆;俄罗斯舞蹈献给巴希利科夫等等。我不知道“素歌”是什么,网上有《十四首素歌——致母亲》的完整版:“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早/骨髓里的忧伤是她造成的/她不知道 但她的思想/暗暗散发进我的体内 就像/一盘桃子的芳香暗暗/散发进我的鼻孔……”“我”,作为母亲的下一代,进入的是另一个不同的时代。


《十四首素歌》:委身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女人的颜色来自痛
痉挛、和狂怒
——《剪刀手的对话》

那颜色来自身体之内,又来自身体之外;那颜色是女人的痛和出生,又像是男人般的坎坷和反叛;那颜色仿佛是白得素洁,又像是沉入黑暗:“在任何一种黑暗中/听见白昼时:/雄鸡频频啄食 旁若无人”,这“旁若无人”便走得那么长远,像是在时间之外,看起来无人喝彩,实际上是沉郁之后的狂欢,是痉挛之后回归,“我写啊写,一直写到中年”,他们扯开大幕,他们反复说着九十年代的事件,说着那些女人和男人,说着有关楔子、附录、注释的场景,说着“玻璃般的痛苦——词、花容、和走投无路的爱”。

说着的是一个人的名字:翟永明,这个富有男性色彩的名字对我来说是陌生的,这种陌生当然是对于其诗作的阅读,以及和女人有关的面容。欧阳江河说她是“东方最美丽的女人”,伊沙认为“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他们都在用男人的口吻叙述着一个女人,而且一定是隔着桌子看到的那个女人。场景或许就像“白夜”一样的酒吧,有迷离的灯光,有酒,也有诗歌。我的这个意思完全被翟永明写进自己的诗歌《小酒馆的现场主题》里,“她们中间的全部 青春缠绵”,而“他们中间的全部/渴望成为幻觉的天空”。诗人总是幻觉着一种身体之外的对话,但实际上,所有的渴望都来自身体之内,来自面对面的“凝视”。她的凝视也一样是有着某种不明的恐惧,手托着下巴,不是撩拨,是依靠,自己的身体依靠着自己,这是有关翟永明的画,从实体走向艺术,也是从身体走向隐喻,前夫、著名画家何多苓的这幅画像似乎正在为一个女人寻找支点,寻找身体之中的“痛/痉挛、和狂怒”。

翟永明画像,何多苓作

只是时间真的太久远了,翟永明甚至已经逃脱了身体的变化,而成为一个符号,因为在时间的对抗中,一切都会显得那么无措。如果抛开一些隐喻,让时间再倒回去,翟永明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认知世界里,就是在十多年前,上世纪90年代,汹涌着诗人天生敏感的世纪末情怀,而她的诗作也几乎都完成于那个时间,自1981年发表第一首诗作开始,到1984年完成了她的第一个大型组诗《女人》,再到1996年出版了散文集《纸上建筑》之后,翟永明也走上了一条自由撰稿的人生之路,而那个“白夜”已成为她的寄宿,是的,时间是停留在那里了,90年代是多么难以跨越的时间,尤其对于第三代诗人,都在迷失,关于青春,关于伤痕,甚至关于男女,关于那种痛。

这本《十四首素歌》的诗集,无非也是时间的一个标本,也是时间刻在翟永明女性身体上的一个印子,无法磨灭,也不想去磨灭。诗集只包括两部分:“十四首素歌——致母亲”和“其他诗歌”,主打的“十四首素歌”原来叫《黑暗里的素歌》,初版于1996年,而“其他诗歌”部分,写作时间也从1992年9月至1996年11,这里所有的诗歌都中止在1996年,而这本诗集出版于2011年1月,也就是说,这中间的15年时间,并不是翟永明在横跨的时间,她没有很平常地走过去,她说,《十四首素歌》被编辑改名成《黑暗里的素歌》,是一次偏正结构的强权解读,而时间过去了,那家出版社和那个编辑都已经不知所踪,像是一场诗歌的梦游。这15年,从90年代到21世纪的十年,路都在延伸,我的人生也是,1996年,恰好就是我告别诗意的大学生活,而到我读翟永明的这些诗,其间经历了工作、结婚、生子,一系列重大的人生主题得以完成。15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厚重的历史,而对于翟永明来说,时间却只成为一种记忆,“场景里的每一变化与自身分离/万物与万物之间 有一个名字/一卷书 把这一切推向将来”(《道具和场景的述说》),没有诗歌的延续,只有这一卷书,把一切推向未来,其实是把未来推向死亡,2008年的戏剧《达人未爱狂想曲》中,导演赵淼说,“未”就代表:未必、未知、未来,迄今回想,我们排的所有戏都是这样的给“未”字造句,是种不确定的美感。

“不确定的美感”是不是在向时间投降?而翟永明显然已经走到了诗歌“未必、未知、未来”的尴尬境地,对于时间的寓言,我完全可以用“恐惧”来想象她面对的那个比时间更空洞的世界,在这样的时间流逝中,翟永明才会再次提及《十四首素歌》,再次提及“母亲”,提及一个15年的文本里所拥有的“力量和温暖”,而她也是靠这样的“力量和温暖”抵御自己的“孤独”,所以这十四首素歌也完全可以看做是15年前设下的预言,一语成谶。

《十四首素歌》里的母亲和我,是两个时代,也是两种人生,这是“失眠”时的某种审视:“多年来我不断失眠/我的失眠总围绕一个轴点:/我凝视母亲”(《十四首素歌·1 失眠之歌》),这种审视明显带着女性之间的对比,是对于生的不安,对于在的无奈,一方面是那个真实的“母亲”:“母亲姓谢名讳/若香草和美人之称/她从坡脊走来”(《十四首素歌·3 黄河谣》),她是革命,是战争,是血与火,是唱着《黄河谣》,是一个“被大写”的人,至少在“我”的审视中是这样的,“他们被血浸透的单纯/像火一样点燃 在那些战争年代”(《十四首素歌·5 十八岁之歌》),而在那个年代,在械斗、迁徙和抢劫的时代,母亲其实成为一种群像,而诗集的“给母亲”实际上是在女性的自主意识中,回到“我”的世界,和母亲不一样,革命、红色、黄河等大写的词被骨头、灵魂、死亡而代替,母亲故事里的牺牲变成了我对死亡、对归宿的担心,而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却变成了“出生”,这个“出生”是一个女性对另一个女性的皈依,其实是在寻找一种精神的母体,“她造成/我倦怠生命中最深远的痕迹”(《十四首素歌·13 黑白的片段之歌》),“在另一个狂乱的时代/模仿母亲的着装/好似去参加一个化妆舞会”(《十四首素歌·7 建设之歌》),在我和“母亲”之间,是一种割不断的情结:

我承继着:
黄河那边的血肉
十里枯滩的骨头
水边的尘沙
云上的日子
来自男方的模子和
来自女方的脾性
还有那四十岁就已来到的
衰老

但是,翟永明并不是要歌颂伟大的母爱,除了寻找自身精神皈依的母体,更重要的是要解构那种两个时代女性之间的依附关系,这种解构,从自身出生的怀疑开始:“事实上 我出生:/向着任意的方向”(《十四首素歌·7 建设之歌》),任意是一个没有归宿的难题,在《飞碟》里,也完成了她对于出生的全面否定:“四十年前的一个下午 同样/我被一只盘子和/两条女人的腿送至你们面前/部分地依赖/一次手术 我出生得很糟/我的头在铁钳下惊恐的凹陷/白衣人在低语:这就是诞生”,这就是诞生,赤裸裸,却是一次肉体的完全死亡。而在生命的过程中,这也是女性自身陷进去的无奈:“我只是/让幻想穿透我的身体/让一个命运的逆转成为我/骨髓里的思想”(《十四首素歌·5 十八岁之歌》),于是“我的十四岁比母亲来得早”,于是“我的十九岁无关紧要”,于是“我的三十岁马马虎虎”……时间在流逝,其实是主体意识的虚化,或者对于“母亲”这一女性终极意义的解构。

这种解构仿佛是翟永明对于某种生存的怀疑,在她的诗歌里,很明显具有对于生命的质疑,“从未年轻过的我老得那么快/很难拉回时间的速度”(《重逢》),那么解构就必须是对于身体的消解,或者成为“观察蚂蚁的女孩”,只要一个“火柴盒”的空间;或者不屑表达“做女人的弊病”和“恋爱中那些可耻的事情”;或者“在交媾时威风八面/直到在寒冷中下葬”(《十四首素歌·8》)……如此,对于“我”来说,对生的怀疑就是一场关于死亡的约会:“一个人的死包容了所有人的历史/一个梦包容了所有死的方式”(《午夜的判断》),所以在翟永明的诗歌里,你会读到很浓郁的死亡气息,这种死在”祖母的时光“里:“一切都在夜里/死人也在长眠 鬼也在夜里”;这种死也在“孩子的时光”里:“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在台下游动/鼓点铿锵 我看到了死亡”。身体并不能产生永恒,短暂的灭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实,所以,对于“我”来说,“现在 减少出门/不再看日历/忘记死亡这回事”(《重逢》),这实际上就是在忘记时间,从时间的牢笼里走出来,在《一个朋友的死讯》中,这种生死完全变成了某种与自己无关的消息:“生与死的消息/从来就源源不断”,也或者成为“去过博物馆”的躲避,是“执迷于各种药物”的安宁。

作为一个女性诗人,为何要去解构“母性”,为何要去执着地质疑生命,为何要不断地说到死亡?“一个梦包容所有死的方式”,对于翟永明来说,那种强烈的女性意识必然是对于男性权威的反抗,也必然是对女性身体依附的鄙视,“男性/女性”、“母亲/子女”的关系对立深深地表达着翟永明的“孤独”,这也是“她们”的孤独:

她们控制自己
把灵魂引向美和诗意
时而机器,时而编针运动的声音
谈论永无休止的女人话题
还有因她们而存在的
艺术、战争、爱情——

在《编织和行为之歌》中,翟永明写到了“她们”的理想是在艺术、战争和爱情中存在的,但是对于生存来说,理想完全变成了男性和女性之间构筑起来的肉体和爱欲,“身体使人愉快/虽然内部是黑暗虽然尘土腐烂/触及一个血肉之躯”(《身体》),当身体触及“血肉之躯”,赤裸裸的爱欲便成为一种死亡的征兆,她们在“丧失惯性的那舞蹈”里赤裸;她们像“痴心的古代少女”,只留下“毫无性感的肉体存在”;她们是“游泳池边”的女人,“听着身边男人对她的赞美”,而最后,爱你爱你并不能成为“爱我”的理想,那些女人只保养着“那白得像死亡的皮肤”;她们是“时间美人”,盛世还是兵荒,其实只有男人“乐于宣告她们的罪状”。对于“她们”这个词以及群体来说,不管是时间的维度还是空间的维度,都浸透着男权的压制,不可能的爱情、回忆与时间似乎构成了她们的一生,聊天、读书、写作,看上去是知性,是知识,是生活,却也是“虚度一生”,而“虚度多么好,把一切替代”,虚度就是没有维度,没有肉体的欲望,陌生着活在一个男权的影子世界里:“我们失去的影子赤身裸体/委身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关于不可能的爱情、回忆与时间》)

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是女人的自我反省,从“反母性”到“反女性”,翟永明似乎在这一系列的反抗中抵达自己内心真正的王国,而这个王国就是消灭时间跨度的“乌托邦”,是所有道具组成的场景而已,是大海和天空组成的时间,是楔子、附录和注释组成的文本,或者是穿红、着白和裹着黑色的肉体,当15年的韶华和青春真的只剩下反复咀嚼的诗歌,翟永明或许真的只有在酒吧的暗红色中看到自己身体里那种“玻璃般的痛苦”,在时间的外部,只剩下词、花容和走投无路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