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奥孔

编号:B83·2140825·1106
作者:【德】莱辛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3年05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20.00元
ISBN:9787100097857
页数:253页

“诗与画终归是想象的描摹。凡是我们在艺术作品里发现为美的东西,并不是直接由眼睛,而是由想象力通过眼睛去发现其为美的。诗的意象是精神性的,这些意象可以并存在一起而不至互相遮掩互相损害,而实物本身或实物的自然符号却因受到空间与时间的局限而不能做到这点。”德国启蒙运动到莱辛才算达到了高潮,朱光潜说:莱辛在《拉奥孔》里指出了诗和画的界限,“纠正了苏黎世派提倡描绘体诗的偏向和温克尔曼的古典艺术特点在静穆的片面看法,把人的动作提到首位,建立了美学中人本主义的理想”。《拉奥孔》表面上像是在讨论诗歌与绘画的界限,实际上牵涉到当时德国文化界争论激烈的根本性问题,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关于人的苦:“莱辛拿雕刻和诗比较,发现一个基本的异点:拉奥孔的激烈的苦在诗中尽情表现出来,而在雕刻里却大大地冲淡了。


《拉奥孔》:美就是古代艺术家的法律

他由痛苦而发出的哀怨声,号喊声和粗野的咒骂声响彻了希腊军营,搅乱了一切祭祀和宗教典礼,以致人们把他抛弃在那个荒岛上。这些悲观绝望和哀伤的声音由诗人摹仿过来,也响彻了整个剧场。
——《第一章 为什么拉奥孔在雕刻里不哀号,而在诗里却哀号?》

哀号从那个被抛弃的荒岛上传来,从向海神献祭的祭坛上传来,也从古希腊的史诗中传来,献祭的公牛有什么用?刺木马的长矛有什么用?空空的双手有什么用?冲着波涛而来的蟒蛇制造了“更严重更恐怖的事变”,缠住、撕吃、捆住,两个孩子和拉奥孔完全逃不出偏袒希腊人的海神的控制,逃不出毒蛇的侵袭,他的死亡成为代表整个城邦的符号:“拉奥孔以城邦的名义将一头牛献祭给海神,到头来自己却成为悲惨的牺牲”,这牺牲是对神的旨意的亵渎,是妻子与神像交媾的惩罚,是阻止木马进城的警告,而从神话变成史诗,拉奥孔的绝望和痛苦在诗人维吉尔的“整个剧场”里变成永恒的罪愆:

拉奥孔想用双手拉开它们的束缚,
但他的头巾已浸透毒液和淤血,
这时他向着天发出可怕的哀号,
正像一头公牛受了伤,要逃开祭坛,
挣脱颈上的利斧,放声狂叫。
——维吉尔《伊尼特》

像一头公牛要逃出祭坛的哀号,却终于没有实现,毒液和淤血变成了痛苦和死亡。这是听到的哀号,这是听到的痛苦,向着天发出的声音一定需要被听见,可是这“罪有应得”的死亡在维吉尔的诗歌里被听见,也在雕像里被看见,只是1506年被发现的雕像群里已经没有了举向头顶的右臂,没有了孩子的手掌和右臂,毒蛇还在缠绕,痛苦还在蔓延,极度的恐怖和痛苦是扭曲的身体,是痉挛的肌肉,是紧张的神经,可是,那张嘴巴却没有完全张开,那哀号没有完全发出,响彻整个剧场的悲观绝望和哀伤的声音只在诗歌里,而这高约184厘米、从葡萄园的罗马废墟里挖掘出来的大理石雕像却以一种破损的形式抵消了那种被听见的哀号声,“为什么拉奥孔在雕刻里不哀号,而在诗里却哀号?”当莱辛抛出这样的疑问时,站在他面前的温克尔曼却把这样的处理叫做“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这种心灵在拉奥孔的面容上,而且不仅是在面容上描绘出来了,尽管他在忍受最激烈的痛苦。……但是这种痛感并没有在面容和全身姿势上表现成痛得要发狂的样子。他并不像在维吉尔的诗里那样发出惨痛的哀号,张开大口来哀号在这里是所不许的。”不允许的哀号,是不允许张开大口,因为,“哀伤要通过歪曲原形才表现得出来,而歪曲原形在任何时候都是丑的。”也就是说,在雕刻家看来,在身体苦痛的情况下,激烈的形体扭曲和最高度的美是不相容的,所以必须把身体的苦痛冲淡,必须把哀号化为轻微的叹息。这样的冲淡在温克尔曼那里变成了对于优美自然的一种超越,“这种伟大心灵的表情远远超出了优美自然所产生的形状。塑造这雕像的艺术家必定首先亲自感受到这种精神力量,然后才把它铭刻在大理石上。”

这是高贵的单纯,这是静穆的伟大,只有这样的单纯和伟大才可以打动灵魂深处的痛苦感受,才能使我们“愿望自己也能像这位伟大人物一样忍受困苦”。温克尔曼对于希腊绘画和雕塑推演出来的普遍规律实际上区分了野蛮和文明,“荷马写特洛亚人上战场总是狂呼狂叫,希腊人上战场却是鸦封雀静的。”仿佛就在这声音的传递中,对于内心灵魂是一种必要的沉淀,但是号喊是身体苦痛发出的自然表情,即使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当情感人出现号喊、咒骂的时候,他们其实是忠实于一般人性的,而温克尔曼建立的“伟大的静穆”的普遍规律,却是一种斯多葛派的禁欲主义。

莱辛不同意温克尔曼的静穆观,实际上是反对斯多葛派的禁欲主义:“如果人们看到主角凭伟大的心灵来忍受他的苦难,这种伟大的心灵固然会引起我们的羡慕,但是羡慕只是一种冷淡的情感,其中所含的被动式的惊奇会把每一种其他较热烈的情绪和较明确的意象都排斥掉。”而莱辛的目的并非是要完全恢复“较热烈的情绪和明确的意象”,也并非是要让人在痛苦中张开大口发出哀号,他实际上从拉奥孔在诗歌和雕塑中不同处理中看到了诗歌和造型艺术的区别,《拉奥孔》的副标题是“或称论画与诗的界限”,就是要在艺术爱好者、哲学家和艺术批评家这三类人的比较思考中找到画与诗的界限。画与诗在更多的时候是有着存在的共性,被称为“希腊的伏尔太”说过的那句话“画是一种无声的诗,而诗则是一种有声的画”实实在在在对比中寻找到了他们的规律,但是这种规律只是在效果上具有共同点,而“无论是从摹仿的对象来着,还是从摹仿的方式来看,却都有区别。”在莱辛看来,正是这样的一种混淆,使得艺术家下了最粗疏的结论:“他们时而把诗塞到画的窄狭范围里,时而又让画占有诗的全部广大领域。”画与诗在趋同中其实丧失了它们的独特性,在诗里追求描绘的狂热,在画里追求寓意的狂热,就是想把诗变成一种有声的画,把画变成一种无声的诗,而不知道诗能画些什么,也不知道画在多大程度上能表现一般性的概念。

画与诗的混淆是一种虚伪的批评,是一种“错误的趣味和没有根据的论断”,不可否认,人们在画与诗中寻找的是普遍的美,“美就是古代艺术家的法律”,尤其在绘画上,无限宽广的题材可以作为模仿物体的艺术被画在平面上,在希腊艺术家看来,在他的作品引人入胜的东西必须是题材本身的完美,所以寻常的美,较低级的美,都只是一种练习或者消遣,而那些描绘奇形怪状的东西,描绘在寻常自然美的水平之下的低级趣味,是一种畸形和丑陋,“我要建立的论点只是:在古希腊人来看,美是造形艺术的最高法律。”所以必须抛弃那些歪曲原型表现的哀伤,必须抛弃丑陋的趣味,而让表情服从于艺术的美的规律。

莱辛:没有哀号,只有叹息

这种美的最高法律表现在雕塑这样的造型艺术中,就变成了一种永恒,而要创造这种永恒之美,必须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顷刻”,也就是在某一顷刻被表现的造型艺术上,“最能产生效果的只能是可以让想象自由活动的那一顷刻了。”正因为如此,当激情达到了顶点,也就意味着它叨叨了“止境”,“眼睛就不能朝更远的地方去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因为想象跳不出感官印象,就只能在这个印象下面设想一些较软弱的形象,对于这些形象,表情已达到了看得见的极限,这就给想象划了界限,使它不能向上超越一步。”而在雕塑中拉奥孔只有叹息而没有哀号,在莱辛看来,正是处理好了激情的顶点和想象的延伸的关系,“所以拉奥孔在叹息时,想象就听得见他哀号;但是当他哀号时,想象就不能往上面升一步,也不能往下面降一步;如果上升或下降,所看到的拉奥孔就会处在一种比较平凡的因而是比较乏味的状态了。想象就只会听到他在呻吟,或是看到他已经死去了。”如果逼迫拉奥孔哀号,那么这种激烈的痛苦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因为想象在这个顷刻消失了,“否则就要断送受苦痛者的性命”。但是可以摹仿“整个无限广阔的完善的境界”的诗歌却没有这样的局限,即使拉奥孔放声哭号,读者也不会联想到一定会张开大口,而即使张开了大口,在诗歌的世界里,也无法呈现那种扭曲的丑,“其次,诗人也毫无必要,去把他的描绘集中到某一顷刻。”诗歌里是永恒并不在某一顷刻表现出来。

那么再次回到拉奥孔,在关于哀号的不同处理中,关于画与诗的界限分析中,莱辛似乎想走一条捷径,那就是找出画与诗创作的先后时间,也就是说,是雕刻家摹仿了诗人,还是诗人摹仿了雕刻家?当然抛弃诗人和艺术家对于拉奥孔这个故事的更古的来源,仅仅在“这时他向着天发出可怕的哀号”的《伊尼特》卷二和化为叹息的雕刻群大理石上找到彼此的承续关系。“维吉尔是第一个人而且是唯一的人,让两条毒蛇把父亲和儿子一齐缠死;雕刻家们也就照办了;作为希腊人,他们照理本来是不应该这么办的,所以他们可能受到了维吉尔的启发。”按照这个说法的话,是应该说是雕塑家们用维吉尔史诗作为蓝本,但是诗歌中的拉奥孔穿着祭司的道袍,但是在群像里,他和两个儿子是完全裸体的;在诗歌里,拉奥孔的头巾被浸透了毒液和淤血,而在雕刻群里,也无这样的处理。所以即使雕刻家用维吉尔史诗作为蓝本,也在具体的创作中“牺牲了表情”,也牺牲了习俗,因为“雕刻无法摹仿衣料,衣褶会产生很坏的效果。”所以莱辛认为:“艺术的最高目的可以导致习俗的完全拋弃。美就是这种最高目的;衣服的发明起于需要,艺术和需要有什么相干?”如果反过来,是诗人摹仿了雕刻家,但是在维吉尔的诗歌里,拉奥孔的苦痛却从雕刻家的叹息变为哀号,“诗人如果见到雕刻作品中的那种苦痛与美相结合的动人的效果,试问他有什么绝对不可避免的必要,要一笔勾销这种结合所产生的大丈夫的尊严和伟大心肠的忍耐心意而不把它表现出来,就突如其来地用拉奥孔的可怕的哀号,来使我们感到震惊呢?”也就是说,假如维吉尔真是用雕像群为蓝本,他一定会做好哀号之前的那种循序渐进的准备,而不是突如其来的表现痛苦。

其实,不管雕刻家摹仿了诗人,还是诗人摹仿了雕刻家,也不管是独创性还是抄袭,在莱辛看来,其实并不是一条捷径,甚至是一个死胡同,因为画与诗的界限决定了他们必须抛却摹仿中的共同性,而显示它们各自的独特性。把拉奥孔的哀号放置在一边,从画与诗的本质特点开始分析,莱辛认为,“诗是一门范围较广的艺术,有一些美是由诗随呼随来的而却不是画所能达到的;诗往往有很好的理由把非图画性的美看得比图画性的美更重要。”诗解放的是非图画性的美,譬如“由复仇愿望和忿恨情绪所驱遣的维纳斯”,不管是复仇还是忿恨,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样的爱是自相矛盾的,“因为爱单就它本身来看,是既不发怒,也不图报复的。”而在诗歌里,维纳斯即代表爱,却“能爱慕也能怨恨”,这是画与诗在塑造形象上的分别,诗人要将抽象概念人格化的时候,只要通过他们的名字和所作所为,就能表现出来,而在雕刻家那里,他必须替人格化的抽象概念找出一些象征符号,使他们成为可以辨认的,成为一种寓意的形象,“节制者”手里的缰绳、“坚定者”所倚的柱子、“公正者”手里的天平、文艺女神手里的竖琴或笛、战神手里的矛以及火神手里的铁锤和火钳,都不是象征符号,而是表现的工具,因为只有通过这些工具,艺术家才能塑造形象的特征,将抽象化为具象。

“诗的标志代表事物本身,而寓意性的标志则只代表某种类似这事物的事物。”这是画与诗在造型上的区别,而在构思和表达上,“对于艺术家来说,我们仿佛觉得表达要比构思难;对于诗人来说,情况却正相反,我们仿佛觉得表达要比构思容易。”也就是说,艺术家更需要表达,诗人更需要构思,如何表达,在画家看来,可以眼见的人物和动作,不可以眼见的人物和动作,他都必须化为可以眼见的,也就是按照朗吉弩斯的观点,绘画把神降低到人,因为“在画里凡是诗人使神超出像神的凡人之上的东西都完全消失了”,即使用一层薄云遮住,制造一种神秘的效果,也已经在可见中失去了神性,或者说,云雾已经变成了人为符号,而不是自然符号,而在诗人的世界里,“这种看法是完全违反诗人精神的。”对于诗歌来说,能否入画并不是判断诗歌好坏的标准,“一幅诗的图画并不一定就可以转化为一幅物质的图画;诗人在把他的对象写得生动如在眼前,使我们意识到这对象比意识到他的语言文字还更清楚时,他所下的每一笔和许多笔的组合,都是具有画意的,都是一幅图画,因为它能使我们产生一种逼真的幻觉,在程度上接近于物质的图画特别能产生的那种逼真的幻觉,也就是观照物质的图画时所最容易地最快地引起来的那种逼真的幻觉。”所以在密尔顿与荷马之间,肉眼和心眼在诗歌中的这种局限,成为了关于“失明”的一种证明,看见和不看见,并不是诗歌必须承担绘画的题材局限,而是在失明中消除这种局限。

实际上,绘画和诗歌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空间和时间上对于物体描述的区别,“绘画用空间中的形体和颜色,而诗却用在时间中发出的声音;既然符号无可争辩地应该和符号所代表的事物互相协调;那么,在空间中并列的符号就只宜于表现那些全体或部分本来也是在空间中并列的事物,而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符号也就只宜于表现那些全体或部分本来也是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事物。”莱辛把在空间中并列的符号成为自然的符号,把事件中先后承续的符号叫做人为的符号,自然的符号是线条和颜色,而人为的符号是语言,所以,“全体或部分在空间中并列的事物叫做‘物体’。因此,物体连同它们的可以眼见的属性是绘画所特有的题材。”而“全体或部分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事物一般叫做‘动作’。因此,动作是诗所特有的题材。”绘画摹仿动作是通过物体的暗示来表达,而诗只能通过动作的暗示去描绘物体。也就是说,在画家的作品中,只能看见已完成的东西,而在诗人的作品中却看见它完成的过程。一种是时间的先后承续,一种是空间的表现,如果把时间的两点纳入画里,就是画家对于诗歌领域的侵犯,而把事物一—历数给读者,就是诗人对于画家领域的侵犯。

所以,绘画描写的是物体美,“物体美源于杂多部分的和谐效果,而这些部分是可以一眼就看遍的。所以物体美要求这些部分同时并列;各部分并列的事物既然是绘画所特有的题材,所以绘画,而且只有绘画,才能摹仿物体美。”而诗人则是“就美的效果来写美”,荷马的诗里,尽管只偶尔听到说海伦的胳膀白,头发美之类的话,但是,正是荷马的那些诗歌,“才会使我们对海伦的美获得一种远远超过艺术所能引起的认识”。所以,对于诗歌来说,诗人的意义就是“替我们把美所引起的欢欣,喜爱和迷恋描绘出来吧,做到这一点,你就已经把美本身描绘出来了!”

可看见的美,想象的美;物体的美,动态的美;已完成的美,过程的美……画与诗,都在实践着作为最高法律的美,但是在美之外的丑呢,在莱辛看来,丑按照本质来说,是不能成为诗的题材,绘画也拒绝表现美,但是莱辛所指的丑并非是一种低级趣味的丑,而是在题材的运用中“产生和加强某种混合的情感,也就是冲淡形体的丑陋所引起的反感,在可笑性和可怖性所伴随的情感中反衬出一种美,就像画家的”反衬色调“一样,是彼此融合,“身体讨人嫌,那心灵却引人喜爱,各走各道。”就如亚理斯多德在《诗学》中所说:“可笑的东西是一种对旁人无害的,不致引起痛感的丑陋或乖讹。”在莱辛看来,丑的作用在可笑中于喜剧性密切联系在一起。而在绘画中,虽然也同样利用丑的可笑和可怖的混合来加强其他感觉,但是由于绘画着重表现的是物体本身的状态,所以那种无害的丑停留在可笑上面,也会惹人嫌厌,而有害的丑带来的可怖性逐渐消失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丑陋,“不可改变地留在那里。”

反对静穆的伟大,也抛弃禁欲主义,但是对于莱辛来说,鄙视“污秽画家”,谴责密尔顿诗中的恶魔主角,都为了是诗歌和绘画达到古典艺术的最美境界,实际上,他也没有完全摆脱新古典主义的文艺趣味。对于诗和画的界限分析中,莱辛是想要建立的是一种理想美,一种高级的艺术形式,他在1769年3月26日给尼柯莱的信中说,“绘画和诗都有两种,高级的和低级的。”在他看来,高级的绘画“是只用存在于空间中的自然符号的那一种绘画”,而较高级的诗“也是只用存在于时间中的自然符号的那一种诗”。所以在这样的规则之下,历史画和寓意画都不能属于高级的绘画,而戏剧诗“文字已不再是人为的符号,而变成了人为的对象的自然的符号”,把人为的符号完全变成自然的符号,便具有了理想的美,这种理想美不是静穆,“而是静穆的反面”,“包含的动机愈多,愈错综复杂,愈互相冲突,也就愈完善。”理想化和高级化,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是莱辛的启蒙贡献,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却也否定了诗歌和绘画的多元化,否定了艺术对于美的突破,当然也否定了艺术的社会意义,在亚里士多德哲学、荷马史诗的古典主义光亮照射之下,莱辛其实没有听到那从荒岛上传来的痛苦哀怨声、号喊声和粗野的咒骂声,也没有祭祀和宗教典礼,对于他来说,响彻整个剧场的也只是那静穆而理想的叹息,最终连同冰冷的大理石,一起被埋入罗马帝国的废墟里。

莱辛寓言

编号:C36·2000315·0513
作者:(德)莱辛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80年2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105页

不管是写剧评还是美学著作,莱辛总有一种强烈的启蒙意识,这对于18世纪的沉闷的德国文坛来说,的确是一股革新之风,寓言,在莱辛看来只不过形象地表达以达到道德训诫的目的,这种启蒙式的文学观使莱辛的作品流露出更多的伦理性。他的寓言有诗体寓言和散文寓言两种, 形式是两种动物之间的对话,比如《夜莺和孔雀》、《橡树和猪》、《伊索和驴》,在简短的对话中呈现彼此的特点,引人入胜。本书共选录诗体寓言15则,散文寓言90则。


《莱辛寓言》:应该和智者的思想一样

驴对伊索说:“如果你再用我写寓言,就让我说一些有理智的、有意义的话吧。”
“你说些有意义的话!”伊索说,“这合适吗?人类岂不要说你是道德家,而我是驴子吗?”
——《伊索和驴》

那时伊索不在场,驴也不在场,在场的是我和一只松鼠。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是春天慢慢走来的步伐,那屋顶上一只松鼠蹦蹦跳跳跑过去,然后飞越到一棵树上,不是沿着树向上爬行,而是头朝下一直探索到树底下。起初我听到的是“咚咚”的敲击声,以为是松鼠在找到食物之后发出共享的信息,仿佛正敲开一棵松果,招呼同伴一起食用。但是松鼠并没有抓住任何的果子,那连续的“咚咚”声是春天被唤醒之后的求偶声。

求偶是一种呼唤,在现场只有我一人的情况下,其实它的目标是盲目的,甚至是危险的。在“咚咚”声结束之后,松鼠从树上向下小心地接近地面,地面上松软的土,是渐长的草,或许还有破土而出的小虫——松鼠会喜欢吃小虫吗?依然是一个问题,它或者只是用一种行为艺术在接近醒来的春天?但是当我继续观察,在背后试图绘制出一只松鼠的寻觅轨迹的时候,现场终于出现了“第三者”:一只乌鸫鸟拍着翅膀俯冲下来,似乎用并不锐利的爪子去抓取松鼠,而那一只小小的松鼠似乎再也无处可逃,在这个春天被唤醒的季节成为别人的一顿每餐。

我在现场,松鼠在现场,乌鸫在现场。现场是松鼠寻觅的某一种食物,现场是乌鸫看见的某一猎物,当然它们最后陷入了欺凌与反抗的斗争中,当我离开现场的时候,想到的是,为什么松鼠在寻觅的过程中会忽视身后的危险,自上而下低头,就是把自己暴露在看不见的敌人面前,当那些小虫成为他的食物的时候,自己有可能就变成了别人的食物——现场总是引出某种荒谬性,而当这种荒谬性出现的时候,驴和伊索也开始进入到现场,莱辛当然也早已在这个荒谬的现场。

这是和日常有关的场景,却也时时透露出对立着的寓言性,莱辛看见了拥有了角也拥有了胡子的山羊,看见了美德女神变成了复仇女神,看见了变成女人又变成男人的替莱西亚斯,还有那一只凤凰,美丽的凤凰,独一无二的凤凰,让所有飞禽走兽羡慕的凤凰,可是当那些禽兽们都怜悯地掉转了目光,凤凰的命运就已经被推到了荒谬的寓言里:“不幸的凤凰啊!残酷的命运注定她既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因为她只是她这类动物中唯一的一个啊!”唯一的一个,是孤独的一个,是绝美的一个,当凤凰仅仅变成一个遥远的符号,它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幸运和不幸组成的荒谬性正是莱辛在寓言里阐述的命运,而对于在历史现场的莱辛来说,这种幸运和不幸也是自我生存的写照,那个他生活的十八世纪,在恩格斯的描述中是一个“一切都烂透了,动摇了,眼看就要坍塌了,简直没有一丝好转的希望,因为这个民族连清除已经死亡了的制度的腐朽尸骸的力量都没有”的时代,死亡正在降临,腐朽正在发生,在历史现场里的一切,都和莱辛一样,被卷入了烂透的现实里,这里有“强盗式的贪婪赎罪”的土拨鼠,有不自量力而虚伪的驴,有要变得最美丽的生物,却变成了骆驼的马,有“别人的不幸使它吃了亏而恻隐”的狼,有骄矜异常的鹅,这样一个时代,正如《舞熊》中所说:“这样的艺术,不管它多么困难,/不管它多么罕见,/只显示你卑贱的灵魂和奴相。”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正是这个一切都烂透了的时代,给了莱辛幸运的一面,他在寓言的现场,他看见了那些驴、马、鹅、鹰,看见了贪婪、愚蠢、暴虐、仇视、懒惰,所以他可以在这个像是坍塌了的现场重新建造自己的寓言王国,重新让自己成为一个思想家,散文体寓言的第一则《幻象》,莱辛似乎就通过缪司的口,说出了自己寓言大厦的特点:“真理需要寓言的优美;可寓言何必要这种和谐的优美呢?你这是往香料上涂香料。它只要是诗人的发现就够了,一位不矫揉造作的作家,他讲的故事应该和一位智者的思想一样才对。”

和智者的思想一样,当去除了那些香料,剔除了和谐和优美,那是对于资产阶级自由思想的呼唤,是对于人本主义道德的维护——“把道德格言通过一件特殊的事件,形象地表达出来,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这条道德格言的意义,这就是寓言。”动物还是动物,但是在动物的背后分明站着一个人,在童话的背面印出的是道德的训条,《鹰和枭》里的鹰对枭说的按句话是:“在天天空有我们俩,这个不假,/可却迥然不同;/我靠自己的翅膀飞来,/而你却靠你的女神携带。”

尤其在这个一切都烂透的时代,在这个即将坍塌的时代,是需要像鹰一样用自己的翅膀击打,用自己的翅膀飞翔,没有什么女神,一切都需要靠自己。同样是鹰,当有人问鹰:“你为什么到高空去教育你的孩子?”鹰的回答是:“如果我贴着地面去教育它们,那它们长大了,哪有勇气去接近太阳呢?”《麻雀和田鼠》里的麻雀也是在嘲笑着田鼠,对于他来说,那一次勇敢的飞行就是为了“去结识太阳和闪电,/去攀登那苍穹之顶。”

似乎和在寓言中看见了希望和勇气一样,莱辛需要建造一个勇敢者的寓言王国,让那些自由的思想和强劲的力量主宰这个时代。但是为了让寓言王国真正建立,重要的不是添砖加瓦,而是去除那些在底下沉淀的腐朽泥土,就像《黄蜂》里的一群幼蜂,是从被抛弃的尸体中飞了出来,当黄蜂们自豪地喊道:“我们的出身多么神圣啊!这匹最漂亮的战马,俄普顿的宠儿,是我们的祖先!”但是无情的现实是:神圣产自腐烂的尸体?所以寓言作家对于这种自吹自擂的观点予以抨击,他联想到今天的意大利人,“他们自认为决不是什么卑贱的人,而是不朽的古罗马人的后裔,因为他们是在罗马人的坟墓上诞生出来的。”

腐烂的尸体,死亡的坟墓,产生的是何种生命和思想?无非也是腐烂,也是死亡,因为在黄蜂的背后,在动物的世界之外,总是站着一个人。那只说出“现在我要飞了”、伸开强大有力的翅膀的鸵鸟,却最终“连一步也离不开地面”,而它背后的是缺少诗人头脑的诗人,“他们从他们的宏伟颂歌的最初几行起就在吹牛,说要用自己骄傲的翅膀冲出云层去和星星比试高低,可他们对尘土却永远那样留恋!”那只狐狸端详了面具后说:“没有脑子,只有一张嘴巴!这难道不是一个饶舌者的脑袋吗?”而面具的背后也是饶舌的演说家:“你们这些没完没了的演说家,你们这些折磨我们纯洁思想的人!”那只赞美乌鸦的狐狸,最后吃了一块毒肉死了,而站在狐狸背后的是那些“该诅咒的谄媚者”:“愿你们除了毒药什么也不赞美!”身为密娜发通达哲理的宠儿的猫头鹰,在盗窟的废墟里吃老鼠,它的背后是人类所谓的学者:只是靠着虚无的空气来养活自己;那只鹿转身就看见了身后的人类:“很少一个惹人发笑的白痴不认为,要是他不诉说头痛和忧郁的话,人们就不会把他当做一位才子。”

寓言在说话,而且说着正面的话、方面的话,说着讽刺的话、提醒的话,说着可笑的话,深思的话,同样是狮子和驴,当寓言的场景是《和驴在一起的狮子》,乌鸦嘲笑狮子说:“好一对漂亮的伙伴!和一头驴在一起走,难道你不感到羞耻?”而狮子的回答是:“我需要谁,就会给他这种光荣。”因为狮子是一个大人物,是他带着小人物进入他们的圈子,所以狮子是强势的,是主宰者。但是当寓言的场景变成《和狮子在一起的驴》,另一头驴套近乎地说:“你好,我的兄弟!”而这一头靠着狮子趾高气扬的驴说:“不知羞耻的家伙!”另一头驴的疑问是:“难道你同狮子在一起走,就因此比我优越?就比一头驴强吗?”

驴还是一头驴,和狮子在一起与不和狮子在一起,他们都是驴,被乌鸦嘲笑与嘲笑自己的同伴,他们也都是驴,认识本性比活在虚妄里更重要,《鹿和狐狸》谁都认为自己强壮有力,无须在别人面前躲避,那头鹿说:“从现在起;我将坚定不移。是狗和猎人对我攻击,我定要抵抗到底。”但是当森林里突然发出了汪汪的回响,“软弱的狐狸和强壮的鹿立即逃窜。”本性的流露永远胜过豪言壮语,而所谓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是根植在那些动物本性里的荒谬。

动物的背后是人,而有时候莱辛却把人却推到了动物的前面,活生生变成了可笑的对象。一对“模范夫妻”,“他们宁静得象最宁静的夏夜一般。”但其实一进入寓言的世界里,本性的奇迹就那么赤裸裸展现出来:“原来丈夫耳聋,妻子双目失明。”浮斯汀是虔诚的人,他希望仁慈的上帝让他在离开家人之后找到老婆和儿女,让家人依旧健康和快乐,“浮斯汀在诉说,上帝在倾听”,他回到家园,找到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似乎一切都是健康快乐的,一切都如他所愿,但是“并且——上帝保佑!孩子还多了两名。”——莱辛没有用到“但是”,是用了“并且”,递进的并且,延续的并且,当没有了转折,并且其实把浮斯汀的命运推向了寓言的极端,多出来的两个孩子站在他面前,是应该怎么称呼他?生活还会继续健康快乐吗?

自称正派基督徒的卡罗琳丈夫在卡罗琳死后也放弃了生命,当“他的灵魂离开了喧嚣的红尘”,当他“迈上了通往天堂的笔直大路”,甚至当他在上帝面前打听卡罗琳的消息,这是不是如莱辛的题目一样,是“夫妻之爱”?可是为什么最后他对上帝发火:“什么?我的太太也进了天堂之门?/你们怎么收容了卡罗琳?/那么,再见!谢谢你们费心!/我要另找一个地方安身。”夫妻之爱不是生随死的忠诚,不是永远在一起的渴望,却是一种自动设置的隔离,一种言不由衷的背叛。

由动物到人类,由身体到灵魂,由现实到信仰,寓言的世界里总是有耳聋失明的人,有“多了两个孩子的”的嘲讽,有“我要另找一个地方安身”的背叛。马茨要去买一个耶稣受难像,那个惯于恶作剧的艺术家汉斯为什么问他:“你们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死意味着身体之死?活是一种灵魂之活?但是恶作剧和艺术似乎要将这种生死调转过来,马茨说:“嗨,汉斯,我们买一个活的,/这样是不是最好?/要是这样不对,到底可少费些力气,/就算它是一头公牛,我们也能把它击毙。”把一个活的最后像对待一头公牛那样击毙,这是一种活还是一种死?活本来趋向于死的结局,还是死最后会变成复活的超越?耶稣受难,是人类自己的受难,也是人类自己实施的受难行为,所以在寓言的世界里,“神学家先生们,这就是汉斯和马茨提出的/一个颠扑不破的论证。”

寓言就是论证,寓言就是道德,寓言就是思想,而当一切的寓言指向了背后的人,指向了绕到前面的人,指向了说话、行动的人,指向了站在莱辛身边的人,是不是他们还会像那只狐狸一样发出疑问:“我想弄清楚,乌鸦因为它是一只能预言的鸟,才在祭品里分得一份呢,还是因为它厚颜无耻地和神分享祭品,人们才把它看作是能预言的鸟。”

拉奥孔

编号:H44·1980309·0435
作者:(德)莱辛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79年8月第一版
定价:9.80元
页数:232页

“拉奥孔”是罗马皇宫里的雕塑群,维吉尔在《伊尼特》中根据雕像描写了拉奥孔父子被毒蛇咬死的情节,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奠基人莱辛以拉奥孔为主体论述了“画与诗的界限”,以期找出艺术的普遍性与特殊性。莱辛的思想史反封建的,对德国“狂飙突进”运动有着深刻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