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上、中、下)

编号:Z32·2140519·1086
作者:钱基博 著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2011年11月第1版
定价:88.00元亚马逊67.70元
ISBN:9787532560264
页数:1032页

“先君遗著有独绝处。”这是钱钟书对父亲钱基博的评价,在这部分上古、中古、近古、近代等几个部分构筑的中国文学史中,钱基博所终点叙述的是清末民初这一社会大变革时期,他将当时的文学分为二类:一为古文学,以王闿运、章太炎、刘师培、陈衍、王国维、吴梅村等为代表;一为新文学,以康有为、梁启超、严复、张士钊、胡适为代表。断代文学史以这一时期文学作为内容的,本书是唯一的一部名著。作者对于这些代表人物的时代背景、思想根源等有深层次的挖掘。从上古、中古、近古到近代,下接现代文学,这正是为了通古今之变。书中所谈的,“起于王闿运,终于胡适之”,主要还是近代文学,及进入二十世纪后的所谓“旧文学”。此书还有两个可观之处:一是谈近代作家的创作时,十分注重他们与古典文学的传承关系,如谈王闿运,归在“魏晋文”的名目下;二是在艺术分析上,注重一己之感受,多有画龙点睛之笔;三是作者的文言,实在精粹漂亮。”


《中国文学史》:约为是编,观其会通

所贵于史者,贵能为忠实之记载,而非贵其有丰厚之情绪也;夫然后不偏不党而能持以中正。推而论之:文学史非文学。何也?盖文学者,文学也。文学史者,科学也。
——《第三章 中国文学史》

中国文学史,五个字组成的书名是一个词组,而对于钱基博来说,却蕴含着不同的感情色彩,拆解这五个字的词组,分别是中国、文学和史,所以在《绪论》中,钱基博就以厘清的方式对于这个词组进行了解读。中国文学史,首先是文学的历史,而文学意义则重点在文,“治文学史,不可不知何谓文学;而欲知何谓文学,不可不先知何渭文。”什么是文,他认为,文之含义有三个,一个是指“复杂”,一个是指“组织”,最后一个是“美丽”,所以综合来看,文就是复杂而又组织,美丽而可以愉悦的东西,所以它是一种内容的呈现,这种内容要被称为文学,就必须言之有物,只有言之成文,才能行之而远。

所以从文而延伸的文学,则必须以这三个标准来衡量,钱基博在考察文学的体例演变和命名之不同后,认为,“所谓文学者,用以会通众心,互纳群想,而兼发智情;其中有重于发智者,如论辨、序跋、传记等是也,而智中含情;有重于抒情者,如诗歌、戏曲、小说等是也。”文学的感情色彩有两种,一种是重于“发智”,就是能启发智慧,比如论辩、序跋和传记,而另一种则是重于抒情,如诗歌、戏曲和小说,就属于这一种,所以文学并非只是文的述作的总称,也不是异于韵的文,而这两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通众心,互纳群想,而兼发智情”。这一点其实就是钱基博提出的关键论点,也就是文学需要一种沟通,一种启迪,需要触发,这就建立了一种“运动”说,文学不是静止的,不是静态的,而这种文学观也是他史学观的一种阐述。

由文而文学,由文学则有文学史,而文学史的关键则不在于文学,而在于史,史是历史,历史需要记录,那么如何记录才能成为历史?刘知幾认为,“作史有三难:曰才,曰学,曰识。”而钱基博认为,作史最重要的是三个要点:“曰事,曰文,曰义”。事当然是发生的事,文是写作的文,而重点却又在义,什么是义?结合文学的动态变化和“会通众心,互纳群想,而兼发智情”的要求,他认为,文学史的义就是一种变通,就是一种革新,“而文学史者,则所以见历代文学之动而通其变,观其会通者也。此文学史之所为取义也。”

而这样的文学史,如何取舍材料?如何凸显会通的特点?钱基博又提出了史学的“科学观”:“所贵于史者,贵能为忠实之记载,而非贵其有丰厚之情绪也;夫然后不偏不党而能持以中正。推而论之:文学史非文学。何也?盖文学者,文学也。文学史者,科学也。”历史是留存于后世的,它的基本要义就是不偏不倚,就是能不被情绪所左右的忠实记载,就是没有私心“持以中正”,也就是说,文学史,是记录文学的一种科学,“夫记实者,史之所为贵;而成见者,史之所大忌也。史之云者,持中正之道,记人之作业也。”所以推而言之,文学史,就是记录文学的作者,中国文学史,则是记录中国人的文学作业。

文学需要会通,这是对变革的肯定,但文学史有要求不偏不倚,不私不党,用科学的方法记录,所以在撰写中国文学史的时候,就需要剥离个人的偏好,从大局和宏观的角度,审视文学历史,从而达到会通众心,互纳群想的意义,而这也正是钱基博治学的目的,所以他在60岁的时候编写中国文学史,发出的感叹是:“不苟同于时贤,亦无矜其立异;树义必衷诸古,取材务考其信;约为是编,观其会通。治国闻者,倘有取焉。”“不苟同于时贤”是一种独立精神,而“取材务考其信”则是科学精神,而最后的目的则是在会通中达到现实的目的,“治国闻者,倘有取焉”。

梳理了文、文学的含义,解读了文学史的目的,钱基博把中国文学分为四期,从唐虞到战国乃至秦,为第一期,他称之为中国文学的“上古时期”,在他看来,这一时期的特点是:“骈散未分,而文章孕育以渐成长之时期也。”也就是中国文学的萌芽期,而在这个萌芽期里,很多后代的文学体例开始孕育,最重要的代表则是《六经》,六经的体例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分别而说之,“则《易》统其旨;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书志六典,则《礼》总其端;纪传编年,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而这六义,借用佛学的三科来说,也是经、论、律的体现,“一曰文,藻绘成文,杂以韵偶,垂之不刊,以资讽诵,如《易》《书》《诗》是也,是即书之经科。一曰语,辞有论难,义贵畅发,多用单行之语,如《礼记》之属,是即佛书之论科也。一曰例,明法布令,语简事赅,义取共晓,以便遵行,如《周礼》《仪礼》及《春秋》,是即佛书之律科也。”文能宗经,六经所奠定的体例也成为“古今文体之全也”,“后世以降,排偶之文,皆经科也。单行之文,皆论科也。典制之文,皆律科也。”

而在上古文学中,除了六经之外,开创者还包括孔子、左丘明、战国诸子等,钱基博认为“集二帝三王文学之大成者”的孔子最突出贡献是会通的意义,他“造于中国文学者”有五件事,一是正文字,二是订诗韵,三是用虚字,四是作《文言》,五是编总集。而左丘明对于战事之记载,也开了先例,“纷纷错综,能令百世之下,颇见本末。”战国诸子的文章也实践着六经的体例,“大抵韵偶者谓之文,论难者谓之语,发凡者谓之例。《老子》及《荀子·成相》篇、《赋》篇,皆属于文者也。孙、庄、孟、荀、韩,皆属于语者也。《墨子·经上、下篇》,《韩非·内、外储说》,皆属于例者也。”另外,《楚辞》对于后世的诗文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上承三百篇之《诗》,下开汉人之赋,体纵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纵横之别子,而诗教之支流也。”当然,在秦代,由于“骨多少肉,气峻无韵”,钱基博只提及了李斯的疏文。

六经、孔子、诸子和《楚辞》,基本代表了上古时期文学的萌芽状态,这种萌芽以会通的意义对后世文学产生了影响。而当文学进入到中古文学阶段的时候,它突出的特点也是体例的变革,“中古之文,渐趋词胜而辞赋昌,以次变排偶,驯至俪体独盛之一时期也。”这一时期是从两汉到南北朝,在钱基博看来,文章的变迁有四个特点:由歧趋一,由复趋简,由散趋整,由奥趋显。在西汉时期,最著名的代表是枚乘和司马迁,“诗之五言,亦始自乘,世传《古诗十九首》,《玉台新咏》以为出于乘者八篇,姑系于此。”这是由歧趋一、由复趋简、由散趋整、由奥趋显的典型代表,他的《古诗十九首》中的八篇诗作“宛转附物,多美人香草之思,文温以丽”,而这些五言诗作由于“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而成为“五言之冠冕”。而司马迁的最大贡献并不在于史学,而是文学,不管是记事记人的“该本末”,还是为文的“兼雅怨”,都成为“跌宕昭彰,独超众类”的代表。

西汉之后的东汉,其文学的会通之处在于由疏而密,由朴而丽:“前汉恢张扬厉,袭战国纵横捭阖之遗,而自出变化。东汉舂容整赡,得儒者俯仰揖让之态,而好为依仿。前汉张而不弛,东汉弛而不张。前汉为周秦纵横之余,东汉开齐梁骈偶之风。”所以这种变革带来了两晋以及南北朝的绮丽纤靡之风,而夹杂其中的三国时代,则以魏武帝“苍茫雄直”的诗文而独树一帜,“自是开国气象”。两晋有奇丽藻逸和清微淡远两种文风,其中最大的贡献者是陶潜,“独陶潜文章群,辞彩精拔,丽而不缛,淡而能旨,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故是一代风雅之宗矣。”钱基博认为,陶潜的文章对于唐宋的诗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此唐之王维、储光羲、韦应物、柳宗元、白居易;宋之王安石、苏轼,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

文学的第三期是近古时期,从唐朝到元朝,这一时期是“律绝之盛而辞曲兴,骈文之敝而古文兴,于是俪体衰而诗文日趋于疏纵之又一时期也”。具体来说,这一时期的文章变迁有三个特点,唐朝兴起,承袭的是江左遗风,“陷于雕章绘句之敝”,而随着韩愈、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文章的大革新开始了。而在文体变革方面,从六朝的骈文变身为唐宋之古文,这是“文之破整为散”的变革,而另一方面则变身为宋词和元曲,这是“诗之破整为散”的标志。所以近古时期,文学“由骈趋散,由华反质”,“由情人理,由奥趋显”,“由辞尚气,由敛趋肆”。

唐朝天下三百年,在诗文方面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唐代文学之所以异军突起,而陵驾魏晋,继述周秦者,以诗有李杜,继往开来以尽其变;而文有韩柳,错偶用奇以复于古。”而其变通的最主要人物则是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等,为文学之革新做出了重要贡献。诗歌是唐代的代表文学,“然唐代文学,最盛者莫如诗;由靡而健,积健为雄,有初、盛、中、晚之分。”从“不逐时趋”的魏征到“始可称律”的沈佺期、宋之问,从“力湔藻缛”的初唐四杰,到“运古于律”的张九龄,他们都为诗歌的创新做出了贡献,而其中最大者则是李白和杜甫。

钱基博对于李白的评价是:“才雄而气道,笔力变化,极于七言歌行。语短而情长,词意隽永,尤妙五七言绝。”对于杜甫,则认为“五七言古,同一跌宕昭彰”,两人的诗作“茹古涵今,独以浑道高亮,创开风气,结汉魏六朝之局,而开唐以后诗家之派”,但是钱基博却认为,“盛唐诗宗,骈称李杜;而继往开来,厥推杜甫。”也就是说,杜甫对后世,特别是唐代古文运动产生的影响要大于李白,“一传而为元和,得韩愈、自居易焉,皆学杜甫者也。”在某种意义上,杜甫的影响力主要在于其变,思想之变,文体之变,更符合“错偶用奇以复于古”的韩柳。

“于是韩愈以古文为天下倡;柳宗元、李翱、皇甫浞和之;经诰之指归,迁雄之体格,自以为文起八代之衰,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抵轹晋魏,上轧汉周。然惟愈为之沛然若有余。”古文运动中的代表人物是韩愈、柳宗元、白居易,具体而言,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其文内竭而外侈;愈则易之以万怪惶惑,抑遏蔽掩,而指归本之六经,气格融蜕两汉,议论学贾谊董舒,序跋似刘氏向歆,传记模《国策》《史记》,碑志参班固蔡邕;而运以司马迁之逸气浩致,以上窥周秦诸子之宏肆,缀以扬子云之奇字瑰句,以下概班范二书之雅健;所以起八代之衰,只是集两汉之成。”而柳宗元“比事属辞,巧设两端以尽其理”,他的诗文“以排遣为悲凉,以雅润出秀爽”,有一种沉郁之美;而白居易则是“无不尽之情,无不达之辞,胸无挂碍,触手明通,涉笔游戏,得大自在;此所以异军突起,而成一家之言也。”

而唐朝的诗文历经变革,到了北宋,则“自宋初柳开、穆修以迄石介、尹洙、苏舜钦、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曾巩、苏洵及其子轼、辙兄弟、秦观、张未、黄庭坚、陈师道,气必疏快而力祛茂兴,此发宋文之机利,而以殊于唐格者也。”唐宋八大家,是文章的变革代表,而其中的欧阳修和苏轼则是最杰出的代表,“然则有宋文学之所以继往开来,而自成一代者,欧阳修、苏轼,或盛推之,或挽之,后先济美以有成功也。”欧阳修更多是在承前中变革,“韩愈之不可及者在雄快而发以重难;而修之不可及者,在俊迈亘而出之容易。韩愈雄其辞,沛其气,举重若轻;修则舒其气,暇其神,以重驭轻。韩愈风力高骞,修则风神骀荡;然备尽众体,变化开合,因物命意,各极其工,而不可以一格拘,此所以不可及也。”而苏轼则是在变革中启后,他的文章“不以奇字奥句为尚”,他的诗歌“抗首高歌,横放杰出”,“以歌行纵横之笔,盘屈而为词,跌宕排霁,一变晚唐五代之旧格,遂为辛弃疾一派开山。”

北宋之后,虽有南宋辛弃疾的豪放派,有“酒酣耳热,跌荡淋漓”的陆游,有“变捃摭以造语”的江西派,有“以居敬为入德,以读书为穷理”的朱熹,但是在钱基博看来,南宋只是北宋的附庸而已,所以南宋文学甚至只是“苏氏之支与流裔也”:“盖词为苏词,文为苏文;四六则苏四六,独诗渊源黄陈以为江西派复尔。”而到了元朝,南北文学并未随着疆域统一而统一,“北方之学,承朱熹以化于南;北方之文,沿元好问以殊于南。”甚至对于元朝将“凶人以为元勋”的做法表达了个人深深的不满,“哀莫大于心死,而丧心病狂以为盛德形容,斯诚民族之奇耻,斯文之败类已!”

这种夹杂着个人情感的愤怒表达是不是也会影响文学史的编写?而其实,当文学历史越接近现在,似乎曾经被钱基博诟病的“丰厚之情绪”越来越明显,而那种“忠实之记载”、“不偏不党而能持以中正”的科学精神似乎也开始模糊起来,近代文学从明朝开始,钱基博对于这一分期在《绪论》中说:“始以唐宋为不足学者,则明之何景明、李梦阳也。尔后治文章者,或宗秦汉,或持唐宋,门户各张;迄于清季,辞融今古,理通欧亚,集旧文学之大成而要其归,蜕新文学之化机而开其先。”重点还是在“蜕新文学之化机”,但是除了明文的何景明、李梦阳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是对于“矫唐宋八家之庸懦”“救汉、魏、六朝之缛靡”起到了积极影响,但是钱基博却认为,明朝文学相当于欧洲的文艺复兴,却掺杂了更多的个人情感,他在概述明朝文学的时候说:

明太祖开基江淮,以逐胡元,还我河山;用夏变夷,右文稽古,士大夫争自濯磨。而文则奥博排奡,力追秦汉,以矫欧、苏、曾、王之平熟;而宋濂、刘基骅骝开道,以著何、李、王、李之先鞭。诗则雄迈高亮,出入汉、魏、盛唐,以救宋诗之粗硬,革元风之纤浓;而高启、李东阳后先继轨,以为何、李、王、李开山。曲则明太祖导扬高则诚《琵琶》一记,尽洗胡元古鲁元刺之风,而易之以南词之缠绵顿挫。至八股文,则利禄之途,俗称时文者也。然唐顺之、归有光纵横轶荡,则以古文为时文,力求返虚人浑,积健为雄;虽与诗古文体气不同,而反本修古一也。

重点似乎是第一句,当明朝完成“以逐胡元,还我河山”的时候,曾经对于元朝的愤怒也慢慢平缓,而这种朝代的更迭对于文学来说,则是中世纪的结束和文艺复兴的到来,但是这种类比显然把明朝文学的地位拔高了,即使明文领域出现了其后七子,出现了“缘笔起趣,明白透快”的余姚王守仁,出现了“以洁适变奥古”的归有光,也只是其中一个侧面的复兴,而明诗,钱基博自己也认为,“自来文人好标榜,诗人为多,而明之诗人尤甚。以诗也者,易能难精,而门径多歧,又不能别黑白而定一尊;于是不求其实,相竞于名,树职志、立门户。”北郭十子、会稽二肃、南园五子、景泰十才子,前七子、后七子、嘉靖八才子、嘉定四先生……无非是一种门派之竞,而明曲,传奇和杂剧,成为变通者,“明代诗文与宋元异;而明曲亦与元曲异;扶抵由俗而文,用夏变夷。”但并未产生根本性的影响。而钱基博甚至把八股文放于其中,单列一章,在他看来,“前人语句,多对而不对,参差洒落,虽颇近古,终不如鏊裁对整齐,机调熟圆,为举业正法眼藏。若乃手眼别出,我行我法,而以古文为时文,于熟圆出苍坚者,则自唐顺之倡之也。”这种“以古文为时文”的做法在他看来也变成了变通,“明贤抉发理奥,洞明世故,往往以古人为时文,借题发挥,三百年之人文系焉。”所以当八股文最终取消的时候,竟然发出了“科举废而八股成绝响,然亦文章得失之林也”的感叹。

从上古到中古、近古,再到近代,从诗文到词曲,再到八股文,钱基博的《中国文学史》却始终不见小说之类,也未提及小说的演变,特别是对于成为一代文学之明清小说也未有单章列出。通篇下来,他在两处提及了小说,一个是说到了干宝的《搜神记》:“宝记怪怪奇奇,神仙鬼狐,不名一端;盖唐人小说之所本焉;特不刻意画其事,其辞坦迤,淡乎若无味,恬乎若无事。傥非后来之所能及乎?以稍矜张,便嫌诞妄。”另一个则是唐朝张说的《虬髯客传》;“事尽谬悠而情辞雄丽,写英雄美人,栩栩如生,刻意构画,以别岫于魏晋散记,异军突起,而开唐代小说之局,尤为伟观。”但是这种开创却没了变通的落脚点,大概觉得小说太过诞妄,不入主流,所以舍弃叙述,而这种省略也让文学史的科学性大打折扣。

韩愈志

编号:Z26·2130320·0968
作者:钱基博 著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2012年05月第一版
定价:10.00元亚马逊7.60元
ISBN:9787532562053
页数:134页

5万字,加上《导读》也只有93页,这样的篇幅对于构筑中国近代史,似乎显得单薄了点。“第一,中华民族的本质可以与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比。中国人的聪明不在任何别的民族之下。第二,中国的物产虽不及俄、美两国的完备,然总在一般国家水平线之上。第三,我国秦始皇的废分封为郡县及汉、唐两朝的伟大帝国,足证我民族是有政治天分的。”在近代中国遭受屈辱之后,蒋廷黻依然有着浓郁的爱国情结,作为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蒋廷黻在这部从鸦片战争到抗日战争前夕的近百年史事之书中,用小的篇幅构筑了一个不一样的史观。该书成于1938年,沈渭滨在导读中说:“《中国近代史》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不仅奠定了蒋廷黻在近代史领域中的学术地位,而且因其折射出他那一代受过高等教育和西潮影响的学人,在思考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社会进步时的普遍心态而受世人瞩目。”


《韩愈志》:其文则史,以论其世

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的称号,他有“文以载道”和“文道结合”的主张,他有“辞必己出”,“惟陈言之务去”的论点,但这些都是文本的韩愈,而在这文本之外,则是“768~824”的生辰纪年,则是“字退之,河内修武人”的注解,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其全部。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如何还原一个真实、具体的韩愈,如何从“文本韩愈”过渡到一个“时代韩愈”,古文学家、教育家钱基博则担负起这样的使命,用史志的方式还原历史叙述中的韩愈形象。

对于韩愈之文和历史贡献,最著名的莫过于苏轼在《潮州韩文公庙碑》里的评价:“东汉以来,道丧文敝,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杜、姚、宋而不能捄。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的历史地位也是在于东汉以来“道丧文敝,异端并起”的现实,不管是倡导和推进古文运动,还是尊儒反佛的主张,其诗文的历史意义已经被表标注,钱基博在《韩愈志》叙目也说:“昌黎韩愈崛起中唐,世称文宗,伯代所仰。”同时他也指出,韩愈的成就是一种开创性的意义:“盖独孤诸公之于愈,如陈涉、项羽之启汉高焉!而知文章之变,其渐有自。”这种启文章之变的历史贡献虽然有过争议,比如明代的何大复说:“古文之法亡于韩。”开启和终结,对于韩愈来说,“誉者不免溢量,诃者亦未为尤”的争论毕竟也是正常的学术讨论,但是对于韩愈这样的文学标本,可能最缺少的是将其放置在一个历史的维度进行考察,所以,钱基博写《韩愈志》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在对韩愈诗文本体进行研读的基础上,寻找古文发展脉络、借此观照韩愈价值之关键所在。

这种寻找当然是要熔铸百书、别出机杼,而对于一生致力于国学研究的钱基博来说,并非是难事。他推崇章学诚“记诵者学问舟车”的观点,学而不厌,“于车尘马足间,也总手执一卷”,以至“生平读书无一字滑过”。他治学范围极广,博通四部之学,以治集部之学见称于世,有“集部之学,海内罕对”的美誉。他的学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对于群经、诸子、古史地学、古典文学理论,无不淹贯,造诣深湛。鼎鼎大名的张謇赞叹他的文章“大江以北,未见其伦。”所以在《韩愈志》的书写中,恰好可以发挥他的治学优势。“余自十八岁读《昌黎集》,细诵而深思,长吟而反复,亦既三十年于兹。余发如此种种矣!会心不远,写之眉间。积久覆视,时有独到,怡然自得。”三十年对韩愈文集的阅读已经积累了许多,而要全面反映韩愈的时代,钱基博也是在博览群书中寻觅到诸多参考文本,这其中包括:“吕大防《文公集年谱》一卷,程俱《韩文公历官纪》一卷,洪兴祖《韩子年谱》五卷,金堂樊汝霖因之成《韩集谱注》四十五卷,又集碑志、祭文、序谱之属为一编,曰《韩文公志》五卷,莆田方崧卿增考洪兴祖《谱》,且撰《举正》以考其同异,凡十卷。”, 另有樊汝霖《志》及《年谱注》。

如此诸多文论选集,对于构筑一个全面丰满的韩愈似乎绰绰有余。但是钱基博也有选择的重点,“因就睹记所及,自新、旧《唐书》旁逮唐、宋、元、明、清诸家文集及稗官野记之属,其有片言只字及于愈者,靡所不毕采,互勘本集以验其信,旁涉诡闻以博其趣,成为是志。”也就是说,他的选择标准有两个,一是“互勘本集以验其信”,“验其信”当然是从“史”的角度来提炼,钱基博也在《叙目》中将自己的这本书定性为“史志”:“而吾志,则史之流也。”而史志的最基本标准便是“述而不造”,也就是要摒弃主观的说法,也就是“惟恐出之于己”,这也是韩愈倡导“词必己出”的文学创作有着巨大的差别,所以对于钱基博来说,难的并不是“惟恐出之于己”,而是在这些文献和著述中寻找适合的素材,“而吾是志,所自得意者,诚非己出之难,而镕裁之难。”所以在《韩愈志》里,钱基博似乎重点还在还原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意义,也就是第二个选择标准:“旁涉诡闻以博其趣”。“博其趣”是为了弥补史家之文的一贯“述而不造”的标准,而是在其中寻找到真实而具体的韩愈,所以,一方面“验其信”,一方面“博其趣”,也便有了这独特的《韩愈志》:“而吾之志愈,美恶不掩,直道而行,其文则史,此所以别出诸家而自成一书。”“其文则史”是一种创新,既非“惟恐不自己出”的文,也非“惟恐出之于己”的史,两者结合,也就为韩愈的“还原”创造了可能。

“《古文渊源篇》第一,《韩愈行实录》第二,《韩愈佚事状》第三,《韩友四子传》第四,《韩门弟子记》第五,而殿以《韩文籀讨集》第六。”六篇“志”,从序列来看,也反映了“其文则史”的写作手法,也就是从古文运动的发源、形成入手,凸显韩愈的意义,继而归结到韩愈的个体行为,不管是“行实录”,还是“佚事状”,都是在“验其信”的基础上寻找“博其趣”的记载,而朋友和弟子的记录则是从全面性、时代性上勾勒一个“论其世”的为人,最后才在自己阅读的基础上,作为一种补充而对韩愈的文章进行“籀讨”。

对于韩愈来说,最大的标签当然是唐代古文运动,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自言:“约《六经》之旨而成文。”韩门弟子之一的皇甫湜在韩愈的《墓志》中有过极高的评价:“先生之作,无圆无方,至是归工。抉经之心,执圣之权。尚友作政,邪觚异端。以扶孔子,存皇之极。”“存皇之极”在钱基博看来,则是一种集大成的历史贡献:“是时唐兴已百年,诸儒争自名家,嚅哜道真,涵咏圣涯。于是萧颖士、李华始奋起崇尚古文,贾至、独孤及、梁肃相与为之左右,而集其成于韩愈。”所以韩愈的贡献就在于“厌弃魏晋六朝骈俪之文,而返之于《六经》、两汉,从而名焉者也。”从萧颖士、李华、贾至、独孤及、梁肃一脉而来,在韩愈身上就形成了新的风尚,而在韩愈同时代的李观、欧阳詹云、柳宗元、樊宗师,则形成了“韩友四子”,对于韩友四子,钱基博说:“於戏!文衰八代,韩愈继之。同声有应,莫如四子。曰观曰詹,虽明未融,至于宗师,乃僻益诡。规模未宏,而欲振靡。独有柳州竞爽于愈,不懈及古,而又妙造自然,足当两雄也!”而到了之后,则是韩门学子的崛起和继承,这其中包括“性诡激而能为古体诗”的张籍、史官记事“不要虚饰,但载事实”的李翱、“议论务为奇怪”的皇甫湜、诗文“神施鬼设,间见层出”的孟郊、体拗而意率的贾岛等,对于他们的成就,钱基博评价说:“韩门弟子众矣!尤著闻者:李翱、皇甫湜雄于文;孟郊、贾岛、李贺工为诗;独张籍兼能,而非其至。”同时也指出了正因为韩门遵守师道而“独盛”:“魏晋以下,人不事师。独韩愈奋不顾流俗,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

国学大师钱基博(1887-1957)

这种古文运动的发源、发展、集成和流变,更多是用“验其信”的方法,而“博其趣”则将笔墨着眼于韩愈的“行实录”和“佚事状”,比如韩愈“父殁,养于兄会舍”的童年故事,比如迁监察御史遭遇关中大旱的谏书:“关中,天下本,民急如是,请宽民徭而免田租之敝。”又上章数干言,极论宫市之弊。以致最后“为幸臣所恶,贬连州阳山令。政有惠于下,及愈之去,百姓多称愈之姓以名其子。”也比如“愈素不喜佛”的生活习性,但却钻研于服食养生,而且还有一个故事:“用硫黄搅粥饭啖鸡男,不使交,千日烹庖,名火灵库。云可以长气益精。愈间日进一只焉。始亦见功,终遂婴疾。”如果说这些记载还偏于处世之道,那么“佚事状”则记录了一个另类的韩愈,比如“丰肥喜睡,每来吴家,必命枕簟”‘比如“与客登华山绝峰,度不能返,发狂恸哭,为遗书华阴令”;比如“与柳宗元辈三人,夜坐谈鬼神变化”;甚至是:“韩愈有二妾:一日绛桃,一日柳枝,皆能歌舞。”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是活生生的韩愈,是“博其趣”的韩愈,而这种趣味在寒门弟子的记叙中也有所涉:张籍取《杜甫诗》一帙,焚取灰烬,副以膏蜜,频饮之曰:‘令旰肠,从此改易。’”皇甫湜的故事则是:“又尝命其子松录诗数首,一字小误,诟骂且跃,呼杖不及,则擒啮其臂,血流及肘而止。”

“验其信”和“博其趣”,而最后一篇“籀讨集”则对韩愈诗文进行评析,这些诗文包括“赋四,古诗二百一十,联句十一,律诗一百六十,杂著六十五,书、启、序九十六,哀词、祭文三十九,碑志七十六,笔砚、鳄鱼文三,表、状五十二”,总七百并目录合为四十一卷,就是韩愈女婿陕西李汉辑录《昌黎先生集》,再加上其后“人搜其阙遗”而辑录的《昌黎先生外集》十卷、《昌黎先生集遗文》一卷和《论语解》十卷,在这些诗文里,钱基博也发现了一个真正的“文本韩愈”:“自余论之:韩愈议论学贾谊、董仲舒,序跋似刘氏向、歆,传记模《国策》、《史记》,碑表出班固、蔡邕。而运之以司马迁之灏气,泽之以扬子云之奇字。韩文起八代之衰,只是集两汉之成。”从韩愈的文论、诗歌、杂著中,提炼出韩愈文章胜在指归和气格:“韩愈之文,所以开八家之宗,而不为伧野者,在运气以驶辞,又铸辞以凝气,所以疏而能密,雄而不快!”就如刘熙载在《艺概》里的评价,是当时文坛的“补虚消肿良剂”。与前面的史志对典籍引文“仍其旧录,按而不断,其信其否,付之读者”不同,钱基博在这一篇评析里,尽书其对韩愈诗文的主观感受,是积累三十余年而“积久覆视,时有独到,怡然自得”。

比较同侪、穷讨其源、竟别其流,这样的写作手法,钱基博自评其“美恶不掩,直道而行,其文则史,此所以别出诸家而自成一书”。也正是将史和文结合在一起,而“别出诸家而自成一书”,这也符合钱锺书曾经对父亲著述的评论:“先君遗著有独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