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地马拉传说

编号:C59·2160516·1294
作者:【危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6年02月第一版
定价:30.00元亚马逊15.50元
ISBN:9787532770540
页数:150页

《危地马拉传说》是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早期的神话故事集,是阿斯图里亚斯根据早年从母亲口中听到的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为素材写成的,被称为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危地马拉传说》包括《危地马拉》、《现在我想起来》、《火山传说》、《幻影兽传说》、《文身女传说》、《大帽人传说》、《花地宝藏传说》、《春天风暴的巫师》、《库库尔坎 羽蛇》这9 篇神奇而富有诗意的民间传说。这些作品在读者面前展现了一个原始、魔幻、令人赞叹的世界。阿斯图里亚斯同时对危地马拉的独特自然风光作了美丽的描绘,全书仿佛一幅幅绮丽多彩的油画。这些传说直接或间接地采用了印第安人的著名神话故事《波波尔?乌》的题材和技巧,笼罩着浓重的魔幻色彩。


《危地马拉传说》:为了相信我到了家乡

两人用玉米籽算我的年龄,从左到右一颗一颗地加,像是祖先们在数石头上记录年代的圈圈点点。数年岁是件忧伤的事。我的年龄让他们忧愁。
——《现在我想起来》

我想起来的是孩提时那些画里受伤的鹿,是番荔枝树下土地里的眼泪,是灯笼果花上的阳光和空气,是森林里万物的歌唱和舞蹈,可是,当时间经历了百年,石头上何时长出年岁的灵魂?田园里何时会有不衰老的土地?堂·切佩和蒂娜女孩何时能记下我的故事?

这原本是一件快乐的事,因为白昼将要降临,黎明将要显现,子孙后代将被赐予力量,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件忧伤的事,因为堂·切佩和蒂娜女孩患甲状腺肿,疾病侵袭了身体,而且那些巫术正在影响他们,堂·切佩说:“为了将我的生命延至永生,在绿眉翠鴣巫术的作用下,我到了透明的境地。”而蒂娜女孩说:“野百合巫术的影响剥夺了我的时间意识,只知道一天连着一天,一年连着一年。”透明的生命中年龄是不是变得虚无,一年连着一年是不是没有了时间仪式?仅仅是我想起来了,仅仅是他们用玉米籽算我的年龄,而现在的道路,在巫术中已经找不到后代。

石头在看,树叶在说,河水在笑,还有太阳、月亮、星星、天空和大地在自己的意志里运行,而我在告别孩提之后看见的道路,却和天的四极相反,那里有绿色的路,有红色的路,有白色的路,在左右和中间交叉开来,而我无意间踏上的是黑色的路,四条路交会于西巴尔巴前,但是当那个幽灵说:“这条是国王之路,谁走这条路谁就是国王!”当我走上去的时候,我会引领子孙,还是幽灵带领我?我是有着首领的打扮,可是孩提时代已经远去,堂·切佩和蒂娜女孩已经患病,巫术已经统治时间,那一条黑色之路却有着黑暗的破坏力,它冲散万物,“将它们卷入昏暗的漩涡,直至化为粉末、无形、幻影。”

时间化为粉末,时间而无影,时间成幻影,玉米籽一颗一颗地架在年龄上,石头上写下圈圈点点,可是忧伤的岁月啊,那些子民都已经被驱赶出了传说,“子民听得见我,子民拥有着我,子民看得到我……”听到、看到和拥护,却是在时间的幻影里,“我钻得越深,我的心就越痛!”疼痛如我,疲惫如我,忧伤如我,首领如我,一定要把他们带离这一条黑暗的路,一定要打破那石头般的沉默,一定要回到祖先的石头纪事里,我听到堂·切佩说:“盲人用狗的眼睛看路……”我听到蒂娜女孩说:“翅膀是将我们绑上天空的链条……”仿佛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没有死去的祖先,在巫术、黑暗、忧伤里,我必须回到孩提时代,回到时间之中,回到家乡,“为了相信我到了家乡”成为我当初离开的理由,也一定会是我最后回来的终点。

“献给曾给我讲故事的母亲”的题辞写在一本传说的封面上,母亲是我的母题,母亲是我的家乡,母亲是我的传说,“这片土地上,多种力量筑起岩石与腐殖土的舞台,随后孕育出生命。它们依旧威力无比,精力旺盛,仿佛已枕戈待旦,待天灾突降于两片大洋之间,创造出新的融合与生命乐章。”创造的生命从何处而来?他们就在“火山传说”里,三个人来到风里,三个人来到水中,他们组成了纳华特尔民族恒久不变的数字,风里的三人像鸟儿一样以水果为生,水中的三人和鱼儿一样以星星为食,可是当这个世界被打破的时候,山之禽便成为远古的记忆,为了赢得土地而屠戮牲畜,为了获得城市而戴上面具,水中只有倒影,风中只有叹息。而对于鸟巢来说,山之禽是他们最初的父母:“这是我们的面具,面具之后藏着我们的脸蛋儿!这是我们的替身,我们靠他们伪装!这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山之禽,我们为夺得土地杀了他!我们的纳华尔!我们的纪念!”

风已不见,水已不见,他们把山叫做“卡布拉坎”,山是力量,吐出的火焰燃烧大地,指甲剥开的是火山口,于是,“鸟巢看到同伴们消失了,是被风掠去的;水中的替身消失了,是被火吞噬的,闪电从天而降落入玉米地,燃起了火。”火是燃烧,吞噬了大地,火是毁灭,杀死了水和风,火也是创造,一位圣人、一朵百合以及一名孩童,他们接纳了鸟巢,他们建立了庙宇,他们形成了村庄——火山孕育了新的希望,而所有的希望之产生因为有一样东西没有被毁灭,那就是图腾,当图腾活了下来,图腾便说:“某世纪中有一天长数百年。”

重新启动了时间,重新书写了传说,重新诞生了生命。这是“火山的传说”,燃烧而毁灭,驱赶而留下,时间回到身边,于是有了编年史,于是回到了童年的家,于是有了“幻影兽的传说”,当修道院的修女剥去天使的果皮,果肉和种子便长成了基督的身体,“隐蔽的上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灵与肉。而那个“罂粟人”呢,却像一个幽灵在门前等着圣饼盒,他对修女说:“有人要剪你的辫子!”又说:“小姑娘,我领圣餐时,上帝有您手的味道!”这是亵渎,修女收回了碰圣饼的手,她从此看见梦中的自己站在罂粟人的身旁,身处魔鬼般的婚礼,蜡烛、棺材、蝙蝠,以及自己的肉身,罂粟人甚至摩挲她的私处,这是欲念的魔鬼,这是地狱的幻影,基督在哪里?“她撕扯影子,睁开双眸,带着不安的瞳孔脱离深沉的内心,如落入陷阱的老鼠们,混乱、失聪,脸颊一泪珠盒——变了形,伴着脚上他人痛苦的喘息和背上无形火焰里麻花辫的炽烈炭流,她瑟瑟发抖……”

肉体和精神,在幻影兽里变成痛苦的挣扎,可是这只是一场考验,辫子还在,手臂还在,肉身也还在,当夜晚降临的时候,罂粟人化为一头长形兽,而修女“她正跪在房间里,带着天使的笑靥,与百合和神秘羔羊一起耽于清梦。”幻影兽是信仰的幻影,终于在肉身之外找到了自己,如图腾一样,“某世纪中有一天长数百年”。肉体的一天,信仰的永恒,而在生命在火山传说中诞生,信仰在幻影兽中寻找到,那么“文身女传说”则是关于文字的开始,杏树尊者将灵魂分给四条不同的道理,起先是朝向不同的四极:“黑极是魔咒的夤夜,绿极是春天的风暴,红极是金刚鹦鹉或热带的狂喜,白极是新土地的希望。”这是时间回来的鸮渔月月圆之时,白鸽在白色道路上用灵魂医治幻想症,红心在红色道路上用灵魂开始遗忘,绿葡萄在绿色道路上用灵魂抵偿债务,而最后的黑色道路上,杏树尊者却让自己脱去了植物的外衣,变成一个走向城里的人。

黑暗的路最短,黑暗的路最寂寞,可是在城里,来了商人,来了花鸟,来了三十名骑马的随从,杏树尊者问一个女奴:“四条路走过了多少月亮?……”他们像一对恋人,在月圆的时候彼此相望,从黑暗中来,想念着和月亮有关的时间,但是女奴却被追捕,说她中了邪,然后锒铛入狱,然后除以火刑。在行刑前,尊者在她的手臂上刺了一条小船,“文身女,有了这个文身的力量,你总能死里逃生,就像今天,你也能逃脱。我愿你如我的思想般自由;你把这条小船画在墙上、地上或空中任何你想画的地方吧,然后闭上眼,走进去,离开……”文身是符号,是希望,人们发现在牢里,长出了一棵枯槁的树,而在树枝间却有三朵小小的杏花,粉色依旧。

月圆之时,肉身上的文身是另一种时间的文字,在生命、信仰出现之后,文字是另一种力量,从黑暗和灾难中来,却拥有了思想,拥有了方向,甚至拥有了某种爱情。而她会逃向哪里?遥远的世界?美丽的寺庙?崇山之间?还是重新回到编年史里?可是那负责祭祀的教徒承载的是人类的羸弱,是对知识的渴求,是面对新世界时的虚荣或对精神传统的诉求,是沉湎于钻研美术、学习科学与哲学,但是却疏于自己的义务与责任,在末日审判时,“竟忘了在召集做弥撒后打开庙门,祭祀结束后关上庙门。”

谁会从那扇庙门里进入?是没有写进旧编年史的哲学家和智者?修士在修道院里发现了那疯狂跳动的小球,它为什么会跳动?谁在空着着它?是神秘的力量还是被魔鬼附体?没有哲学家,没有智者,没有思想,也没有知识,魔力是一种让人恐惧的东西,在睡梦中修士也进入到恐惧之中,他终于看见了云朵深处的战争征兆,看见了战士向俘虏射出的箭,看见了向城市进发的敌人。“愿白人看到我们的武器后迷惑不解!愿我们手中不缺闪亮的羽毛,它就是利箭、花朵和春天的风暴!愿我们的长矛刺伤敌人又完好无损!”那些战士们在表达自己的愿望,他们驻守在城市里,可是那外面的敌人呢,他们叫西班牙殖民者,他们带来集市和交易,他们也带来哲学和知识,他们更看见了从没有看见过的镜像:“山重叠山,林覆盖林,河流连成瀑布,一堆堆石子、火焰、灰烬、熔岩、沙子、湍流沉落下来。”

太帽人的传说诞生,其实是一种殖民,而对于这片土地来说,对于写着旧编年史的国家来说,对于已经有了生命、信仰和文字传说的民族来说,眼前的西班牙人就像那个小球一样,“它是诡秘莫测还是魔鬼附体?……”胡安·波耶和妻子胡安娜·波耶缺失了胳膊,像这个城市里的人一样,他们在自己的编年史里孕育出雨水,孕育出河流,孕育出孙儿,也孕育出灾难,“每一株植物,每一次植物诞生的尝试,都会出现新的灾难,沸腾的黏土冷却、流淌。”而他们看见,当自己的儿子进入到无形的离鸽女神城的时候,那里变成了第一座倒影城,“多少河之舌舔过这座城市,直至将它冲走?久而久之,城市逐渐失去了意识,变得柔软如梦,瓦解在水中,与其他原始的倒影城一样。”倒影里是新的年鉴,是新的男人和女人,是新的战争,是新的时间。这是“春天风暴的巫师”带来的传说,而当新的一切开始的时候,还会有火山的喷发,还会有幻影的梦境,还会有文身的希望?还会有新鲜的镜像?

“传说这些村镇就是这样失去了与神灵、土地和女人的亲密接触。”其实回到了我已经遗忘的孩提时代,回到了患甲状腺肿的男人和女人,回到了幽灵的记忆,回到了玉米籽带来的忧伤,帕伦克城、科潘城、基里瓜城、蒂卡尔城在哪里?当老者的寓言消失,当国王患上丘疹,当梦页数梦椰树编织故事,“岩石脚边,一个幼小的民族穿着宽大的外衣,缠着传奇的腰带,玩弄政治、贸易与战争。”还有织布方法、零的价值以及粮食的收获,而出现的城市是征服者的第一座城市圣地亚哥圣人城的孪生城、第二座城市安提瓜、第三座城市危地马拉·德·拉·亚松森,当记忆占据了通往西班牙城市的阶梯,那么记忆其实在失去时间的传说里变成了一个盲者:“西巴尔巴与图兰,神话中遥远而氤氳的城市;伊希姆切,城徽上,被俘之鹰为卡克奇克尔贵族的御座锦上添花;乌坦特兰——权贵们的城市;阿蒂特兰,镶嵌于一片蓝色湖畔岩石上的瞭望台。”

新的传说,新的城市,新的人类,新的父母,那个哭泣的女人说:“我哭是因为我失去了一个我深爱的男人!他不是我丈夫,但我很爱他……请原谅,兄弟,这是罪过!”模糊的道路、殖民地的旧衣裳、忧伤的宗教精神是不是来自家乡之外的那些征服者?是不是就是雅伊所说的“装我在心间”的黄战士?《库库尔坎 羽蛇》似乎就在展示关于时间的三个段落,黄幕拉开是早晨的黄色魔力,红幕拉开是午后的红色魔力,黑幕拉开是夜晚的黑色魔力,这是库库尔坎的三色宫:晨为黄,晌为红,夜为黑。他是太阳,他是统治者,他是掌控一切的神,当钦奇比林向库库尔坎深深鞠躬,称他是“神,我的神,伟大的神!”的时候,金刚鹦鹉却说库库尔坎设置了圈套,金刚鹦鹉是倒影城,那么它提供了另一个关神的镜像;当隐形的拉拉巴尔可以提供最好的箭去射杀的时候,金刚鹦鹉说生活是“太过严肃的欺骗”,在他看来,“太阳并没有亲自来到夜晚,到的是他镜中的影像。”黑幕降临,库库尔坎的臂弯里是少女,但是有人把她带入了城里,然后反锁,“这样就没人会闯进庙宇的禅房,庙里存放着蠕虫和深色绒羽!”黄幕里解构了库库尔坎的神话,红幕里揭露了库库尔坎的谎言,黑幕里逃离了库库尔坎的控制。而在第二个循环中,永生不朽的金刚鹦鹉撒出不祥之兆的红豆,于是钦奇比林骂:“这些鸟就是如此,珠光宝气,外表光鲜,心肠黑毒!”库库尔坎说:“金刚鹦鹉用舌头搅乱神灵们的脚,使之弄错凉鞋,踏着右脚在左脚上的回声行走……”于是在红幕里有了不计其数的士兵,有了那最后一支箭,库库尔坎制造的战争,也欺骗了雅伊,,金刚鹦鹉告知的是:“你如果真想守住幻想,就听一听我黄羽毛的语言,电光石火间,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好让他的床不被占据,今天是你,明天就是新欢……”而在黑幕里,雅伊终于对库库尔坎说:“在太阳宫里,一切皆为谎言、流言,没有真相,什么都没有,只有个阔佬引领我们从晨至晌、自晌入夜、由夜及晨……天地之主,请告诉我,如此昼夜、昼夜、昼夜交替究竟有何用?百无一用。”

爱情变成爱情,幻想变成谎言,而金刚鹦鹉作为倒影城、魔力鸟,对雅伊说的话是:“你将与一个影像搏斗……”神之库库尔坎,统治之库库尔坎,也是一个影像,与影像搏斗的世界里是黄战士:“一旦库库尔坎到来,他会连忙闻一闻黄花,他优雅地弯下身子,好仔细闻闻她,闻闻让男人沉醉的女人味,然后握住茎秆将她带到婚床上,对她说情话;这时,黄花用手爱抚库库尔坎至尊的头发,直到他的脑门锃亮得如一面鏡子。”于是第三个循环里,黄幕里、红幕里、黑幕里,都是穿着黄衣、戴着黄头盔的钦奇比林在那里跳动,像那一个小球,被魔鬼附身,而最后的最后,是一败涂地的钦奇比林,是涕泗交颐的钦奇比林,而那口中不断重复的“雅伊,黄花!雅伊,黄花!雅伊!雅伊!雅伊”是最后的疯狂,疯狂之后,倒影城出现:“他慌忙撕扯衣裳,以尽快解开,接着从胸口掏出月亮。一枚悬于黑幕之上的金环陨落,不再移动。”

落幕,却是如石头般站立,却是永恒的照耀,黄花是武器,是信仰,是符咒,是寓言,却也在倒影城里返回,返回时间,返回家乡,返回父母,返回每一个古老却不曾泯灭的传说,从火山、幻影兽、文身女、太帽人和巫师,构筑的是一个激活图腾、信仰、文字、哲学、知识和战争的世界,但是当一切都变成倒影城的时候,镜像世界里的家乡是不是预示着一种新的开始?库库尔坎的循环,与其说是时间的最古老统治,不如说是时间如何在倒影城中成为另一种时间,它们是石头、玉米、河流和土地,它们是阳光、月亮、城市和集市,它们是永远存在的传说:“这些历史、梦境、诗歌,如此潇洒地混合了信仰、故事、一个秩序井然的民族的沧桑岁月以及一片强劲并始终跳动的土地上的鬼斧神工。”

总统先生

编号:C59·2140730·1098
作者:【危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3年12月第1版
定价:48.00元亚马逊36.70元
ISBN:9787532762385
页数:400页

“人民备受折磨算不了什么,百姓日夜嚎哭、民不聊生算不了什么,城市荒芜也算不了什么,为了粉饰太平,还要把钉在十字架上、折磨得双目无光的耶稣像放在金碧辉煌的华盖下面,抬着它从总统先生面前经过,人群前呼后拥,和着异教的乐曲节拍行进。”这是一个粗俗、狡诈、凶残、阴险的专制暴君,在他的魔掌下,整个国家都笼罩在愚昧、贫穷、恐怖、绝望的气氛之中,而那些总统亲信、法官、将军、少女、混混、市侩、军官、妓女、乞丐等各种角色主动或被动的上演着谋杀、诬陷、迫害、爱情、拯救、死亡的悲剧,在政治阴谋的舞台上,谁都是总统先生股掌中的牺牲品,“我是一切真实事物的谎言,也是一切虚构情节的真实!”在神秘的幽灵世界里,阴郁压抑的魔鬼地狱里,谁会揭开那个真实的谎言?


《总统先生》:只有信仰和死者是永在的

谁也不知道总统在哪里安寝,因为在城郊有许多处总统的宫邸;谁也不知道总统如何睡法,因为据说他睡觉时还守着电话,手里攥着皮鞭;谁也不知道总统什么时候入睡,因为他的朋友们断言他从不睡觉。
——《天主堂门廊下》

神秘的总统先生,谁也不知道行踪,却无处不在,他的存在便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符号,被束缚的符号,被关押的符号,被死亡的符号,被传说的符号,那张王座是他永远的帝国,而他也像是永远醒着监视着这个国家的一切——是的,他并不是守着电话,拿着皮鞭,而是在他身边永远有那一只不自己讲话的小鸟,却传递着总统的决定、命令和统治,不管是心腹之人米盖尔·卡拉·德·安赫尔,不管是军法官,不管是维达利塔斯律师,还是卧底的维奇,在总统先生编织的独裁世界里,他们都只是那一只没有自由、丧失自我的小鸟,在总统先生面前点头传话,却在下层人民面前成为那凶横毒辣的皮鞭。

不知道在哪里安寝,不知道如何睡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或者是因为在总统先生的世界里,都是看不见光的黑暗,黑暗吞噬了一切,黑暗中发出指令,而在那天主堂门廊下,微弱的光却只是一个虚设的背景,“……发光吧,发出明矾之光,鲁兹贝尔,发出你腐朽之光!”发光(alumbra),光( lumbre),明矾(alumbre,piedralumbre),腐朽( podredumbre ),这是一个被拆解开来的光,所有光束都带着发音几乎完全相同的词尾,统一、整齐,而“鲁兹贝尔”,当Luzbel变成Lucife,既是魔王,又是黄昏星,魔王的光,黄昏的光,发出腐朽的色彩,人群在呼喊,却是盲从在一种扼杀的陷阱里,所以听起来的钟声,听起来的祈祷声,最后却是那两声子弹射进佩莱莱身体的枪声。

围坐在天主堂门廊下的是谁?他们其实没有名字,“空心腿”、“寡妇”、“苍蝇”是他们卑微的名字,乞丐、傻子、瞎子和下流胚组成的这个群体带着身体的病症,而有关他们的财富也只是剩菜、破鞋、蜡烛头,旧报纸包着的小饭团,烂橘子和烂香蕉,对于他们来说,城市太大了,他们在追逐食物中已经精疲力尽,城市也太小了,竟然无处容纳他们的哀伤。但是他们似乎还有着最后的信仰,天主堂就是灵魂救赎的场所,聚在这里他们无非是寻找一种归宿,可是,即使佩莱莱告诉圣母,他要嚼蜡,圣母似笑非笑从祭台上取下蜡烛,对于佩莱莱一样的穷人来说,也并非是归依,并非是救赎,而是一种更大的陷阱,属于他们的只有那一堆垃圾,尽管佩莱莱爱着自己的母亲,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是在看不见光的黑暗里,他只有躺在这堆垃圾里继续做着梦。

梦其实是一种对于现实的逃避,但是当这种逃避以暴力和莫名的方式出现的时候,傻子佩莱莱甚至陷入到乞丐们的围攻中,“妈妈”这个词对于佩莱莱来说是信仰,可是她是是一个斗鸡人的情妇,“弹得一手好吉他,但是爱争风吃醋,又爱喝酒”,所以每叫一次“妈妈”,都是对他微弱的信仰的一次覆灭,所以在那个黑夜,在那个充满痛苦的黑夜,他发疯地扑向踢了他一脚学着叫了一声“妈妈”的人,按倒在地,将手指捅进眼窝,把鼻子咬烂,又用膝盖顶住下身死命地打,直到那个黑影一动不动。

但是这不是反抗,这是疯狂,带着癫狂的病态,而在这天主堂门廊下,被杀死的黑影却是何塞·帕拉莱斯·松连特上校,这个身上佩戴着枪随时可以拔出来进行抵抗的上校,在这看不见光的地方,在这充满救赎意义的信仰之地,被傻子结果了性命。死亡有时候就是一种疯狂带来的结果,佩莱莱听到了被剥夺的“妈妈”,便上去打死了黑影,而这个上校却是总统先生的人,自下而上的谋杀变成了国家大事,于是身边的小鸟出发,于是腥风血雨的争斗开始。

而对于佩莱莱来说,“是傻子!傻子是凶手!向上帝起誓,凶手是傻子!傻子是凶手!凶手是傻子!……傻子是凶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苍蝇”被打死,即使乞丐们被抓进地牢,即使佩莱莱在看见“天使的脸”之后又被子弹射中身体,这一场谋杀再也无法用简单的方式结束,在天主教府邸前,巴斯克斯掏出枪打死了佩莱莱,在这个关乎信仰的地方,又一条生命逝去,“一双圣徒的眼睛目击了这个不幸的人的死去。当佩莱莱的尸体滚下台阶的时候,这圣徒举起他那戴着紫宝石戒指的手,饶恕了他的罪孽,为他打开了通向天国的大门。”但是这也并非是救赎,藏在暗处的饶恕最后留下的是一双恐怖的玻璃眼睛:“一只眼睛……是的,是一只又圆又黑,长着睫毛的眼晴,像是玻璃的!”和巴斯克斯一起的赫纳罗目睹了谋杀,他对妻子费迪娜说的话是:“这不是上帝的眼睛,这是魔鬼的眼睛……”

而佩莱莱的死并没有终结上校被谋杀的案件,他只过像一个牺牲品一样抹去了性命,而在这个国家,上校之死上升为政治谋杀,凶手被确定为欧塞维奥·卡纳莱斯将军和阿维尔·卡瓦哈尔律师,这是国家机密,是下一步为了国家安全必须进行的追捕,但是佩莱莱的死却完全被忽略了,连同那玻璃一样的眼睛,所以巴斯克斯甚至不是功臣,反而在被污蔑中成为新的牺牲品。

没有出现在天主堂门廊上的欧塞维奥·卡纳莱斯将军和阿维尔·卡瓦哈尔律师成了凶手,杀死傻子凶手佩莱莱的巴斯克斯却最后被逮捕,这是何等混乱的逻辑,这是何等荒谬的决定。在总统先生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没有理由,一切都是毫无根据,当巴雷诺医生对于最近军医院发生的奇怪疾病要求进行研究的时候,那几个比索的钱竟然被主任军医贪污了,每天上午死十一二个,下午死十一二个,晚上死十一二个,一百四十天人命就这样被害死,而当巴雷诺提出要对疾病进行研究时,总统对秘书下的指令是:“我决不容许位你们这帮庸医造谣诽谤,有任何一点败坏我政府声誉的行为。”

所以上校之死确定乌龙凶手,便开始了追捕,而其实,总统却对心腹之人米盖尔·卡拉·德·安赫尔说:“有关当局已经下令逮捕欧塞维奥·卡纳莱斯那个老滑头,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将军。明天一早就要到他家去抓他。虽然他是谋杀帕拉莱斯·松连特的凶手之一,但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政府不便把他关进监狱,我要他马上出走。”总统把逮捕卡纳莱斯的命令归结为有关当局,而且要求安赫尔在抓捕之前将他送出去,看起来是一次解救,是为了将军的生死着想,又营造了有关当局和总统先生的平等性,所以当安赫尔实施逃跑计划的时候,其实已经陷入了总统先生设置好的更大更危险也更圆滑的陷阱。

安赫尔通过酒吧把卡纳莱斯转移,趁着黑夜将他平安送出去,他对将军说的一句话是:“当政者就喜欢公民犯罪,因为犯过罪的人最能俯首帖耳地效忠政府。什么祖国不祖国!快逃命吧,将军!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有什么祖国可言!法律又怎么样?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快逃命吧,将军!别在这儿等死了!”而其实在转移将军的同时,他内心的阴谋却在滋生,那就是要享有将军女儿卡米拉的特权:“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像只赶也赶不开的苍蝇似的念头:娶妻生子。”他转移了将军,又保护了女儿卡米拉,十五岁的卡米拉看见了站在眼前的救命恩人,那时,她刚刚解掉蒙住眼睛的黑围巾,仿佛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而安赫尔的出现让她在失去父亲之后有了依靠,那个吻像是给了她感恩的力量,但其实安赫尔的脑子里闪过的是邪恶的念头:“把火吹灭,占有这个柔弱的女子。吹灭了管她愿意不愿意,都能占有她。”

安赫尔只不过是总统先生的亲信,是一个盲从的工具、爪牙和刽子手,要放将军走也是因为总统先生的命令,而这个命令让他拥有了楚楚动人的卡米拉,拥有了对于一个女人的占有。而因为上校的谋杀案而牵涉到对于将军卡纳莱斯的追捕,不仅赫纳罗被捕,他的妻子费迪娜在去看望将军和他女儿的时候被捕,无辜的卡瓦哈尔律师被捕,甚至连将军家的女仆查维洛娜也被人打死。似乎一切搜捕都是一次残害,可怜的费迪娜本来要让将军的女儿当他儿子的施洗者,但是当自己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不仅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自己,在“将军在哪里?将军在哪里?”的逼问下,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啼哭中咬着自己被生石灰涂过的奶头,却用生生地吐了出来,最后饿死在自己的怀抱里。而费迪娜却被物色到久负盛名的妓院里去,成为妓女,而代价是一万比索。费迪娜抱着可怜死去的儿子,她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活的坟墓,甚至当孩子腐烂发出恶臭她也不忍心和他分开,但是费迪娜已经是一个妓女,人生走向了罪恶,却是从来没有过提示,就如那歌谣所唱:“从‘新院’到妓院的只有一步之遥的路程。”

一步之遥,是从监狱到妓院的路程,也是从生到死的距离,荒诞、荒谬的生活到处充满了陷阱,到处充满了可怕的敌人。巴斯克斯杀死了佩莱莱,虽然承认“杀死他的就是本人。”但当他说出“我是执行总统先生的亲手谕……”的时候,总统却认为,是巴斯克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也被关押起来,直到后来派他去监视安赫尔才放他出来,而监视安赫尔也只不过是总统先生的命令。而安赫尔呢,本来就是按照总统先生的要求,将将军安全转移出去,而到最后却也逃不出一场谋杀。不仅和总统有关的人分不清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该涉足的,那些下层的百姓更是在这样的独裁中看不见光明,在卡纳莱斯将军逃亡路上,他听说了“叫做偷而又不是贼”的故事,印第安人告诉他,有一位政治特派员看上了他的骡子,然后和村长以及另一个会讲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瓜分了牲口,不仅不还给他,还给他戴上了枷锁,“我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他们抢走了我三千比索,而我的两个儿子还是被抓进了兵营,一个在边界巡逻时被打死了,另一个下落不明,恐怕也死了。孩子他妈,我的老婆,得了疟疾也死去了……”还有村子里要把三姐妹赶出去将房子占为己有的那个医生,也完全是特权的制造者,完全是荒诞的策划实施者。而在监狱这样的国家机器里,教堂司事和律师卡瓦啥尔在黑暗中的对话也完全暴露了独裁政府的荒唐,因为错吧总统先生母亲的寿辰当做了弥撒通知而摘下来,所以“他们说我是革命党人,我就这样被捕了,关进了了这间牢房”。在军事法庭上,军官们喝醉了酒审判,而犯人连看起诉书的时间也没有,上诉的权力呢,无非也是一纸空文,军法官说:“这里没有什么上诉下诉的,你当这是小孩玩过家家呀!”

面对这样的一个国家,如何才能找到一条解救的道路,阿斯图里亚斯在小说中设置了两种解救的办法,一种是宗教救赎,而另一种则是革命。宗教救赎其实只是一个骗人的把戏,上校死在天主堂门廊下,佩莱莱被枪杀在大主教官邸,费迪娜当初被关进监狱“新院”的时候,就看见在“上帝”的旁边是一根阳具,而数字“13”写在一个吓人的睾丸上面,上面还有许多蜷曲身体的魔鬼,实际上,在这个国家,上帝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上帝已经被总统代替,在举国庆贺、歌功颂德的日子里,那些所谓的“人民”就喊出了“人民的儿子,像耶稣一样……”的话,实际上,那些“总统先生万岁!”“共和国总统先生万岁!”“共和国宪法总统先生万岁!”的狂乱背后是信仰的整体迷失,或者是民众的盲从:“让欢呼您万岁的声音传遍四面八方,永远响彻世界!祖国的功臣,伟大的自由党领袖,忠诚不渝的自由战士,莘莘学子的保护人,共和国宪法总统先生万岁!”

而在卡米拉身患重病的时候,安赫尔为了心中的占有欲,也是通过宗教的救赎来让她脱离险境,那时,仿佛死神用自己空虚的眼睛去取代卡米拉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而“魔鬼站在她的床头,嘴里吐出一只只蜘蛛;守护天使则躲在一个角落里缨缨啜泣。”当卡米拉在神甫面前忏悔:“我认罪,神甫,我为我犯过的和现在已记不起来的种轻罪和重罪忏悔。”实际上只不过是安赫尔和法尔范少校的一次交易,“不,少校,你不必感谢我。我救你的命,是为了把你的生命献给上帝,恳求上帝保佑一个病势垂危的女人恢复健康。用你的生命来换取她的生命。”所以最后用“深切的怀念”,“永恒的爱情”, “永远想念你”,“永远爱我”,“永志不忘”换来的冲喜式婚姻就是安赫尔安排的一种虚拟救赎,卡米拉仿佛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新生,“现实中的她和梦幻中融为一体的时候,她又复活了。她的爸爸,她的家,她的奶妈查维拉,都属于她的前世;她的丈夫,现在暂时居住个家,这些女仆,都属于她的今生。”而对于安赫尔来说,不管是曾经的占有欲,还是后来的爱慕心,甚至最后结婚后的那种保护意义,都让自己成为了卡米拉心中的神,而实际上他被总统先生派往国外制止将军的叛乱计划时,对于他来说,是另一个上帝对自己神地位的代替,但是这中代替对于他来说,也并非是信仰的失落,而是一种政治信仰的重新开始,在旅途中,卡拉·德·安赫尔心里感叹道,“世界上只有信仰和死者是永在的!”他一想到自己将要远走高飞,不禁悲喜交集,两眼湿润,因为“这一片春意盎然的土地,正是他的家乡,他的所爱,他的母亲。”远离村庄对他来说是重获新生,“背着无形的十字架和墓碑石”的离乡背井不会是他的选择。

但是这只不过是总统先生的一个计谋,被监视,被抓捕,被替身,对于他来说,是永远无法回来,永远没有所谓的爱情,永远在那阴暗的监狱里度过,“他用自己鞋带上扯下来的一小块铜片,他拥有的唯一的金属工具,在墙上刻写着交叉在一起的卡米拉和他自己的名字。”每隔二十二小时照射进来一次的亮光,他在上面加刻了一颗心,一把匕首,一顶齿冠,一只铁锚,一个十字架,一艘帆船,一颗星星,三只像波形符号的飞燕,一列带着一股盘曲浓烟的火车……但是这些都不是对于信仰的坚守,而只是作为总统先生的亲信、工具、爪牙和刽子手的复原,“随着岁月的流逝,十七号牢房的犯人变得苍老了,其实使他迅速苍老的与其说是岁月,还不如说是内心的悲伤。”所以当那名监狱卧底维奇告诉了他自己想追求的是总统先生宠爱的情妇,是将军的女儿的时候,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总统设计好的陷阱,“她之所以有此行径皆因她的丈夫遗弃了她,她要对他进行报复……”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十七号牢房犯人的死亡证如此开具:无名男尸,死于腐烂性痢疾。”

这是信仰的覆灭,实际上是被政治阴谋取代,被独裁的狂乱扼杀,而在两一条解救道路上,依然是一个可笑的寓言。卡纳莱斯将军逃亡之路,是实施革命的开始,他打死了医生,告诉印第安人:“我发誓,要自而上,自上而下地进行一场全面的彻底的革命。人民应当来反抗这些剥削者,这些靠执照坑害人的吸血鬼和不劳而寄生虫。大家都应当起来摧毁这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彻底摧毁这一切……不管是上帝还是长着脑袋的傀儡……统统打个落花流水!……”但是即使离境组织力量,即使实施革命计划;“答应要公平合理地分配用水;取消体罚;规定为期两年的义务兵役制;建立农业合作社,从国外引进农业机器、优良种子、良种牲口、化学肥料和技术设备;提供运输方便,降低运输费用;向国外出售农产品;把新闻出版事业交给由人民选择并直接对人民负责的人们去办;取缔私立学校;实行累进式所得税制;降低药品价格;收编私人医生和律师;宣布宗教信仰自由,包括允许印第安人崇拜自己敬仰的偶像而不受迫害,而且可以重修他们的神庙。”看起来是诱人,是对于独裁的抗争,是对于民主的向往,但实际上,这是一场乌托邦的革命,仅仅因为在报纸上读到女儿卡米拉结婚是由总统先生做主婚人,“正准备率领队出发,却猝然去世。”

其实这样的革命是脆弱的,或者也是向总统先生一样是独裁的另一种形式,总统先生不也是那样一个脆弱得可笑的独裁者?那歌功颂德的庆祝现场,仅仅因为现场军乐队的大鼓从台阶上滚落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和一连串的爆炸声,害怕的总统便逃得无影无踪。所以不管是宗教式的救赎,还是革命式的暴动,对于总统先生的独裁统治来说,都只不过是一种无法实现的乌托邦。而其实,这样的覆灭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个独裁世界里,谁都变成了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他们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忽视了集体的权益,这无非是独裁的另一种形式。他们是总统先生的朋友:“后一类人都是,他们是拥有四五十幢房屋的大房产主,收取月息高达九分、九分半甚至十分的高利贷者,身兼七八个公职的达官贵人,专门倒卖特许证、互助基金、假文凭的经纪人,赌场和斗鸡场的业主,剥削印第安人的财主,烧酒厂老板,开妓院的老鸨,酒吧间的掌柜,以及领津贴的报馆社长。”这些上层的朋友,都有着自己的私利,所以当“军中王子”卡纳莱斯要逃跑时,他想到的是自己曾经的威风,曾经的战功,以及逃亡的落魄,实际上在他心里还是艳羡着总统先生身旁的荣耀岁月,所以即使后来革命也可以轻易被击败。而当安赫尔因为放走了将军被列入抓捕名单的时候,窃喜的是军法官,“哼,堂米盖尔呀,米盖尔,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里,这是我渴望已久的复仇良机!昨天你在总统府里还那么盛气凌人,不把我放在眼里。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要来算清总账了!我这个人报仇决不手软,等着瞧吧!”不管是巴斯克斯还是赫纳罗,也不管是安赫尔还是法尔范少校,曾经他们是朋友,是恩人,但是在命令之下,在利益至上,谁都可以背叛,谁都会露出狰狞的面孔。

在这样一个没有上帝只有总统,没有革命只有独裁的国家里,卡米拉的救赎是因为生下和孩子,这个和父亲一样名字的孩子被卡米拉带到了乡下,他成了乡下人,而“卡米拉再也没进城里一步”。这或许是一次彻底的新生,虽然有着贫血症、肺结核、神经错乱、忧郁症的疾病,但是在孩子的眼里看见未来对她来说是真正的遗忘,而“尾声”里的那个追求自由的大学生,听到了母亲念经声,或许能够接近一次心中的上帝:“祈求上帝,保佑垂死的人和出门远行的人……但愿笃信耶稣的诸君主之间和平相处……保佑一切遭受司法迫害的人……拯救反对信奉天主教的人……满足神圣教会的迫切需要和我们自身的需要……超度炼狱里善良的灵魂……”

玉米人

编号:C59·2140512·1074
作者: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3年12月第1版
定价:52.00元亚马逊39.70元
ISBN:9787532762293
页数:434页

“书中描写的大量的噩梦和图腾式的幻影可能会过分刺激我们的感官,但是我们却不能不为这种离奇可怕的诗作所倾倒。”这是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中对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玉米人》的评价,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玉米人》以虚构的方式展现了危地马拉这个热带国家的神话,印第安人与土生白人因为种植玉米而产生的矛盾与斗争,印第安人种植玉米是为了糊口和生存,在他们的宗教信仰中,玉米是由人变化而成,同时人靠食用玉米而生存。而土生白人却并不这么想,他们种植玉米是为了牟取暴利。为此,以加斯帕尔·伊龙酋长为首的印第安人同白人势力之间发生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作为当地居民来说,一方面同神奇绮丽而又严酷的大自然作斗争,另一方面又同无法忍受的社会畸变现象、压迫和暴政作斗争,而变成幽灵的马乔洪,变成野狼的邮差,都在寻找妻子的过程中被噩梦和图腾式的幻影所控制。


《玉米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纳华尔”

玛丽娅就是雨神!彼欧霍莎·格朗德就是雨神!她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行云,甩动着农黑的长发。她背上背的是伊龙大地的主人加斯巴尔·伊龙的儿子。她背上背的是伊龙大地的玉米。快了,快了,她就要在天地之间站立起来了!”
——《邮差——野狼》

逃跑的彼欧霍莎·格朗德,逃跑的玛丽娅·特贡,寻找的彼欧霍莎·格朗德,寻找的玛丽娅·特贡,消失或者出现,死亡或者还魂,像玉米一样在潮湿的土地里萌发新芽,土地的一部分,男人的一部分,成为新的灵魂,新的物种,新的保护神,就像库兰德罗之于七戒,邮差尼丘·阿吉诺之于野狼,在死亡的轮回中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成为自己的保护神,成为自己的“纳华尔”,“在一生当中,这些孩子、他们的父亲、祖父一有机会还要到洞里来,寻找他们的‘纳华尔’——他们的保护神。”

熊熊大火把玉米烧成灰烬,把信件烧成灰烬,毁灭就是新生,“在那里,玉米幻化成各种模样的东西迎接他们。普通的玉米幻化成他们的儿子的肉体。干硬的玉米芯、玉米粉幻化成他们死去的亲人的骨殖。令人赏心悦目的湿润的玉米幻化成他们的妻子。埋在潮湿的土地里的玉米粒即将萌发新芽。只有这种玉米才能幻化成年轻的妇女的肉体。”儿子的肉体,女人的肉体,散发出玉米的气味,变成玉米的温润,各种模样,各种经历,在石头里藏着雨神的灵魂世界里,世界恢复了原来的秩序:“戈约·伊克和玛丽娅·特贡:全家人住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真是人丁兴旺。到了收获季节,全家男女老少像蚁群似的往家里搬玉米。全家人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像煞一只只蚂蚁、蚂蚁、蚂蚁……”

一只只蚂蚁在爬行,玉米地里是收获,是人丁兴旺,团聚的全家人演绎着一个从死到生的过程,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那句箴言明明写着:“妻子靠在身旁,我进入梦乡。”进入梦乡的男人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想起自己的前生后世,想起自己的生老病死,想起自己的妻离子散。加斯巴尔·伊龙进入梦乡,生在伊龙长在伊龙,先人的尸骨埋在伊龙,但是加斯巴尔·伊龙却昏睡不醒,甚至当妻子彼欧霍莎·格朗德背着儿子离开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在梦中看见的是一条由泥土、月亮、森林、暴雨、山峦、飞鸟组成的、盘绕六十万遭的轰轰作响的巨蟒,他在梦中闻道的是斧头砍过的树木的芳香和烧荒后灰烬的恶臭,甚至,他用枪打死了那些种玉米的伊希尼奥、多明哥、克雷托、巴乌蒂斯塔、查利奥也在梦中完成,把种玉米的统统赶出山去,因为种玉米的是要把玉米当做东西买卖,“种地吃饭是人类的天职,人本来就是玉米做的。可是,种地做买卖,只会让玉米做成的人遭受饥荒。”

这是对土地的背叛,这是对种玉米的悖反,伊龙大地上活着只有野蛮,只有屠杀,只有复仇,只有侵略,那原本是苏醒的土地,赤裸裸的土地,种满玉米的土地,所以身为印第安人的加斯巴尔·伊龙捍卫着作为伊龙土地的儿子的职责,但是他的枪杀不死那些种玉米的,他的身体反而被毒药亲侵袭,骑警讨伐队队长冈萨洛·戈多伊上校进驻皮古伊利托村的任务就是剿除印第安人,“必将犁庭扫穴,悉数歼灭……”加斯巴尔·伊龙战胜了死神,战死了毒药,但是那些部下们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在河水咕咕哝哝的声音里,在虫豸的曜曜声中,一种死亡降临在这片种玉米的土地上。

可是加斯巴尔·伊龙的儿子去了哪里?脸上的黑痣最多身上的虱子也最多的妻子彼欧霍莎·格朗德去了哪里?消失的家族只留下那一片火烧、蛮荒、发出恶臭的玉米地。可是在玉米地里,马丘洪却骑着那匹马在大火中满身金煌煌、光彩夺目,这个准备去外出向姑娘雷伊诺萨求亲的小伙子在火海中的样子像一个永远的意象,出现在父亲托马斯·马丘洪先生和继母瓦卡·玛努埃拉的眼中,只是他们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皮希古伊利托村的那场杀人的战争对于托马斯来说,不是儿子失踪的全部可能,而是一个预言的灵验,在大火隆隆的声音中,萤火大法师在静静的群山中喊出的咒语应验了:烈火中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玉米化为灰烬,伊龙化为灰烬,当然骑兵队也化为灰烬,而在戈多伊上校要求下毒死让加斯巴尔·伊龙的托马斯夫妻俩成为另一场火的实施者,只不过在胡安·罗森多庄园里,找不到儿子的托马斯听到的是“玉米弯腰”的故事,听到的死人连敲丧钟的“当啷”声,而儿子的吉姆瓦卡·玛努埃拉·马丘洪,在大火中倒下,“只剩烧成一堆死灰的细瘦的双腿、几片弯曲的指甲和一个没有耳朵、只有一缕头发的脑袋。”

化为灰烬的还有查洛·戈多伊上校,这个统率着骑兵队的人和塞昆迪诺·穆苏斯少尉与加斯巴尔·伊龙的印第安人爆发了关于土地,关于玉米的战争,“和游击队打仗好比是玩火。”从小学会跳火堆的查洛·戈多伊上校却在这一场战争中应验了萤火大法师的预言:死在第七次烧荒里。就像那个“烈火中一切都将化为灰烬”一样,上校难以逃脱宿命,在腾夫拉德罗谷底,“丝兰花环挥动着致人死命的匕首,烈焰熊熊,好似望玉米弥撒时宰鸡的血手。”

“他们在冰凉的土地上种出玉米,要么穷死,要么让人杀死。我看这是土地借印第安人的手处罚他们。”被印第安人的手处死的不止上校和骑兵队,还有特朗希托斯村的萨卡通一家。“是谁把蛐蛐弄进咱娘肚子里去的?”蛐蛐就像毒药,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意味着死亡,是谁?“是萨卡通家对咱娘下的毒手。要想治好娘的病,除非砍下他们全家人的脑袋。”也还是咒语,库兰德罗土黄色的嘴唇里一字一字地迸出来:“夜沉沉。火隆隆。胡蜂公鸡血淋淋。珊瑚蛇,流鲜血。大火生出玉米田,大火生出一场梦。心情好,心情坏,全仗大火生出来……”依旧是大火,依旧是玉米,咒语念完,萨卡通一家就只剩下了八颗人头,摆在青石上像八个冒烟的坛子,“人头在咬牙切齿,洁白的牙齿和他们食用的玉米粒大小相仿。”而在寻找那头能解救弄进肚子里的蛐蛐的七戒鹿的高登修却亲见了说出咒语的库兰德罗之死,一声枪响,死去的是那头鹿,却也是库兰德罗,“告诉你说吧,库兰德罗和七戒梅花鹿是一个东西。朝鹿开了一枪,也就打死了库兰德罗。库兰德罗是七戒鹿,七戒鹿就是库兰德罗。”

阿斯图里亚斯:拉美“文学爆炸”的守护神

“杀害库兰德罗的凶手不是他,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看见了七戒鹿就是看见了那句咒语,杀死了七戒鹿就是杀死了库兰德罗,那么在这片被大火吞噬的玉米地里,谁还能保护自己?就像加斯巴尔·伊龙跳进河里变成了鱼,失去妻子玛丽娅·特贡的戈约·伊克变成了野狼,他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却也失去了肉体的救赎。而这样的失去是因为那变成女人的玉米被遗落了,彼欧霍莎·格朗德消失了,所以加斯巴尔·伊龙全军溃败;玛丽娅·特贡消失了,戈约·伊克变成了瞎子。“玛丽娅·特贡贡贡贡贡贡……!玛丽娅·特贡贡贡贡贡贡……!”成为他对这个世界的唯一声音,而在他的眼中,他能看见的就只有无花果:“无花果树把花朵隐藏在果实里面,只有瞎子才能看得见。”无花果是一个植物的意象,就像男人失去女人,就像女人靠在身边时男人却以沉睡,所以对瞎子戈约·伊克来说,玛丽娅·特贡就是无花果的花,就是隐藏在伊克爱情果实里的花。

他在寻找,在那些森林的寻找,在那山崖下寻找,“玛丽娅·特贡贡贡贡贡贡……!玛丽娅·特贡贡贡贡贡贡……!”的声音最后把那山峰变成了玛丽娅·特贡峰,在许多年之后,许多的男人找不到妻子,许多的男人成了瞎子,而所有女人逃离家门,都是因为她们染上了一种被称为“蜘蛛狂”的疾病:“所谓‘蜘蛛狂’纯系巫师神汉制造的一种游动性癫狂症。这些背离天主教教义的歹人把巧克力玉米粥的暗红色残渣、鼠尾草的黑籽、白面或粗糖、面包屑、饼渣、褐色的红糖粉,或是红豆粉,或是其他食物或佐料粉(除了洗礼用的盐)撒在一领细席上。”然后这种粉给女人吃下,她们便抛下亲人,弃家出逃。

这是使人神智颠倒的毒药,就像伊龙重的毒一样,其实是对于玉米地的毁灭,是对于捍卫者的屠杀,当那些女人逃离家庭,这片土地上就只有巫师神汉,就只有背离天主教教义的歹人,他们是骑兵队之后新的侵略者,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野蛮人。“凡是跟人吃的东西有关,没有不野蛮的。常听人说我们已经不是野蛮人了,我不明白。哪儿有什么文明的食物?”文明的食物却只有玉米,但是,“为了种玉米,就得牺牲土地,可土地也是人啊。我往你背上放一捆玉米,你就跟可怜的土地一样。有些人更野蛮,种了玉米,拿出去卖……”这便是新的野蛮,这便是戴着文明幌子的野蛮,堂·德菲里克的妻子满脑子都是欧洲人的观念是不是就是野蛮,被委派到拉迪诺人聚居的村庄当教区神父的西班牙人堂·卡苏亚利东是不是也是野蛮?而那些种了玉米拿出去卖的是不是也是野蛮?种玉米变成了卖玉米,卖玉米意味着金钱:“金子,大量的金子,被用来制造战战兢兢的心理、暴力行径、恶刑峻法和其有害无益的东西。金子,大量的金子,被用来在城里开办工厂,招募又脏又臭的奴隶。”

这是一个循环的链条,而在这条利益链的终端是暴力,是恶刑,是奴隶,是女人的消失。所以当变成负鼠的伊克在瞎子的世界里依然看见了如无花果一样的玛丽娅·特贡:“自从玛丽娅·特贡逃走以后,伊克全身的毛孔似乎全部都闭住了,把玛丽娅·特贡关在他的身体里。”虽然在身体之外,他又和另一个女人搞在一起,但是在他的身体里面永远有个玛丽娅·特贡,身体外面的女人就像一个野蛮人一样,侵袭着他的肉体,而在无花果仅存的世界里,有着另一个永远存在的玛丽娅·特贡:“只有为了爱情、信仰和生活变成瞎子的人才能看得见她。”

所以对于失去了妻子的邮差尼丘来说,恰圭塔·特隆也永远在心中:“要是出于上身的需要,要她弥补你心灵的空虚,那就只好找她。她是你一个人的,只有找她,没有别的办法。”下身的欲望,也无法改变上身的信仰和爱情,所以在不断奔波送信的过程中,尼丘就是在寻找自己失踪的妻子,寻找信仰和爱情的力量,直到在那座玛丽娅·特贡峰上变成一只野狼,在脚夫伊拉里奥的梦中,就看见了那一只灵巧的、轻捷的野狼,“在野狼的黑色的身影下,邮差的两条腿变成四只狼爪。”

当消失的妻子变成了复数的“特贡娜们”,寻找的男人也变成了尼丘·阿吉诺们,或者野狼们,只有当邮差邮袋里的东西烧毁之后,就能找到自己的妻子,正如萤火大法师预言的那样,是火的毁灭,也是火的重生。而在这重生的世界里,尼丘变成了野狼,和库兰德罗对于七戒梅花鹿的合体一样,他们成为了印第安传说中那个保护神——纳华尔,在一个不被毁灭的山洞里,保存着家族续存的希望。和魔鬼签订契约的贝尼托·拉莫斯揭示的是一个普遍失落的野蛮世界——完全是倒霉萤火法师念咒的缘故:“想当初,我们袭击了加斯巴尔·伊龙手下的印第安人,把他们剁成肉酱,杀得鸡犬不留。可我们这些人也都遭殃了。那天,早晨的阳光摧毁了我们身上的生命之光。法师们念动咒语,把盐撒下来,挨上的,有儿女的死儿女,有孙子的死孙子。马丘洪的儿子让萤火虫卷走了,变成天灯。我们这些没儿没女的人,从此就断子绝孙了。我他妈的找了个臭女人,同居了一阵子,她还真怀了孕!法师们把我们的睾丸摘走了一个,你想想这孩子能是我的吗?”

印第安人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纳华尔”,就像基督徒说他们有守护天使一样,而印第安人的最大传奇是:自身可化成保护自己的动物,变化成“纳华尔”。所以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所需要的救赎不是那些文明人,也不是那些大法师,而是自己,自己的土地,自己的雨水,自己的玉米。脚夫伊拉里奥的编造的那个米盖莉达和尼尔先生恋爱的故事,就像是一个从自身衍伸出来的传奇救赎,所以无花果对于瞎子,七戒鹿对于库兰德罗,野狼对于尼丘,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那个“半夜教堂的钟敲十二下的时候镇上能听到缝纫机响的故事”。

所以玛丽娅·特贡回来了,“她本来不姓特贡。她原姓萨卡通。”在那个被屠杀的萨卡通家族里,她是唯一逃跑而解救自己的人,她是她自己的保护神,也是对于看见无花果爱情的戈约·伊克心中永远的信仰,变成“玛丽娅·特贡峰”也在一种复数的状态下解救所有被蜘蛛狂毒害的女人和家庭,所以玛丽娅·特贡回来了,萨卡通回来了,彼欧霍莎·格朗德回来了,逃脱了死神的魔掌,背着这片土地和家族续存的儿子逃跑,而在这个找到了自己保护神的历险中,她们都变成了这片土地上的雨神,滋润这土地,“她背上背的是伊龙大地的玉米。快了,快了,她就要在天地之间站立起来了!”

抵抗着文明的野蛮人,抵抗着野蛮的文明人,他们的自我保护主义在这片充满着杀戮充满着鲜血的土地上,也是脆弱的,“一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一个女人只嫁一丈夫,这多么残酷啊!野兽、毒蛇都比人强百倍。男人除了自己的妻子外,舍不得把精子分给其他女人,拒不接受其他女人的温存。”即使有保护神,即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纳华尔”,这种单性的繁衍和坚守对于这一片长满玉米的土地而言,是不是意味着新的危机正在像野兽和毒蛇一样一步步逼近,而那如蚂蚁一般的命运或者需要的是另一场救赎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