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讲话:宋蒙三百年

编号:Z57·2151113·1239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14.60元
ISBN:9787208129894
页数:183页

繁华绝世、武力显赫的宋朝,为何总是受到异族的压制?或者也可以反过来一问,总是受到异族侵迫的宋朝,为何还能繁华绝世?从杯酒释兵权、机关算尽的赵匡胤,到凭两千人起事、气吞万里的阿骨打,从一统八部、摧枯拉朽的阿保机,到东征西讨、天下臣服的铁木真,宋辽夏金元如何轮番征战天下?他们的崛起、壮大与衰落之路有何异同?为何中国各族的争存,会在这三百年达到一个高潮?史学大师顾颉刚权威撰写,通俗讲述小说笔法正说历史,历史的发展趋势虽属必然,却充满了巧合与无奈……


《宋蒙三百年》: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

从赵匡胤黄袍加身结束五代十国中原的纷争完成统一,到“大蒙古”三次西征实现领土扩张最终进入元朝统一时代,这“宋蒙三百年”是对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的一种生动阐释,但是历史大势并非只是简单的政权更替,并非只是武力的征服,并非只是领土的归一,而是民族和文化在冲突中的融合,是内在牵制和张力在变局中的渗透,正如顾颉刚在《编纂国史讲话的计画》中所言,史学所需要的是“拣取的故事必要能表现‘时代精神’的:时代精神各各不同,我们应当写出它们各各不同的面貌”。也就是在时势鼓荡的权力和方向中“指示进化的路径,排斥复古观念”。

从杯酒释兵权、机关算尽的赵匡胤,到凭两千人起事、气吞万里的阿骨打,从一统八部、摧枯拉朽的阿保机,到东征西讨、天下臣服的铁木真,宋辽夏金元轮番征战天下,在崛起、壮大和衰落中,使得中国各族的争存,在这三百年达到一个高潮,所以,宋蒙三百年的历史,兴亡多少事,在顾颉刚的叙述中是多元的,甚至在情感的释放上,既有激励,又有所叹,既有悲悯,亦有惋惜,而所有这一切都在“时代精神”的主旨中,呈现其历史进程中的必然性,呈现出“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的辩证性。

宋朝在五代十国混乱局面中完成统一,是一种“时代精神”,从杯酒释兵权开始,节度使的权柄被卸掉,个地方的财力尽归中央,藩镇没有自己专有品的兵丁,也没有专擅杀戮之权。但是,“首尾十九年,统一运动竟得大告成功。”顾颉刚用了一个“竟”字,除了对于这场中原统一伟业时间之短表达其情绪之外,隐隐透露出一种忧患,忧患之一便是“所恨的”现实:“太祖、太宗统一中国的事业还没有做得完全,他们终究不能抢还契丹取去的燕云十四州!”而另一个忧患则是,这种统一的局面,造成了中央集权,甚至“中央集权得太利害了”,地方官长没有了反叛的能力,但是却连剿治土匪的权力也没有了,也就是说,中央集权削弱了地方的权力,使得在之后和异族的抗争中失去了重要的力量。

也正是由于此,宋朝在契丹、西夏、女真和蒙古的对峙中始终处于弱势,甚至变成了一种对于民族自豪感的抹杀。在契丹崛起的时候,石敬瑭、赵延寿、刘崇等也都为了自己的权力和位置,投靠了他们,石敬瑭用“儿皇帝”的卑称做了中国的皇帝,赵延寿被辽太宗派了五万兵丁进攻中国,刘崇则是在向契丹求援献送金帛后得了“侄皇帝”并被册命为大汉神武皇帝。他们都是在利益面前,牺牲国家和百姓。而这只是地方势力的一种求荣表现,而在宋朝的历史里,包括宋真宗、宋仁宗、宋钦宗,也都在这样一种求和的弱势中,用一种“国家行动”写下了耻辱的一页。

在契丹势力南渐过程中,“澶渊之盟”是宋朝历史上的羞辱,宋真宗领兵在澶州其实击败了契丹数千个骑兵的大半,也就是说这场战役的失败者是契丹,这个盟约的求和者是契丹,但是由于真宗怕事为了退兵,竟然答应每年送银10万两、绢20万匹给契丹,虽然议定名称上宋为南朝是兄,辽为北朝为弟,虽然宋真宗也只是称萧太后为叔母,但是退兵的结局对于宋朝来说,完全是示弱,这也开创了宋朝屈辱史。后来辽兴宗于1042年派人又来求地,宋仁宗使富弼前往,再三磋商,又加了岁币银绢各十万。当西夏崛起的时候,元昊和宋朝作战,也是称臣,但是却是需要代价,而宋仁宗也像真宗一般厌于用兵了,借称臣的面子将就收场,不仅册封元昊为夏国主,也对于赐物一切照办。

而在和女真的对立中,这样一种求和心态也成为他们的心理优势,而随着宋朝势力逐渐变弱,甚至变本加厉,宗望对宋朝使者“望天讨价”,提出了几项条件,当时的宋钦宗急于救亡,不敢“着地回钱”,一一答应了。在四项要求中,第一项关于钱财的要求最难,他刮借京城中民财,只得到金二十万,银四百万,一切的藏蓄都已空了,还没有达到金人所要索的总额的二十分之一。这是何等的狼狈,也是何等的可恨,而在宋朝外乱内困的情境下,竟上演了“六甲退兵”的闹剧,一个名叫郭京的兵丁,说自己说能用“六甲法” 生擒金国的两帅,宋钦宗竟然也相信了这种不劳而获的便宜事情,乐得一试,就赐与金帛数万,叫他自己募兵,当然最后也是人财两空,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而最后发展到靖康之耻,也算是宋朝可叹可悲的一个结局,宋钦宗、宋高宗被逼出宫,后妃、太子、宗戚男女三千余人悉赴军前,城中子女、金帛、宝玩、车服、器用、图书,没有一件不搜索而去,公私上下一切都空,而到了金国的徽宗、钦宗二帝,被封为昏德公和重昏侯,被送到五国城居住,最后两人落魄而死,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土。而到了1142年,已经只有名目的熙宗遣使送了衮冕圭册,册立康王为宋帝,并送还徽宗梓宫及韦太后,自此以后,宋就成了金的属国。当“大宋”去了大字,“皇帝”去了皇字,也就意味着那统一伟业都丢失殆尽。

而实际上,不管是“澶渊之盟”的求和,还是“六甲退兵”的闹剧,不管是“靖康之耻”的覆灭,还是成为属国的屈辱,在宋朝一步步走向衰落的过程中,异族的崛起过程中,却极大地受到了宋朝文化的影响,也就是说,在武力衰退的现实中,另一种文化软实力,却越发具有影响力。契丹国本来也没有国家的样子,正是由于当时的韩延教他们造起官署,筑起城郭,立起市廛和里巷,使得他们的行政上了轨道,而掠来的汉人住在里边,反过来教他们垦种荒田,使得当时国家的富力不断增加,“于是汉人安于生业,不想逃亡,而契丹也有了正式的国家的样子。”西夏王元昊嗣位之后,也是仿中国置文武班,立蕃文和汉文的学校,分命蕃、汉人做宰相以下诸官。而女真在日益强盛的时候,也捉获了契丹人和汉人,并且开始用契丹文和汉文,尤其是金太祖很看重文字,叫他的子弟都去学习,又命完颜希尹制了女真字体,颁行本国,还在各处访求文学之士,邀他们到国都中去阐扬文化。

“一个草野的民族,开始与经过数千年的陶冶的汉族文化接触,当然兴起极深的景仰心,愿意急急地同化了。”无论是契丹、西夏,还是女真,也都是在汉文化的巨大影响下,被不断同化,这既显示了汉文化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一种中心文化,而且也表明了在武力征战,在政权更替中,民族和文化融合也在不断地发生着,这是一种影响和吸纳的关系,也是“时代精神”的内在表现,所以“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很多事物都是辩证的。

这种“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的辩证发展规律在蒙古的崛起以及对外扩张中,就显得尤为明显,顾颉刚说:“一件事情的功罪有时很难判定。蒙古人为要达到他们的统一世界的野心,作上了近一百年的大战争,靠了他们的勇敢与残暴,打得处处城郭成了丘墟,人民死在他们的锋镝之下的不计其数,我们在情感上,实在不能不骂他们!但是一件事情总是可作两方面观察的,往往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我们的祖宗固是饱受了他们的虐害,可是到了后来确是得到他们的好处了。”蒙古对外扩张是一种武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在暴力面前,一定是生产力的破坏,一定是生命的死亡,一定是制度的缺失,但是却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种影响便是“打通欧亚交通的大道”。

从铁木真灭泰亦赤元惕、灭塔塔儿、灭王罕、败乃蛮、破篾尔乞,统一漠北建国“大蒙古”,到蒙古灭西辽、灭花刺子模、抢掠印度、灭钦察、灭康里、灭西夏,从入侵俄罗斯、意大利、匈牙利,火烧布达佩斯,到灭木刺夷、征讨摧毁八吉打、攻打叙里亚、破德木古斯,蒙古通过三次西征进行了领土扩展,第一次由亚正西到西北,一直到俄罗斯,第二次由亚西北到欧洲东部,又从俄罗斯到马札克,第三次西征乃是由亚洲正西直到亚、欧、非三洲的交界处。三次西征,使得蒙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帝国,而欧洲独霸称雄的时候,欧洲人闻风丧胆,甚至把他们唤做“上帝的鞭子”。

而在这场扩张战争中,蒙古人最重要的功绩便是连接起来东西方,使得东西方文化得以交融,他们把触角伸向欧洲大陆,很多欧洲人就到蒙古朝廷上来做官,同时,当他们返回欧洲的时候,便带了去了很多东方的新知识,“欧洲人于是才知道东方也有文明程度很高的国家。《马哥波罗游记》一书,遂看得像经典一般的尊重。”而即使在西征中有过破坏性的行为,但是却在无形之中打通了彼此的阻隔。当初,成吉思汗初打入花刺子模的时候,他是亵渎那里伊斯兰教教徒,他命人取酒囊放在教堂中,又把《可兰经》包在马足上,命伊斯兰教教士替他牵着马缰绳。而旭烈兀更是屠绝了两个伊斯兰教教主的国家,但是到了伊儿汗国的第五主合赞那里,却开始了统摄人心的工作,一方面他自己以洗澡入教、祈祷上帝、厚赐教士的方式皈依宗教,另一方面,他也提倡文化,整顿政治:“他看了天方台仪器,自运巧思,创制了许多新仪器。他引了幼发拉底河溉田,于是境内悉成了肥土。他下令垦田,四年后始完粮,于是兵燹之后的许多荒野都成了平畴。”
 
虽然蒙古的征战到最后也还是在俄罗斯和汉族的夹击了回到了溃灭的边缘,“当他们铁骑西征的时候,何等地顾盼自豪,哪里把俄罗斯人放在眼里。哪知道在六百余年之后,竟反过来了,不但在俄罗斯的蒙古人完全失掉了势力,并且连蒙古的老家也变成了俄罗斯的殖民地了,并且苏维埃共和国代蒙古人建立了共和政府,要和中华民国脱离约法规定的关系了!”这一种历史循环论在顾颉刚看来,除了对于历史兴亡的喟叹之外,也更有现实无奈的情绪,但是撇除个人的国家主义情绪,在这段历史演绎中,其实更多的是融合,是趋同,是进化。宋蒙三百年,政权不断更替,征战常年进行,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变局中,“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就是一段辩证的历史,就是一种“时代精神”,就是“从具体的个别的事实中归纳出抽象的共同的时势”。

国史讲话:春秋

编号:Z54·2151113·1238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15.60元
ISBN:9787208129917
页数:258页

公元前712年,鲁国大臣羽父派了一个刺客,将鲁隐公刺死。公元前611年,襄夫人派了一位刺客,将自己的孙子宋昭公刺死。公元前607年,晋国权臣赵盾的族人,将晋灵公刺死。类似这样的弑君故事,在春秋时期为什么频频上演?春秋五霸谁最名副其实,谁是徒有其名?戎狄蛮夷是如何渐渐融入而成新的“华夏”?古代的贵族是文质彬彬的君子还是赳赳武夫?春秋最著名的美食是什么?……1940年代,顾颉刚与童书业合作撰写的春秋史讲义,正编按时间讲述,附编按专题撰写“世族与世官制度”、“军制”、“爵位与官制”、“教育与刑法”、“宗教与学术”、“礼俗及其他”等。由于中国在政治、文化、宗教、礼俗等方面的制度基础奠定于春秋时期,因此,阅读这段历史,就等同于探索中华民族的根源。


《春秋》:封建社会里的正编和附编

春秋,是个野蛮到文明的过渡时代。这时代的思想,便是由神本的宗教进化到人本的哲学;同时各项学术也都渐渐脱离宗教的势力而独立。
        ——《附编 第九章 宗教与学术》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坐在燕京大学的教室里,你的面前是一张“春秋史课试题”的卷子,读着题目就像顾颉刚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你读《春秋史》时,对于春秋史料(书籍和实物)有没有依着可信的程度分别出等次来?如果有的,请你告我,哪些是第一等的春秋史料?哪些是第二等的?第三等的?第四等的?”或者是:“如果你生在春秋时代,你愿处于哪一个阶级?你愿居于哪一个国家?如果你有事业心,你将在哪项事业里发展你的才性?你要做这项事业时,预料将受到哪种的困难?”21个分析阐述题并不需要全部解答,在卷子的后面是“注意”,你可以只做一题,可以解答几题,但“总请你作两点钟,不要太早交卷”,而不管回答得出或者回答不出,“都请你想一想,能带回去多想几次更好。”

从1936年9月开设《春秋史》这门功课,在学习了半年之后,顾老师其实并非是要把所教的东西强硬塞给你,变成你的知识,而是通过一种学习方法打通获得知识的通道:如果你对所得的知识不满意,那么你将怎样去寻取你所需要的知识?“如果这些知识是急切要不来的,你又将用什么方法去获得它?”这是21道试题中的开卷第一题,“如果”是关于知识的另一种可能,是让知识成为你的世界一部分的假设,师道并非是唯一的途径,而自己对知识的渴求和论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这张试卷中,你可以对“五霸说”保持怀疑,也可以提出自己认为的“真霸主”,可以说出你心目中“霸的界说”,而对于那些历史著作,当然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左传》中所记的事实,你完全信赖它吗?如说不能,请你告我,从哪些地方可以看出的它的破绽来?”

或者,正是“疑古”的方法论,这是自由的学术氛围,这是多元的教学气氛,而在这1937年最后铅印的“教科书”里,顾老师也多用怀疑的态度来审视历史,比如关于鲍叔牙和管仲经商的故事,《吕氏春秋》里记载,管仲那时常常欺负鲍叔牙,而鲍叔牙不和他计较,“这段故事实在是不甚可信的。”为什么,因为在顾颉刚看来,管仲作为齐大夫管庄仲的儿子,是属于贵族阶级,是不可能去经商的事,因为商人在古代是极贱的阶级,所以出现这种道德标高的说法,顾颉刚是持怀疑态度的:“这恐怕只是战国人用了战国的时代观念造出的故事。”

战国人制造战国时代的观念,是没有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历史问题,或者站在自己的时间里,是不成为历史的,而在今人的视野里,就充满了许多不可信的质疑。而在两年多年前的“春秋史”里,那些诸侯争霸,那些分分合合,那些政治演进,到底能给历史提供怎样的参考?从“上古”到“春秋”,顾颉刚早就说过,就是对于神权的质疑开始的,而当神权旁落,人权的统治便以德治的方式开始,而周公开创的德治,在某种程度上倒成了维护统治的粉饰手段,而在春秋这个列国并峙的时代,既是时势需要,也是统治所需,便有了所谓的“尊王攘夷”的口号和实践。

“尊王攘夷”之前其实是“狭天子以令诸侯”,郑庄公假借王命征伐诸侯,是第一次“狭天子以令诸侯”,而到了齐桓公确定霸业的过程中,又一次进行了重演,鲁庄公十四年,齐桓公邀集陈、曹两国的兵伐宋,当时向周室请派王师,周王派单伯带领军队跟三国的兵会合伐宋,于是宋国只得屈服了。天子当然是周王,而那时的周王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傀儡,所以可以“挟”,可以以王命来征伐诸侯,而更进一步来说,此后提出的尊王攘夷看起来是为了保持周王朝的正统地位,将外族势力赶出去,实际上,各国也都是借着名头为自己势力壮大寻找一个借口。

齐桓公在管仲的改革中,对内政、军政和财政进行了规划,“分画都邑而集权中央,奖励农商以充实国富,修整武备以扩张国威”,终于崛起于诸侯,从一开始联结中原,到之后安内攘外,再到最后霸业成熟,齐桓公提供了一个称霸的样本,而“葵丘之会”成为齐桓公称霸的一出压轴好戏。这是第一次尊王攘夷的事业,而当楚宋争衡之后,狄兵的势力侵犯到了周朝边境,中原形势再次告急,便有了第二次的尊王攘夷,而此次的主角是晋文公。同样是通过改革,回国的晋文公勤理军政,举贤任能,省用足财,开创了称霸的基础,而与楚国交战的城濮之战不仅让晋文公成为春秋五霸,同时在整个中原的大局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楚国势力已经蹂躏了整个中原,而狄兵也已攻入王畿,逼得周天子蒙尘。这个时代,是“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缕”的时代,所以尊王攘夷的口号,其历史意义就是使得中原的王朝统治得以延续。

孟子说“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又说“五霸,桓公为盛”,作为春秋的骨干,五霸中的齐桓公和晋文公演绎了春秋史中最重要的节目,而这个节目的重头戏便是“尊王攘夷”,顾颉刚在评价齐桓公的时候,也说他在攘外上只是做了一些空把戏,而重要的是安内,因为正是齐桓公的“尊王”,才使得中原不至于迅速灭亡,周天子也还能保持他的虚位数百年之后,而对于晋文公,他也指出,“要不是晋文公崛起北方,勉力支持大局,那么不到战国,周室和中原诸侯早已一扫而空了。”甚至,正是因为城濮一战,才使得异族的势力一落千丈,中原反危为安,转弱为强。

这种王朝不被灭绝的意义,对于各国诸侯来说,找到了一个庇护伞,而对于霸主来说,则增长了自己的实力,特别是当周天子成为一种傀儡,他们反而可以以尊王的名义为自己维持某种君臣秩序寻找到了理由,“他的威严在表面上反而比前格外煊赫起来,这就是霸主的手段和作用。”正是因为霸主“尊王”的权术,所以使得君臣的礼制更谨严了,也使得后来儒家将君臣礼节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他们号为祖述三王,实在乃是祖述的五霸呵!”

但毕竟这只是借口,在群雄争霸的时代,周王朝的衰落已经不可扭转,在春秋末期,随着秦晋的冲突与晋襄继霸,随着晋的中衰和内乱,随着楚的强盛与狄的衰亡,随着晋楚和平盟约的订立和撕破,最后导致了北方政局的终结,而南方也走入了混战的局面,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尊王攘夷就慢慢变成了一句口空号,而随着争霸和混战的局面不断扩展,春秋时代也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格局。顾颉刚在总结春秋时代的特点时,指出种族的混合带来的是中华民族的成立,从周朝灭商之后萌芽的中华民族,一开始只是用周朝的力量把原来各族赶走的赶走,征服的征服,所以中原各国“尊王攘夷”只是一种封闭状态,而随着“异族”的不断强盛,他们也都加入了中华民族的团队,“抚有蛮夷以属诸夏”,华夏的范围扩大,也标志着中华民族真正的确立。

实际上,这种民族大融合伴随的是战争,而战争的直接影响是礼崩乐坏,作为一种历史背景,其最积极的影响便是社会经济和学术思想实现了大转变。顾颉刚把政局的变化称作是春秋的正编,而社会史部分则为“附编”,附编着重的是经济情形、社会风俗、政治制度、宗教学术等。其实,春秋的“正编”是表面的纷乱,而附编则是封建社会真正内部发生的变革,“无论哪种社会组织,都逃不了被经济状况所决定。”这种“经济为历史的重心”的原则,在顾颉刚的视野里,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要脉络。

与欧洲的封建制不同,中国封建制度背后有一种奇异的宗族制度,那就是宗法制,“大宗百世不迁,小宗五世则迁”,宗法制从嫡庶制而来,在宗法制之下,从天子起到士为止,可以合成一个大家族,这个大家族中的成员各以其对宗主的亲疏关系而定其地位的高低。中国的家族制度取代国家制度,意味着世族的崛起,而世族的崛起又带来了世官制度,世官制度,意味着世袭,意味着特殊,意味着“亲亲”和“贵贵”——“决没有一个庶人可以突跃而为卿大夫的”。而这种特殊阶层的制度看起来是形成了“郁郁乎文哉”的礼教社会,但是在顾颉刚看来,只是一种贵族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无聊,“他们有农奴替他们劳动,吃饱了饭,一天到晚没事做,所以尽闹着种种的空场面,留下痕迹来,给后人玩想追吊。”

在政治格局的变动中,春秋的最重要意义是社会组织发生了变动,封建制、宗法制和世官制组成的“封建社会制度”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制度,是为了维护统治利益,而当尊王成为一句空口号,当王纲解纽封建制度开始摇动,当诸侯互相联合互相兼促进了经济和商业的日渐发展,所谓的“革命”就发生了,那就是平民势力的发展,从“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到“礼乐征伐自大夫出”,实际上礼制已经崩溃,而证政权开始下移,而在社会方面,土地开始集中,经济开始发展,伴随着社会的变动,学术思想终于有了新的萌芽,而新的学着阶层的出现,则有了取代天道的人本主义。

代表人物当然是孔子,他提出的“仁”、中庸,就是希望建立一种道德观,以正名、礼治的方式从上化下维持封建社会的秩序。顾颉刚认为,“严格说起来,他的学说是伦理与政治合一的。”代表了封建社会的结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他自己所下的最好评语。而孔子思想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是巨大的,特别是孔子倡导的道德和学术思想直接导致了“士”的出现,“自从有了这个阶级,于是古代的农、工、商三行以外,又新添了一种‘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士的行业。”士出路或者是“上说王公大人”,以取高官厚禄;或者“次说匹夫徒步之士”,以博高名厚誉,在他们全盛时代,最大的学者是“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气概凌压王公。

“尊王攘夷”是变动政局里的一个口号,体现的是奄奄一息的德治,当礼崩乐坏之后,士阶级的产生,则为礼制注入了新的内容,并在理论化中使“这种将要僵死的制度得到新生命而继续维持下去”。这是孔子做出的最大贡献,而在这样的礼制下,春秋也终于从野蛮状态过渡到了文明时代,“这时代的思想,便是由神本的宗教进化到人本的哲学;同时各项学术也都渐渐脱离宗教的势力而独立。”

国史讲话:上古

编号:Z52·2151113·1237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14.60元
ISBN:9787208129900
页数:211页

上古,在一般人的概念里,那里有各种瑰丽动人的神话与传说,例如盘古开天地、女娲巧补天、伏羲创八卦、神农尝百草,以及尧舜禅让、大禹治水,等等。几千年来,这些传说被当成信史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可是,真的是那样的吗?还有夏商周,除了夏启夺位、商汤灭桀、文王伐纣,以及比干剜心、姜尚钓鱼、周公吐哺等君圣臣贤的故事,还有似是而非的“奴隶社会”的定性外,记忆中似乎再无其他深刻的烙印。然而,这一段几乎长达两千年的历史,真的仅此而已吗?民国史学界长期坐着第一把交椅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带着满腔诚意轻松开讲。原来,上古的真义,并非三皇五帝的传说,不是商汤文王的圣贤故事,而是你我血脉所系的“华夏”与“国家”的诞生……


《上古》:从“绝地天通”到德治革命

怎么叫做革命呢?原来夏王作天下的共主,是数百年前上帝的命令,现在上帝又有新命令给汤了,接受了这个新命令革掉那个旧命令,这就叫做革命。
       ——《第四章 商王国的始末》

从《上古》,到《春秋》,再到《宋蒙三百年》,顾颉刚的“国史讲话”整齐摆放在书桌之上,像被标注的时间一样,以一种序列的方式呈现着旧与新的交替过往,最上层的《上古》压在其他两本书上面,也仿佛昭示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历史演进,而其实,上与下,旧与新,只是一种人为解读式的文本位置,从上古而春秋,从春秋而宋蒙,并非是顾颉刚历史书写中的时间序列,1939年1月至7月在云南大学讲学期间编写《上古史讲义》其实撰写时间最晚,成书年代最后,而以讲义补充式的“中国古代史述略”对于顾颉刚历史研究来说,却是对于创造性的“层累说”和“化经为史”研究方法最生动的注解。

“主干把人类的活动的状态,拣取最精彩的部分,作亲切的描写;避去呆板的叙述。”这是顾颉刚在《编纂国史讲话的计画》中提出对国史讲话的几点编写方法,最精彩部分,最亲切描写,其目的是为了“教科书做成一部活的历史,使得读书的人确能认识全部历史的整个的活动,得到真实的历史观念和研究兴味”,而体现在学术教育上,则是“自然使恶势力都失掉了原来在糊涂脑筋里的根据,更使世界上的好势力,在清明的脑筋里确定了他的根据”。1939年的云南北郊浪口村,顾颉刚在“荒僻既甚,宾客鲜过”的环境下开始读书写作,“此生从未度此清静生涯,在久厌暗嚣之后得之”,从学校到家里,从城市到小村,在八个月的时间里,“得讲义十万言,笔记亦十万言”,对于他来说,不被打扰的生活切好提供了走进深远历史的最好机会。

那个遥远的上古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盘古开天地、女娲巧补天、伏羲创八卦、神农尝百草,以及尧舜禅让、大禹治水,那些神话和传说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演义?要么三年不说话,要么一鸣惊人的商王武丁,是怎样实现大治的?作为商朝王室外甥和姑爷的周文王,是怎么一步一步蚕食商朝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早版本,是怎样的呢?……如此种种,该如何讲述“各各不同面貌”的时代精神,如何“从具体的个别的事实中归纳出抽象的共同的时势”,又如何“从时势鼓荡的权力和方向中帮助有名人物的产生之故”?这个时代,有北京猿人开启的中国历史第一页,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书写的中华民族初生时代,有最早的中国和最初的华夏诞生,而所谓的历史,在顾颉刚看来,无外乎两种元素,那就是地和人,地是土地,人则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民族,就如演戏,只要有舞台和角色,就能演绎“乾坤一戏场”,就能记录人类活动,就能书写人类的历史。

地无非是那片滋养中华文明的黄河流域,“中国文化的发生,实在是受了黄土的恩惠。黄土的性质是黏而腴的,得水即能发酵,助长植物的发达,不需要肥料。”或者正是这片“得水即能发酵,助长植物的发达”的土地,才有了在其上各种不同的人,各种不同的思想,以及各种不同的时代风貌。人类的产生,文化的发展,和历史的演进,其实就是关于人对于土地和自然的掌控,对于自身存在的质疑和解放,以及对于规则的制定和执行,人的主体性和主动性对于历史的书写来说,则是一种超越和革命。

顾颉刚:对历史“作亲切的描写”

超越和革命之前,则是对于一种秩序的遵从,人类创造的神成为自己的造物主和统治者,“在古人的想像里便不这样。他们以为天上的神过的就是人间的生活,天上的神和地下的人彼此都有交通的办法。”神造人,起初就是人造神,而古人想象的天和神,以“交通”的方式实现着来往,甚至是简单地可以“从地面上最高的地方一直往上走去”。这个通道就是昆仑山,从地上往上走,就是通过樊桐、悬圃和增城,最后到达九重的天庭,就抵达了有各种神和太帝居住的最高处。

昆仑山是一个天国而可以从地面上走进去的通道,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轻易抵达天庭,虎豹守着的九重门、玩弄死者的豺狼,都是连同人间和天上的障碍,而真正的障碍并非是这种野兽,而是那种利益纠葛,打破了人神互相往来、杂乱不分的秩序。蚩尤造作兵器来打黄帝,又杀死许多没罪的老百姓,又侵犯上界的安宁,所以上帝命一个叫重的上天管天上的神,又命一个叫黎的下地管地上的民,从此天上和人间断绝交往。但是你这种“绝地天通”也无非是一种“神为”的方式,而其实,神既然是人造的,他们根本无法去除“人化”的影子,上帝和鬼神的生活和凡人一样,谈东西,谈恋爱,甚至还有性生活,还有家属和儿女,所以,在传说中,帝俊的妻子羲和生了十个太阳,另一个妻子常羲生了十二个月亮。

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而他们也有人的面,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神就是人化的虚构,而这种人化的意义最终的目的是为统治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从商周开始的“神权统治”,顾颉刚说:“王和上帝既然这样地分不开,所以王的另一种称呼是‘天子’,表明他是上帝的儿子,直接代上帝到下界来管理土地和人民的。”商周的统治者认为自己是上帝派下来的,而在“天子”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先往”的统治者,天子作为世间的王,管理着人间,而先王的势力范围则包括上天和下地,天子只能用刀来杀人,而先王却可以用灾难来害许多人,让他们陪着自己死。所以先王超越王的权力,实际上为神权统治打开了一条通道,也就是说,不管是凡人生活的地上,还是死去的天国,都无法逃脱一种统治,为此,顾颉刚将这种“天命”称作是上古时代的一根绳子:“在地面上的王国里的君臣,死了之后到天国里还是君臣,一个臣子总是臣子,他在生逃不了侍奉君王的责任,死后也逃不了侍奉先王的职役。这条索子捆得这样紧,无论入世出世总给它捆着,就是过了千万年还给它捆着。”

不管是文王攻打崇国,还是武王伐纣,都是一种奉天承运的神权统治,神权统治的意义就是创造一个上天的统治者,掌管人世间的一切,而国家的统治者,无非是上天派来的“代理人”,是行使上天的命令。“绝地天通”是隔绝了上天和地下的通道,而这种隔绝实际上为神权统治奠定了基础,也就是说人世间的各种信息是无法再通过巫来和上天进行沟通,他们只能固守着自己生活的这个世间,而上天一切的安排只有通过王才能变成现实。但是这种神权学统治随着历史的进展,特别是随着朝代的更替,而开始被人怀疑了。

最大的怀疑者是周公,当周公向殷遗民大声疾呼演说天命的时候,他是代表周朝的统治者说话的,而周朝的统治者代表上天的统治,而眼前的这些殷商的遗民又代表谁?也就是说,曾经商朝自称代表天命,是神权统治,但是怎么会有被灭亡的结果?再往上,商朝当初是灭了夏朝,那么夏朝的天命又在哪里?也就是说,神权并不是永远不变的,天命并不是永存的,甚至是不可靠的。周公的“怀疑论”当然是对一种秩序的质疑,是一种“破”,但是面对周朝成为新的王朝,必须用一种东西来代替天命,那就是德治。

德治说取代天命说,是用人的力量来取代上天的安排,而德治的核心是德,它的主要内容则是“敬”,“敬是警惕的意思,只要时时警惕,没有丝毫懈怠,自己的德就会一层一层地好上去的。”不贪图安逸,时时警惕,就能巩固政权,就能施展德治,而这种德治说,对于当时的统治来说,意义非凡,而在顾颉刚看来,周公提出的德治意味着统治序列从上天的神话变成了人世的现实,“周以前只有天负责任,人是没有力量的,周以后才由自己负起责任来,自己弄得好,天就降福,弄不好,天就降祸,天只会跟人走了。”德治是进一步的人化统治,甚至完全为人的统治铺平了道理,而从德治进一步,便是“道统”:“孔子的道即是文王的道,文王的道又即是汤的道,汤的道也即是尧、舜、禹的道,好像是一个根萎上发出来的干和枝,所以他们把这个系统唤作‘道统’。”

未开化的上古之人创造了一种神话,而神话的统治变成了神权,天赋神权在“天下归心”的周公那里得到了终结,而德治说的意义是比神权说更灵活地对百姓实行统治,可以更长久地保持天位,“从此以后,德治成了正统,神权落到旁门,二千数百年来的思想就这样的统一了,宗教文化便变作伦理文化了。”而要维持这种伦理文化的关键是粉饰,顾颉刚解释说,我们现在想象中的古代帝王,如三皇五帝,总觉得他们的面目都是圣人状,就是因为他们的故事都是用德治学说给修饰过了。

礼仪之邦的传统形成肇始于德治,这是一种统治方式上的革命,而在上古的历史中,革命的意义其实是怀疑之后的重建,是破之后的立,但是和周公一心想要永存周王朝的江山的初衷不一样,不管是神权还是德治,其实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同样遇到一种革命的颠覆。当初商汤攻打夏桀的时候,出兵时用的是上帝的命令,如果肯去,是执行上帝的指令,如果不去,则是逆反,则要担负杀头之罪,而这就被顾颉刚称为“中国历史上‘革命’的第一幕”:“怎么叫做革命呢?原来夏王作天下的共主,是数百年前上帝的命令,现在上帝又有新命令给汤了,接受了这个新命令丢革掉那个旧命令,这就叫做革命。”

而德治也成为新的革命,但是在这个革命面前,周朝无非避免地遭遇了历史的变故,从“国家”的确立,到土地和人民的私有化,从把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分给他的子弟和姻戚的“封建”到成王、康王之世之后的衰落,革命也终于变成了周王朝最后的命运,随着子颓之乱、子带之乱,随着晋国“挟天子以令诸侯”,随着末年的诸子争位,周公所创立的德治终于到了礼崩乐坏的地步,因为封建制,因为权力分散,因为疆土割裂,周朝“终于在这不生不死的状态之下渐渐地消沉下去,到油于灯尽而后已,这也该是当初创业的武王、周公所没有料到的。”

虽然在春秋时代,面对诸侯争霸的局面,“尊王攘夷”成为新口号,“尊王”是为了维持王朝固有的秩序,“攘夷”是为了联合抵抗异族的侵略,看起来这是继续实现周公封建诸侯的意义,但是“支配诸侯的权力却从周王的手里移到霸主的手里去了”,也就是说,在诸侯互相争战的纷乱时代,在异族急遽内侵的危难时刻,不管是神权还是德治,都被一种叫做“革命”的现实所取代,这是一种秩序的解构,这是一种规则的破坏,而在这破坏和解构面前,在新的土地和人世,新的舞台和角色里,开始演绎新的戏剧,开始创造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