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1 十月是残忍的季节
在遥远的岛上,钟响着
你坐着读信
并且倾听马达的声音
井水
涌动你的影子
——杨牧《在黑夜的玉米田里》
不是在黑夜的玉米田里,没有遥远的岛,没有响起的钟声,没有读着的一封信,没有马达的声音,没有井水和影子,当然也没有你。打开一首诗歌的局部,最后全部以否定的方式打开的时候,它是不是就是合拢,就是沉默,就是制造新的黑夜?
其实,我在阳光开得最盛的时光,不是打开一首黑夜里的诗,而是在三楼的走廊上观察一只独行的蚂蚁。秋季,午后,似乎要把着阳光铺陈在慵懒的时间里,无所事事一般站立着,目光总是寻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恍惚中就忽然看见了那只蚂蚁,在向外的瓷砖面上爬行,垂直于地面的角度,看上去有跌落的危险。但是这一种错觉,就像温暖的阳光照见一样,以为整个季节都不再害怕凉意,其实透出来的那些光线也只是局部的存在。我看见的蚂蚁也是局部的存在,甚至是错误的存在,因为它从来不害怕高度,从来不惧怕孤独,就这样悠闲地在垂直的世界上行走。
甚至不被打扰。我的目光和担心似乎还在其次,在我无所事事的观察之外,一只迷你的蜜蜂飞来,在我可视的范围里拍打着翅膀,以自由的方式又渐飞渐远。是它看见了那只爬行的蚂蚁,还是那只蚂蚁看见了飞翔的蜜蜂?在构成午后局部的时间里,它们其实是互不干扰的,我的多虑在于,一只只能在垂直的磁面上爬行的孤独蚂蚁,为什么不去羡慕一只自由飞行的蜜蜂?那一双翅膀仿佛被我赋予了绝对意义,只能在地上爬行的蚂蚁应该有一种飞翔的渴望,那是一种超越。
被定义的场景,被想象的可能,这个午后其实缺少了我之为我的意义,张楚不是唱过那首《蚂蚁蚂蚁》吗:“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蝴蝶的翅膀 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不是蜜蜂,也不是蝴蝶,不是蜻蜓,也不是蝗虫,蚂蚁只是蚂蚁,所以蚂蚁没问题,它们都是自己之一种,它们从来不羡慕,它们从来不以诗意的方式看见外面的世界。
回来,背向一种阳光,背向一个慵懒的午后,蚂蚁已远,蜜蜂已远,张楚已远,连那个十月也已远。而站在十一月第一天的阳光中,我似乎只能以残忍的方式定义一个逝去的时间,就像在不是蚂蚁的存在中定义一个翅膀的渴望。如何残忍?残忍是每天不停记录的博客?残忍是每天12公里的行走?残忍是不可遏制的观影?残忍是考验式的阅读?63篇“或。者”的记录,47部短片的观赏和批评,150年前康德的理论哲学,以及“双腿夹着灵魂”的健身行走,这无疑是时间意义上的最大可能,无疑是把自己推向了一种纯粹,但是在数字和书写、身体和文本的后面,我又在何处?无论是短片电影还是图书,其实都抽离了“我”的存在,我只是躲在那打开的世界背面,以旁观的方式看见整个十月的光辉和虚构。
甚至63篇博客继去年“十月有57天”的庞大之后成为新的传奇,但是那里很少有一个具体的我,一个真实的我,我像有意撇除了自己的印记,在文字和文字之间,在影像和影像之间,取消了叙事意义中的存在。而其实,从“在家的杀戮时光”开启的十月,曾经我是在说话的,而且比以往说得更多,那些图片,那些文字,那些记录,那些感想,呈现的是碎片,却是属于第一人称最直接的言说。世界是被打开的,我找到了某种位置,十月纷纷扬扬,我从后面站起来,并且学会了告别别人,但是留着的位置里,我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我甚至也变成了碎片的制造者。
因为我看见了“泛滥的自我”,因为我说出了浮躁的声音,因为我定义了一个假想的我,不是那个我不真实,不是那个我只为表达,是因为我只是站在一个虚设的位置上,如同那只蚂蚁,从来不需要翅膀,从来只需要独行于垂直的磁面上。“十月有57天”在雅克·鲁博虚构的《昔日之旅》中,甚至雅克·鲁博也是虚构的作者,乔治·佩雷克说:“或许,在那里,在世界的另一头,有一座岛屿。它的名字叫W。”而“十月有63天”,它也依然是一个关于岛屿W的传说,没有船只,如何接近一种存在?于是沉默。“关键不是风的陈述,而是风。”再次引用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像极了一种风的陈述,似乎只有在说话的时候才能象征我的存在,正如只有在记录、行走、阅读中才能定义一个人,但是在后面,在第一人称逐渐消失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感受到了风本身?
红点再次消失,通道再次关闭,是一个无数黑夜里的黑夜,是十月可能之外的必然,“沉默被打破了,因为我说……”是的,那时我就在杨牧的“黑夜的玉米田里”,在那个遥远的岛上,听到了钟声,然后坐着读信,然后倾听马达的声音,然后在井水里看见了影子,如此的诗意看起来也是虚构的,但是当回归到诗歌本身,沉默的世界里其实真的有风,有说出的话,有听到的回应,有保留在永恒里的时间,“这一刻的体验悉归我自己,我必须沉默向灵魂深处探索,必须拒斥任何外力的干扰,在最真实,震撼,孤独的一刻,谁也找不到我。”
十月是说话的十月,十月是沉默的十月,十月是肯定的十月,十月是否定的十月,十月是有意义的十月,十月是无意义的十月。不是对立,是赋予了另一种可能,在这可能里,荒原上有从石头里流出的水,有四点钟带棚的车,有一首诗歌里的死和爱:
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碎的意象,那儿阳光灼热,
枯树没有阴凉,蟋蟀的叫声也不让人宽心,
干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是
在这块红岩下有影子
艾略特的《荒原》其实早就存在了,它不可更改地回应着时间的错觉,那些回忆,那些欲望,那些丁香,以及从冬天走来的身体,在残忍的荒地上“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而我只是以一种影子的存在悄然把十月都过完了,沉默如昔,残忍如昔,没有翅膀如昔,黑夜的玉米田如昔。其实,我的沉默只是因为在阳光盛开的午后,被打结的舌头已经说不出那个字了,“四月”而成为“十月”,所有的相遇都被推向了错误的时间。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2632]
思前: 《头山》:死在自己挖的坑里?
顾后: 《四季》:悲壮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