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1《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天空却长出植被
一级一级，慢慢登上灯塔，这是高于地面的建筑，念念如剪影般站立，身前与身后，遥望与俯视，然后是黑屏，黑屏不是叙事的终结，黑屏之中，传来了一声入水的声音，黑屏留下的想象是：念念从高处纵身跃下，像曾经热爱的跳水一样，在从高处到低处风的抚摸中，在从高处到低处对水的冲击下，回归记忆，完成了离开之前最后的仪式。
灯塔或者烟囱，矗立在那里，宛如“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念念以最后的一条，在黑暗世界里溅起浪花，完成了一次投身而入的叙事。而对于95后独立导演陈剑莹来说，这也是对这一座升起的悬崖的一次致敬仪式。“海边升起一座悬崖”一语来自于波德莱尔的诗歌《首饰》，“她于是躺下，由着我恣意抚爱，/我的爱像大海一样深沉，令人倾倒，/我的爱仿佛海涛涌向悬崖一般向她涌来，/她从长沙发的高处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波德莱尔笔下戴满首饰的女人让人如痴如醉，但是在她躺下的时候，那一种如海的爱涌来，冲刷着悬崖。和英语片名“The Water Murmurs”一样，大海的深沉是爱的表达，大海的呢喃是爱的低语，但是陈剑莹似乎在突破爱的单一性，用“升起”的动态性展现了一种世界的变异。
“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它仿佛是猝然而至的，而这种“升起”打破的秩序，甚至意味着一场灾难。短片就将故事设置在一个陨石撞击地球之后的小镇上，陨石撞击地球，无疑是一场人类无法控制的事件，它带来的是整个秩序的颠覆，而其中可能的就是灾难的降临，小镇上的广播不断发出警告，让人们远离岸边，因为这里会有海水倒灌风险。陨石撞击带来海水倒灌，海水倒灌会淹没这个小镇，会吞噬这里的一切，或者说当海水退去，“海边升起一座悬崖”将是一种现实，但是退去之后，被洗刷的城市将一无所有，包括记忆。所以从这个自然灾害入手，陈剑莹将大海完全变成了世界末日的象征，而升起的悬崖也无疑成为劫难的一部分。
| 导演: 陈剑莹 |
工人们在离开之前说起这场灾难，“海水会漫上来，人就会变成鱼。”淹没、吞噬，人成为鱼也成为了一种倒退。所以在这个灾难的设置中，陈剑莹所传递的就是世界变异带来的末日场景，而末日意味着人的迷失：到底要到哪里去？人们的选择则是逃离，于是镇上的人开始离开这里，但是逃离只是一种意向，它更大的问题则是未知，念念去找小时候一起的天天，天天说自己马上要和家人离开了，但是搬到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山上。”当然念念也不知道一家人会向南还是向北。未知是人们面对灾难降临之后对未来的一种态度，但是陈剑莹没有为未来寻找一条出路，而是从未来返回到当下：为什么灾难会降临？为什么人们会陷入未知？
陨石撞击地球之后引起了海水的狂啸，在镜头里，念念面对着大海，原本平静的海面变得汹涌，仿佛巨浪会一下子将她带走，对于念念来说，她的这种面对状态正是对未来的未知，但是面对的另一面是背对，她的背后是什么？是慢慢变空的小镇，是日渐模糊的记忆，是游泳的童年——念念骑着摩托车游荡在小镇上的时候，无疑代表着她的一种背向，她去了那间已经长出了杂草的房间，还没有走的天天正在画画，他画的是拆掉的东西，是未建完的东西，画画是一种对记忆的保留；她看见了还留在那里的彭爷爷，彭爷爷不打算搬了，因为他要留下来“陪她”，彭爷爷也说起小时候的那座老乔，说起老桥那边的市场；大雨之夜，念念来到了塑料棚子的餐馆里，大家举杯说着“后会有期”的祝语……
背向而回来，念念这个名字背后本身就是一种想念，一种怀念，从废弃的建筑到童年的老桥，从彭爷爷到饭馆里的客人，他们像是留守在城市里的最后一批，对于他们来说，之所以还没有走向那种未知，是因为他们还想留住什么，这便是对当下的一种态度，大海在汹涌，大海在疯狂，大海会将每个人都变成鱼，但是在一切的灾难未来之时，当下是他们最后坚守的阵地。实际上，从未知的未来到坚守的当下，陈剑莹似乎在挖掘更富象征意义的存在，灾难会带走很多东西，这是一种失去，而当人们无奈地留在当下，其实也在失去，或者说，失去才是真正的灾难，它和拥有站在完全不同的位置，只有在陨石般的灾难、海水倒灌的灾难降临的时候，人们才会想到在失去中留下什么，而这或者才是真正的灾难。
《海边升起一座悬崖》电影海报
失去的是那座老桥上的记忆，失去的是那间房子里的记忆，失去的是大海的记忆：游泳是重现记忆最后的方式，天天曾经在海边游泳，念念曾经在海边游泳，很多很多的人字啊海边游泳，大海就是他们的游泳池，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失去记忆，失去大海，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这便是一种倒置，就像悬崖在海边升起，就像那首歌所唱：“空空荡荡，摇摇晃晃，星星下坠，天空濛味，人群迷茫水中睡，倒流的海水枯萎，天空却长出了植被……”这才是真正的灾难，真正在颠覆中上演的灾难，玻璃碎了一地，家鹅无家可归，金鱼还在玻璃瓶中。
面对灾难，对于念念来说，骑摩托车戴着头盔是一种保护，却也变成了形式；重温记忆，抓住记忆，也只是一种缅怀而已；她爬上了灯塔宛如爬上了悬崖，她跳入大海宛如跳进了泳池，最后一刻，拥有也是失去，黑屏创造的黑暗也许是最后的仪式，水花四溅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再无回音的空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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