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01 《给我庇护》:只是远方开的一枪
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的时候,当“我找不到地方躲藏”的时候,摇滚该去向何方?我又该去向何方?那里或者没有真正的战争,那里却有着需要保护的儿童,而当我最后选择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最后的无助?是不是最后的逃避?在滚石乐队唱响《Gimme Sheter》的时候,其实是一种无奈,美国加州奥德蒙公路上的免费演唱会已经散场,人们迎着第二天的朝阳离开这个曾制造了混乱,制造了流血,制造了死亡的现场,对于他们来说,像难民一样告别那个冲突的夜晚,而对于滚石乐队来说,仿佛是朝着理想世界相反的方向离开。“只是远方开的一枪”,也“只是远方的一个吻”,在子弹和吻组成的场景里,在不再回来的远方,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留下的?
那个夜晚是1969年12月的夜晚,是有人在音乐节的狂乱中被刺死的夜晚,是摇滚歌曲在一遍遍终止中破碎的夜晚,当滚石乐队在这个夜晚之后再次观看那一段现场拍摄的画面时,他们发出的是一句“完了”的感叹,完了是音乐节的终结,是迷乱现场的终结,仿佛也是摇滚音乐代表的自由精神的终结。他们一遍一遍倒带,一遍一遍搜寻那个拿着枪的黑人青年,一遍一遍记录冲突画面里天使党的殴打画面,“真是可怕”的背后是一个时代的沉沦,是一种理想的失去,是爱与和平的神话的坍塌。
| 导演: Albert Maysles / David Maysl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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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你要向前进》里指出了方向,在自我建造的高贵世界里抵制上帝;他们在《野马》中渴望自由,不管是信仰分崩离析,还是在现实中泪如泉下,但是可以驯服野马,走向自由的世界;他们在《Love in Vain》中寻找爱情,安慰着那些女人“哭吧,宝贝”……他们用音乐构筑一个理想的世界,一个不和现实同流合污的世界,他们或者抽着烟,或者叼着烟却不点燃,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仪式;他们或者躺在地上,或者靠在墙角,或者倒在沙发上,在自己演唱的歌曲里听到一种呐喊,他们是演唱者,他们也是听众,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是两重身份的存在,一种是实践,一种是启示,一种指向自身的存在,一种则在音乐的世界里解救。
所以他们在欢呼声不绝的现场感受到自身的力量,感受到音乐的魅力,感受到自由的欲望,他们是创造者,他们是引领者,但是他们在重建一种秩序的时候,却必然要遭遇到另一种秩序,一种无序的秩序,一种强行介入的秩序,这是不是一种悖论?1969年12月,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之后,他们想要一起参与的免费音乐节就是打着和平、爱情、平等或自由的旗号,像是要一个理想王国,“这不仅仅是音乐会,这是一个快乐的时光,是大家相聚在一起的自由夜晚,大家可以相互交流,可以一起睡觉,甚至可以相互做爱。”在免费音乐会筹备的时候,滚石似乎看见了另一个现实,另一个理想,似乎只有在音乐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会沉浸其中,都会感受到和平与爱,即使那种爱违背伦理,即使那种爱存在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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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庇护》海报 |
所以奥德蒙免费音乐节在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律师贝利尽管和主办方不断练习,尽管希望他们加强秩序的维持,尽管可以组织到300名的现场秩序维持者,但是在这样一种理想化的组织中,对于可能的危险还是低估了。一场音乐会,可以容纳15000辆汽车却可能涌进80000辆;并不开阔的场地来自四面八方的歌迷竟然达到了30万。所以这是音乐之外的现实,这是理想之外的现实,当疯狂的歌迷为了这一种自由而来的时候,他们其实是不设防的。歌迷们不断涌向前台,不断有人爬上灯架和舞台,不断有人推搡,现场开始混乱。其实,这些歌迷也把这样的场地当成了理想世界,他们拿着啤酒,他们吸食印度大麻,他们和女人睡在一起,看起来就是自我的自由世界,但是当一个人为追求自我的自由而影响别人的时候,冲突在所难免。
有人在歌曲声中狂乱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脱掉了衣服;有人喝醉了酒,赤裸着上升被人抬起又架出了现场,而有女人甚至也脱掉了衣服,在那里和着节奏起舞:有人开始打架,有人开始大叫,有人甚至要生孩子……尽管广播里不断播放着“要冷静”的警告,但是冲突却并没有停歇,演唱会还没开始,负责暖场的杰佛逊飞船主唱都被打肿了眼睛,而等到太阳下山,滚石乐队登场的时候,观众的情绪早已暴躁不安,上台的米格·贾克尔一遍一遍地呼吁:“我们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总是会出点乱子,请大家冷静,请大家冷静……”但是这样的警告并没有起到效果,人群更加混乱了。
这是一种无序的状态,基于歌迷来说,他们总希望自己离得舞台最近,希望听得最清,甚至希望无限接近歌手,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没有干扰的音乐里。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但是这样的理想却妨碍了其他人,所以对于这样的无序,就需要有人维持秩序。而在音乐会筹备的时候,米格·贾克尔似乎通过律师和当时的飞车党“地狱天使”达成一致,让他们作为现场秩序的维持者。而其实,穿着“地狱天使”制服的维持者也的确在现场,但是他们从来都是臭名昭著,他们维持秩序明显带着一种暴力倾向,他们开着摩托车,他们拿着棍子,然后朝着起哄拥挤的歌迷一阵猛打。
实际上,地狱天使党代表着一种社会秩序,甚至是一种暴力秩序,对于无序的歌迷来说,他们并不是在维持秩序,而是制造新的混乱。所以在米格·贾克尔一遍一遍演唱又一遍遍中断的时候,这种在暴力秩序下的无序便向着另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向上前进,一个男人被地狱天使党成员一巴掌打到,而当另一个黑人青年拿出那把手枪的时候,地狱天使党成员涌上去,不是制止,而是用刀将他刺死。在这血腥暴力事件发生的时候,滚石乐队似乎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还不知道已经威胁到了生命,米格·贾克尔还在舞台上唱着《Sympathy for the devil》,还在告诉别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享受音乐变成了暴力打斗,爱与和平却成了流血的死亡,这像是一种讽刺——整场音乐会共有850人受伤,在4个孩子匆忙出生的现场,却有4个人死去。这是演唱会结束之后电台报道的新闻,而在新闻中,作为地狱天使党的代表人物森尼却认为,是滚石乐队的责任,“他们是一群白痴,一群混蛋,他们先挑起了事端,他们砸车,他们吸毒。”把责任推卸给那些无序的歌迷,就是把责任推卸给滚石所倡导的自由精神,所以在观看这一段采访的米克只是笑笑,然后说出一句:“做得很好啊,森尼。”实际上,无论是策划,还是组织,都存在着极大的漏洞,而滚石或者把这样的免费音乐会当成了歌迷的节日,当成了一块自由天地,所以对于混乱的无序状态没有太多的警示,而对于地狱天使党的参与,也根本不会想到起暴力的特性。
音乐节之后,滚石乐队陷入到被指责的尴尬境地,而这也变成滚石时代的一个分水岭,在现实和理想,在秩序和音乐之间,似乎总有些东西在制造混乱,在背离自由,从此米格尔在六年之内没有再场当晚唱过的那首《Sympathy for the devil》。而据说,地狱天使党曾策划暗杀米格尔,最终没有成功。这是一个理想主义时代的幻灭,这是一种自由精神的沦落,无序的歌迷,暴力的地狱天使党,其实是对于摇滚精神的解构,那一声远方开的枪打碎了自由的理想,那一个远方的吻则把所有的爱都葬送了,所以《给我庇护》里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愤怒,一种被迫离开的无奈,一种强行带离的愤怒。
但是,1969年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被解读?梅索斯似乎就是那个现场的见证者,就是事件的记录者,所以在留下的影像资料里,那些声音,那些面孔,那些枪声和吻,都被保存下来,而滚石乐队也在影像面前看见了那一个混乱、破碎、流血的夜晚,所以当他们在那些被记录的影像里看见自己看见歌迷的时候,他们其实也从现场脱离出来,作为观者,他们倒过去一遍一遍查看那个带着枪的黑人青年,一遍一遍看见那些穿着制服的地狱天使党成员,而这些“观看”又再一次成为梅索斯所记录的影像,所以滚石乐队的双重身份可以清晰地回望那个已经发生的夜晚,那个已经过去的现场,“看到他手里的枪了吗?真可怕!”米格尔看到当时录像的时候说到,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重返现场,而是在离开时看见了一个真实的过去。
过去已经过去,现场不在现场,所以当一个时代以如此尴尬而无奈的方式落幕的时候,对于滚石乐队来说,对于摇滚音乐来说,对于1969年的那个夜晚来说,似乎都变成了一种永远的存在,“只是远方开的枪”,便像战争一样降临,“只是远方的一个吻”,便带走了那些渴望自由的儿童,“给我庇护”,便不再有让人躲避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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