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1《敦刻尔克》:时间,向死而生
时间清清楚楚标注在银幕之上:“陆,一周。”“海,一天。”“空,一时。”一周,一天和一个小时,是时间的段落,在从大到小的过渡中,似乎时间变得越来越紧急,在时间的缩小中,生命的拯救似乎也越来越迫切——当克里斯托弗·诺兰用三条线索讲述敦刻尔克大撤退,是在用时间切分的结构展示这个二战转折点的历史意义,更在于用凸显时间的方式将宏观故事浓缩为一种微观叙事。
如果把时间一直往前推,并且还原,它或者就是被称作历史的那种书写:敦刻尔克大撤退,是二战初期的著名时间,当时40多万英法远征军被德军围困在法国的敦刻尔克海滩,德国几乎拿出了所有的先进装备,包括两个坦克集团,136个师,以及3000多辆坦克,宣称要将这支从1939年9月1日组建的联军彻底消灭在敦刻尔克,8公里长的敦刻尔克海滩,很可能是40万联军最后的死亡墓地。一边是茫茫大海,一边则是步步紧逼的德军,德克尔克大撤退该如何实施?
历史其实已经对这个问题做出了解答,敦刻尔克大撤退以胜利的方式结束,之后是二战进入转折点,之后德国终于没能拿下欧洲,之后便走向了局势转变,最终德国法西斯覆灭。历史做出的解答,或者只是被书写的结果,或者只是一串数字。对于诺兰来说,还原那段史实,并不是他的目的,当影像返回历史,那种宏大叙事显然需要被解构,而诺兰的时间策略就在于具体化到一周、一天和一个小时的行动中,在这个被细化的时间里,时间段落变成了切入现场的一个工具,在那里,关于死亡的威胁,关于绝望的体验,关于生存的渴望被激活,而更重要的是,作为个体的每个人都在时间中考验着自己。
一周是敦刻尔克海滩上的叙事段落,这是三种时间中最长的影像表现,也是斗争最激烈的一段叙事。在开场之后,是一人在街上寻找水和食物的英国士兵,“他们等待命运被宣判,渴望着被救援。”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飘飞的纸片渲染着如末日般的氛围。士兵们在街头行走,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紧接着枪声响起,子弹呼啸而来,在短短的时间里,只有翻墙而过的汤米幸存下来,当木门被洞穿,其实死亡也在他身边发生,当他侥幸冲破扫射的阴影,那一句“我是英国人”终于让他逃离死亡。发生在身边的死亡,对于汤米来说一定是最深刻的记忆,但是这不是记忆的终结,当他返回海滩,所经历的、所见证的是一批批的死亡。
在沙滩上,他看见了正被埋入沙子的死亡士兵,看见了随着泡沫被冲上来的死尸;在防波提上,他加入了抬治伤员的队伍,当冲过了被洞穿只有一根木板的道路,伤员被抬上了战舰,但是德国飞机投下的炸弹,却让战舰顷刻沉默,一大批伤员和来不及逃生的人葬身大海;换了另一艘战舰,士兵们在底下船舱里可以喝上一碗茶,可以吃上一块面包,但是当大家露出笑容的时候,鱼雷又击中了船舰,底部大量海水灌入,而以为是安全的的船舰早就关闭了舱门,于是很多人还在嚼着面包便在满舱的海水中死去,幸亏门外没有进去的一名士兵打开了舱门,部分人员得救;在返回海滩之后,汤米还目睹了正在防波提上等待救援的士兵,被德军飞机击中,他们来不及逃离瞬时间死亡便降临……
导演: 克里斯托弗·诺兰 |
汤米一次次成为幸存者,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一次次经历死亡威胁,无论是德国战机制造的“死神怒吼”,还是那不长眼的子弹洞穿身体,其实在整部电影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一个具体的德国士兵,他们被飞机、炸弹和子弹所代替,在汤米和英国士兵躲在一艘搁浅的荷兰商船上的时候,他们期盼涨潮将商船带入大海,但是船没有真正离开之前,德国人的子弹便洞穿了船体,海水开始涌入,为了减少进水量,有人建议去堵住洞眼,但是当士兵过去准备堵住,子弹又呼啸而来,而这次洞穿的不仅仅是船体,还有士兵的身体。但是,在这个一周的逃离过程中,汤米所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德军制造的死亡威胁,还有联军内部的人性拷问。在漆黑的夜里,有人从被炸毁的船舰里逃生,看到海面上有小船,但是当他们准备爬上去的时候,船上本来并肩作战的士兵大叫:“船太小,已经装不下了。”狠狠地把爬上来的士兵踢了下去,“你们漂着回海滩吧,反正海水也不冷。”在他们逐渐远去的时候,海面上只剩下“别丢下我们,带上我们”的呼喊。
而在荷兰商船被洞穿海水不断涌入的危急关头,船上人想要减重,所以希望有人下船跳海,在谁都没有主动出去的时候,一名英国士兵怀疑一直不讲话的士兵是德国间谍,“他身上有德国酸菜味。”而其实他是法国士兵,汤米极力证明他是联军,但是英国士兵却认为在这个紧急关头,必须他先出去跳海,一种排斥异己的行为,的确变成了生死考验,但是当德国的子弹继续射击,当船体被海水浸没,其实争论本身也变成了一种讽刺,在被灌满了水的船舱里,这个叫“吉布森”的法国士兵奋力在挣扎,但是之后那一双马上可以抓住扶栏的手终于不再动弹了,镜头前那一只被海水浸泡白白的手掌成为死亡的再一次证明。
面临生与死,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求生的欲望,而这也正是战争的常态,以及战争的残酷性表现,其实在死亡面前,敌人不仅仅是那些德国战机和德军射出的子弹,也是那些夺走了自己生存机会的同伴。灵魂和人性的拷问也发生在“一天”的海上,道森和彼得、乔治在征用民船通知下达之前,就已经开着自己的船只朝着敦刻尔克的方向进发,道森的大儿子曾是空军,在战争中牺牲,而乔治却渴望加入海军青年团,当敦刻尔克面临生死考验,他们毫不犹疑前去驰援,在大海之上,他们发现了迫降在海面上的英国飞机,而一名飞行员等待救援,当他们把这名英国空军救上来的时候,发现他惊魂未定,道森知道他因为经历了战争处在“炮弹休克”中,于是给他喝茶,让他吃东西,但是这名空军得知道森的船开往敦刻尔克方向,立刻阻止他:“前面有德国潜艇,你们去是死路一条。”让他马上返航,而道森对他说:“如果让他们过了英吉利海峡,哪里还有家?”于是执意前行,伤员便上来抢夺船舵,在争抢中乔治滚落到船舱受伤,而这次受伤也夺去了乔治的生命,他在生命最后关头说的话是:“这次是最好的经历,将来自己总会有所作为。”
《敦刻尔克》电影海报 |
道森在遭遇阻力的情况下依然开往敦刻尔克的方向,在海面上他们目睹了德国轰炸机被击沉的胜利时刻,也将迫降于海面之上无法打开机窗的飞行员救出来,而和道森一样,那些被征用的民船穿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敦刻尔克,将滞留在海滩上随时可能被德国打死的士兵救上船。从一周的陆上,汤米目睹了种种死亡,经历了种种考验,体验了人性的复杂,到一天的海上,道森为代表的民用船长突破种种困难前去救援,时间慢慢具体化,而叙事也微观化,正是这种微观视角,逐渐将人性善的一面展示出来,而这种善,也充分体出现了在这转折关头,“回家”这个词的深刻意义,“祖国”在对岸,对于更多人来说,撤退其实意味着逃离,但是也只有以活着的方式返回故乡,才能以生的方式投入新的战斗。所以在“一小时”的叙述里,这种“战斗情结”变成了一种真正的精神。
在上空是德国Ju-87俯冲轰炸机为代表的“明星级武器”,其制造的“死神怒吼”成为敦刻尔克最恐惧的声音,而英国喷火式战斗机组成的三机V型编队成为打击的主要力量,当他们到达敦刻尔克时,油表显示机内燃油还有50加仑,这就意味着飞行员们给自己留下的是只有40分钟的空战时间,也就是说40分钟以后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返航。但是在复杂的战场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生与死依然成为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考验,他们打中了敌机,但是也付出了代价,在海面迫降最终被道森的船只救起,是一种幸存,但是哈里尔在打中了敌机取得了胜利之时,自己的战机也耗尽了燃料,但是他没有选择跳伞,而是返回到敦刻尔克,在底下士兵的鼓掌和欢呼中,他体验到了一种无畏的精神,于是在最后螺旋桨停止转动的时候,他降落在敦刻尔克海滩,走出机舱时,他以一个英雄的姿态将飞机烧毁,被德军俘获而不选择跳伞,他就是用这样一种向死而生的精神鼓励战友。
在敦刻尔克的40万人,最终有30余万人胜利撤退,死亡是一个复数,而生者更是一个团体,当汤米见证了死亡而返回故乡,当乔治的故事登上报纸成为英雄,当法舍尔完成空中任务树立了一种精神,时间是属于个体的时间,行为是属于个体的行为,但是这一些个体组成了向死而生的集体,也正是这些被一周、一天和一小时所切割的时间段落,组合成了敦刻尔克的历史,就像上任首相16天的丘吉尔所做的演讲:
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上和大洋中作战,我们将具有愈来愈大的信心和愈来愈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任何代价保卫我们的岛屿。我们将在海滩上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登陆地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决不投降。即使这个岛屿或它的大部分被征服并陷入饥饿之中,这是我一分钟也没有相信过的,我们在海外的帝国臣民仍要在英国舰队的武装保护之下,继续战斗,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认为适当的时候用它全部的力量和能力,来拯救和解放这个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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