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03 《电话亭》:合理化才是最残忍的开始
最后的最后,是黑暗的隧道,是冰冷的机械,是无人生还的现实:男人看到了一个个的红色电话亭,像是一个个的棺材,里面装着再无法逃脱的人,他们都曾经呼喊,都曾经挣扎,都曾经绝望。有的用电话线勒住了脖子,面部呈现出死亡到来时的惊恐;有的已经半坐在电话亭里,毫无声息地死去;有的已经变成了骷髅,在黑暗、寂静之地变成了死亡的标本:男人被囚禁在红色电话亭里,当他看见这一切,已经死亡、正在死亡和即将死亡,形成了从生到死的三种状态,当无可逃脱的生命轨迹出现在他面前,唯有绝望,绝望地喊叫,绝望地求救,终于剩下那一只绝望的手,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一点一点下沉,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挣扎。
最后是死亡,这是这一趟旅行的最终归宿,男人无法接受,男人充满恐惧,是因为自己不是罪人,不是恶人,不是犯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一个父亲,一个男人,当命运以这样的方式降临,最残忍的不是让他看见别人的死亡,也不是自己将要经历最后的死亡,而是那个起点设置的时候是如此的合理,如此的正常。马德里某一个小区,四个电信工人下了工程车,将一个红色电话亭放置在小区中央,然后固定好。这是人人可见的白天,似乎抹除了黑暗世界的阴谋论,甚至是一种造福百姓、方便人们联络的服务举措。
这是合理化的起点,在电话亭旁边,有正在浇水的园林工人,有戴眼镜上班的男人,有经过这里的修女,一切都是正常的,所以当男人把孩子送上校车,他便来到了电话亭旁边,然后走了进去,拿起了电话,准备和别人联系,就在那一刻,电话亭的门关上了。电话亭当然是为了打电话,打电话的人走进电话亭,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甚至男人在送孩子上学之前还看到孩子的球被踢进了电话亭,孩子从里面捡了出来,那门并没有关上,但是当男人为了打电话走进去,那扇门却被关上了,也正是从这里开始,这个合理化的存在就慢慢走向了不合理。
| 导演: 安东尼奥·梅尔塞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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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亭里有电话,电话是为了和别人取得联系,但是男人走进去试打电话,却变成了悖论,因为电话不通,因为门被关上,他再无法打开——他成了一个隔绝的人,成了一个被禁锢的人,这是对电话亭本身共用的一种消解,正是这样的消解,进门打电话变成了一种引诱。电话亭四周都是玻璃,顶上也是玻璃,男人狠命地想要开启,却无济于事,在透明的世界里,他看到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议论着,嘲笑着,当然也有人为他着急。
这也是一个合理的场景,当有人被莫名困在电话亭里,人们一定会议论,一定会围观,当然也有人前来帮助:两个陌生人走过来,大力地拉动门外的门把,不想门把脱落,门依然没有打开;有个伟岸的男子见状,从远处集聚力量冲过来,试图将玻璃门撞开,但是一次次也是无功而返;有工人准备了工具,用力撬着玻璃门,但最后也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当有人陷入困境,周围的人伸出援助之手,这也是一种合理的现实。但是,在这个合理的场景里,因为隔阂,所以被围观的男人开始感觉到一种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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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亭》电影海报 |
一种怪异是被囚禁的困境,他在里面说话,喊叫,但是隔着玻璃,人们只看见他的动作而听不到他的声音,男人的喊叫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出来,另一方面是他看到有人在偷吃小贩的面包而提醒,但是不管何种目的,外面的人都无法获知具体的信息。隔阂让他丧失了自身的意义,而当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而来,也并不都是为了结束这种尴尬,他们的围观让男人处在一种示众的位置上,有人甚至搬来椅子坐在那里,他们冷眼旁观,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嘲笑起哄,而在这个意义上,男人和电话亭已经结合在一起,甚至变成了奇怪景观的一部分。
而这正是残忍的“物化”的过程。当人们无法打开那扇门,意味着分散的、个体力量的无助,而当警察、消防等代表体制的力量到来,似乎也无法化解困境,两个警察过来,极力想打开门,却也是把门把转了下来;消防开着消防车过来,还架起了梯子,一名消防员拿着大锤站在了顶上,但是正准备敲击下去的时候,电信的工程车来了,这是一个信号:电话亭是电信人员安装在此的,当他们过来,意味着比警察和消防更多的办法,也正是这种合理的逻辑,消防放弃了最有可能破除禁锢的办法——而这也象征着体制力量的退场,让问题又返回到了起点。
当电信人员解除了电话亭的固定装置,搬上工程车,男人和电话亭被当成一个物,合理就走向了再也无法返回的残忍之路。男人的心理或许还存在着某种希望,当他被搬上了车,他期待着用电信工人特有的工具解开封闭的门。但是他却被带着走向了未知之路:他看到路上看着这个奇怪电话亭的行人,他们也是议论纷纷,也是充满了讥讽和嘲笑,他用力捶打着电话亭,但是无济于事;工程车经过了正在建设的大厦,经过了废弃的停车场,经过了郊区,那些杂技团的人看到这一幕,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而那个小丑手上正拿着禁锢了帆船的瓶子——像他的命运一样,再也无法逃离;车子经过了一个葬礼现场,悲痛的人们正向躺在透明棺材里的死者哭泣,而这一幕像极了无法逃离的男子;车子还经过了一所房子,一个抱着篮球的孩子追逐着,最后用招手的方式和他告别,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在坐上校车时也是这样的动作,于是他拿出了一家三口的合影,回忆着曾经的美好;车子停在路口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样的工程车,一样的电话亭,一样被困在里面的男人,命运一样,是一种复数的存在,而正是这种复数的存在,使他真正感觉到命运的残酷:这不再是个体事件,不再是偶合事件,它是一种必然。
他看到了正疾驰而过的火车,看到了头顶上的飞机,任凭他如何呼喊,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解救他,当工程车从城市到乡村,到热闹之地到寂静之路,甚至最后驶入一个黑暗的隧道,那些合理的东西正在一一解体,没有了帮助者,没有了亲人,甚至没有了旁观者,就像自己的处境一样,隔绝在封闭的世界里,再无人能够打开。而当最后他被吊车吊上轨道,然后放置在有许多电话亭的地方,他仿佛进入到死亡的坟墓里,一种种死正义触目惊心的方式呈现,而最残忍的是,自己也必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在无声的呼唤、无力的反抗,无助的困境中,变成死亡流水线上的一个样品。
走向必然的死亡,却没有任何的预设,看上去一切都是合理的:合理的电话亭,合理的帮助者,甚至合理的运输,也正是这些不容怀疑的合理性,使得最后的命运变得极其残忍,而这无非是一种隐喻,电话亭被安装在那里,它只是人们预设的一种物品,所以有人会走进去,会拿起电话使用,但是,正如一种诱惑,那红色的门像一张血盆大口,只有充满好奇的人,只有自认为世界合理的人,才会进入其中,从此,被囚禁在那里,便成为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样本,没有声音,没有工具,没有希望,没有可能,生生地变成了一场灾难,一次事故,一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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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文森特》:幻想构筑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