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3 《时时刻刻》：打开死亡的三种方式
1941年的英国萨西克斯，她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写下《戴维洛夫人》的最后一句；1951年的美国洛杉矶，她在一个人的床上拿起了《戴维洛夫人》，读到了那一句关于死亡的结局；2001年的美国纽约，她被一个人写在书里被叫做“戴维洛夫人”，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床，一个人的主角，当不同时代的女人用不同的方式打开关于生命的小说，到底谁在看见死亡的时候，会解读出生命的意义？到底谁以自己的方式，选择生或死的命运？
女人或者是他们身份属性的唯一标签，女人的身边有丈夫，有儿子，有情人，但是当他们的命运被一本书所书写的时候，如何看见属于自己的生命属性？一本书被阅读，被体验，甚至被实践，所预言的命运必须从起点开始，而身为写作者的维吉尼亚·伍尔夫当然是最初的写作者，“我想好了第一句。”维吉尼亚在那个距离伦敦很远的小镇上这样对丈夫雷纳德说，那时他们已经从伦敦搬离，带着那些印刷设备，带着充满怨气的佣人，带着成堆的书稿，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搬离并不是寻找一个适合创作的环境，而是为了治愈从1923年开始患病的维吉尼亚，“印刷厂不是为了印书，而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是这样的一种人生设计，距离真实的生活是近了还是远了，当维吉尼亚承受着身体的折磨，当她面对并不理解自己的丈夫，当佣人娜丽连去伦敦买姜糖颠覆充满了怨言，这样的环境无非是另一种压抑。
第一句或者是关于生，而最后一句一定是关于死，“一个人的一天，只有一天，短短的一天，就是她的一生。”当一生变成短短的一天，当生活的全部变成一个女人，其实无论是伦敦还是萨西克斯，最后就是关于生命的终结：“她会死，她一定会死，就这样，我要让她死，她会因为一件小事而死。”维吉尼亚把一个女人带向死亡，她其实并不是死亡的制造者，或者说作为一个女人，从来不是死在文本里，她死在现实里，死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只受伤的小鸟死了，在玫瑰花组成的葬礼上，维吉尼亚躺在小鸟的身边，看着它死去时睁开的双眼，那是不是一种不甘心的死？可是维吉尼亚知道，当死亡降临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会和小鸟一样，变得很小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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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史蒂芬·戴德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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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佣人，无论是那些孩子，还是自己的姐姐，对于维吉尼亚来说，他们都在自己身边，却从来不介入自己的生，当然，也不可阻止自己的死，当她以散步的名义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她或者在寻找另一种离开，可是赶来的丈夫却对她大声呵斥，他是因为她的病才选择了这个宁静的小镇，所以安心在这里养病成了维吉尼亚必须承担的责任，“这是责任？这是牢狱的生活，我的命从来都是被别人牵着，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留下来就会死，只有我才能了解我的状况，这是我的权利。”雷纳德答应她回到伦敦，但是即使去往伦敦，对于维吉尼亚来说，也只不过是空间的更换，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死亡，如何能够改变？那被预言了死亡的文本如何被改写？
留下的只有一封信，“你给了我最大的慰藉，为我付出了一切，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在拒绝你。”于是在最后的那封信，在最后的那本书之后，她走向了那条河，当河水淹没她头顶的时候，她完成了生命最后的死亡，一种自我选择的死亡，一种为自己而活而留下的死亡。而当死亡被预言，被实践之后，死亡也在那本《戴维洛夫人》的书里，成为一个女人永远的哀叹。当1951年的萝拉翻开这本书的时候，当她读到那句“她3必须死”的时候，一本书所注解的一生是不是也是短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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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时刻刻》电影海报 |
而那短短的一天却是丈夫丹的生日，他在她还没起床的时候买来了鲜花，她在他出去之后和儿子理查一起做蛋糕，“这证明我们对他的爱。”鲜花是爱，蛋糕是爱，但是这已经被写在《戴维洛夫人》的一天，却杂夹着必须到来的死，巴洛夫人似乎说另一个女人无法逃避的死，她爱着自己退伍回来的丈夫，她希望给他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一直没能怀孕的她终于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空，因为她的子宫生了东西，而她必须接受手术治疗。起先她和萝拉笑着聊天，但是当她说到即将到来的手术时说：“我的命将握在陌生医生的手里。”自己要面对陌生的医生，面对病重的自己，是不是从此会走向一种死亡？
翻开那本《戴维洛夫人》，萝拉读到的是一种文本的死亡，面对巴洛古人，她读到的是一种现实的死亡，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必然到来的死亡面前，深情的吻并不只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茫然的赞同，生死无常，对于命运来说，它却只有一种结局，所以萝拉倒掉了那刚做的蛋糕，所以带着儿子理查出了家门，所以以“妈妈还有事”将他放在了邻居家里，她离开了家离开了自己的孩子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在那家旅馆里，拿出了准备好的药，躺在那张床上，提前走向一种必然的死亡。但是萝拉不是戴维洛夫人，不是被水淹没的维吉尼亚，她忽然坐起来，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我做不到。”她仿佛听到了丈夫丹叙说和自己的相遇和相爱，仿佛听到了在邻居家呼唤着“妈妈”的理查，甚至仿佛听到了肚子里未出生孩子的呼吸，于是她以一种经过的方式回来，回到家，回到理查的身边，回到丹的生活。
“妈妈，我爱你。”理查抱紧了回来的萝拉，“宝贝，妈妈也爱你。”萝拉也抱紧了可爱的理查，在丹的生日里，她和理查祝生日快乐，而在夜晚，她在一个人的卫生间里为命运安排了另一种活法，她等待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等待一种必然的结局到来之前却离开了家——她的生，她的逃避，却将一种死永远留在了那短短的一天里，留在了另一个男人的生日里。但是当小说里的结局被推迟了，甚至被改变了之后，戴维洛夫人是不是将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理查经历了那短短的一天，理查预感了必然的死亡，当那一个积木最后坍塌的时候，母亲萝拉的逃避只是一种暂时的生，于是他在这一生中都听到了自己的呼喊，在这一生中都活在母亲走向死亡的阴影里。
当他成为诗人和小说家，当他爱上一个女人，虚构和纪实却又比现实更真实，那爱情只在过去的时光里，就像母亲的离开一样，总是以必然的方式回来——克劳丽莎离开了他，离开了爱情。当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当她和莉莎在一起了10年，爱以同性的方式得以延续，但是这是不是就是必然的命运？他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作者，他在自己的小说里制造了死亡，而她成了他命名的“戴维洛夫人”。命运的循环，是因为一种必然，当克劳丽莎一直没有真正离去而照顾他，这是一种爱情的施舍还是命运的不可抗拒？“我和他在一起才真正活过，那是幸福的开始，但是这种幸福只又一个夏天。”夏天之后呢？他和小说在一起，他在小说里预言了戴维洛夫人的死。
没有了那个幸福为开端的夏天，没有了在他身边活着的状态，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当她终于决定在他获得终身诗人奖的那天为他举办派对，作为编辑的她是在寻找自己的荣誉和命运，还是在褒奖一个孤独和寂寞的灵魂？派对开始之前，那个叫路易的男人来了，和理查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却告诉克劳丽莎在离开理查之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那么他重新到来意味着什么？嘲弄所谓的爱情，还是怀念曾经的时光？克劳丽莎忽然失态了，那个水龙头的水溅了她一身，路易就像一个“过去的鬼魂”，忽然让自己离开理查的行为一文不值。
“派对之后呢？我还要面对生命中的时时刻刻，还有面对孤独和寂寞。”理查在克劳丽莎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说，那时他已经写完了戴维洛夫人的死，却以另一方式让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他用病态的手拆掉了窗户边的木板，扯下了那些窗帘，然后打开了窗户，坐在窗沿上的他最后说：“我的世界里一直有一个声音，那是戴维洛夫人的声音，那是你的声音，现在你要放我走——你对我很好，我爱你！”从窗台而下，那一个病态的身体终于以一种下坠的方式走向了死亡。
那一声呼唤母亲的声音从孩提时代就在身体里，那一声戴维罗夫人的声音在爱情中叫醒了自己，但是萝拉只在那短短一天的生日里成为了母亲，克劳丽莎只在短短的夏天成为了爱人，生命里的时时刻刻，是无数个的一天，是无数个的夏天，所以当理查最中选择死亡的时候，是用一种永远的死亡来完成生命中的“时时刻刻”，也是他以自己必然的死亡来印证小说的世界。而留下来的克劳丽莎呢？留下来那个被命名的戴维洛夫人呢？还有小说中的“怪物”萝拉呢？
在小说之外，他们活着，他们不是被预言了死亡的“怪物”，不是无法超越命运的戴维洛夫人，从1941年那本被写作的《戴维罗夫人》，到1951年被阅读的《戴维罗夫人》，以及2001年被命名的“戴维洛夫人”，一种必然的死，却以不同的方式在三个女人以及和女人相关的男人身边演绎着，当死亡被预言，当死亡必然发生，三个不同的时代是否都在解读生命的意义？维吉尼亚是一个书写者，但是在囚笼般的现实里，她选择了自己的死亡，而这一种死亡是为了更好的活。“为什么一定有人要死？”雷纳德曾经问维吉尼亚，“为了对比，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加懂得珍惜生活。”所以维吉尼亚为了活而选择死亡，而萝拉呢？当她在那个旅馆里放弃了被水淹没，当她在丹的生日做出决定，她在为他们而活的现实里逃避了死亡，当她在离开理查很多年后敲响了克劳丽莎的门，她对克劳丽莎和那张理查的照片说：“你活下来了，而他们却死了。”丹死于癌症，理查的妹妹死于另一场事故，但是面对理查，逃避的萝拉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活着的意义？“在你别无选择的时候，后悔代表着什么？重点是你能忍受对少？面对死亡，我选择了生命。”而失去了理查的克劳丽莎呢？她离开那个唯一的夏天，她为一个诗人骄傲，只是在证明她在和死亡妥协，“我们应该为彼此而活。”但是在多年照顾之后路查还是选择了自杀，在小说之外还是走向了现实的终点。
维吉尼亚选择了死亡，是为自己而活；萝拉逃避了死亡，是为他们而活；克劳丽莎和死亡妥协，是为了彼此而活，这是三个女人活着的三种方式，但是在生命中的时时刻刻，无论是走向死亡，还是逃避死亡、与死亡妥协，在书写、阅读和被命名的戴维洛夫人世界里，死亡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看见生命，死亡时时刻刻发生，而生命也时时刻刻存在，“亲爱的雷纳德，要直面真实的人生，永远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谛，永远的了解，爱它的本质，然后，放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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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房间》：再不见的封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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