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3鞋子里的水是活的:一部小说可能的第四部分
鞋子里的脚趾头也是活的,如一首歌里唱的,它正在“蠢蠢欲动”。欲动而动,是两个过程,但最后一定是指向活动的结果,而活动之意义,就在于脚踩在地上,而且开始行走。
活的脚指头,活的脚,继而是活的人,活的日子,活的生活,一种行走,敞开了活的状态,所以即便是穿着鞋子踩在了路上的积水处,甚至整个脚都浸入其中,也会奋力从那里越出来,在自己既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说到这一种活的状态,其实和那部小说有关,几乎是在一个月前,就有了某个灵感,然后扩展,然后蔓延,甚至想好了题目:《穿平底鞋的猫》——其实和鞋子关系不大,却说起一只猫,一只爱理不理人的猫,一只独自生活的猫,一只蔑视人类欲望的猫。
几乎是列好了提纲,几乎是想好了开局和结尾,几乎是提笔写作,但总是被一些琐碎的事情所打扰,于是整个思路都变得破碎,最后连思路也连接不起来了,最后也还是那片段的想法,那断裂的字句,搁在那里:从一个月前到一个月后,从去岁到今年,始终未能成文,在被搁置的现实里,仿佛看见那只已接近想象的猫正踩着碎步越行越远。
是不是和那个积水处跃起的状态一样?那么“穿平底鞋的猫”是不是也是一种活着的状态:敢于寻找自己的路线,敢于去除别处的障碍,敢于体验特殊的意义?但是,这就成了一个悖论,小说没有顺利地写下来,就是一种难受的将死状态,却提供了活着的可能性,而当一双鞋、两只脚如猫一样“在自己既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不是可以不管约定俗成的结构、行文,可以忽视已经成型的开局和结尾,甚至可以把一只必须当做主角的猫也扼杀在文字里?
回到了鞋子本身,就注定是一种形式意义上的虚构,撇开不管人类存在的猫,不管蠢蠢欲动的脚指头,一双鞋,也可以是一只鞋,可以延伸出许多寓言。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把死亡作为起点,故事早就写在了历史中,拉辛要被处决了,他曾经反抗一种制度,但是最后失败了,当一个生命被剥夺,实际上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但是作为反抗者,他是不是也曾经扼杀了生命——甚至杀死了那个公主,在她死之前,拉辛就说过,“你是颗明珠,无人可比!/难道我就那么可怕?/我永远是你的奴仆,/波斯美人啊!/可爱的女俘!”不是赞美,是仇恨,最后他把不愿顺从的公主扔下了河,最后给她的一句话是:“你这条母狗!”
农民和公主,起义者和压迫者,甚至男人和女人,就这样形成了一种对立,但是反抗的意义何在?它最后还是制造了不平等,在拉辛被处决之前,他走进了梦里,梦里他是活着的,和行走的人一样,鞋子里的水是活的,而那个早已经投河的公主也活着,她问拉辛的是:“你为什么只给我/留下一只鞋子?”留下一只鞋子,意味着还要寻找另一只鞋子,鞋子和另一只鞋子,作为一种整体才显示其意义,但是拉辛一定找不到了,就像他在反抗中制造了杀戮,就像他在活着时杀死了一个人,于是他心神不宁——最后被处决时,不仅仅是肉体的折磨,也一定在精神意义上倍感痛苦。
公主却从此幸福地沉入了河底。一只鞋再也找不到了,在梦中如此,在历史中也是如此,这是公主制造的噩梦,提供给每一个双手沾满了血的反抗者。但是不需要反抗吗?反抗一定意味着杀戮?不对等的关系,注定会走向极端和暴力,一个梦可以看成是一种复仇的寓言。但是同样是梦,那个来自君士但丁堡的瘸子却有另一种特殊的鞋子,“一只脚上的鞋子是双后跟的。”一个瘸子,一定是少了一只脚,少了一只脚就意味着一双鞋只要一只鞋子就够了,但是他却有一只双后跟的鞋——双后跟把两只脚都放在了一起,把瘸子的缺陷都弥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被取消了这一种肉体的残疾?
双后跟的鞋子,弥漫着神秘主义,在解答这个问题之前,似乎还应该回答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变成瘸子?君士坦丁堡流行的说法是:他在七岁时和土耳其军队有过一次厮杀,于是变成了瘸子。这是不是另一种反抗?民族主义者会乐意这样解释,而其实这和他本身具有的特殊性有关,他“体躯魁伟,宽大的胸廓使人想起猛禽巨兽。有很多刺客都想取他性命,因为民歌中说他的骨头是金的”,所以这里就出现了另一种神秘主义:骨头是金的,不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总是被追杀,所以他成了瘸子,所以他有了双后跟的鞋。
双后跟不仅仅是对于瘸子特性的一种去除,实际上在双重弥补中制造了一个更大的悬念:是不是他的生命也是双重的,一种死之后是另一种死?而另一种死在“双后跟”的神秘主义下就变成了不死——死和不死构成了两个世界,和白天睡、夜里醒一样从来不是一种状态的延续,最后,这个瘸子就成为了一个象征:“同样,他不愿老操一种语言说话,而是不停地更换,就像更换情妇一般。”双后跟其实是走向了多重意义,在一个存在缺陷的肉体故事里,多重意义就是多重拯救,最后,瘸子也可以像托梦让拉辛寻找鞋子的公主一样,“从此幸福地沉入了河底”。
但是,瘸子一定是不幸福的,多重意义代表着无法选择,就像语言,就像脚行走的方向,就像女人——于是,从神秘主义出发,就可能面临另一种情况:对肉体的亵渎。艾丽斯就是这样说的:“这是只神鞋。在圣母院的圣水中浸浸过。出去拉客时用它:没钱时,诺拉便去做几回皮肉生意。”一只圣洁的鞋,却穿在一个妓女的脚上,甚至是一个“护身符”,让诺拉避开了恶汉、警察、疯子和疾病,也就是避开了一切的麻烦。
像是圣水的一种庇护,在这个意义上,是鞋子本身带来的福音?还是作为一个妓女需要被保护的命运?但是妓女是出卖肉体,它在宗教意义上就是一种亵渎,所以最后的结局是:诺拉死了,死于玻璃碎片。而在法官写下的案情里,出现了如双后跟的鞋一样的多义画面:一股涌起的细浪翻动着沙滩上的一只女式皮鞋;一个水洼中的涟漪翻动着三页与法官的记事本规格相同的纸……本体和喻体,似乎重合了:皮鞋是相同的,纸张上的血是相同的,那么,结局就一定是被预言的,诺拉之死就是一种必然。
这是肉体之死,信仰之死,纯洁之死,在必然的死面前,那个预审法官最后却把鞋捧在了手里,然后送到唇边,“之后便开始全神贯注地舔了起来。”一种欲望越过了死亡的可怖,越过了肉体的的禁忌,甚至越过了法律的规则,最后甚至变成了人性的一个规则,所以艾丽斯曾含情脉脉地对诺拉说:“该死的婊子……”暧昧中都是可能:死亡的可能,不死亡的可能;鄙视的可能,赞赏的可能;圣洁的可能;亵渎的可能。
拉辛的鞋子,瘸子的鞋子,妓女的鞋子,都是可能的鞋子,都是可能的命运,都是可能的寓言,所以当一只穿着平底鞋的猫最终走在自己既定的路线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就是在书写一种活着的可能小说:可以没有提纲,没有结局,没有必然的文字,但一定是为了让那一只猫逃离人的视线,逃离死去的命运,因为猫从来就有九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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